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穿过樊尔亚生态造就的枯木林,发出吹茄似的尖啸,潘多拉病毒感染的白桦树颤抖着,早已光秃的寄生枝干像无数苍白挥舞的手臂,令人不寒而栗。

奔逃的一行人把车辆抛弃在山下,带着少许物资和武器,轻装前行。

“嘶……真恶心。”维奥拉感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什么冰凉粘稠的胶体吸住了,低头看去细密的蓝绿色藤蔓正缠着自己的脚踝,她所在的雪地下隐有类似盘虬的纹路,微微散发诡谲的荧光。

几十年前,这片白桦林就被潘多拉病毒侵蚀,落叶入土并未枯萎,潘多拉病毒寄生在落叶中,赋予了它们可怕的生命活力和扭曲的增殖能力,遍地的落叶相互黏连融合,形成了软体的腐生荆蔓,这类荆蔓会束缚外来物质,缓慢歧化为自身的一部分,类似于动物的捕食行为,

但该区域的潘多拉病毒浓度并不高,荆蔓藤的活力有限,略微加以外力就可以摆脱束缚。

但卡车的车轮和雪地摩托的履带会陷入腐生荆蔓群中,无法转动。

“南宫羿,我们该怎么办……什么都没了……我们怎么办啊?”格林杜尔六神无主被南宫羿拖着半个身子,呆木的迈着步子,短短几十分钟,朋友背叛、驻军追杀以及现在的一无所有,他不敢想在这片寒冷荒凉的地方,没有交通工具和物资,要怎么活下去。

“格林杜尔你后悔么?”南宫羿忽然问。

“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要死啦。”格林杜尔两眼泪汪汪的。

“从这片枯木林穿出去还有机会。”南宫羿面色发白,声音微微颤抖,谁都看得出来这桀骜不驯的青年也在紧张,这是他决策要走的路线,这一决策承载着百号人的性命。

“继续往前走,不要停下来。”米什卡低声提醒道。

“隐蔽!”走在枯木林最前方的特蕾莎示意所有人就地隐蔽,她的耳力是所有人中最好的,隔着风吟雪啸,北、西、南三面传来隐隐的引擎声!而唯一没有声音的东面是山丘与拉索赫特山巨大的断层,三百米的崖壁上挂着千年不化的冰川,崖壁再往上,依稀可见拉索赫特山第二主峰巍峨的身姿。

引擎的轰鸣声更近了,雪地摩托氙气灯的灯光劈开雪幕,照亮几百米的枯木林,彻底粉碎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们三面被围,一面是死路,天罗地网,退无可退!

“这怎么可能!”南宫羿感到心头的血液都凝固了,胸口只剩一片寒麻,他发出几乎不属于他的、介乎于绝望和畏惧之间的哀嚎。

萨勒坦军有少数特种部队,为了解决雪地摩托在厚重泥泞和腐生荆蔓地带的行进问题,将原来的单层履带,改为主辅结合的双层,一旦主履遭受束缚减速,辅助履带会贴地着力,使主履带摆脱困境。至于一支远在边地的驻守军为何会有萨勒坦特种部队的装备,这是南宫羿无法掌握的信息。

萨勒坦帝国,这存在了七百年的暴力组织所积累下血腥的战场经验和盘根错节的势力关联,是南宫羿无法领会的,他的谋略在帝国巍峨巨人的面前像是小孩幼稚的谎言。

剧烈的痛,脑神经痛得像是被烙铁灼烧般,南宫羿一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手撑在雪地上,害怕自己就这么倒下。

他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他畏惧的倒不是自己的命,而是他的决策葬送了所有人!

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学了很多的本领,可以牢牢的抓住自己的命运,但那种无力感从时光的缝隙里追上了他……南宫一族世代受封的天暝阁在熊熊烈火里燃烧,包围这座恢宏古建筑的士兵们,发出海潮般的欢呼……

“南宫羿!南宫羿!你这胆小鬼!”维奥拉冲过去揪着南宫羿的风袍,低喝,“你虽然把一切都搞砸了,但我们还有武器!战斗还没结束呢!”

昨晚篝火旁,天真倔强还有些可爱的女孩,此刻竟然如此地威武刚强,这里没有南宫羿奏出的商阳秘火,可漂亮的银灰色眼瞳里竟闪动着那一刻与南宫羿对视时的火光。

南宫羿看着维奥拉,微微恢复了神志。

“我们需要你的法术助阵!”维奥拉又轻轻拍着他的脸。

南宫羿点了点头,从背后的包袱里拿出古琴,他没法反驳此刻的维奥拉,但他明白幽灵组织这些刚摆脱苦役的战士和米什卡手下的雇佣兵,根本挡不住装备精良的萨勒坦军。

“把格林杜尔小兄弟,带到安全点的地方。”维奥拉对着两名幽灵的战士说,格林杜尔的状况比南宫羿更加糟糕,他毕竟是普通人,即将到来血腥和死亡的气息令他颓然失神,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有什么计划?”米什卡向多年前的战友询问。

“还记得将军教我们下棋的规则么?每个士兵都要当作奇兵看待。”特蕾莎眉锋一振

“嗯。”米什卡当即会意。

形成扇形包围的萨勒坦军,忽然熄灭所有的车灯。这是进攻的前兆!

萨勒坦军没有给出劝降的喊话,显然科姆特把南宫羿伪装成军官、营救重犯出逃的情报全部卖给了萨勒坦军。萨勒坦军对于这僭越般的反抗行径,所能采取的唯一行动,只有抹杀二字!

雪地摩托车引擎发出成群的吼声,一时间压过了暴风雪的啸鸣。雪地摩托齐头并进,士兵们俯身趴在机车上,这种姿态大大减少了暴露给敌人的面积。他们单手控制车把,另一只手垂于身侧,握着森冷的M90连发枪。

缇瑞塔大陆各国部队,常见的远程武器仍然是各类装配人工法术单元的复合弓弩,枪械是灵悉能工业革命的昂贵产物,射程、杀伤以及法术感应装置的稳定性皆在复合弓弩之上。

鲍里斯区区一个驻军少校,以他的权限本无法叫来这样一支部队。

雪地摩托碾过粘稠的腐生荆蔓,把雪尘和潘多拉病毒腐败的造物碎屑一并抛在身后,从山坡向下看去,枯木林中朦胧的雪尘越逼越近!

“齐射!”米什卡预判了敌人前锋与掩体的距离之后下达命令。

雇佣兵的复合弓弩和爆破弓弩一起发射,亦有箭矢如蝗的声势。

逼近的萨勒坦军熟练的驾驶雪地摩托在林间穿梭,划出诡异莫测的弧线,避开了多数箭矢,命中的箭矢因为法术威力不足,嵌在雪地摩托合金钢制作的前挡风护板上。只有少数爆破箭头造成了杀伤。

更换弩箭的后的雇佣兵们没有再次射击,各自躲在掩体后,不再暴露自己的位置。

密集的枪声响起,特种部队的士兵用M90对前方掩体进行三点式的试射。

暴风雪下能见度太低,仅凭借敌人的一轮齐射,无法判断具体方位,而子弹是最好的试探方式。

十毫米口径的钢芯子弹穿透简易的掩体,命中躲在掩体后雇佣兵,受伤的佣兵们没有乱动或者叫喊,只是按住鲜血横流的伤口。

方才齐射弩箭的阵地如同死寂。萨勒坦士兵的射击试探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他们兜转雪地摩托,向着阵地两翼推进,冷静地寻找破绽。

突然先头的十辆雪地摩托车车头猛的一沉,地面坍塌了下去,露出数十个大约直径两米的雪坑,雪地摩托车动力虽然强劲,但履带传动无法让陷入雪坑的车头脱困。萨勒坦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埋伏于雪坑中的幽灵组织的战士,像一片被压弯的刀片弹射出去,他们双眼赤红,浑身被冰雪和腐生荆蔓的枝滕覆盖,犹如森罗恶鬼,金刚怒目,咆哮着把战刀刺入萨勒坦军的胸膛。

这些衣衫单薄的幽灵战士们忍着蚀骨的寒气,

躲藏在枯木林中的天然地洞里,为的只是此刻完美的袭击。

潘多拉病毒的灰雪腐蚀了山区土壤,被寄生的白桦根系却出奇的坚固,地下空间不会塌陷,由根系作为框架,形成大大小小的地洞。这些地洞对于地上的人来说难以窥见,因为覆盖其上的腐生荆蔓就是最好的伪装!

一把把雪亮的战刀在茫茫的雪幕中升起又落下,一致的动作仿佛精密的机械,刀痕闪灭,

血光乍现,白雪与红血交融在一起。

后续的萨勒坦士兵迅速刹车,滚身落地,就进寻找枯树作为掩体,他们没有丝毫救援前面同伴的意图,因为萨勒坦军知道百米之外还未探明的掩体背后还有十几支弩箭瞄准着他们。

“炸药准备,引线延迟关闭!”一位萨勒坦的中尉冷冷的下令。

前方的屠杀已经结束,幽灵的战士们把敌人的尸体拖入雪坑中,刚要取下他们的M90连发枪作为武器。十几道白烟以精准的弧线均匀的落入每一个雪坑中,十几声闷雷并列在一起作响,迸出火团把雪与血蒸发成暗红色迷蒙烟雾,隐约可见火光中肢体的碎片。

“齐射!”米什卡面无表情的下令。

掩体后的的雇佣兵以弩箭的齐射再此吸引了萨勒坦士兵的注意,这一次萨勒坦军的指挥官看清了掩体的所在,正要下令反击时,冷冽的寒芒从天而降!

十几个黑影像吸血蝙蝠从高大的桦木扑下,这些桦树早已没了树叶,但风雪和寄生枝条同样是优良的伪装。

萨勒坦军低估了“猎物”的能力,他们本不该以雪地摩托发起傲慢的冲锋,而是步行搜索推进,逐步缩小包围。

傲慢的人必然付出代价!

剑锋斩入黑色的甲胄,从敌人的后颈沿着脊椎切下,血浆从刀锋的两侧泵射,筋骨血肉的撕裂声令人心惊胆寒。

铁枪击穿黑色的头盔,锋利的枪尖灌穿头颅,濒死的士兵失去中枢神经的控制,身体痉挛着倒下。

维奥拉和特蕾莎带着十几名战士充分利用林间的地形,以突袭逼迫萨勒坦军与他们近身作战,来减小武器装备带来的差距。

萨勒坦军亦是精锐,在被偷袭的下一秒反应过来,一名腰系绳索从桦树垂下进攻的幽灵战士,在空中被M90的子弹打中心脏,笔直的砸入地面。另一位想要偷袭的战士,被萨勒坦军一位少尉的魑鬼手枪正面击中,那种能将发狂的三角犀牛一枪碎颅的子弹,将中弹者的身体炸开,整个胸腔四分五裂,血淋淋的内脏流出体外。

贴身近战让打空子弹的萨勒坦军没有换弹时间,他们果断弃枪,亮出骄傲的军刀。近百人绞杀在一起,吼声震天。暴风雪也无法掩盖愈发浓重的血腥气味。没有人再后退一步,这里变成了地狱般的杀人场。

一名幽灵的战士断了右臂,不顾鲜血横流,用左手刀又杀了一人,而后被那萨勒坦少尉斩首,血泉喷起,无头的尸体向后仰倒在维奥拉脚下。

“混蛋!”维奥拉怒喝,剑锋甩出一面明晃晃的折扇,一个呼吸般的透明波动带着雪尘吹向了那名少尉以及他身侧的四名萨勒坦士兵。触碰到这波动的人,瞬间被黑色的火焰吞没,透明的热风里凝聚着可怕的高温。这四人甚至于来不及挣扎,僵硬的摔地上,全身焦黑,随着坡面滚下。

维奥拉双手拄着剑,喘息沉重。她的旧伤新愈,再次经历奔逃和作战,精神和体能都没有完全恢复,刚才的灵悉能法术释放很是勉强。

特蕾莎滚身避过一片弹幕,从侧面切入萨勒坦士兵的阵线,她没有使用高能量级别的法术,全凭武技精准攒刺,每一名与她过面的萨勒坦士兵都是一枪封喉,一缕缕血丝在她的枪锋上跳跃,漫长的苦役也许会使力量不复从前,但百炼成钢的武技却不会淡忘。特蕾莎仅凭一人就压住了一支萨勒坦小队的进攻。

维奥拉挥剑成圆打退两名靠近的敌人,顶着气息再进一步,加热剑锋,第二次挥剑,两名萨勒坦军的军刀齐声断裂,同时黑甲上绽开一道烙铁的红色,里面血肉已经焦糊。

“特蕾莎的枪术……还是这么精妙。”维奥拉望了一眼特蕾莎所在的方向,心中佩服,相比于自己仅凭借法术和奂辰临式剑法一板一眼的招式杀敌,特蕾莎的枪术更加精准巧妙,用最小的体能损耗换取精准而致命的杀伤。即使骄傲的维奥拉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实战技巧远不如特蕾莎。

维奥拉和特蕾莎的单兵作战能力,引起了萨勒坦指挥官的特别关注,第二批驾驶雪地摩托冲锋的士兵,如迅游的鲨群,一边火力压制米什卡雇佣兵们所在的掩体,一边将两名女孩及其带领的战士们团团围住。

维奥拉一记刺击,剑穿过钢化盾牌却没能刺入这名萨勒坦士兵的胸膛,她这一次的力道明显不足。萨勒坦士兵抓住机会闪在一侧,用扭动已经变形的盾牌死死锁住维奥拉的剑,等待战友的配合。

维奥拉察觉背后有金属破风声,她尽力躲闪,可后背上依然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萨勒坦士兵的军刀只差一寸就能切断她的脊椎。

“闪开!”比特蕾莎的声音先到的是铁枪的寒芒,轻而易举洞穿了偷袭者的胸膛,特蕾莎低喝一声,发力把穿在枪上的尸体挑飞出去,尸体砸在不远处一名驾驶雪地摩托的萨勒坦士兵身上,雪地摩托失控在空中翻转而后撞上粗壮的桦木。

维奥拉拼出一丝气力伸手按在面前持盾的萨勒坦士兵胸口,火苗顺着指尖腾起,穿过士兵的胸膛汇聚成刺眼的炎柱。

维奥拉与特蕾莎后背相抵,感受着彼此战鼓般的心跳,温热的血顺着两人背脊的线条流淌。

特蕾莎振掉铁枪上的血水,枪锋缓缓旋转,扫过靠近的敌人。维奥拉执剑凝在眉间,黑色的火焰围绕着剑锋。

“知道么,战斗不能仅仅依赖于某一种技能。”

“又要嘲笑我的实战经验了吗?”

“战士应该不断淬炼自己。”

她们身边又围上了近百名萨勒坦士兵,但萨勒坦士兵并没有开枪,也许是打光了昂贵的子弹,或者因为枪械子弹虽然稳定而精准,但针对法术天赋高超的敌人并不那么有效,维奥拉法术产生的高温气幕足够吹开弹道。

而装配法术单元的军刀,可以最大化激发士兵的体能和法术天赋,无论怎样坚韧的身体,遭受近距离斩切也难逃死亡。

维奥拉和特蕾莎以及剩余的幽灵战士陷入重围,她们心里却没有恐惧,飙升的肾上腺素掩盖了寒冷和疼痛,她们只需要一双能站立的腿和握住武器的手就足够,更何况这种包围本就是她们希望的!

浩荡的琴声从一个不起眼的雪坑里传出!曲调并不高昂但如流水缓缓浸没一切,无孔不入,音域的范围覆盖了所有包围维奥拉与特蕾莎的萨勒坦士兵!

从雪坑伏击到桦木降下寒芒再到南宫羿的琴音,特蕾莎的战术完全奏效——“每个士兵都要当作奇兵看待。”

琴动五音·羽涛水,纯粹的灵悉能如浪涛般,一叠一叠的传递。

所有人都被声音震得全身发木,周围的空气仿佛凝胶般粘稠,每人都像是泡在凝胶的液体中,四肢沉重无比,挥舞兵器要拼上全身的气力。但显然萨勒坦士兵的状态比幽灵的战士们糟糕许多。

“就是现在——动手!”南宫羿艰难的喊道,操纵古琴耗费的精神和体能,丝毫不亚于前方血战的特蕾莎和维奥拉。

“进攻!”米什卡双臂一振,两道青色的长光从他腰间射出,他把长刀举在空中交击。

“进攻!进攻!进攻!”

几十名雇佣兵和幽灵的战士从各个角落掩体跃出,挥舞战刀扑向南宫羿音域笼罩的区域,吼声传遍四面八方。

“进攻!”特蕾莎和维奥拉呼应着吼声。

这支已经断了补给、武器落后队伍,发出了惊雷般的呼喊,难以言喻的精神点燃了他们的意志,仿佛不放声高呼,胸膛里炽热的火焰就会烧穿胸骨。

萨勒坦士兵的行动能力大打折扣,他们争先恐后的想要逃离音域笼罩的范围,但幽灵的战士和雇佣兵们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当敌人相对于与己方只能用一半的速度奔跑和挥刀,那么战斗就演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山脚下,鲍里斯少校怒不可遏的放下夜视战术望远镜,“这帮虫豸真有几分花样啊,炮手准备,坐标修正,二十发极速射!”

“少校,我们的人还在山上!”炮兵中尉惊慌的说。

“他们现在和死没有区别!执行命令!”

萨勒坦帝国军工厂研发的滑膛炮是军队里稀有的重武器,它不要求操作者的灵悉能法术天赋,每一发炮弹都内置了自主法术激活组件,爆破释放的能量超过二十拉玛特。

原本胜利在望的特蕾莎一行,骤然停滞了进攻,出于一种本能的恐惧,怔怔地西边的天空。

数十枚炮弹飞行的弹道把浓重的雪尘搅动,数十个白色的漩涡中乌金色的弹头乍现,如同巨大的黄蜂,发出刮擦耳膜的烈声。

“趴下!”特蕾莎只来得及喊出一声。

耀眼的火光在眼前的战场上平铺开来,气浪裹携着地上雪泥、腐生荆蔓和残肢断臂一起翻腾,仿佛山林间拉开巨幅帷幕。殷红的尘埃随着新的雪花缓缓降下,血战之地,恢复死寂的平静。

“咳咳……这根本不是萨勒坦驻军能有的装备……”特蕾莎捂着腹部被弹片擦破的伤口,忍着剧烈的耳鸣,四下环顾,企图查验伤亡情况。

遍地都是残缺的尸体,有萨勒坦士兵的,也有米什卡的雇佣兵和幽灵组织的战士,幸存的人不到三分之一。

“特蕾莎!”米什卡滚身到特蕾莎藏匿的雪坑里,他身上至少有四处弹片切开的伤口,但萨勒坦族坚韧的体质让他还不至于倒下。

米什卡同样饱受耳鸣折磨,用战术手语向特蕾莎传递可怕的信息——萨勒坦军又一次攻了上来,

这一次萨勒坦军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推进缓慢,检查着每一处可能藏身的枯树和雪坑。

“南宫羿……南宫羿……”维奥拉趴在昏迷的南宫羿身上,用冰冷的手拍打他苍白俊秀的面庞,炮弹落下时,维奥拉不假思索地用身体护住了仅仅相识一天的青年。维奥拉知道南宫羿精通灵悉能法术,但体质与格林杜尔这样的普通人相差无几。

女孩的触摸和呼吐的气息令南宫羿缓缓恢复意识,他没有受什么外伤,只是被爆炸的冲击波震晕。

“维奥拉小姐……”南宫羿感觉湿漉漉的、温热的液体在身上流淌,那是维奥拉的血,她的背后除了军刀的创痕,还有三枚弹片嵌入肌骨,血贴着弹片不断往外涌。

维奥拉想笑,她不明白这时候南宫羿还要把“小姐”二字冠在她的姓名后,是某种故作姿态的间隔,还是南宫一氏的人就喜欢带有贵族色彩的称谓?但她也不在乎这些了。

“南宫羿,你背后是一辆完好的雪地摩托,一会儿萨勒坦军攻上来,我拖住他们,你快跑吧。”维奥拉低声说。

“跑……”南宫羿愣住了,他怔怔的看着维奥拉的眼睛,额前的血流进银色的瞳孔里,却没有一点凶厉的气息,宛如清浅的湖水,宁静中隐匿悲伤。

“对,我知道你有办法一个人离开的,你是个聪明人,这种十死无生的路是不会选的。”维奥拉轻声说。

南宫羿默然不语,他忽然意识到面前的女孩其实是很聪明,她懂很多的事,即使她不明白自己具体受了谁的委托,也隐约知道自己绝不是与她有同样的信仰,万里迢迢来这里救她。

“谢谢你,南宫羿。”维奥拉又说,“没有你,我只能带着锁链,屈辱的死在集中营里,现在我至少还能战死。”

“对不起……”一向能言善辩的南宫羿只挤出了这样一句道歉。

“走啊!”维奥拉拼力把南宫羿扶上了雪地摩托。

是啊,自己是可以逃的,南宫羿心里想,就算面对驻军,他还有另一重身份可以换来平安,自己和这位美丽的女孩死在寂寞荒凉的雪砂原上有什么意义呢,他还有数条能够通往目标的道路。这位女孩只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或者直白一点说是他的一枚棋子,现在棋子要被舍弃。

维奥拉转动火花塞,雪地摩托引擎正常运转,驱动几乎完好的履带转动,带着驾驶座上一言不发的南宫羿向着南面驶去——那是萨勒坦军扇形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

“再见……”维奥拉望着南宫羿的背景低声说罢,捡起地上的铁剑,转身踏入即将到来的战场,她最后的战场。

雪地摩托离那片战场越来越远,喊杀声和哀嚎声听起来也不那么真切和悲壮,像是风扫枯叶的声音,没有多少伤感的意味。

就这样逃了?她要死了吧?自己见过她最美的时刻,已经足够了,美丽不就是为了用来缅怀的么?

风雪模糊了视线,南宫羿不经意地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冰雪,可他却摸到了自己眼泪、维奥拉还未干涸的血,以及她手掌拍打自己面颊时残存的一点温暖。

实际上严寒中作战,维奥拉的手早就冻得僵硬可南宫羿似乎真的感到了温暖,挥之不去的温暖,就像她眼中的火光……

“维奥拉小姐,你应该梦想过一个安宁的时代吧,人人都能自由的活着,有尊严的活着……”

南宫羿又想起来那一刻自己的问题,他知道女孩的答案,但他自己的答案却模糊了起来。

多么幼稚又荒诞的理想,这世上从来只有强权下少数人的安宁,可这样的理想谁能说是不美丽的呢?

“你比我更值得活着吧……”南宫羿猛地调转了车头,雪地摩托重新向她所在的地方疾驰。

“快到了!就快到了!”南宫羿嘴上不停的默念着,双手艰难的控制雪地摩托闪过一棵又一棵枯萎的桦木。

他已经能看到前方的如同地狱的战场,萨勒坦士兵无所顾忌的冲锋,将精疲力竭的战士们压缩在很小的范围里。特蕾莎和米什卡不愧身经百战,面对群起进攻的萨勒坦士兵,依然在力战,就连带着商人怯弱的格林杜尔也颤抖着拿起了弩箭,浑身是血的维奥拉半跪在地上,用铁剑支撑着身体。

南宫羿的心被刺痛了一下,只是短暂的失神,雪地摩托忽然栽进之前幽灵战士伏击第一批萨勒坦士兵的雪坑里。

“该死的。”南宫羿爬出雪坑,用处全身的力气奔跑,口鼻喷吐白汽,冷风顺着喉管顶进肺部。

他确实不会什么武技,连奔跑的技巧都不曾掌握,身体素质还不如最普通的士兵。

毕竟他学的是决胜千里的谋略,学的是布骑火遍河川的军略,此时这些全无用武之地,但还好有一位老师教过他灵悉能法术!

南宫羿连滚带爬地扑出去,抓起地上仿制的古琴莺鸣涧,站起身子朝着激战的方向高喊,“维奥拉!你无论将来怎样,请不要忘了我啊!我想被人记住……”

维奥拉茫然的回头,看见白衣飘零的身影执琴立于飞雪中,就像她与他相见的时刻,只不过此时的南宫羿更加狼狈。

“你回来了……”

维奥拉心中短暂而微妙的欣喜仅存在了一瞬间,便被巨大的恐惧淹没,因为南宫羿的这句话里尽是永别的意味。

“你们快跑!往南边的山脊走!”南宫羿眼睛明亮,没有决意赴死的人悲壮和戾气,如向往天高海阔的少年人一般充满渴望。

萨勒坦军同样看到了南宫羿,第一时间以枪火和箭雨回应,刚才的战斗他们都看在眼里,很清楚这位神秘的熤夔青年掌握着何等恐怖的法术。

南宫羿坐在雪地上,琴落膝头,十指激弦,徵音绝云!

狂暴的音浪逆空击雪,把所有的子弹和弩箭震的倒飞,以南宫羿为中心,庞大的激波一层层翻卷着雪地,数以百计的枯树被拦腰截断。

特蕾莎一行人拼命用手捂住耳朵,却感觉琴音透进了颅骨,把灵魂都要震碎。与他们短兵相接的萨勒坦士兵痛苦的抽搐着,一排一排倒下。

片刻后,古琴有两弦崩断,执琴的南宫羿仰天倒下,眼睛、耳朵和嘴角溢出鲜血,他发动的法术能量至少有三十二拉玛特,远远超过了他的身体负荷,所有的脏器都撕裂般的剧痛。

“南宫羿!”维奥拉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抱起南宫羿,失声痛哭,“你为什么回来啊!你不是要做很多重要的事吗!你不是想要别人记住你吗!你这种聪明人为什么要像个傻子一样逞英雄!”

南宫羿听不到一丝声音,也看不见维奥拉的样子,但女孩身上淡淡的温暖,是他熟悉的,他用即将崩断的意识猜到了女孩在哭喊什么,于是嘴角浮起了介乎于狡黠和满足之间的笑容,“因为我喜欢你的眼睛,银灰色的……真漂亮……”

东面冰川发出心惊胆寒的碎裂声,南宫羿的琴音通过应力的作用劈开了巨大的冰川,数十条裂缝顺着冰崖向上延伸,没入绵延的雪山,随后高约百米的雪潮顺着山谷奔腾而下!

“是雪崩!”特蕾莎反应过来,南宫羿就是要引发一场雪崩来击溃所有的萨勒坦军,来一场豪赌,绝处逢生。

“向南边的山脊走!”米什卡重复了南宫羿之前的话。

“雪崩!这个疯子……全员撤退!快!”鲍里斯声音也在颤抖,这不是小规模的“雪砂滑坡”,而是南宫羿用琴音震碎了烈性炸药都不一定能撼动的千年不化的冰架,进而引发的大规模雪崩,恍有一种拉索赫特山第二主峰都要倾倒下来的错觉。

所有人在天地毁灭般的巨声中逃亡,地面在颤抖,雪潮在咆哮,周围的尽是雪的苍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