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神把所有的人分为了两种,一种是勤劳、聪明且节俭的人,另一种是好吃懒做的无赖。我曾以为我是第一种,因为我以为我能得到艾米尔的认可,成为和他一样的自由人,所以我又觉得我是第二种,直到我被迫和所有人一样背起了行囊,认为成为勤劳的人就会变得很富有。

既成的东西往往一成不变,但所有的事物却不一定是必然。我后悔过没有坚持,我想倘若当初再多一些勇气,我和艾米尔或许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好生活和差生活,似乎都和我这市井百姓没什么关系。要么得到妖巫的幸运累积财富,要么延续妖巫的霉运耗尽自己的一切,最后除了灵魂再也拿不出任何可出卖的东西,被魔鬼变成受人排挤和恐惧的狼人。

当我知道艾米尔从教堂逃出去的那一刻,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失落。那个因我受挫而否定带来好运的妖巫,却是以这样偶然的方式,出现在别人的生命里,就像低头随手捡到钱一样令人妒嫉。

因为我打心底里知道,那些好心肠的乡亲们,其实都恨不得撇清和农仆的关系,只要巴结上那些出人头地的人,便以高位者自居而肆无忌惮地戏谑那些还未上岸的农仆。

「这次需要什么颜色的矿石啊?」

作为药剂师学徒,我这里收集的不仅是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同时也是画师作画颜料的重要来源。

他身上的味道足以证明至少有三个月没有洗过澡,不过顾客是给我带来好运的神,我只好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来,心里正感叹艺术家怎么会是这种德行,却见那画师摇摇欲坠。

「救······救救我······」

他只是说了这么句话,便倒在了我的小摊前,我当时便吓住了。

只有师傅勉强有行医的能力,然而除了教会人士和医学院出身的人有行医资格,我们这种小药剂师是没有胆量去用药的。且师傅经常去商路驻点往来生意,只剩我这小学徒看店,顿时没了主意。

这时,教堂的早钟已经响起,我盘算着如果朱砂也不能解毒的话便准备找人将他送去教会。师傅跟我说只要病人还有一口气,只要他包里还有钱,就千万不要送去教会。

以前村里还没有教堂的时候,身体有什么不适从来都只找些草药。虽然我对那地方没什么好感,不过也算是我和艾米尔相遇的一种缘分。

可惜的是,那里既是我们的开始,又是我们的结束。

「艾米尔这傲慢的家伙,又是你在拖后腿。」

「快了,就差最后的收尾。」

那所古老的布满了桑寄生、如常年经受风雨侵蚀的壁画点缀的房子背后的偏僻地带,耸立着刚建起的新式教堂,却倒成了被人冷落的地方。那是新划分的教区,虽然不算特别大,但设计风格和装饰等与老教区的教堂相比却改变了许多。

这一切都依赖于那些做着看似无足轻重事业的文艺工作者,艾米尔正是受聘为这座小教堂绘制圣像的画师之一。

「每次都是你拖拖拉拉,圣像可不是你孤芳自赏的艺术品,请你至少带着对神的虔诚和敬仰去绘制它。」

那几个天赋不错的刺头经常这样调侃他。

画师们既要接受教会更多严格又无理的要求,同时又拿不到更多的工钱,也难怪他们会想找一个发泄不满情绪的对象,身为帮工的他自然得此殊荣。

不过艾米尔不认为,复制临摹老师的作品便是对神的虔诚。壁画一般由带队老师负责设计并完成最重要地方,然后交由学徒们完成剩下的部分。

所以身为帮工他每天不仅需要帮其他画师准备作画材料,还得抽空完成自己考核负责的画面,也只有技术精湛的帮工才能做到如此繁重的工作,一直到降临节前交稿的那一天······

「这段时间真是辛苦您了,愿神永远保佑您。」

「没有的事,本来可以提前完工,因为一些小事多耽搁了点日子。」

画坊里的学徒们起了个大早,教堂的修士与老师在交流着什么,好不热情。

「稍后我们会一一清点账目,核实交接酬金。」

「只要别让我的工人们吃亏就好。」

因时间比较紧迫,教会的人已经准备好各种庆祝节日的事项,就差这幅祭坛画的交接工作,拖延了不少时日,画师碰上这一类的事情多如家常便饭,所以大家都没有太在意。

「那自然是,一共是十个人对吧?」

「不,我们是九个人,还有个是雇佣的帮工。没办法每次携带的工人数量在公会都是有严格规定的。」

「好的,按两个月分期一共是一千二百,您过一下尾款账目。」

修士几乎是十分尊崇的姿态和那老师说话,一般教会的人不会有如此态度,只有名声颇丰的画师才有这种待遇。

五张祭坛画便值如此高昂的费用,然而作为画出它们的工匠,艾米尔能拿到的薪水却连一幅也买不起,作为帮工即使拥有和老师相差无几的技术,也不会得到教会正眼相待。

所以艾米尔更关心的是老师对他的考核结果,这意味着他能不能从帮工晋升为正式画师,并进入行会成为会员。不过除了需要拿到老师开出的能力证明外,他还需要支付一笔入会费和不菲的宴会费用,这对每天只有十个铜币的他来说着实有些困难。

想到这里,艾米尔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位是?」

「这是以前一个客户介绍给我过来帮忙的,顺道还他一个人情,哦对忘了说,他是艾米尔,一个上进心很强的小伙子。」

老师看了艾米尔一眼,然后向修士介绍道,修士微眯着眼睛,点了点头,艾米尔随即礼貌地向修士行礼,也跟着向周围的人微微笑了笑。

「他的薪酬也和其他人一样么,我记得不错的话他便是那个帮工对吧?」

「不,他的需要另算,我得和费格斯先生聊聊才能决定。」

修士的注意力果然又放在了老师身上,艾米尔稍稍有些坐立难安。他原本想找修士说一说昨晚发生的事情,现在看来时机似乎不太恰当,于是只好和一众学徒在一旁等待。

虽说是发工钱的时候,人们脸上的神情却大相径庭,有的兴高采烈,有的满面愁容,有的则无所谓。

「哦?是那个新来的农场主吧对吧?我有和他见过面,他对捐款的事情十分慷慨。」

「是的,他之前是做羊毛生意的·······」

「呵呵,他们那样的人总是喜欢以商人自称。」

修士会意地笑了笑,商人总是能活跃在人们视野,商业也成为口中经常谈论的事情。

「可他毕竟只是个商人,和艺术相关的事情我觉得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修士仿佛抓住了重点,手里的账目又收了收。教会的人哪有如此轻易就结款,他们对画师要求极高同时又不愿意支付高额的薪酬。

钱自然要花得值当,虽说这里的带队老师是小有名气的公会成员,但作品几乎都是一众学徒和帮工画出来的,要是不能让教会满意,想必他们没那么容易松口。

所以画师除了自身应有的技术外,也需要从商人身上学个一招半式表现自己的价值。

「这个就得靠劳动人们的智慧了。」

于是艾米尔清了清嗓子,装出内行人的语气说。

「哦?说来听听。」

「我还没做画师前,曾做过一段时间的泥瓦匠。那种既要快速完成,又要保证墙面耐用不变形工作,经常会用到绘画里。所以我们在作画时会先粉刷一层新的石灰,制作出一个卷曲层,然后用相同材料的熟石灰颜料混合水进行绘制,这个需要靠经验拿捏它的干湿程度,所做出的画作和墙面便是一体的。只要基底足够优秀,那么这些画可以保存上几十年不止。」

艾米尔有些紧张,他知道教会的人为了压低成本一定会想尽办法,同样的他也必须争取到自己应得的利益。

「可是那样不是太费时间了么?」

「没错,因为工期的确比较赶,所以在必要时我们会采取改进方法,用鸡蛋清做调和剂来代替水,擦亮后效果比起前者丝毫不差,不会轻易剥落和龟裂。既节约了时间,又能保证它的耐用性。」

这是南方城市比较流行的作画方法,也是画师非常重要的绘画技巧,其严格的作画程序使得难度相当,让艾米尔也曾几经失手才逐渐掌握。

所以他不认为帮工的身份配不上和其他画师一样的价位,他对材料以及作画技巧的熟悉程度自然不是其他学员能比拟的,虽说是画师,其实都是跟着师傅出来历练的学徒,和常年在画坊工作的帮工相比却是逊色不少。

且相较于技术而言,画师对画面的构思显然更花时间和精力,这和照搬别人的作品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过很可惜,对方是教会的人。

「用鸡蛋作画,这的确很有意思,怪不得最近鸡蛋都涨价了。」

修士闻言似笑非笑地说道,目光从艾米尔转移到老师身上,不出意外接下来便是核算工期和计算耗材,然后便能领取这几个月来的工钱。

「您真会开玩笑。」

艾米尔说完,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

虽说教会能把成本计算到使用了多少个鸡蛋这种层面挺让人意外,但不管是历来经营商业的教会,还是精打细算的商人,想要购买画作都必须支付画师作画过程的材料费用。

如此一来作品对画师而言只有劳动带来的荣誉,画师也不得在作品上题名,从而也就失去了归属权。

正因如此,贵族和富商们对能彰显自身地位的金箔、朱砂、群青等颜色趋之若鹜,即使是画师也只有在遇上慷慨的金主才有机会使用它。

「好的,既然双方都没有问题,那我们可以准备交货了。」

手工艺匠人们十年磨一剑,终于开花结果的心情总归是兴奋的,只要接下来让老师在证明上签字,他便能成为一名正式的画师,凭他的绘画经验和技艺,显然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不过,其中有些画师却面露难色,想要熬出头也许还要再等几年吧,就在这时,突然有学徒大声嚷了起来。

「为什么?!」

他仿佛受到什么刺激般,毫无征兆地吼叫道,人们愣了一下,才发觉他是对着另一个学徒说的,正好奇他们发生了什么矛盾。

果然引来大家注目的视线,那人不紧不慢与旁边的学徒说了起来。

「我在这里辛辛苦苦呆了两个月,竟然只给算一天十五个铜币的工价?真后悔没有听你的早点跑路!」

「是啊,镇上都二十个铜币一天呢!工价低不说,到这儿居然还要交过路费,这是哪门子道理?」

艾米尔心中一惊,因为他能拿到的工薪也只有十个铜币一天而已。那人哼哼哧哧也跟着附和,明明两人互相看不对眼的语气,却让众人跟着怪异起来:这不相当于在哪里赚钱便在哪里花钱,忙活再久也是竹篮打水。

当然了,这里的修道院长也不可能因这种小事而耽误降临节举行。

「勿要喧哗!」

修士伸出手指向他,鼻头上爬满了皱纹呵斥道。

「谁知道呢,也许多出的钱拿来修池子了也说不定啊对吧?」

「啊,你说的是村里修士常去的那个吧?」

没人说话还好,一有人提起这事立刻便炸开了锅,村里的池子是原来的农场主建的,而这里的修士却常常去那里戏水。学徒们闻言纷纷笑着窃窃私语起来,修士顿时整张脸都涨成了紫檀色。

「你一定是受魔鬼侵扰了,和魔鬼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才会如此哗众取宠!」

见状众人笑得更欢了。艾米尔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里百味陈杂。

每逢五旬将近时村里修道院的院长总是感觉身边有魔鬼萦绕,对教堂的神职人员来说,几乎一切造成肉体和精神上的不适都可以归咎于魔鬼侵扰,连晚上睡不着觉也不可能是因为跳蚤太多,而是魔鬼不让他安歇。

显然这对离神最近的画师们而言只是一个笑谈。仙女和精灵、妖巫和鬼怪的习俗却仍然时时刻刻影响着偏僻的乡下,仍然充斥着传统的迷信气息。

对此村民们或许嘲弄几下便一笑置之,而对虔诚的神职人员来说,它们的存在犹如仇人施加的巫术,令其厌倦和苦恼。

「啊?不会吧,竟然会有人困扰过路费的问题,该不会是付不起钱吧?」

「怎么可能,那就别怪神给你的道德太多,最好向神祈祷祈祷犯了什么罪,也许死后还能落个安生哈哈哈!」

生怕气氛不够尴尬,学徒中又有人打着哈哈进来插一脚。

早就有学徒说起工价偏低的问题,只是偏僻的乡下不比有公信机构坐镇的城市。而且在签合约的时候就已经声明,所以他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平日里对这种事只敢私下谈论,如今有人带头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些。

修士先是给老师一个眼色,随即严厉地盯了他一眼,并用手指着示意他不要再说话,然而如此多张嘴自然是按下葫芦又起瓢。带队老师立刻明白了是那几个刺头在带头搞事,必须由他出面解决,随即板起了脸。

每个画坊总会有几个不听话的学徒,喜欢和老师唱反调。他们的天赋往往比那些默默无闻逆来顺受的学徒更好,加上这关系到他们自身利益,所以也更容易找事。

对此,带队老师也很头疼。

「都静一静!」

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对一个过来人来说画师的稿费纠纷实在是家常便饭,随后不慌不忙地对修士说。

「您先照顾下那边。」

他指了指外边不少看热闹的村民,修士立刻明白了老师的意思,连忙去赶走众人。任何对教会不利的事情都会造成不必要的影响,尤其是降临节这么重要的节日,就像同时节农仆们对农神那般重视。

北方信仰神的教会认为,神对人类有严格的监视,正是神的意志使人群中堕落的存在遭受这种可耻的命运,并通过惩罚他们来坚定其他信徒的意志。

只是对信仰唯一主神的教会来说,不管是五旬民间的超自然精灵还是害人的邪恶魔鬼妖巫,全都是异端存在。尤其在教会如此重要的节日跟前,他必须一改闲散常态稳住脚跟。

然而大多数人都被修士遣散离开,唯独剩一个女孩儿还不愿意走,固执地呆在门前的广场,神色有些焦急。

与此同时,里面的纠纷也正闹得不可开交,终日累积的矛盾也在这时爆发了出来。

「好了,我知道这两个月以来大家一起来这儿工作挺辛苦的,我想你们应该知道现在公会能接下的单子并不多,因为很多教会对神灵画像的需求减少,所以大家还能坚持到现在我还是比较欣慰,因为你们从事的是一门技艺要求十分高超的精英职业。」

老师见修士离开,却是不慌不忙地看向那几个年轻的学徒,慢悠悠地说。

艾米尔内心挣扎着要不要加入声讨的队伍里,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帮工而已,虽然技术比一般的学徒好很多,若没有人引荐,他甚至得不到这个考核机会。

如果有工作的方面的问题,此时正是最佳解决时机,不过在他还没开口之前,便有出头鸟站了出来。

「技术再高的精英也是要吃饭的呀老师,现在什么都要钱什么都在涨。来之前明明说好了二十三个铜币的工价,结果两个月赚得还不如花的多,我们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扣掉我们的工价?」

那些学徒甚至比艾米尔年轻很多,遇上问题自然也毫不保留地说了出来。反倒是他,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尤其是带队老师提及他后,更是打消了他的念头。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你们学的东西还不够多。我们做画师的,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积累沉淀,靠一单又一单的稿子磨练自己。这里应该没有比艾米尔技术更高的了吧?」

面对学徒们的质疑,他却一点都不着急。

艾米尔的确是最辛苦也是薪水拿得最少的人,不一样的是,作为帮工和画工,艾米尔的技术比眼前这几个天赋尚佳的学徒要强上不止一个档次,用他来堵住众人的嘴再好不过。

不过他们似乎并不服气,帮工再厉害不过也只是走投无路在画坊干杂活儿的佣人,和正规拜在门下学习的学员们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最大的不同是,艾米尔这次获得了晋升画师的考核机会。

「老师,或者我们应该叫您老板或是行东。我们说的好像不是一码事,起码在来之前您或者公会就应该先告诉我们具体能拿到多少薪酬,您刻意转移开话题,是觉得我们也那么好糊弄吗?」

「什么意思?」

艾米尔也察觉他话里的意思,皱着眉头看过来。

这些事他们私下里早就了解清楚了:带队老师只负责一部分主要内容便让学徒自己完成,能学到技术的时候很少,老师也不再参与劳动,与学徒们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师徒不如说是雇主和雇工、老板与劳力。

每个行会会对自己所属的作坊诸事业有严格限制,画坊也一样。所以老师出远门都不会带太多学生,他们严格说来也算是被雇佣的员工。除了人数有规定外,行东也不得涉及和本行业外的工作,而那些突破了行会限制的商人也就成为人们经常讨论的经验来源。

画师这个职业已经举步维艰,每个学徒至少要历经数十年的学习,才有资格进行考核,而天赋异禀的帮工会被画坊破例教学,所需时间则少得多。

若是花了数十年的功夫去学习,到头来却只能拿勉强温饱的薪水,换做谁恐怕都不乐意。

「僧多粥少,少一张嘴吃饭总是比较容易吃得饱,艾米尔的确是很有实力的帮工,可如果我们的消息没错的话,这个晋升的机会您好像是给您的儿子预定的吧?不知道艾米尔知道后会怎么想。」

那学徒眼睛眯着说,其他一众学徒也毫不怀疑地看向老师,其中属艾米尔的脸色最为难看。

他对壁画绘制的技术和研究可以说是首屈一指,如果那学徒说的是真的的话,那这些学徒的未来可以想象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凄惨。不说何时才能迎来考试,光是越来越少的薪酬和行东对行业的控制就让他们望而却步。

老师脸色变了变,不过到底是几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说话从不考虑后果,于是冷冷说道。

「我想你需要学的东西可不止是绘画,没有证据就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来,玷污我的个人名声不要紧,却把公会的声誉置于何处?」

他的情绪逐渐愤怒起来,青天白日竟也睁眼说瞎话,教堂内一幅幅画作哪张不是他们一笔一画赶出来的?老师话里的意思,只要他们退出便拿不到基本的工钱,更别说被克扣掉的部分。

只见有人拿出了锤子,用危险的眼神看着老师。

正如艾米尔前面的介绍,作品一旦干了便会和墙融为一体且几十年不变,他们不可能花额外的画材和钱去毁掉画作,直接砸掉是最省事的办法。

只要老师敢说个不字。

「你要想清楚啊!你这一锤子下去可什么都没有了啊!」

这下老师终于慌张了起来,照这么下去别说发给他们薪酬,让教会知道这些学徒毁掉了作品,不仅不会付尾款,还会惩罚所有人赔钱,他作为主要负责人肯定就跑不掉了。

然后扭头对其他学徒喝道,尤其是最为听话的艾米尔,此时他只能寄希望于这最能干的帮工,只是连艾米尔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到底给不给?!」

砰——!见其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学徒毫不留情砸在墙上,尚未完全稳固的墙体应声出现了一个大坑,墙上的作品也出现了残缺。

这一锤,果断又坚决。

「停停停!快停手,不许再砸了!」

他着实没想到这学徒如此干脆,已然是铁了心要分道扬镳,问题是他不在意自己的行为,还要连带别人一起受罪,宁可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

「有还是没有?!」

砰——!又是一锤砸了下去,没有给他一点思考时间,

四周学徒虽多,但七八个学徒里各执己见,对他的行为有观望的,有想要阻止却沉默不语的,也有笑得正欢看热闹的,唯独没有人愿意上前行动。

就算有人想出手,光是看他抡起的大锤,也没几个敢近身的吧,随便砸过来不死也要半残,人逼急了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老师的神色终于变得惊恐,两个月的功夫基本上白费了。

「你再砸?!你再一下试试?!」

他叫苦不迭,不是他不想给,实在是这态度令人生气,毁了作品所有人都要跟着喝西北风,还要接受教会的惩罚,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艾米尔担心事态继续恶化下去,不管老师和教会之间有什么秘密,拿多拿少也比什么都没有强,不过在他还没来得及上前阻止他时,那家伙已经再度抡起大锤。

「你以为我不敢?!」

砰——砰!又是两声砸在了新的作品上,总共五幅壁画,已然有三幅惨遭不测,那学徒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怒视着他。

「别砸了别砸了!再砸就真的没有了!」

老师心都凉了半截,差点昏死过去。然而,更心痛的却是艾米尔!

「冷静点啊你们,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见学徒们情绪越来越激动,艾米尔顿感不妙,要是让他们毁了作品,那自己的考核也就跟着泡汤了。

「你这助纣为虐的家伙,一天十个铜币就把你的画改成了他儿子的了,被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我都不知道你脑袋怎么长的,给我让开!」

那学徒举着锤子,一把推开艾米尔,威胁着说。

艾米尔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被一把推倒在地。怪不得费格斯先生对自己说需要帮工,只有帮工才有能通过考试的技术,而帮工也是最没有价值,最不会被人怀疑的替身!

「我的画!」

他尖叫了一声,那是他独自完成的作品,好不容易完成日常工作才抽空完成的,别人都是好几个人共同完成一张,只有他为了完成考核是自己独立完成的,却被这学徒两锤,砸了个稀烂!

艾米尔失声跪倒在地,地上掉落的碎片里还夹杂着鸡蛋混合的颜料色块,他等了好久才等来这个机会,现在却是全毁了!

这次机会一旦失去,他不知道又要等多久,才能改变自己的生活,改变自己的命运,摆脱这种终日为别人打工的身份,一举成为小有名气的画师!

然而这哪里是什么好运,这是八辈子都碰不上的霉运!

抬头看去,他们哪里又真正在意过自己的存在?教会、行东、学徒们无一不在为自己的利益争得面红耳赤剑拔弩张,他不过是个替身、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喽啰罢了。

「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

陌生的建筑、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声音,让眼前的一切变得嘈杂。

内心无数苦楚与心酸夹杂着怒火涌了上来,竟在脑子里汇聚成这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内心咆哮出来。

艾米尔顿时汗如雨下,那是谁在说话?

「你是谁?」

然而,耳边只有低哑而又狂躁不安的声音。

那声音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虚虚实实让人分辨不清,令人焦躁不安,连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失去了声音和色彩般,陷入无边的黑白之中,只剩无声的片段。

艾米尔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不断冒出密密汗水,心脏仿佛都快要跳出来了一般。越是看着眼前拳脚交加的人影,他的心情却越是焦躁。

「那便把所有的苦难都返还给他们!把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他猛地反应过来,那竟然会是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竟变得这般低哑暗沉、丑恶愤恨,连自己也不认得了!而更让他震惊的是,连自己那双用来执笔的手,竟然也跟着长出许多深褐色的毛,每根手指上都长出了又尖又长,形如一把把镰刀的利爪!

这竟然会是自己的模样!尽管双手都在颤抖不敢相信,但原本那陌生的感觉却立刻烟消云散,反而冒出一种他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错觉。

一时间,所有的恐惧、怯懦和虚与委蛇全都化作了气血,直冲脑门!

「都去死吧!」

艾米尔怒吼一声,却是极不正常的嘶嘶咆哮,宛如恶魔一样的声音响彻在教堂里。(呃,不理解的朋友当作是刚拿到狼人牌不会玩,上来自爆就好了。)

只见他慢慢站起身来,鼻头爬满了皱纹,眼神陌生又愤恨地盯着四周,他的红褐色长发里,赫然长出一对奇怪的三角形耳朵,嘴角也跟着冒出四根尖尖的獠牙,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所见之人一口咬穿一般!

「魔·······魔鬼!」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比肩接踵的人群后方突然出现嗜血模样般的怪物,每盯着一个人看,便让人毛骨悚然!

原来修士一直念叨的怪物真的存在,那些被大家一笑置之的妖巫狼人,就在自己身边!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要么找地方躲、要么临时抱佛脚划起十字祈祷,哪里还有方才的气势,全都吓得屁滚尿流。

连负责传达神的意志的修士,也对眼前的怪物吓得溃逃夭夭,众人仿佛失去了希望,成了待宰羔羊般。

「为什么要这样?!」

艾米尔慢慢走到方才举起锤子抡墙的学徒面前,却见那学徒面如白纸,双手紧握方才的铁锤,用尽全身力气向艾米尔砸去,他的眼中满是恐惧!

然而,艾米尔只是闷哼一声,任由铁锤砸在肩膀上,没有造成一丝伤害般。

若不是他提醒自己被冒名顶替的事,光砸碎了自己两个月来的成果,就让艾米尔恨不得一口将自己的獠牙刺进他的喉咙!

「我我······我······不要杀我······」

艾米尔本想用那变做镰刀般的利爪,将这家伙撕碎,但见到躲在后方瑟瑟发抖的带队老师,艾米尔的注意力才转移开。艾米尔一步一步逼近他,即使眼前的人曾是公会令人尊敬的老师,也阻止不了艾米尔此时想要撕碎他的愤怒心情。

他此时哪里还顾得上教会是否追究他的责任,光是眼前变成怪物模样般的艾米尔,就已经让他吓破了胆!

「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我不是妖巫也不是恶魔,更不会吃人!」

「你到底是······」

看看他方才得意的模样,对自己所经营的事业夸夸其谈,而现在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连一个学徒都不如,艾米尔只觉得他那恐惧的表情,让自己觉得十分畅快。

「我只是个人·······」

艾米尔伸出右手尖锐的狼爪,却是平静地答道。

越是害怕现在他的模样,艾米尔就越感觉到力量带来的睥睨之感。怪不得越是利欲熏心的人,便越想要追求这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快感,只是这些从来都高高在上的家伙,不会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

他一下一下往后挪动,艾米尔也一步一步紧逼,直到靠上冰冷的石墙,再无退路。

艾米尔忍不住发出啧啧叹息声,他真想当着这些人的面,让他们亲眼看看自己心脏被掏出来的那一刻,然后在悔恨与痛苦中慢慢死去。

然而,就在大家四散奔逃的时候,门口却传来修士惊恐的声音!

「魔鬼!有魔鬼!」

却是修士连滚带爬地逃回来,惊慌失措的学徒们突然发现,门口正站着一个同样长着尖耳獠牙的,白色头发的怪物女孩儿,堵住了众人去路·······

「你不想做再做回人类了吗?」

那个女孩儿冲艾米尔大喊······

「你又不吃人,为什么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