航行第二日,下午一点。

“你们是早上的…”

“哟,长官,好久不见。”

尼克与戴伦,又出现在了亚瑟及陪同他的威尔面前。

“你的熟人?”威尔见二人不像心怀恶意者,好奇地问道。

“不…是刚认识的…”

“刚在早餐时得以重逢的两名后辈,你肯定是想这么说的吧?大前辈。你在学院时对我们的照顾我们可是没齿难忘啊,没想到可以在这里有幸再见,还请千万不要装作陌生人将我们随意打发走。”尼克在假惺惺自白的时候偷偷给亚瑟使了个眼神,表明了自己有所意图。

“啊,原来是你的后辈们啊。没想到居然能这么巧,那我就不打扰你们感人的重逢了,反正我的报告也已经放到你的桌上了,既然如此我就先去继续巡逻了。”

“一路顺风,辛苦你了,维护秩序。”尼克抢先为威尔送行了。

“…那么,二位是想干什么?我确实感到高兴,能遇见同样来自阿斯达克的几位。但还请不要忘了,我是负责守护全船人员安全的海军大将,如果你们为一己之私阻碍我的公务的话,我也是有权对你们进行处置的。”

“千万不要往那方面误会。我们也是三军院出身,大家都是明白人,你的情况我们清楚的很。所以呢,我们才要这样到你面前,希望为你提供一点,小小的却是必要的,帮助。”

“帮助?”

“让我们两个加入你的团队吧,不用和其他人一样享有什么特权,只要让我们相对知情并且帮得上忙就行,否则一路上实在是太无聊了。”

“这…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你们毕竟是外人,这种事情…”

“因为我们是后辈,就盲目猜测我们是帮不上忙的外人的话可不行啊,长官。这家伙去年已经受到了陆军司令的召见,获得了近乎于中将级别的高度评价,在阿斯达克被当作是数十年少有的天才之一。而我,则更是位大人物。我目前所拿得出来的,是来自通天塔的资质认定以及由前署长亲自盖章的授权书,以此证明我的能力可以在这世上的绝大多数场合带来正面的帮助。那么现在,请您考虑一番,还要拒绝我俩的请求吗?”

亚瑟不但颇为震撼,还有那么一丝嫉妒。他自认为自己能坐上如今的高位全靠的是与海军司令的父子关系,因此他无比崇拜那些可以靠着自己的本事功成名就的同龄人。

“我明白了,是我误会了二位,还请原谅。但是,我也需要询问一些原则性的问题,才能方便我进一步考虑二位的请求。这是规矩,海军的规矩,所以还望理解。”

“没问题,我们也说了,是请求。”

“那么,我要再询问一遍,二位的理由。无聊这种借口可完全不过关。”

“嗯…不安,我想说?”

“是出于对我们工作的不满意或是不信任吗?”

“不不,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你要明白。人对于自己的安全最为放心的时候,是在自己有能力自我保护的时候。世上有许多富豪,哪怕身边雇佣了无数保镖,也总是疑神疑鬼担惊受怕。而其中的不少人,仅仅因为持有枪支许可得以自我保护,就可以在大部分时候高枕无忧。总之,我认为让我参与到其中,可以让我更好地感到安全,这个理由可以接受吗?”

“至少算是说服了我吧。好吧,其实说实话,二位提供帮助一事,只要不越界,根本没有报备的必要。但在我正式批准二位加入之前,还有最后一点要求,希望你们理解。”

“请讲。”

“第一,因为你们二位是我个人做决定批准加入的,所以我不确定其余成员对这一决定是否满意,因此,你们之后的相关提议或是行动,都还是直接来找我,由我直接进行答复。第二,如上所述,哪怕你们二位能力出众,也只能是一般成员的待遇。你们无权指挥船员,反倒是如果其余人有权指挥你们二位的话,你们也需要服从命令。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则,所有你们的所见所闻都不能外传,你们二位大可以互相沟通,但绝不能为他人所闻,否则我必须尽到职责对二位进行处置。”

“这几点我们当然知道,无非就是守规矩听指挥管住嘴,都是小问题啦。”

“不,关于第三点,我需要带二位前去签署必要的军事文件。”

“你确定是军事文件吗?”戴伦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军事文件的效力甚至超越了基于世界公法的法律文件,其权力由三军内部所赋予,为世界署所允许。

“确定,这是我所收到的命令。若要问原因,便是因为二位的出身。”

“我们的出身?”

“你们二位,意向是陆军。不知道二位对于新闻的敏感度如何,但是,就近几年,即‘世纪末混沌’期,由于利益冲突,三军之间的关系也出现了严重的恶化,外加世界署因为署长换任而暂且不加以干涉,所以目前,三军之间已经要将彼此作为某种程度上的假想敌看待了。”

“所以…我们也要被当作是可能的敌人吗?”

“我不想,但是我必须这么想。二位签署了海军的军事文件后,就意味着我先前所言的‘处置’,将允许升级为‘处刑’。”

戴伦眉头紧皱正在犹豫,尼克却不假思索地走上去握住了亚瑟的手。

“哎呀,我说了,都是小问题。你们是这艘船的老大,你们提的要求我们还有不听的道理吗?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签名了。不会是在这里就地解决吧?能换个地方吗?”

“啊啊,当然。那既然二位没有意见,那就请跟我来吧,我将带二位去到我们海军在船上专属的办公区。”

亚瑟转身,二人紧跟。

“你就这样把我的命交给他处理了?”戴伦问。

“谈判的时候切忌不能把关系搞僵,犹豫过久都不行,尤其是在我们身为最初的提议者的时候。不要紧张,就跟你知道杀人会是死刑一样,只是一种警告,只要你老老实实做个好人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不是吗?”

“随便你吧。顺带一提。”

“什么?”

“你刚开始打招呼的方式,真是有点恶心。”

“去你妈的。”

推开大门,他们光临位于赌场上层,即贵宾层与普通层之间的公共地带。一整层楼都留给了海军及船员们负责公事及船上作息。罗兹瓦尔德家似乎认为这样认真地对待海上安全,就能使航行万无一失,可这种优势一旦作为卖点对外宣传,就意味着会打主意的只有那些真正有准备的。

“真是豪华啊,完全就是照着贵宾层的模板做的啊。居然为你们准备了这么好的待遇吗?”尼克不禁感慨道。

“毕竟这是维多利姆号啊。并不是公司旗下的船,而是真正隶属于本家的大家伙,据说如果此次旅途顺利安全抵达,他们要将它直接改名叫‘罗兹瓦尔德’号了。”

“啊,没错。反正脏活累活是你们干,但功劳都会算到他们头上,对吧?”

“恕我拒绝答复。海军不是什么正义使者,三军都一样,我们就是被花钱雇来的有着好听名声的雇佣兵罢了。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一旦签了合约,这艘船的安危就同时关乎我们两家的名声,只要明白这点,就足够驱使人去拼命了。”

“真不错的觉悟啊。是你自己的东西?还是被令尊灌输的道理?”

少见的,是戴伦拿胳膊肘顶了顶尼克以提醒别说错话。

“很遗憾,这确实是我自己的想法。父亲他并没有兴趣去教我这些大道理。千夏龙·万,做个比喻,他教人游泳的办法便是把旱鸭子直接扔去水中,待到人都要淹死的时候才救上来。等到他给完你屈指可数的那么几个建议之后,他又会抽着鞭子一般地把你赶回去水中了。”

“额,真是…奇葩的父爱啊。但你其实还是挺崇拜他的…吧?”

“或许…”

三人抵达长廊尽头的海军办公处,他们继续前进,还要再穿过一条长廊,去到位于最深处的大将办公室。

一路上不少人朝二人投来奇怪的目光,但也只是看看而已。

“感觉不少人对我们有意见啊?”

“不要太过敏感。而且哪怕属实,他们也知道你们是我带进来的人,不会刻意刁难你们的。”

“算是被你罩着了吗?真是充足的安全感啊,学长。”

自从进入了海军区域后,亚瑟就越发地不苟言笑,在刻意地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出来。其他人其实也都能察觉,但还是在期待着他的努力,努力去向他那传奇一般的父亲靠近。尼克也逐渐感觉到了,海军内部实在是太过于死气沉沉了。

海军内部太缺乏活泼的年轻力量,哪怕有也根本无法敌过那种氛围。海军的前身即是“怒涛”,即千夏龙·万所领导的海上义警,在得到罗兹瓦尔德家的资助后,所有成员也基本都成为了海军的骨干。曾经的“怒涛”三剑客,除了早已为人所遗忘的一名可悲的失踪者外,便是海军司令千夏龙·万以及他的得力副手,海军大将弗兰克·博隆施莱德。但出乎不少人意料的是,那些元老们并非是大将的第一人选,这也是时代浪潮的体现之一。年轻的天选者靠着自己的能力所能做的事,或许远超了这些中年人们数不尽的努力积累的结果了。三名大将,除开已提到的弗兰克,二十二岁的亚瑟,剩下一位则是位天才天选者少年,年仅十八岁,却早已靠着熟练运用自己的能力与海盗作战而声名鹤起。

这些“老人”们,看待亚瑟的眼神里,又有嫉妒,又有期待。

“欢迎来到我的办公室。”

说是叫办公室,实际上与贵宾层的等候厅几乎是一般大小。

“真好啊,大将。”尼克感慨。

“你的废话太多了。”戴伦批评。

“墙上所挂的是维多利姆号的各层分布图,你们可以多加观察并记忆。我会给你们准备船员衣着,至于万能钥匙可能还要稍作打算。”

“没有监控吗?居然。”

“嗯?”

“监视摄像头,通天塔五六年前的发明,应该不至于没听说过吧?”

“这我当然知道。在建船的时候我们有提过这一想法,但最后没能通过。说是既然以贵宾层为卖点,那么就更应该保护贵宾层乘客的隐私,毕竟日后的乘客大可能是世界闻名的大人物们。”

“倒也合情合理。只是,如果发生一种情况的话,那可能会麻烦不少。”

“什么情况?”

“有‘老鼠’混上船。”

“老鼠,船上卫生很…等等,你是在指,敌人的内奸吗?”

“我只是提了这么个点子而已,长官。我曾在一本小说中看过,打算劫持一辆火车的劫匪事先派了几人伪装为乘客,并赶在行动前就做掉了安保人员,使得劫持行动完美实施。不过呢,那也是小说的夸张情节,对吧?”

亚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口头上的回应。

“不在吗…那会跑哪去呢?”

兰伯敲不开尼克戴伦房间的门,艾伦好像也回去自己的员工房间休息了,无处可走也只得回到房间。

房间里的芳香还未散去,兰伯还是不算很习惯与女生同居,哪怕内心确实是很开心。

“欢迎回来。”多雅还是坐在熟悉的位置看着书。

“去把整艘船都基本简单逛了一遍,我发现了几个不错的地方,很适合吹吹海风散散心,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谢谢,可能吃完晚餐之后吧,我还需要再学习一会儿。”

“不过,我很好奇。明明没有功课,为什么还要那么努力呢?”

“嗯…要问为什么的话,就是对现在的自己还不够满意?”

“是要满足谁的期望吗?”

多雅不记得自己对兰伯交代过自己的过往,所以当她听到兰伯能够了解自己的所虑时,不免有些触动。

“谢谢你的关心。没什么,只是我不喜欢浪费时间,所以就把学习当出路了。”

兰伯暂时没想好怎么继续对话,便躺在床上闭眼歇息着。

他自觉已经与多雅的关系走得很近了。在这之前,能与他这样交谈,能让自己这样放松的不用对自己的言语有过多顾忌的女性,只有姐姐艾琳了。他也感觉到,艾琳与多雅有所相似。她们都从某种过去中走出,然后觉醒成为现在无比优秀坚强的女性。不过,艾琳有乔伯先生这样的严格却温柔的父亲,而多雅,就自己的所知,目前所能敞开心扉的对象只有自己了。

他开始赋予自己责任感。

他,缺乏一个机会。

航行第二日,深夜十一点五十。航行无比平静,戴伦与尼克在办公室一坐就是一下午,亚瑟很惊讶他们似乎是发自内心地想努力去帮上忙,颇为感动。艾伦在晚餐的时候准时出现在钢琴边,这次得到了不少人的赞美,但尴尬的是,他本打算趁某个空档去给自己的茶杯接满水,却莫名其妙被当成了是自己小费的容器。多雅与兰伯一起在船上闲逛了许久,多雅很开心,她也开始找到了除学习之外可以合适地消磨时间的方法。兰伯也很开心,不用管太多,就是开心。

“真是和平的一天啊。哈哈,真是的,明明本就该是这样,但我为什么会觉得来之不易呢?”威尔感慨着,边和亚瑟一同在老地方闲聊。

“最后十分钟的训练了,先不要放松警惕吧。”

“我知道,但还有他们,不是吗?”

吸取了昨晚的教训,现在与两人同在甲板上的,还有近十名水手。他们各持管制用短棍,最后几分钟也毫不懈怠。

“他们是不是因为缺少情报反馈,所以犹豫了。”威尔道。

“不知道,但他们肯定会再来的。对海盗而言,尤其是‘荒芜’这样的组织,颜面比财宝更重要。财宝满足一时之需,而颜面或威名则是影响深远的。一旦因为探子失联就打退堂鼓,会被组织从上到下都瞧不起的。”

“就是说,哪怕是无准备硬碰硬也要上吗?只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爷们?真是的,明明是海盗,居然还能有这样热血的原则吗?”

“可不要觉得酷。人类还没有拉跨到必须要用死才能证明自我的价值。”

“是,是,长官。我会好好活着的,毕竟…”

威尔舒适地转过身面向海面,突然哽住。

“亚瑟!快看,就在那边!已经过来了!”

距离两人约八米处的栏杆被套上了铁锚,一个身影蹭地从水中跃起,依靠着铁锚的力量跳上来甲板。

“什么人!赶快双膝跪地,不准反抗,否则格杀勿论!”亚瑟大惊失色,急忙冲到身影之前。

“反应很快啊,小伙子。可惜啊,我期待的不是这种反应。”

丹波尔特·蒂奇转过身来,冷笑着直视亚瑟。他比亚瑟还要高大不少,透过淋得湿透的上衣,也能看出他那精于锻炼的身板。

“你是何人!又是给海盗卖命的家伙吗?”

“看来那几个家伙确实是被你们逮住了啊,那就好,我还以为他们是迷了路直接葬身海底了呢。哈哈…”他的笑容突然收束,朝着亚瑟挥舞出拳头,“我没兴趣继续逗你们玩了,所以直接亲自来试探一番。老子是丹波尔特·蒂奇!‘荒芜’副帅兼冰鲸组组长!”

亚瑟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这家伙在“荒芜”之中近乎是对标弗兰克这样的元老的存在。

“你的目的呢!你想来做什么!”

“我想说,我想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这艘船写有‘维多利姆’的,每一个地方。”

一旁的水手们纷纷掏出短棍,但他们的双腿尽都忍不住地开始颤抖。

“居然只是短棍,而不是枪吗?给我一种被看扁了的感觉啊…让你的喽啰们退下,或是走远一点,如何?”

“你凭什么能向我提要求?”

“清理血腥味是很麻烦的,尤其是死尸留下的血腥味。”

亚瑟流着冷汗,还是命令众人散开。

“冲着我来,我是…”

“千夏龙·亚瑟,海军大将,海军司令千夏龙·万的儿子。不用多花时间去自报家门了。不过呢,你倒是比我想的长得要可爱不少啊?那么来吧,我等得就是你这句话呢。”

亚瑟的怒火得以释放,他一记直拳向前,被丹波尔特以臂腕挡开,他便使劲顶住。两人双手成交叉状,僵持着开始发力。

亚瑟率先采取下一步行动,他的制服由于身体的剧变而破裂。在手臂上长出鲨鱼的利刃般巨鳍后,他的力度明显提升了不少。

“吼吼,这可是出乎我意料的东西啊。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呢!”

亚瑟的力量被完全压制,他重新抬起头,这次看到的,是丹波尔特那同样异变的姿态。那不是剧变,而是异变。他的脑袋已经变成了非人类的样子,而是与锤头鲨类似的偏平形状。

丹波尔特也是天选者,而且,他与亚瑟的天授力属于同源。而在这种情况下,亚瑟开始逐步感觉到,对方在基础高于自己的情况下,亦获得了远超于自己水平的强化。

丹波尔特,哪怕是鱼鳍也比亚瑟的来得壮硕。亚瑟无法触及他的回合,他却能一记又一记重拳打在亚瑟的胸前。

“好像结束了呢。”他一记上勾拳,将亚瑟近乎打飞了出去。

“亚瑟!”威尔大喊道。

“不准动!”是来自于丹波尔特的振聋发聩的咆哮声,“老子说了,老子不喜欢血腥味,包括今晚。”

他的脚踩在亚瑟的胸脯上,压得亚瑟喘不过气。

“看你上气不接下气的,那我就替你说了吧。你肯定是想说,‘为什么不杀了我,是瞧不起我吗?’。如果是这样想的,那么我告诉你。我要留你一条命,让你好好发挥你在这艘船上的领袖风范。我今天只是来‘吹吹风’的,只不过收获颇丰就是了。现在,我要回去再做点准备,二十二个小时后,我会再度光临,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意图完整地传达给这艘船上的每一个人,然后民主地得出一个结论。届时,我想看到你与船上的诸位达成共识,让我们以避免不必要的暴力的和平手段,将这艘船转交于我。听明白了吗?”

“不会…让你…得逞的…”亚瑟拼了命地将声音提到能被清楚听到的程度。

“还挺有骨气的吗?但也就是这样的逞强罢了,小鬼。”

丹波尔特将脚拿开,径直朝着威尔的位置走去。

“你…你想干吗?”威尔虽然害怕,但还是努力在克制自己的恐惧。

“让一下,小哥。我还有东西落在这了。”

丹波尔特将威尔推开,拿起了自己用于攀爬的铁锚。

“欢迎来到大海,小子。”

在他的笑声之中,随着一声入水的水花溅越声响起,他又消失在了波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