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审判官?」

凯莘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有些好奇地问。

「嗯,因为有别于庄园法庭,城市法庭是各方势力共同管理旁听表决的机构,加上城里人口和案件较之乡下更复杂所以不定期开展,最近到处在传妖巫出没,所以也是由城市法庭负责的。」

教会认定有罪的人会送往城市法庭审判,当众进行最终判决。

近来很多人因为妖巫的事闹得人心惶惶,城市法庭开庭的次数也比以前来得多。艾米尔知道流浪国王让教会标上了异教徒的标签,在最终庭审的时候将被流放,这个时候是细作浑水摸鱼向主教检举的最佳时机,不得不说费格斯考虑得很周到。

碍于凯莘的警告,费格斯不能当众出面揭示艾米尔狼人的身份,为了防止艾米尔发现便雇了细作利用父亲散播谣言,将事件的矛头指向凯莘,调查安德鲁伯爵家族历史对现在的费格斯来说轻而易举。

可迄今为止艾米尔和凯莘什么都没有做,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那这么多代表那谁说了算呐。」

「在庄园法庭地位最高的人便是警长,而城市审判官是骑士代表、贵族代表、教会和平民代表共同推举出来的最高法官,他代表的是国王。但我想针对妖巫事件的话教会代表是最有可能当选的,他们可是有很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先知呢。」

「先知?」

「先知就是懂得很多占卜术的教会神职人员,因为教会不允许商行私下印刷贩卖书籍,他们的话也最有权威。不过说起占卜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仅仅夜观天象观察星宿移位就能预知未来趋利避害,在我这种只相信眼睛所见的画师看来非常玄学。」

「那他们能预知谁是狼人吗?」

凯莘不禁有些担心,这些东西是她从未了解过的东西。

「说不好,就连你都懂得很多我不知道的巫术,谁知道教会的书库里又记载了多少?」

「这样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之前我还奇怪为何教会对妖巫的说法闭口不谈,他们对外只宣称是异教徒捣鬼,其实是在麻痹我们,教会在等那个叛变的细作出来指认我们上次的行动,那么就能借妖巫事件的由头清理城里的暴民,这么多流浪汉在城里迟早是个隐患。」

艾米尔看出了她的心事,安慰着说。

「嗯······」

「别怕,从心底里把自己当成一个正常的平民就好了。」

凯莘像只小猫一样喵呜一声答应着,要说找回人类灵魂艾米尔此时比她更迫切。

艾米尔已经给她做了一些伪装隐藏那惹人注目的白头发,不至于这么快被人们认出来。可就算心理素质再好,潜意识里仍然知道自己是狼人的事实,真落到教会手里不出几个时辰恐怕就会在酷刑下露出真面目。

而城市法庭讲究的是证据,只要逻辑上说不通或是证据不足就没法定案,尤其是在找不到出身地和没有赎身契的流浪汉堆里,敌在暗我也在暗这是艾米尔最大的优势。

今天也和往日一样热闹,艾米尔带着凯莘来到镇上一处人满为患的建筑,这里与教会相邻但看起来却一点都不严肃。其实是因为城市法庭不像庄园法庭那般定期开展处理事物,所以平时这里成了市民观赏吟游诗人们编歌舞剧的地方,以至于前来围观庭审的人一个个嘻嘻哈哈没正经脸色。

「他还是不肯签字画押吗?」

公堂之上,一名贵族打扮的人向修士问道,他是此次庭审的审判官。

坐在侧边的修士挺了挺胸,遂答道。

「是个硬骨头,我们审讯了两天他仍然不肯承认自己是异教徒,我们虽然抓住了他但没苦于没有足够的证据,无法证明他就是制造骚乱的异教徒。」

「什么异教徒!我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石匠,你们害死了我的弟弟,现在又说我是异教徒,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公堂之下,一名戴着镣铐的流浪汉大声辩解说。

那人正是曾与艾米尔碰头的流浪国王,原本就是乞丐的他此时更加灰头土脸,他的身边站着两名骑士,想要逃走或是营救几乎没有可能。

「这是怎么回事?」

审判官严肃地看向旁边的安德鲁伯爵,修士见状赶紧补充说。

「这事就不劳伯爵费心了,据我们所查,此人原本是艾萨罗欧逃跑出来的农仆,一直在这里从事短工进行打桩,因为魔鬼侵扰而使用巫术将同为石匠的弟弟害死,和魔鬼达成了交易成为异教徒,我们通缉他已经很久了。」

又是一个艾萨罗欧逃出来的农仆,艾米尔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上次要躲着琪亚娜。他想起凯莘上次带他发现的尸骸,想必那正是流浪国王的弟弟。

可作为安德鲁伯爵领地的农仆,在考虑最后判决前自然要先过问伯爵的意见。只是对刚完成女儿婚姻大事的伯爵来说,多这一个农仆少一个似乎并无大碍。

「是我那里的又怎样,又不是我审,你们决定就好了。」

「才不是!不是我推他下去的!」

流浪国王突然大声喊道,愤恨地说。

「那阵子因为工钱迟迟发不下来,我才回到艾萨罗欧希望能找到伯爵借一些钱供妻子和弟弟日常花销,我回来的时候弟弟早就撒手人寰了!可我毕竟是逃出来的······」

安德鲁伯爵对此却没有明确表态,他可没有心思把时间浪费在一个逃跑的农仆身上,修士趁机又说。

「可你的妻子表示你和你弟弟有过矛盾,这个动机你作何解释?」

「我和他的确因为工钱的问题发生矛盾,但我们也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

「不对,你的弟弟性格暴戾,你对他怀恨在心,这都是因为你们动摇了对神的信仰,认为坚持虔诚祈祷改变不了现状,于是你想要诉诸魔鬼的力量,把自己的亲弟弟献祭给魔鬼顺利完成施工!不然和你一起攻击教会的人不是异教徒又是什么?」

修士威严地描述着,扭头看向主位上的审判长说。

「作为神的子民,我们无法容忍一个弑亲者逍遥法外,污秽的存在就应叫他带着这份耻辱永远污秽下去才能让圣洁的永远保持圣洁,所以我的提议是判决火刑。」

听到火刑两个字,围观的人们陷入一片哗然和叫好中,但审判长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火刑啊,证据似乎不太确凿呢,以防误判我认为流放会更合理一些。」

代表国王的审判官和主教所持意见十分重要,因为流放和火刑有着本质差别,国王自然是希望妖巫的存在只是一个噱头,而教会则希望维持原判。

艾米尔有些紧张。如果最后判决是火刑那他根本不可能将其救出,所以他更希望流浪国王只是被判流放,只要是在城外别说凯莘,哪怕只有艾米尔一个人都有足够的信心救他一命。

「我们有人曾目睹过他与魔鬼碰头,先知通过占卜已经查明和他碰头的人正是魔鬼。」

「那魔鬼具体又是什么样子呢?主教大人亲眼见过吗?」

审判长打趣地反问说,这一下把他给问住了,于是又看了看安德鲁伯爵连他也摇了摇头。

伯爵自然是没见过凯莘,他也只能在家族历史中翻阅到一星半点。审判长作为国王一方的代表,不会让教会主导庭审过程。这种干扰秩序的言论比起教会意图大肆反衬神的意志,国王方面更希望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也算是给教会的一个下马威。

就在审判长准备下定论的时候,庭上忽然有人说道。

「我见过!魔鬼是一匹白色的狼!」

说话的是一名骑士,一旁的主教脸上的紧张之色终于缓和了些。

可是,又有人说。

「不对,我看到的是一匹红色的狼!」

「你们都看花眼了吧,我看到的是人,哪有什么狼分明是异教徒。」

同时站出来几个骑士七嘴八舌吵得不可开交,一时间逗得围观的人们哄然大笑,连审判长也忍俊不禁,因为主教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这种时候总有看热闹的暴民不嫌事大,总爱趁机火上浇油。

「要是因为拖欠工钱就和魔鬼有染的话那我也要举报,我还欠啤酒馆老板五十个铜币没有付钱,他是不是也要勾结魔鬼来报复我啊?不要质疑我我可是先知,能未卜先知!」

「对啊对啊,如果性格暴戾也算证据的话,那旅馆老板的儿子那么怪异的长相是不是也因为和魔鬼有染,才生得那副吓人的嘴脸啊?」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笑得乐不可支,主教已经气歪了脸。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们当中谁都可能会是魔鬼了,要么是你要么是他要么是审判长,或者魔鬼就在我们身边,主教不是经常这样说吗哈哈哈。」

说到相貌,凯莘忍不住往艾米尔身后躲了躲。她已经染了一头棕发,在这个人多的地方相信没几个人能认出她来,但戳到痛处她还是有些紧张。

审判长对这样的突发状则况没有表示介意,如果主教真能让大家见识到魔鬼的真面目,恐怕此时应该当选审判长的就不是他而是教会神职人员了。只是他作为国王一方的代表,必须同时兼顾当地领主和主教的想法,所以他必须让步给主教发挥的空间。

忽然,一个人突然走出来和主教嘀咕了几句,主教的脸稍稍变了变,随后站了出来。

「我是负责调查本次妖巫事件的先知,这颗水晶球是神赐予我的神器,它能通过你们的归属地和神产生共鸣,如果是神虔诚的信徒则显示金色,若是不信神者或异教徒则会显示红色,它能在一夜之间辨别魔鬼的伪装······」

艾米尔立刻注意到了这个修女打扮模样的人,观摩了一下后又放下了戒心。那只是一个正常的神职人员,也许是有些紧张导致他风声鹤唳的。

这时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但艾米尔相信肯定不止他一个人听见了,差点笑出声来。

「不就是颗玻璃球吗?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到底查得怎么样啊?」

那先知只好叹了口气,然后说。

「经过连续几天的占卜和排查,很遗憾地告诉大家今天庭审的罪犯并不是魔鬼。」

「切~!」

众人闻言唏嘘一声,先知又补充说。

「不过这并不能排除他和魔鬼有过交集,我会继续排查所有和他有过来往的人。」

这样的话显然没有说服力,除非他真冒着误判好人的风险说出谁是异教徒。

水晶球有没有这个能力他不知道,艾米尔只发现了教会的说法其实已经把有明确身份的自由人排查了出来,只要是能查到原本归属于哪个领主或是有社会身份的人都属于便于管理的好人反之则为异教徒,而这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正当理由,想要把没有赎身契来路不明的人筛选出来罢了,恰好艾米尔的身份证明已经被艾萨罗欧修士给划掉了,他现在如同一个“死人”。

虽说教会现在地位大不如前,没想到越是信息发达的城里这种现象越加明显,这样的事时有发生,主教认为这些人只是不曾亲眼目睹,他们在城里生活太久习惯了打打闹闹,于是沉着脸看了看旁边的安德鲁伯爵。

「咳咳,肃静!」

这时一直看热闹的伯爵也终于稍微认真起来。

「我们的确有一个人见过魔鬼的真面目,事实上是费格斯男爵安排的。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我们不得不在这个公开的场合让他出来指认谁是那个魔鬼,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

听到安德鲁伯爵发话,人们安静了许多。

「终于要来了吗?」

艾米尔的呼吸越发急促,他拉了拉旁边的凯莘小声叮嘱。

「等一下我如果听出谁是那个平民,你就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把他带走。」

「原来你拉我过来是为了这个!」

凯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但艾米尔只是吐了吐舌头指了指流浪国王。

这是艾米尔给自己安排的任务,除了凯莘他还真拿这个细作没办法,对方藏在人堆里自己也藏在人堆里,他不可能一个一个去找,每多耽搁一天危险就更加重一分。他想做的事很简单,那就是在细作出现的时候以最快速度将他抓走交给流浪汉们,只有力量速度都在他之上的凯莘有这个能力。

如果不封住这个人的嘴,那么不仅父亲会受到连累,城里无数的流浪汉也会因此沦为教会的替罪羊,即使这些流浪汉曾那般无礼对待过他,可他们到底是无辜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要因我而死,这份愧疚比揣在腰包里代表耻辱的黄色身份烙印还要难受。

他担心地看了看凯莘,向她确认道。

「没问题吧?」

「我才不干。」

她果断摇头拒绝。

「你那天咬我那么迅速的,这事儿只能拜托你。」

换做艾米尔的话,结果又会不一样。

凯莘在危急关头还能变成身形硕大的狼人,只要出了城一切就都安全。可安德鲁伯爵是见过自己的,虽然费格斯没有告诉他艾米尔是狼人的事,一旦有人注意到他和死在艾萨罗欧的艾米尔是同一个人,事情同样会一发不可收拾。

「每次变成狼人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吧?反正在白天就不行。」

「可只有你是最干净的,任何地方都查不到你的身份,况且就算你现在变成狼人也不会有人知道你原本是什么样的吧?」

「你是在命令我?」

她艴然不悦,不自觉怀疑地看了一眼艾米尔,白狼王的自尊顿时展露出来。

「我在做白狼王的时候,从来都只有我命令别人。」

「哪有!我这是想让你帮帮忙而已。」

「既然是帮忙那我说不帮也很合理吧?」

「这·······」

艾米尔一时犯了难,他可没有多少时间再浪费了。

「那样的话,全镇的人都知道妖巫的事情是真实发生的了,你最好想想为了救这个流浪汉而弃帅保车的做法值不值得。」

艾米尔没有继续说下去,是因为公庭上审判官重新发话。

「肃静!」

审判官重重的敲打了几下案板,看热闹的人们终于悻悻闭上嘴。

他的脸上比起方才却是多了几分凝重,艾米尔知道他应该也看出来了,伯爵和主教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因为流浪国王此时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他只知道艾米尔说过会给他制造机会,却不知道会和异教徒扯上关系。

审判长清了清嗓子,终于继续发问。

「那晚你们一众几十余人潜入教堂被骑士们抓个正着,可你却说那闹得沸沸扬扬的异教徒和你没有关系,明显骑士们的描述和你的并不相符,而且伯爵先生对这起案件也很有兴趣,据说他们找到了看见你和异教徒来往的目击证人,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我·······」

流浪国王有些傻眼,此时正在审理的竟不只是一个案件。

艾米尔听到这话,心跳不禁也变得慌乱起来。他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地看着公庭上的流浪汉,眼神焦急得仿佛在说。

「千万别承认!死不承认就好了!」

他思前想后注意力全放在了费格斯和他安排的那个人身上,竟忘记了审判长没有直接审问上次的行动,只是翻流浪国王以前的事出来打马虎眼。如果他稀里糊涂承认了方才的结果,那么也就意味着承认了这次案件属实,细作再出来指认自己那他就坐实了异教徒的身份。

艾米尔不由得想起那个房东,这份让流浪国王签字画押的供词,一定是调了包的!

「你们说那个家伙是异教徒?他不是教会的帮工吗?」

流浪国王的话让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这家伙第一句就把自己给卖了。

主教和伯爵对视了一眼,均笑着点了点头。

「那他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

「对!」

艾米尔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家伙记性不会这么好吧?

一时心急如焚坐立难安,艾米尔甚至来不及等那个细作,他已经想提前出手先堵住流浪国王的嘴了,却又听他说。

「名字忘了,只记得是个画师。」

「画师?」

主教看向伯爵疑惑地问,不过伯爵却摊了摊手。

听到这话艾米尔松了一口气,现在倒庆幸自己不在出工名单上,等他们查到自己头上使找到的也只是个死人的名字而已。

「不是,合着你的意思是我和我接触过的人都是异教徒?还是说咱们砸石头的割麦子的都是异教徒?那还说个屁啊!」

「希望你能配合一点,现在是你需要回答我们的问题。」

不出意外,接下来审判长会让第二个目击证人,也就是费格斯雇佣的那个流浪汉上场。眼见流浪国王嘴里再也撬不出更有用的信息,主教却一点都不慌乱,相反他嘴角挂着胸有成竹的笑,艾米尔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那个眼线会是谁呢?他几乎已经扫视了这里所有的人,并没有发觉异常。

不过到底是费格斯特意找来逼自己回头的,有过凯莘警告在先想必他也不会让线人轻易暴露,可老这么等下去什么头绪都没有,要是这个时候被打个措手不及艾米尔一定反应不过来,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想到这里,他赶紧戳了戳凯莘让她做好准备。

「干啥?」

不料凯莘仍然颇有抵触,冷不丁扔还给他一个拒绝的眼神。

「我知道白天要你这样做可能是强人所难,早上的事我也不愿意看到,但这不是情况特殊吗?别说你害怕,其实我也没有足够的把握······」

「这不就得了,为什么就非要阻止他们呢?就算有人知道我们的存在又能把我们怎样?」

凯莘反驳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赌气,声音有些颤抖。

诚然,艾萨罗欧的人一直知道有妖巫的存在,即使每年都在重复那些不知所谓的习惯,凯莘也一直活到了现在是没错,可如果没有人引路艾米尔也不可能走出大山,那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

「那······你还记得我的黄色身份证明吧?」

「和那个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我身份败露,跟着我们的就不止是黄色身份证明而是通缉令了,我们是人不是野兽不可能一直过那种离群索居的生活,也不可能只为自己而活。」

艾米尔说到这个,凯莘的身体明显抖了抖。

「帮别人就是在帮自己,他们正在筹划一场游行要求国王能调整物价或是薪酬,因为我们的关系他们的计划失败了,退一步说你不觉得能帮到他们做些什么是一件很有使命感的事吗?」

「哼,我可没有你那种悲天悯人的圣母心,要去你自己去好了。」

「你······!你难道不想找那个给你制造谣言的家伙算账吗?」

艾米尔恨恨说完,她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至少得先抓住这个人,然后才能想办法证明是费格斯让他散布的谣言,否则就算费格斯亲自站在自己跟前艾米尔都只能干瞪眼。明明自己已经最大程度做出让步,没有让凯莘伤害伯爵家任何一个人,却仍然不死心。

「谣言······没用的,只有一个人说我是妖巫还有救,可一堆人都这样说时就已经无法改变了,所有人都会认为你的失踪是因为被妖巫杀掉的关系,我的父亲也是一样。」

凯莘看起来很无力,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分明是已经害怕到了极点。

因为领主是不能伤害自己的农仆的,他们之间只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然而凯莘的父亲离奇死去,罪名却莫名其妙挪到了她自己身上。也正是这样恶魔一般的行径,让人们认为凯莘是被恶魔附身后的怪物吧。

「可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不是么?没人记得你是谁。」

「对啊,正因为没人记得我是谁真相才永远洗不清,人们只会记得我是艾萨罗欧的妖巫,一个嗜血到连亲人都不放过的狼人。不仅是艾萨罗欧的人,连他们也都······」

眼见庭审即将结束,凯莘仍然沉浸在谣言带来的打击里,艾米尔一时心急如焚。

这里有无数个陌生面孔,他根本分辨不出谁是那个见过自己的流浪汉,除了主教、伯爵和审判长之外,这里比较显眼的只有先知、门口的守卫、以及看热闹的市民。艾米尔不至于怀疑流浪国王会是那个细作,因为他即将接受法庭的审判。

左右权衡之下,艾米尔只好决定先撤退。即使流浪国王被判处异教徒同党而处刑,行刑也没这么快,审判长的意见和主教并不相符,至少在没有见过妖巫真面目时,他最多只会判决流放。

那就再给这个所谓的先知一些查验时间,最要紧的是凯莘此时的状态并不如意,即使想要流放途中劫狱也需要调整调整,第一天就这样平安地过去了。

意外的是,自从成为狼人以来,艾米尔考虑问题的下限也低了很多。不止是和教会作对上,连劫狱这样的事都已经不得不纳入考虑的范畴。

「你感觉怎么样?」

他担心地看了一眼凯莘,今天的白狼王很不对劲。

「抱歉,擅自让你做这样的事情,没有考虑你的想法。」

「你也觉得真相无所谓吗?」

凯莘突然冷冷抛出一句,陌生地看着他。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觉得时间仿佛能抹平一切伤口,就算它过去了很久。」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也好,反正人们对真相并不感兴趣,他们大抵只是觉得教会搞这么一出有热闹可看罢了,我就这样做个妖巫得过且过挺好的。」

但其实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艾米尔默认了人们的说法,才会认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所以并不重要。

想不到凯莘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艾米尔连忙解释。

「我那样说是因为我相信你不会是那样的人,哪怕你现在真的是一个和恶魔交换了灵魂的狼人。」

「狼人?狼人难道就该死么?你相信有什么用。」

毋庸置疑,凯莘真正担心的问题是这和两人想要做回人类的初衷相悖。

真是讽刺,教会煞费苦心想要找出狼人完成对国王权力的重新瓜分,贵族处心积虑找出狼人想要得到传说中的金矿,市民们围聚在一起仅仅只是为了看热闹,而最不希望狼人事件是真实发生的人竟然是国王。

偏偏这些势力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去了解狼人诞生的初衷,就像是对待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因为他们再不像以前那样对神魔抱有敬畏之心。

「你真是可爱。」

艾米尔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词,无奈只好夸了一句。

「骗子,用不着说这种阿谀奉承的话来安慰我。」

「我说的是真心话。」

他立马苦笑了起来。

「你知道神以前是什么样子吗?」

「不知道,人们只觉得神是圣洁又高贵的,而妖巫是邪恶又丑陋的,人们愿意甚至很愿意相信一个妖巫能做出弑亲这种有悖人伦的行为。」

「这大概是我们画师种下的因果吧。」

「为什么?」

终于勾起她一些兴趣,艾米尔于是在地上画起了简笔画。

他的素描功底很好,一眨眼功夫便在地上画出三个不同的怪物形象。虽然很简陋,凯莘仍然能看出那长满怪异翅膀和满身是眼睛的怪物,没有丝毫美感可言。

「别人或许不知道,我们画师可是很清楚神以前就长这个模样。画师的工作是向人们传达神所在的世界,令人们向往其美好的愿望。」

「呕~真丑,哪里美好了·······」

「传说以前神所有的使徒都被分成了三级九等,上级天使分别为炽天使、智天使和座天使,他们的相貌可以说一个比一个古怪。」

艾米尔指向中间的一个线描稿说,凯莘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了上来。

「比如智天使,它们没有躯干但却同时长着四个头颅和三对长着眼珠的翅膀,这四个头颅分别是牛头、人头、鹰头和狮子头。」

「这是真实存在的么·······」

「这都还好,至少还能看得出是自然界的东西,这座天使才是真的没眼看,传闻这是出现在神脚下或是其他天使的座驾,它没有躯干也没有头颅甚至连脸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是马车的轮子装上了眼睛和翅膀。而炽天使更离谱,据说它是由其他天使的身躯组合而来的,因此地位和力量才会是最高的存在。」

「它的力量据说达到能和神分庭抗礼的地步,而我听到另一个有意思的记载是,它是因为感受到了神的慈爱而感到喜悦,以至于浑身都燃烧起来的六翼天使。」

艾米尔一口气说完,忍不住笑出声来。

「为什么会是这种模样。」

「其实天使一开始不是人类的守护者,他们只是执行神意志的使徒,好比威武的骑士,所有的行为只是因为不容许世间有恶的存在,毫无感情可言。所以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会是一个可以讨价还价的人,而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吓得逃走。」

「诶?」

听到这话,凯莘竟下意识红着脸低下了头。

「恶魔为了诱惑人类长得美艳动人,而天使为了震慑恶魔和世人通常长得令人畏惧,甚至连最强大的恶魔看了也要为之害怕,这样才能驱赶世间的罪孽。只是天使们背叛了神的意志然后被驱赶出天堂,与恶魔勾结成为了堕落天使。」

「不过在我看来,恶魔似乎比神更讲信用。」

他在没有接触艺术之前,也曾一度以为神的使徒是如此可怕的存在,但画多了人类模样般的神没有那种敬畏之心后,对恶魔的存在也持怀疑态度,所以他才会对各种流传在民间的寓言传说如此感兴趣。

起码凯莘需要的力量恶魔的确给她了,比起连工钱都会拖欠的人而言,所谓的恶魔倒更显几分人味。

然而凯莘此时脸却红得和桃子似的,怪嗔道。

「说······说谁可爱呢!才没有的事。」

「画师眼里没有美丑,从每个人身上发现和提炼他们的美是画师的基本能力。」

画过无数次以人为神模样的原型,不如把神想像成人来得生动。如果说恶魔注定生为这副美艳动人的模样,那么因此沉沦于其中倒是人之常情了。

艾米尔不是白毛控,可此时凯莘的模样实在过于可爱,他忍不住哈哈一笑。

「堕天使以前也是天使,在他们看来异教徒和恶魔是一样的,容不得世间有半点污秽的存在,法理还不外人情呢。比起审判长的顾虑,他们也不会花心思去理解恶人为何作恶,只会单一认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而已。」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哼?」

「有幸早年接触过一些辩证法,我只是单纯不希望我的亲人朋友会因为我而受到牵连,仅仅只是和我见过面流浪国王便要遭受如此罪责,我在良心上无论如何都过不去,也就是说教会所宣扬的善恶其实是逻辑不通的。」

「他们不会深入去分类归纳,每一个特殊存在和所宣扬意志的关系,不会去分辨他们的行为出发点是因为善还是恶。」

艾米尔把话说完,凯莘立刻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那你觉得狼人还该死吗?」

「至少我不认为流浪国王组织流浪汉们游行的是错的,介于你没有滥用私刑伤害不知情的人,目前我觉得你不是像谣言那样的人,狼人说到底也仍然是人。」

现在他或多或少理解了凯莘一些,道德终归是站在稳定生活之上自我约束的品德,若不是真正挨过饿走投无路,经历过徘徊在死亡边缘之人,又有谁愿意铤而走险呢?这正是凯莘身为狼人最美的地方。

艾米尔说着,在凯莘惊讶的目光中掏出了那根红色的发带,递给她。

这时凯莘苦闷的脸上终于才喜笑颜开,连忙接过发带像捧了宝贝一样抓在手里,惊喜地看着他说。

「你·······什么时候找回来的?」

「嘿嘿······昨天晚上,我原以为你自己去找它了。」

凯莘闻言脸又红了起来,她找到白铅矿石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拉姆特之森了。

「可是,教会的人也不是傻子吧?」

不过她也没急着系上去,像是发现了什么,挑起眉毛接着刚才的话题说。

「如果真的只是需要惩恶扬善,那么流浪国王为何一定要被问责?这也就是说明,他们根本不需要了解谁是妖巫,他们只需要一个异教徒就够了。」

「不错,只是碍于国王的存在,他们没法用这一个罪名把人给定死。可大家都是虔诚的信徒,罪名自然也就落到了那些不信者和没有身份地位的人身上,换句话说教会只是想让人们听话仅此而已,恰好国王也需要这一点。」

显然,连先知的水晶球大家也只认为那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玻璃,根本没有查明谁是好人谁是狼人的能力,可见教会对此次妖巫事件有多么重视,这意味着教会能否在这座伯爵自治的城镇取得管辖权。

之所以没有将事实公之于众,除了这个原因外,或许还因为狼人的存在超出了教会能控制的范畴。

「坏了!」

凯莘突然一拍脑门儿,惊叫道。

「怎么了?」

「如果那个细作今天已经和神职人员碰头,而我们又没有及时将其找出,那么你的所在地很可能已经被骑士们包围了!」

「怕什么?咱们不是被那房东撵出来了吗。」

「我们是无所谓,可是你的父亲并不知道我们被赶出来的事情,如果那个房东向教会举报的话,你父亲很可能已经被抓住了!」

艾米尔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即使自己已经划上了死亡证明,可是父亲和自己生活的两天却是千真万确。

只要抓住了父亲,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查明自己是那个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