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巨大的長方形房間裝潢的如皇宮般華麗,但其中紫黑色的細節點綴更為這裡添加了幾分華貴的壓抑。

房間當中放置着一張巨大的白水晶圓桌,四十張形態各異的巨大豪華座椅環繞四周,而那不同的做工彷彿是為了貼合什麼人而特意定做。

圓桌的中央被掏空並灌滿了幾乎永遠沸騰的鮮血,雖然坐在桌旁看不到那滾滾翻動的熱血,但那水晶桌面卻早已被染的猩紅,彷彿這裡剛經過什麼獻祭。

隨着一張雕刻有無數掙扎屍首的寬大座椅被拉開,一個身材高大的身影緩緩坐了下來。

而他對面那位,彷彿已經等待多時了。

……

“我絕不允許我的家人消失……”

渾厚的餘音在空曠的輝煌大殿內久久地回蕩,微弱的白金燭火被氣浪波動,隨時就要熄滅的樣子,但這間大廳卻如白天一樣明亮,而整間屋子裡誇張的白金風裝飾也豪華如能想象到的最奢靡的宮殿。

一位身高近兩米的銀色騎士與一位身高遠超於他的黑色騎士正在談話,那一銀一黑的反差配色好像是兩個對立陣營的人,雖然他們是「帝茲·薩格·斯爾加德」公會的正副會長。

而從今天見面開始,兩個人就已經滔滔不絕地聊了幾個小時了。

“開什麼玩笑!難道我們玩家的心血就活該被摧毀嗎?沒有任何理由的關服是為了什麼?他們那群敲骨吸髓的混蛋傢伙真的不懂什麼叫青春的回憶嗎?”

那黑色的存在一遍又一遍的猛砸着桌子,厚重地紅黑盔甲在桌子上打出一個又一個頓擊面,隨後這些痕迹又馬上恢復原樣。那如地震般的震動幾乎衝擊在整個房間,可見力量之剛猛。

“沒辦法的呀,反正我們的賬號對他們來說也只是數據,消消氣,阿飛……”

“沒事?你是沒事,你有學業有生活家庭美滿幸福,我呢?我的貓前幾天剛死!我現在只剩下這些你口中的數據了!你還不明白嗎?這是我建在心裡的家!”

銀色騎士的對面,是一位散發著死之氣息的高大騎士,黑紅相間的寬厚鎧甲幾乎是一個小臂粗的誇張厚度,這讓他看起來宛如城牆一般高大。

華貴的紫色配飾裝點在顯眼的地方,雖然樣式巨大誇張但卻毫無違和,從肩膀到腰腹的兩側有着會隨着心情變色的裝飾,平常是金銀色,現在卻是憤怒的紅色。

黑灰珠光色的厚盔猶如一個王冠,而在王冠當中的則是一顆在不停東張西望的猩紅色魔眼,骷髏樣式的面甲中黑紅的流光隨着眨眼而緩緩閃爍,從後腦延伸到腰部的則是如旗幟般誇張的華麗裝飾,但比起這誇張的鎧甲卻是合理了一點。

“阿虎,你也知道我是很愛這款遊戲的,但是,我就是……”

帝茲趴在桌面上輕聲啜泣,身上流光四溢的裝飾也漸漸轉變回了金色,雖然他哭不出眼淚,但起碼這能讓自己好受點,畢竟……

“我都充了辣——么多錢了!他媽的怎麼說停服就停服啊!什麼帶惡人啊!阿虎!”

帝茲哭嚎着抱向熙,但卻被他用瞬移技能給躲過去了。

“唉,沒辦法的嘛,雖說我理解你付出了心血,但這終究是遊戲,我們總不能抱着遊戲死吧,而且這些數據也只是我們單方面注入感情而已。”

“他們又不可能突然活過來跟我說謝謝你,因為有你,溫暖了四季~對吧,大不了一會停止運營強制下線之後你再找個遊戲,我給你充錢還不好?”

帝茲只是輕嗯了一聲,雖然自己把公會和NPC們當家人看的想法不會動搖,但如今也只能放棄自己那幼稚的守護想法了嗎……但明明自己是那麼的不甘與憤怒。

“我知道了,我出去走走,順便去做最後的告別,四十人的公會現在只剩下你我了也太可憐了不是么,我去跟他們的孩子們道個別。”

說完,帝茲重振起心情便向大門走去,熙雖然也很不舍,但遊戲里過於多的事情自己還是麻煩處理的,畢竟,一直都是帝茲這個軍師在管理一切,甚至把名字都改成了公會名。

熙無奈地撓撓頭,但傳來的卻是金屬的摩擦聲,他只好把那銀色的頭盔摘下來,而頭盔之下,是一張類似蝗蟲的臉,和他的頭盔一樣,是特攝里經典的樣式。

鎧甲的靈感來源是十幾年前一部特攝里名叫Evol的人物,尤其是頭盔的設計,雖然怕被告侵權而進行了修改,但整體仍有高達百分之六十的相似度。

他捧起那做工精巧地頭盔細細觀賞,從紋理到細節,還有那光滑的手感,真是太完美——

“哎?頭盔,是不是被我拿下來了……”

熙的腦袋突然一片空白,因為他從來不記得遊戲里有這麼一個功能……

……

大殿外,是一片擺滿了戰利品以及裝飾畫的百米長廊,帝茲看着那些戰利品心裡五味雜陳,有公會剛成立時期的成就紀念,以及第一次討伐公會BOSS的成就紀念,這些都是滿滿的回憶啊……

遠處,一些男僕與女僕正在小心地維護着這些物品,他們的穿着精緻,樣貌也都是標緻的美男美女坯子,就像是十分有涵養的模特一樣,整齊,充滿敬畏。

雖說是擁有特定人數且在第十一層非自由戰鬥階層的階層而生成的低級NPC,但要是論存在的歷史,這些人可能比他們這些後來者存在的更悠久。

就如他們的公會所用的據點「斯爾加德墮落王城」的名字一樣,這座歷史悠久的都城對這些本就存在於這裡的NPC們一定要特別的回憶吧。

「即便他們只是數據,難道把他們當做家人的我面對此事也應該是冷冰冰的嗎,不對吧,好像從來都不是如此的吧……」

帝茲對自己的安慰完全起了反作用,阿虎那種生活美滿的人是無法理解自己的,現在兩個人都已經三十多歲了,但面對這惡劣環境而投降的居然是自己……

想想當年自己與他那些想要稱霸一切的誓言,就如這個即將煙消雲散的公會一樣,最終只能淪為酒後的笑話談資嗎……

“我果然還是……不能接受這一切嗎……”

帝茲輕撫着一件又一件雖然低級但卻有着重要意義的道具,他能清楚的回憶起這些道具的由來,就連是公會裡哪個同伴得到的他也爛熟於胸。

作為公會的統帥與軍師,他一直毫無怨言的去輔佐阿虎,以及維護和保護還有愛這個公會裡的一切,但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啊,是公會裡的大家離不開自己,自己離不開大家呢?

“公會是從什麼時候走下坡路的呢?”

大家都是留下了自己的所有裝備和道具就退遊了,就連阿虎曾經也因抽中了絕版道具而賣過賬號……

“明明離不開你們的是我,怎麼最後就只剩下我了呢……”

“帝茲大人您好!”

忽如其來的齊聲問好打斷了帝茲的回憶,他低頭看去,是先前在走廊盡頭打掃的僕人們。

看着他們在走廊兩側排列整齊向自己行半跪禮,帝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走過這充滿回憶的百米長廊了,雖然意猶未盡,但他的回憶也應該停在這裡了。

“真稀奇啊,原來你們還會做動作么?我居然一直沒發現,不過你們原來可以來到第十二層打掃嗎?我居然都不知道……”

仔細看去,男女僕的長相都是天然明星的水準,整齊的制服以及站隊也讓人賞心悅目,雖然他們從不說話,只是偶爾飄起一個文字重複的對話框……

帝茲瞬間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們的臉,不應該是馬賽克么?而且為什麼會說話?對話框呢?」

幾秒間,帝茲的大腦飛速運轉,他又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那些自己摸過的道具,那後知後覺的觸感瞬間讓他脊背發涼,但回過味后,那沉重的盔甲下傳出了一聲解脫般的放鬆笑聲。

“阿飛!不不不好了!”

就在這時,遠處房間內的熙拎着頭盔飛奔出來,那張蝗蟲臉在進入帝茲視線的瞬間他就已經準備掏出武器了……

但一聽是阿虎的聲音他就放下了戒備,轉而是用“我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你不要大喊大叫了。”的視線看着跑來的阿虎。

“不好了阿飛,這,這裡,頭,頭盔摘下來了!不是卸下,而是用手,這裡,這……”

“嗯哼,不出所料的話我們應該是進入了遊戲,或者是穿越了,雖然我覺得後者的可能性高一點,不過這也挺好的,起碼我可以留下了。”

帝茲的聲音極淡,好像已經完全接受了這一切一樣,那麼自然且輕鬆,熙獃滯住了,沒有表情的臉就那麼盯着他。

“……啊?你在說什麼啊?難道我要頂着這個蝗蟲臉一輩子嗎?而且,我們要怎麼回家啊?”

“雖然這麼說很不負責任,但我覺得我們可能回不去了,先不說怎麼來到這的,如果這不是我們原先的世界的話,那我們所知的一切都會被顛覆,如果是遊戲的話,你記得遊戲里有穿越用的魔法么?”

熙聽完傻楞在原地,這充滿道理的一字一句讓他完全無法反駁,該說不愧是公會裡的軍師嗎……

“但,我想回家啊,我的老婆,孩子,還有咱爸咱媽……”

帝茲沒有回應,他的頭盔隨着身體上呼吸燈般的光效緩慢融化,然後又以極快的速度重新塑型於頭頂。

那是一頂散發著無盡威嚴的黑金王冠,那顆魔眼也隨着盔甲上金屬的流動移動到了帝茲的手邊形成一把黑金的帝王權杖。

而王冠之下的,是一顆沒有一點血肉的骷髏頭,暗金色的流光在眼眶內飄動,兩顆純黑的寶石在他空洞漆黑的眼窩中上下浮動,紫黑色的冥火在他的眼窩中噼啪燃燒,黑色氣息隨着他的呼吸而律動,如淚痕般的裂縫從他的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頜。

這是在絕版賽季里通過重金氪下的職業角色,全服擁有人數不到一百人的稀有職業,同時掌握聖光與死亡加起來一千種魔法技能與八百種物理技能的墮落騎士——「生與死的永恆深淵」。

隨着鎧甲的褪下,帝茲掌管死亡的一面逐漸顯現了出來,這種雙職業角色的職業的轉換過程完全就是順滑的視覺盛宴。

他身披着一張巨大的遮蓋到胸前的紫黑色帝王披風,雙肩上厚重的護肩有些寬大的誇張,上面有着數顆如同軍銜標誌一樣的寶石對稱左右,這其實都是被隱藏的魔眼。

雖然在遊戲里這些魔眼都是貼圖和特效,但現在這些小東西卻能和帝茲共享視野。

他從肩頭到披風末端也綉着相當華麗的金色符文裝飾,他的左肩是伏卧着一條好似熟睡的灰色盤龍,雖然單看比例確實有些誇張,但如果是在他的身上的話反而要更加的相稱。

“看來這種程度的操作是沒問題的,你最好也試一試有什麼能用什麼不能用吧,畢竟你的單體實力比我強很多,如果你不能自如運用技能那就麻煩了。”

熙簡直不敢相信帝茲如此態度,他失望地向帝茲扔出頭盔,但卻被他一把抓住,可熙用力使出的高強的風壓卻將帝茲身後的傭人全部掀飛,有的人甚至當場咳出了鮮血,他驚恐地看向自己的雙手,說不出話。

“我還有一部分戰士技能呢,但是接下這個還是勉勉強強嗎,阿虎果然很強呢。”

“喂,飛……你瘋了吧,你為什麼毫不在乎啊……難道你就不在乎我,我們的家人嗎?你這樣對得起他們嗎?你在這遊戲里呆傻了吧?如果,如果我們再也回不去了……那……他們得多擔心啊……”

熙的聲音嘶啞略帶哭腔,他雖然知道阿飛的為人,但卻完全想不到他會冷血到這個地步,家人難道沒有一個遊戲重要?這不僅是憤怒,更是失望。

帝茲沒有回應他,只是在瞬間融化了衣物又以一種極其絲滑的狀態轉換為了鎧甲騎士的模式。

他把頭盔扔了回去,但熙並沒有接,頭盔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一個受傷僕人見狀趕忙上前拾起,以半跪的姿態將其奉上。

“你……”

熙不可思議的看着那個眼神略帶恐懼的女僕,遲疑着拿起了頭盔。

“虎,如果我們走了,他們也會失去這個世界裡唯一的我們,你其實清楚的吧,這裡已經不是遊戲了——”

帝茲走近熙,一把抱住了他,低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輕聲細語地解釋。

“我們之間總要有一個人保持理智不是么,這個世界對我們來說是未知的,畢竟在遊戲里我們打不過的強敵就已經數不勝數了——”

“如果現在他們都有了獨立思考的能力,跳脫出遊戲思路的局限性,那我們很有可能在找到回家的方法前就被殺掉。”

“如果是異世界的話,未知的方面就更多了,如果被一個或者數個國家一齊討伐的話,你覺得我們這個殘缺的公會勝率幾多?”

“而且最糟的情況就是其他的玩家也一起穿越,你覺得我們現在的戰力敵的過同時期的任意一家公會嗎?是不能的吧,就算沒有外憂,我們還有潛在的內患,還記得那些實力逼近玩家的百級NPC們么?”

“如果他們見到了在內訌的我們,你覺得那個時候哪方的勝算更大呢?而且目前死亡后能不能復活仍然是未知的,你明白么?”

熙被帝茲恐怖的適應力和分析能力所折服,而光是順着帝茲的預想,熙就已經想出了自己的幾十種死法,果然比起恐懼,因未知而發生的才更可怕嗎?

可帝茲接下來的話卻徹底震驚了他。

“但,其實我並不想回去,這裡有我愛的一切,我為什麼還要回到原本的世界去做一個無名小卒呢?”

“一個在原世界裡隨波逐流,靜待毀滅的塵埃,渣子,在這裡卻是擁有無限力量的帝王,你想想我們可以靠這個力量做到多少曾經做不到的事——”

“我們甚至可以彌補童年時想要做到的——征服世界……”

“你瘋了吧,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屁話啊!”

咬牙切齒的熙本想一拳讓帝茲清醒一下,一拳擊中帝茲面門,但沒想到卻直接將其轟飛百米,自己的力量之大讓他自己也難以想象。

而巨大的拳風衝擊則直接將最近的幾個僕人攆成血醬,就連帝茲都直接撞破了大門飛進了遠處的大廳,許久才能聽到墜落般的巨大迴音。

“這……這……”

熙顫抖的雙瞳幾乎是不敢直視自己的雙手,他後知後覺地才反應過來什麼被碾碎了——

他恍了神般踉蹌幾步差點癱倒在地上,一名僕人的血肉甚至迸濺到他的嘴裡,腥味直接在口腔里瀰漫開來。

熙的胃瞬間翻騰起來,扭曲的胃痛以及對血腥的恐懼感在他的腦里散開,苦味傳至味蕾,他差點直接吐出來。

“你都幹了些什麼啊……”

躺在碎石塊上的帝茲怒起聲音,一股死靈之威壓在他的身邊發出陣陣脈衝,石子與沙粒漂浮半空,發出陣陣顫抖。

隨後,數個黑色的法陣在憑空出現,上面的文字轉動數秒后,幾道像是激光一樣的黑色光束從中射出,但最大的功率也只是將熙擊飛至遙遠的另一邊。

“我跟你說過他們也是我的家人吧——怎麼,變成擁有以一敵萬的力量之後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你只是一個懦弱的連夢想都不敢實現的可憐蟲罷了!”

帝茲凜凜的殺氣掀起一陣猩紅的風浪,盔內的兩點血紅流光微微顫抖,死死地盯着不知所措地熙。

“我真的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