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山渐行渐远,艾米尔的眉头也渐渐舒展。
和十年前一样,怀揣热乎的银钱从大山里搭着老旧的顺风牛车,一路摇曳到那个充满梦想的地方,生根、发芽。
距离初出茅庐的学徒时光已经过去了多年,艾米尔也累计了堪比画坊师傅的技艺,正值二十有三的年纪,本应和正常人家那般寻一户作坊做工,然后娶妻生子,过上和大多数人一样的生活。
这是继师傅死后不知多少个意外,连艾米尔的神经也麻木了些。他不得不辗转在好几个画坊之间,只等带队师傅为他签上考核通过的证明,他就能如愿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不过明天和意外到底后来者居上了,很遗憾自己并没有成功出师,反而陷入了讨要薪资的麻烦中。
或许每个艺术家在功成名就之前,都会历经地狱一般的折磨吧。
只不过是重头再来而已,这句不知在深夜安慰了自己多少次的话,如今再次从嘴里吐出,却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好在比起大多数人而言,艾米尔此时还能吃得上面包,能住得起旅店,兜里还装着来之不易的可支配收入,那是学习艺术以来唯一一次正式的,也是告别过去的稿酬,勉强称得上不是幸运儿的幸运儿。
这也拜身边装睡的女孩儿所赐,这个以做回人类为目标,披着凄婉惨白头发的妖巫,盘踞在艾萨罗欧偷食度日的狼人女孩儿,自诩是白狼王的凯莘。至于为什么说她曾是狼王,据她所说和经常活跃在郊外的强盗们有关。
只是在艾米尔看来,一个在强盗中称过王的人,再如何解释是好人也改变不了她是小偷的事实。当然,如果不是因为狼人的身份,艾米尔也许根本拿不回应得的工钱,虽然心底排斥狼人的身份,不过为了能变回人类过上正常生活,也只好让她跟着自己一同去往乡下人梦寐以求的城镇,去那里打听恶魔的消息。
城里不光聚集了商人和贵族,也让很多村子人去楼空,艾米尔不禁感慨:这年头还是得承认,城里的确比乡下要方便得多。
「你好年轻啊,兰格。」
这个装睡的家伙总是冷不丁给自己一句提醒,艾米尔闲暇备稿总算有些乏了,不过听到这个称呼他稍稍皱起了眉。
「和你自然比不了,活得再久不也是一个小偷。」
我们不一样,至少自己二十余载活得光明磊落,在凯莘听来是这个意思。她立刻收起了方才的欣赏劲儿,质问道。
「刚才我就想问你,我哪儿招你不高兴了?这两天你说什么我不是给足你面子,老垮着个批脸给谁看呢。」
「好意思说,如果不是我拦着,你说的那些话纯属就是放屁。」
「哪些话?」
「我看你是做匪类习惯了,只知道偷鸡摸狗杀人越货,哪里还会记得自己说过要做人类这种话。」
他冷哼一声,还嘴骂起来丝毫不留情。
换做之前艾米尔还有些忌惮,他可记得很清楚,凯莘咬自己的那一口力道有多重,于是摸了摸胳膊上已经完全康复的伤口,冷冷地说。
「所以说啊,后生仔始终都是后生仔。靠吸人血过活的恶魔,就算把他钉进棺材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今天放过了他,日后再反咬回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不认为自己有做错,文明和野蛮的差距就在这里。」
「呵,文明?」
凯莘脸色一变,当即看他的眼神又冷漠了几分,然后眼珠一转,打起了算盘。
「俗话说人靠衣装,既然要文明的话,少不了要破费些。」
「不可能。」
艾米尔立刻猜到她想要说什么,板起脸提前堵住她的嘴。
虽然两人此时不像去求医时那般落魄,却也打整得十分干净,除开必要的花销艾米尔不可能在其他地方浪费钱,何况这家伙还吃了自己一篮鸡蛋。
「我只有三十个银币,除了十个是之前的工钱,剩下的是琪亚娜的定金和材料花销。」
「那如果我能给你找到能磨颜料的矿石,是不是就可以省下这笔钱呢?」
「········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艾米尔听后摸起了下巴,如果凯莘能长期给自己提供色粉,那倒是能省好大一笔钱,可是向来贫苦养成惜财的习惯,真要花出去却也有些心疼。
「要是能把鸡蛋的钱也省下来就好了,或是找到合适的替代品。」
他喃喃自语道,以前的师傅只教过用鸡蛋清调和色粉的方法,除此之外就是用水。可用水调和画出的作品并不持久,而且难度也相当大。
而且向神祈祷是一辈子要做的事,买家从画师这里买走作品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它的持久性,然后才能谈作品的精致程度、画师的功力等。想要节省成本不仅需要丰富的作画经验,更需要充足的知识储备,不过帮工出身的艾米尔显然不具备这个优势。
凯莘见他瞻前顾后的样子,舒心一笑。
「果然还是算了,虽然三十个银币看起来不少,但就算给你三百个你也会觉得不多,毕竟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少跟我用激将法,我可不会中招。」
「好心当作驴肝肺。」
白了他一眼,凯莘将发带含在嘴里,又自顾自梳理起了那头白色长发。她似乎很喜欢梳理头发,就像动物随时会舔舐皮毛一样。
艾米尔忽然有些心疼,因为凯莘不过只是和恶魔交换了灵魂,本质仍然还是人类,有想要打扮自己的想法难道不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如果这样能让她摆脱野人的习惯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从好的方面讲,至少不会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很糟心,于是他假装咳嗽了两声。
「你把你头发梳规整些,打理干净些自然得体,还有把发带扔了,哪有那么大岁数还扎个小女娃一样的发型·······」
「什么?!」
不料凯莘一听这话却怒了,两根马尾辫应声抖了抖。
与其说和一个小女娃一样,不如说跟乡下年过半百的老年人差不多,由于不会梳理或是为了方便出行,佝偻着身体却仍梳着少女般的晃晃悠悠的马尾辫,颇有些滑稽。
凯莘的模样像极了她们,指着自己的马尾就兴师问罪。
「你的意思是它很丑?!」
「不不不,不是,我是说头发·······我懒得再给你染了。」
「骗子。」
失望吐出俩字,凯莘背过身去,盯着后方越来越远的村落发呆。
这让艾米尔一时摸不着头脑,敢情自己的审美还出了问题不成?不只是发带,从艾萨罗欧离开凯莘也没有再提过想要重新染发的事,以这样的容貌出现在城里指不定被人们当成什么怪物看呢。
可是,莫名其妙就生起了气,艾米尔又不好再过问,只能由着她走一步看一步。
本来作为画师他完全可以以匠人的身份入住琪亚娜的城堡直至完成画作,只是经历了那样的事艾米尔实在不愿意留宿,何况带着这么一个妖巫多有不便。反正采风也完成了,他宁可回城里租一间小屋作为工作室,再依据素描稿填色。
还好牛车的速度不快,估计到天黑才能走到附近的小镇,不过好不容易闲下来看看风景,艾米尔却疑惑了起来。
「老乡,你这不是去镇上的路啊。」
在求医时凯莘几近昏迷不认识很正常,但艾米尔是跑了好几个来回的人,一眼便觉得不对劲。
老旧的牛车前,农夫扬了一鞭回头对他说。
「对啊,看来小兄弟是城里人,我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
「你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
「只因原本那条大路最近经常有大商人来往,匪患闹得挺严重,我只好改道走拉姆之森绕路过去,行程是远了些不过胜在安全。」
「这样啊。」
艾米尔不禁松了口气,这样一来也有足够的时间,只要在进城前给凯莘伪装一下,那么自然也没那么容易引人注意。即使现在没人能查到他的过往,总归小心驶得万年船。
只是这样一来可能还要多破费些,在牛车上将就一夜。只要到了城里兑换了铜币一并付与农夫便好。
「对啊,我这就是给镇上运柴火,本来就是赚点辛苦钱的小本生意,怎么能不提防着点呢。」
「那倒是,劳您费心了。」
老头儿打着哈哈,忙摆手示意不用客气。
「不过话说回来,看你这么熟悉这儿的路,小兄弟你做什么买卖的啊。」
「买卖谈不上,大老远跑这儿出工给教会作画的画师。」
老头儿一听来了精神,很有兴趣的样子。
「噢!给教会做事?那一定是大买卖吧!教会近来在艺术上的投资特别大,能承包这么一块肥肉小兄弟真有出息,要是我的儿子也和你一样就好了。」
「哪有哪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令郎想必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艾米尔忙客气地回应道,脸上却是笑开了花。
每次被别人夸赞艾米尔都很难为情,不过他得承认的是这样的话的确让人很舒服。
就算事实上画师们很难再从贵族和富商那里接到订单,只能屈身在画坊做帮工替教会打杂,明面上也不会把自己说得那么惨。而且反过来说艾米尔总不至于让别人热脸来贴冷屁股,偶尔享受一下这种虚荣的感觉竟也不错。
就在艾米尔想要继续聊天解闷时,凯莘却转过来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话。
艾米尔很奇怪,可凯莘却一句话也不说,仿佛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这叫艾米尔犯了难:你让我不要和别人聊天,然后又不搭理自己,叫什么事?
农夫见他没有心思继续聊天,于是挥舞鞭子哼起了小曲,加快速度朝森林的方向驶去。
越是靠近城镇,那里的地就越显得荒芜,离开艾萨罗欧已经近一天,这里几乎看不到还有人家,空旷的麦场不知多久以前就变做了草地,只有零零星星几个放牧者在赶着小羊,再过了几个小时,就连羊也看不到了。
不知是不是靠近森林的缘故,总觉得天色有些阴沉沉的。牛车不像贵族出行的马车,连个遮雨棚也没有,要是半夜下起了雨那可就不妙了。
不知为何,看到那些赶着几只可怜巴巴小羊的牧羊人,艾米尔想到了父亲。
父亲大约也会偶尔守着小羊露宿在外吧,每每想到这样的场景艾米尔就一阵难受。所以他必须尽快画出一些成绩来,至少要在城镇有落脚处安家,能靠这门手艺获得稳定的收入,这样才能让父亲放心。
天色将晚,牛车不偏不倚在夜幕来临前一刻,停在了森林前的空地上。
艾米尔以为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四周,幽暗的密林在夜幕下更显得诡异,静谧得连鸟虫声也听不着,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毛。
「大叔,要不再走走?出了这儿咱们再休息?」
「好说,我就是解个手。」
只见他放下鞭子,在前座上拾掇了两下东西便朝远处走去。
周围阴森森的,不知何时刮起了风,空空的肚子发出饥饿声音无疑让这里又冷清了几分,多呆一刻都让人毛骨悚然。眼下艾米尔再无奈也只能乖乖等农夫回来,他可不愿意在这里过夜。
眼见周围逐渐被蓝色笼罩,农夫却仍不见人影。不只是这,连气味也远得闻不到,艾米尔不禁开始怀疑农夫是不是掉屎里去了。
这时,凯莘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她警惕地看了一圈四周,嘴角逐渐长出獠牙。
「小心,这里有很多人!」
「在哪儿?」
艾米尔慌了一下,试着往森林深处嗅了嗅,果不其然那里埋伏了无数个陌生气味!
只听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命令,森林里突然亮起一个个火把,将黑暗森林照得通明。明晃晃的火把,让艾米尔原本还不错的夜视能力差点犯了模糊,眨巴了两下眼睛,才从火把下看出一张张灰色的脸来。
他们速度很快,和训练有素的骑士们相比,简直就是打埋伏战的高手,眨眼便一窝蜂涌出来包围了两人,眼下想要逃走已经是来不及了。
「好不容易等来的买卖,可别让他们逃了!」
强盗?艾米尔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满是警惕地看着这些陌生面孔。
明明农夫带他们走的是偏远小路,为的就是避开他们,为何偏偏在这儿歪打正着?
那贼人一个个身材矮小面黄肌瘦,看清后也不过是帮乌合之众。只是架不住人多,纵然艾米尔有变成狼人的能力,眼见被包得里三层外三层,也得掂量掂量鱼死网破的代价。
见只有艾米尔一个小伙子,那贼人的首脑也落落大方站了出来。
「小兄弟不要误会,哥几个今天和你相遇完全是神的安排。只是兄弟这几天手头有些紧,想找你借点钱花花。」
艾米尔心中一惊,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果真是强盗!一直在画坊里工作艾米尔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幻想的种种可能一下子被摁回了脑子里。看到贼人们手中一把把明晃晃的匕首,他只觉得浑身不由自主颤抖,脸上传来阵阵冰凉的麻木感。
明明肚子里有千万句骂娘的话,到了嘴边却犹犹豫豫只吐出了几个字。
「谁是你兄弟?」
那贼人头子哈哈一笑,很是有耐心地说。
「相逢既是命中注定,神安排了你我相见注定就是兄弟,兄弟之间多点信任不好么?你要相信我们真的只是找你借点钱花花。」
抢劫称是借钱,哪有借钱还拿匕首比划的?若不是艾米尔见识过凯莘的作为,他说不定真信了这些人装疯卖傻,“借”出去这笔不可能归还的钱。
何况自己仅有的三十枚银币有一大半都是琪亚娜给自己的定金,他绝不能让这些人抢走。
「需要帮忙吗?」
凯莘小声问,艾米尔连忙摆手。
要是让凯莘出面,这些人就没有活路了。虽然自己不愿意被抢劫,可杀人的事他同样做不出来。
「好汉!」
艾米尔很有礼貌地伸出右手。
「都是行走江湖的好汉,替别人卖命赚辛苦钱的兄弟。咱们金盆打水银盆装,我出门在外也不曾多带银钱,只习惯放两枚吃饭的在身上,还请多包含。」
他说着,摊开手掌,里面两枚圆币在火光下照出明晃晃的光亮。
虽然很心痛,不过两枚银币可是他近半个月的工钱,破财免灾的道理他懂。拿只是少了显得太假,拿多了又怕对方贪心,两枚不偏不倚刚刚好。
谁知那贼人上下扫视了艾米尔一圈,一把将银币扔开。
「两个?打发叫花子呢?」
「你!」
艾米尔连忙跑去将银币捡起,怒视着他。
「你这兄弟一点都不厚道,如今这行情,两个银币请兄弟们喝口水都不够呢。你就大方些多借点出来,我们这么多兄弟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这真的是我全部的路费了!」
艾米尔几乎快哭了出来,拿着刚才的银币试图解释,显然对方并不信他这拙劣演技。
「你这替教会做事的家伙我们不知遇到多少个,明明腰缠万贯非要假惺惺装穷,你若死活不给哥几个可能就算了当白跑一趟,你要是给了就说明你在教会那里赚了不少钱,我们可是有线人,分一些给我们又能怎样?!」
贼头儿显然不吃这套,若赖死赖活说没有,他们自然不会继续扯皮。可若是对方松了口,那么他就一定还藏着后手,说明他的资产还有很大余地,抢劫看上的就是这种人。
艾米尔脸色惨白,果不其然是那个农夫搞的鬼么?
把过路人带到有埋伏的地方,然后和强盗要分成,真是一笔不错的交易呢。
「我也是穷人啊!为什么你们不信?」
「穷人?穷人可不会穿这么干净的衣服,只有那些做贼心虚既怕被抢又怕穿破烂衣服的伪君子才会这么矫情!」
「你们要信我啊,我不过是个帮工,我真的只有这些钱了。」
「我不管你是做什么的,今天你不给兄弟们一个交代,就别想离开这儿。」
贼头恶狠狠说道,无赖的气息淋漓尽致,似乎已经认定了艾米尔就是那条大鱼。
可笑明明是蛮横无理杀人越货的强盗,却硬要别人主动把钱交出来,以为这样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由头,有朝一日在法庭上也不过是负隅顽抗,艾米尔心想。
见他愣在原地没有动作,于是再次施压。
「总不至于还要兄弟我亲手来搜身吧?那样太不礼貌了。」
艾米尔顿时吓得手足无措,这样一来真的只能动手了,可面对如此多的劫匪,纵然有一战之力最后不仅保不住钱包还会被暴揍一顿,严重的这么多把银色匕首说不定连自己小命都保不住。
天知道如此紧张的形式下,艾米尔还有心思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兄弟,我们都这样求你了,你就当着大家伙而面打开袋子看看,我们真的只是想找你借点钱而已!」
见火候差不多了,贼头朝木讷的艾米尔又焦急地吼了一声,把他的思绪唤了回来。
艾米尔气得半死,贼头的语气不可谓不诚恳,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态度,因为艾米尔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是和这差不多的口吻去拜托洛格瓦借钱给自己的,若不是如此大张旗鼓和强硬的口气,说不定还真就认为他们只是借钱而已。
不过,自己还不上好友的钱,这些强盗也更不可能会想着还钱,就是单纯抢劫而已。
「那······好······」
他低着头,伸手就要把腰间的钱袋子拿出来。
「好什么好?你当我白狼王是什么?」
这时,一旁扎着白色马尾的女孩儿伸出手阻止了他,满脸戏谑地说。
唯唯诺诺逆来顺受,像艾米尔这样的人,连她都看不下去了。见这白发苍苍的家伙站了出来,贼头连忙摆手拒绝。
「诶!兄弟,老妈子的钱我可不要!」
「呵!老妈子?只怕我这份情你受不起。」
传出来的声音并非老太婆,而是一个年轻的少女般充满活力,这让一众匪徒大跌眼镜,好奇地打量起这个女孩儿。
凯莘冷冷地笑了一声,一把将艾米尔推开。
「我这是隐居太久了,什么猫啊狗的都跑到我头上撒野来了是吗?」
「你是何人?」
贼头儿疑惑地问道,见多识广的他脸色并不慌张。
「我是何人?看来我真的躲起来太久了,是该活动活动筋骨,免得有些人忘了曾经让他们闻风丧胆的一刀斩,有多恐怖。」
「一刀斩?你有什么花招正好让我开开眼。」
如果是老年人他们还不方便下手,不过看清眼前的人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贼头儿不怒反笑,调侃着说。
众多兄弟在这儿,任凭再强壮的男人都无能为力,何况是个弱女子。
「凯莘!」
艾米尔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在费格斯和琪亚娜那些经常活跃在教会的人来说,隐藏身份至关重要,但对这些经常违反法令的人来说,就算他们知道谁是妖巫也没有胆子去举报,这不足为虑。
他更担心,要是凯莘变成巨狼的话这里将会一片狼藉、尸横遍野!
「吓唬吓唬他们就行了,别闹出人命。」
凯莘心领神会点了点头,随即冷笑着走到贼头儿跟前。那贼头儿疑惑地看着她,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怪笑。
「装神弄鬼,腰里揣着死耗子冒充打猎的,区区一个女人家也有敢口出狂言。」
「你是哪里的小毛贼?可曾听过白狼王的威名?」
「白狼王?是谁?」
贼头不明所以,这让凯莘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这时,一旁知情的小伙子赶紧向他解释。
「老大你没听说吗?前几天在镇上闹得风风火火的妖巫,教会说是咱们惹的祸,可咱这些日子哪儿也没去,我听说啊艾萨罗欧就有一只妖巫常年作怪呢!」
「啊?你别骗我哈!」
贼头儿一脸不信地扫视起凯莘,除了一头扎眼的白头发有些怪异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儿,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教会能把注意力放在匪盗身上,手的确伸得很长,可要说这女孩儿是妖巫,除非他跟教堂的修士一样中了邪乎。
能把匪患活跃也包装成异教徒侵扰的,大约也只有教会能做到了。
只见凯莘熟练地撩下发带,硕大的白色三角狼耳顿时冒了出来,脑袋也慢慢由一个人的样子开始慢慢变得怪异扭曲,无数颗锋利的獠牙也从变长的嘴里变做锯齿状。
「帮我拿着。」
她随手将发带扔给了艾米尔,自己早已幻化为随时战斗的姿势。
那贼头眼神也跟着凯莘的变化而呆滞,那双猩红色的双眼犹如恶魔一般审视着他们。这哪里是个揉揉弱弱的小姑娘,分明是不知死活劫了个祖宗!
还未等凯莘完全化成巨狼,贼人已经扑通跪了下去。
「妖·····妖巫!」
凯莘也完全依照艾米尔的想法,仅仅只是变化出了半个狼身吓唬他们,要是变成完全的狼型野兽,估计这里好多人都会当场吓死的吧。
「妖巫?」
贼人们听到凯莘的声音,更是吓得不敢动弹,脑袋跪得更深了。
「不不不!我这该死的嘴,是神!」
「对,是神,是神明大人!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您大人有大量!」
「你们是哪里来的?怎敢在此拦路抢劫?」
凯莘发出沙哑的声音,更是把贼头儿吓得浑身发抖。
「小人······小人只是拉姆特村原住的仆人,只因份地被强制征收没了去处,这才迫不得已上山为匪,我······我可没背什么人命啊,您宽宏大量宽恕我们吧!」
「我······还有我,我也是!我是被老大强行拉来的,我不想当强盗的······」
「你怎么能这样·······」
说着说着几人就吵了起来,凯莘自然不会搭理他们。
既然他们认为自己是神,不如将错就错还省得跟他们扯皮。等贼人们半天等不来回应,试图抬头查看时,她早就带着艾米尔消失了,引得众人面面相觑。
有直接走掉的机会,艾米尔可不想过多纠缠。
「我想起来了!以前老大当家的说起过,好像艾萨罗欧的妖巫就是一匹白狼!」
终于,确信凯莘和艾米尔真的离开后,有人想起了什么,大声嚷了起来。
听到如此确信的话,众人更是一片哗然。
本来是想好好休息一夜,突然遇到这么一出艾米尔仅有的困意也没了,两人直到跑出森林老远开外,才放心坐下来喘口气。
「呼~,躲掉了。」
艾米尔放松了下来,手里抱着慌乱中从牛车上拿下来的稿纸,躺在草地上说。
一旁的女孩儿看到他的模样,忍不住偷笑了一声,似乎发现了可以捉弄艾米尔的机会,于是坏笑着说。
「能不打架就尽量避免,但我没想到你委曲求全的样子竟然这么好笑!哈哈哈。」
「拜托,是个人都会这么做的好吧?」
「哼,不是我出手你就乖乖把钱交出去了,真是没用!」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和恶魔交换了灵魂的普通人类,现在更让我好奇了。你以前到底做过什么,为什么土匪们会知道你呢?」
凯莘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收起了尖耳朵,坐下来将头发梳理规整。
虽然夜色已经降临,四周已被深蓝色所笼罩,艾米尔清晰地看见凯莘撩起头发后那张还保持着红晕的脸,那是变身后脸上的血液还未完全退去的红润。只是不知道是是夜晚的缘故还是自己的错觉,她的脸比起白天仿佛灰了一些。
然后艾米尔突然放声笑了出来。
「怎么?很丑么?」
凯莘淡淡问道,语气十分平静。
凯莘看来并不想理会他,大难一过又回到方才冷淡的状态,并没有在意艾米尔说的话。这次肯定不是因为说发型丑,否则她刚才就不会搭理他了。
「不是,那些家伙竟然把你当作神,我觉得莫名其妙。」
「很多事都是莫名其妙的,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没有人会看不起你,但如果你很穷别人就会轻视和嘲笑你,只是可惜他们抢错了人抢到我头上来了。」
「哼哼,穷归穷可到底不能像他们一样跑出来害人啊,果然天下偷盗是一家呀。」
「哈?可是满大街的乞丐会影响市容啊,说别人不务正业那你黄色身份证明又是怎么一回事?」
艾米尔终于意识到了说错话败下阵来,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补充说。
「我错了我错了,想不到你一个妖巫说话还挺有几分道理的,我知道你从没偷过村民的面包和牛奶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
凯莘终于露出一抹满足,只是说她没有偷东西立马跟得了表扬似的,努力想要遮掩嘴角微微上扬的得意来。
他不由得会心一笑,这家伙有时候倒还挺像个人类。
「拿来。」
凯莘突然向他伸出手。
「什么?」
「当然是我的发带,还能是什么?」
「哦~噢!是那个,丢了。」
「丢了?!」
凯莘的神情表现得半信半疑,她认为这只是艾米尔报复她的恶作剧。
「别开玩笑了,快给我。」
「真丢了,就在刚刚你拉着我跑的时候。」
同时他心里咯噔一声,那一定是对凯莘十分重要的东西。
一定是刚才逃走的时候光顾着自己的草稿纸,情急之下把发带弄丢了。因为每次凯莘变成狼人之前,都会细心地把它收起来,生怕找不到,艾米尔甚至一度以为那是什么封印之类。
因为凯莘摘下它的那一刻,完全就像是变了个人。先是浑身白毛乍起,从一个颓废的样子变得神采奕奕,然后长出狼一样的耳朵和尾巴变成人狼形态;随即毛发会逐渐遍布全身,连骨骼也会跟着往狼头的方向靠拢,近乎于直立行走的犬类动物,最后才从脊柱往下半身变化成狼人的最终形态,和野兽一般无二的狼。
当然,没摘它的时候却是和一般小姑娘无甚差别。
见他仍不肯给,凯莘竟带着些哭腔委屈着说。
「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开个玩笑你还认真了,快别玩了把它还给我。」
「我又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再三确认艾米尔的语气,凯莘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失望。
与此同时,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感顿时袭上艾米尔心头。他几乎已经做好准备,随时迎接凯莘突然咬人的状况,上次她便是受到刺激冷不丁来了一口,这次他已经有了些许经验。
不过凯莘并没有那样做,她只是慢慢地哭了起来。那还是艾米尔第一次,看到凯莘哭得这么伤心。
凯莘是艾萨罗欧的妖巫,也是一只能变成庞然大物的狼人。而这样一只强壮凶戾的白狼王,却和一个弱小的人类那样毫无戒备地哭了起来,在艾米尔看来就像是遭遇了金刚芭比突然叫疼的反差,于是他只好试探地说。
「应该······没什么关系的吧?」
凯莘没有理会他,只是看他的眼神怨恨了几分。
不过是一根发带就如此小题大做,艾米尔一时竟手足无措。若是其他原因他还能以旁人的身份安慰两声,但因自己而起的事件他反而束手无策,始作俑者更应该做的貌似是道歉而不是安慰。
她随即起身,朝后方走去,艾米尔立马紧张了起来。
「你要到哪儿去?」
「我要回去把它找回来。」
「别去了,明天到了镇上我再买条新的给你怎么样?」
一根发带顶了天也就一个铜币,算不上什么稀罕物,艾米尔心想发带而已,再买一些其他的日用品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反正·······订单还有尾款。
可凯莘头也不回,冷冷地说。
「谁稀罕,我只想要自己的。」
「可是那些土匪这几天被教会盯上了,你也不希望教会查到我们俩头上吧?而且我们到镇上还有其他要事呢!」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想拿回我的发带。」
艾米尔还纳了闷儿,这前几天还信誓旦旦说着要想办法做回人类,想过上不一样的生活,这才遇到一根小小的发带,就让凯莘宁可冒这么大的险又折返回去。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啊!
更严重的是,如果教会从这些人身上发现了妖巫的线索,就算艾米尔已经变成黑户也不一定逃得过去。
「那吃的也不想要吗?」
艾米尔可不会任由她胡来,更没有闲心陪凯莘回去一趟,于是立刻摸了摸肚子说。
「要回去你回去,反正明天就到镇上了。我非得租上一间有壁炉的房子,也不用再啃冷面包,可以一边围着火炉,一边在热气腾腾的蒸锅里煮肉片吃,那可是难得的美味。」
对于素来风餐露宿的凯莘来说,这绝对是最有诱惑力的食物。
虽然手段不见得有多高明,只要不让凯莘到那土匪窝里去,那么于两人而言都安全得多。艾米尔不可能为了区区一根发带而冒如此大的风险,好好活着它不香么。
「你·······太过分了!呜呜呜~」
「没关系,你去吧。我正好可以一个人享受用捣杵把土豆研磨成泥,和肉沫一起放到大釜里烹煮成嫩滑没有结块的夹心,再烤上香喷喷的白面包,一刀轻轻切下去·······哇!」
人类尚无法抵御肉食的魔力,更遑论只靠野果偷窃度日的妖巫。
这招对凯莘果然奏效,她站在原地迈不开步子。加上一天没吃东西了,这种话简直就是致命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