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ADISE•研究设施•秘研部

秘研部的会议室里面,传出一声浑厚的敲打声。

“你说他逃掉了…是什么意思?”

侯芸的拳头敲在桌上,旁边一杯翻倒的咖啡在桌面泛滥。刚煮好的咖啡烫着侯芸的手,但她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有她的拳头因愤怒和焦急而微微发颤着。

“要是让警察发现他的话,一切都玩完了,一切都结束了啊!”

她以充满怒火和焦躁的眼神,一一扫过部下的脸孔。

“原来他只是假装听话,其实一直在找机会脱逃吗……”

她紧抿着唇,强压自己的怒意,使得嘴唇印上一抹比口红还要深的红色。

“……算了,叫所有没事的‘下属’都出去找他。没必要像平常那么低调了,尽全力去找。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就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处理。”

“需要禁止他们伤害目标吗?”

侯芸身旁的一名部下平淡地问道。

她稍作思考,然后以明确的语气回答他的问题:“不论生死。”

——稍晚的某一处小巷子——

寂静的夜被粗重的喘息打碎。

糟透了,今天晚上真是糟糕透顶。追兵的数量又变得更多。整个城市都变成了我的敌人。不管怎么逃,从哪里逃,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都无法摆脱他们。

蹭了蹭有些黏糊的下颚,他停下逃跑的步伐,有些谨慎地四下打量着。就在这时,“咣当”一声巨响,一只易拉罐当啷当啷的咕噜到他的脚边。

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一片,蹭了蹭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战战兢兢地回头看了一眼,长长的舒了口气:

“什么嘛,一个破易拉罐而已,吓我一跳。”

之前积攒的体力早已经全部耗光,现在的他靠在某个垃圾桶旁边喘着大气,这一小片刻的时间让他暂时集中精神回想了这一切,回想这之前发生的源头:

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

几天前还普普通通地活着,

活着,

普普通通地,

可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何时起,不知不觉地就变成这种状况。

明明是自己一开始醒在那个医院一样的地方,还骗我说什么「接触实验」,还有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疲惫不堪的肉体带动着支离破碎的记忆在幽邃深海中下潜,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来的,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或者说周围的白色光景根本不存在时间这一概念,也许当初鲁本斯描绘的《伊甸园》的心境就是这个样子吧。不知从何诞生,也不知去往何处,只是静止于现在的人间乐园。

勉强苏醒的头脑仍处于半停滞状态,艰难睁开的双眼也只能捕捉到不明所以、大脑完全无法处理的信息:数字,符号,大小写的字母,头顶上似乎有一排排的橘黄色灯光如流光闪过,伴随着身体向前移动时传来的滴答滴答像是倒计时的声音,忽远忽近,萦绕在四周。

想要去阅读,想要去思考和理解——头脑中不知为何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但这种刚刚点燃的火星马上就被波涛一样涌来的惶恐、每一条编码基因都携带的人类本能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感,不费吹灰之力地熄灭掉了。

就像是因为好奇而尝试用手触摸火焰的孩童,先是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本能缩回了手,并放弃了这种萌芽的念头,随即才感受到下一秒传递到大脑的灼热,一阵从胸口蔓延至全身像是全身在被电流肆意虐走的剧烈痛楚。

“这是设备最大功率了,一定要成功啊。最后再来一次,一、二……三!”

“唔啊……咳咳……”

耳边愈发繁杂的声响和从开始就没有消散意思的疼痛感,完全不准备留给自己喘息和再度沉睡的机会或者说自己一直就没有能够选择的权利。

在熟悉的电流的声响和灼烧的痛感下,残破的意识就像是从一片泥沼中被强行撕扯了下来。

混乱的代码重构,坏死的细胞再生,衰竭的机能恢复,沉睡的意识清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残留着先前电流通过时的灼热感,即使不用亲自确认也能判断出来,自己此时的体温绝对高的吓人。

一股腥甜带着铁锈味道的热流从胃部涌了出来,随后——脸色苍白的少年剧烈咳嗽了起来,殷红的温热液体从口腔涌出。

将棕褐色长发盘起的女子——侯芸顾不上喘息,急忙侧过头将耳朵贴在昏迷青年的胸口确认他的状态,过于紧绷的神经以至于她完全没意识到沾染在纯白隔离服上的血渍。

“太好了………虽说心跳和呼吸都很微弱,但总体情况暂时是稳住了,必须得赶快才行。伍叔那边的工作怎么样?”

“亚当这边已经被开启。”伍叔有些敷衍地回应了一声,而让他无暇顾及的原因无非是自己面前的封锁在不透明箱子中的残骸,封锁箱以高强度玻璃为框架,表面镀了一层特殊合金制成。

浅蓝色荧光作底衬的交互界面上伴随着如电流作响般的机械电子音白色的字母和符号构成的代码正以难以辨别的飞快速度一行行闪过。

滴滴……嘀——

无机质的机械音戛然而止,半透明的界面定格在了冗长代码的最后一行。而后,在伍叔不敢有半分懈怠的目光中,半透明的界面窗口暗淡了下来。

“所有人,戴上墨镜。”伍叔不由分说的命令口吻弥漫开来,听到命令的研究人员全部戴上了一种特殊的干扰视觉神经的墨镜。

“所有人,撤离实验室。”在伍叔说完后,侯芸补充了一句,她和躺在床上的少年是全场唯二没有戴眼镜的人。

在所有人离开实验室之后,表面的合金镀层缓缓降下,首先负责迎接的,便是不受控制灌进鼻腔,烂肉般腐臭的味道。

侯芸默默退到实验室的角落。

抑制了许久的大脑开始不受控制的运转思考起来——可惜的是本以为能得到什么震耳发聩的至圣真理,结果只是在一片混沌中兜兜转转回到了起点,得到了如此无力、根本算不上是答案的无聊东西:

毫无意义。

说实话,对于被突然吵醒这件事少年也感到挺烦躁的,在刚才的痛感加持下,他完全不想去理会耳边聒噪言语背后的意味。

而后。

视线……捕捉到了。

仅仅是躺在玻璃箱内就能捕获所有人的目光,能让人忘记一切,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美貌,虚无缥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那不可名状的生物,让他联想到死神的宠物,从外表上来说和眼前的生物类似。然而从实际体验出发,死神的宠物所带来的只有让人发自内心的恐惧,而眼前的生物能让少年达到想要的未来。

自诩万物灵长的人也不过是比动物更高一级的基因的奴隶,那些奇妙的脱氧核糖核苷酸序列决定着一个人的相貌、性格与思维方式,在无形中左右、甚至决定了每一个“自认为是自己做出的选择”。

就像第一道坠落在死去枯木上的雷霆,为石器时代的朦昧原始人带来了度过长夜的火焰与在荒野中生存的智慧那样,一直限制着头脑中思绪的桎梏,同样在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雷霆震慑下化为灰烬。

随着接触时间延长,残骸依旧是不可名状,张不凡心中对她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和厌恶,反而完全受到她艺术般的魅力所掳获,在不知不觉中,他的精神一点点受到眼前之物的侵蚀。

侯芸在一旁认真仔细地观察着,直到少年要触碰到[亚当]的时候,她走到少年身边:

“很美丽——是吧,他是我的爱人。亚当。”看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少年的身形顿了一下,他打量了一下女人,她瞳孔流露出的憧憬诉说着眼前的美丽,如星星一般闪耀。

少年很清楚这种眼神,他也很渴望收获这样的眼神,也许是出生后被环境打压的自卑感,又或许是少年内心深处残留的纯真,让他面对眼前的女子的时候,思绪比往常要复杂的多:

她真的只是单纯的觉得很美吗,像是很普通的女孩子看到美丽事物的向往?

亦或者是留恋与不舍?毕竟那种眼神很像之前爸妈恩爱时候的眼神,那是爱吗?

又或者是,憧憬?

向往这样带来短暂微光却又转瞬即逝的存在,甚至是,自己也愿意成为这样的存在。

“是啊,真漂亮。”他如实说出自己内心的感受,但听起来更像是附和女人所言。

“那个……”

少年心中也有诸多疑问,比如为什么女人叫这个怪异为“爱人”还去了个名字叫亚当?还有这里是哪里?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谢谢你的配合,就在刚才你为人类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女人将有些凌乱地发丝收拢到而后,转过头,露出微笑的同时伸出右手,

“我叫侯芸,是你的看护士。”

“我叫张不凡。”少年急忙接过侯芸伸出来的右手,他的手微微颤抖,脸上泛起潮红,

“那个……人类的发展……是指什么伟大的事情吗?”

“是一项足以从基因层面改变人类的伟大事业,具体还需要等到测试结果出来。届时你会成为全人类的救世主。”

“是……是吗?”张不凡憨憨地挠了挠脸,低下了头。

侯芸在进行实验的时候拿到了少年的一手资料,瞬间明白了该如何搞定这位虚荣心过剩的少年,只需要捧着他即可。不过侯芸也没有骗他,少年实验结果直接决定着这个实验的发展方向。不能让对方察觉到自己在骗他,所以要基于一定的现实,反倒是张不凡能这么无脑地接受自己等于救世主这个设定多少让侯芸有些意外。

侯芸站在旁边盯着张不凡的眼睛,她希望借助少年眼中的倒影看清他看到的是什么。依旧是戴着黑框眼镜板着一张脸的中年男人。

失落地收回眼神。

对于少年发出和她一样的赞叹,她毫不在意,不论任何人过来亲眼看到这个都会被眼前这副残骸的美丽所折服。

这并不是因为亚当拥有某种蛊惑人心的特殊意念,还是会散发出奇怪的电波或费洛蒙。亚当纯粹只是活着罢了。就连这名少年,也不过是顺从自己的心意,把亚当看成了自己的欲望具现而已。

在看到亚当的第一眼,就对亚当袒露出内心的秘密。想要所有人认同他,家庭的分裂,学校的失利,周围的冷嘲热讽,他早就不认为人类这一物种怀揣着善心,大部分所谓的学生也没有名为“教养”的东西。网络,资本,流行风,无自制力,跟风,所谓的学生群体已经成为了通过玩弄他人来充实自己的群体生物。

就连少年自己也是这样——很意外,不是吗?

他寻找死神的旅程到头来只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炫耀,证明自己比所有人懂得多,证明自己比他们要“非日常”,证明自己多有眼光。

这纯粹的情感,才让他将想法付诸行动。

——不过,这些还不够——

沉浸在梦里,思绪的流动轨道在一条线上。

穿击、毁坏、扭曲。

病态的转变过程历历在目,耳边不断传来喧闹的低语,不同的人穿着同样的衣服把他抛向天空,那近乎于泥沼的黝黑天空从中伸出两只泛着腥臭味的猩红手臂接纳了他。

他下定了某个决心。

可是——

他的行动失败了!

那个女人怎么会把亚当的隔离设置这么得严格,竟然还有声音认证!虽然自己趁乱跑出实验室,但是这追捕力度太过离谱。

一辆清洁公司的箱车停在了小巷子的入口,从车上又下来十几二十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人,他们训练有素,就连下车的脚步声都有一股特殊的节奏感。

悄悄探出头,他知道,这些并不是清洁公司的人,而是直属于秘研部的“下属”,他在实验室里面就见到许多类似装扮的人,更知道他们是来抓自己的。

“果然漂亮的女人都会骗人,妈妈说的得太对了——”

“呸,”少年轻啐了一口,“那个女人自己被不知名的宗教骗光了身子和身家,我竟然还会把她挂在嘴边。”

自顾自地对着曾经名为“妈妈”的女人骂了一顿后,少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天,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感到担忧,就在这时,巷子口一束手电光射了过来。

“在这里!”这句话出口后一堆杂乱的脚步声马上从巷子口逼近。

“反应真快!”张不凡小声地咒骂了一声,他刚才只是悄悄地探了个头。

林林总总的身体机能也全都已经筋疲力竭,连一般程度的能力水准都没有了。现在还能够依靠的,就只剩下弱不禁风的血肉筋骨、五脏六腑,这具十七年来还勉强保持四肢健全的身体了。

感觉只要再狠狠挨上一下,整个人就会支离破碎,就像掉在地上的盘子那样。就算不至于走到那一步,今晚好像还会有什么糟糕透顶的事情在等着自己。

张不凡有这种预感,他从小就对发生在自身的危险特别敏感。

他只得咬紧牙关,可是刚一起身,大脑处传来的强烈的危机感让他缩了一下脖子。

咻——

位于自己不远处的易拉罐被某种东西直接打得飞了出去,自己的耳朵边沿似乎流淌下来温热的液体,张不凡下意识地摸了一下,下意识用舌头舔了一下,铁锈味在口腔内蔓延开来,是血。

大脑嗡的一声,脸突然煞白如垩土,那是——自己在影视上经常会看见的……枪械,难道自己成了被追杀的人?开什么玩笑!更多的咻咻声全部打在了躲藏的垃圾桶上,好在没有穿透垃圾桶打在自己身上。

“你们,进去抓捕。上头说了,遇到反抗,直接射杀。”冰冷的命在张不凡的脑子回荡。

不行,不行,这样子不行啊。

这女人疯了吧!自己连亚当都没有拿到,甚至都还没有看见,这女人现在就要杀了自己!?

——总之快跑就是了!——

张不凡的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逃跑,不论用什么手段先逃出去。

他浑身沾着泥水,从一堆垃圾中爬了出来,借助小巷复杂的垃圾道路系统左右奔蹿。虽然很极限,但在夜幕之下让他暂时没有收到来自子弹的问候。

总之先跑到人多的地方,警察局也应该就在附近。

脚步声就在身后,很快,也很近。头发被汗液浸湿,如海带一般贴在额头上,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的街道上竟然没有一个人。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原因。

转到左边——

先甩掉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大块头,也是他一直肆无忌惮地开枪,他笃定对方那种身材肯定钻不进来,随手抄起从地上捡到的易拉罐看也不看的朝后方扔去,随即他像一条泥鳅一样划入缝隙中。额头沁出的冷汗划过面颊,被吸入衬衫,潮湿的医用衬衫紧紧地贴敷在皮肤上。心脏如同鼓点一般咚咚作响,大脑时不时传来宛如钢针刺入后锥心般的疼痛。

——我还不能停下来。——

接下来是右边——

“谁……有人吗……咳咳。”

嗓子就像是被火烧了一般干涸如沙漠,汗水早在许久前就流尽,甚至连眼球都萎缩了。只要能弄到一滴水,不管任何犯罪都──不,最后连这种想法都已经枯竭。

求救的话语不知道喊了多少遍都没有人回应,甚至周围包括刚才自己敲了无数遍的警察局的大门,原本应该喧闹的街头,现在空无一人。

是被清场了吗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勉强运转的大脑下达了如此的判断,随后他放弃了无意义的呼救。

求人不如求己。

是左边?还是右边?还是往前?

模糊和深红阻挠着自己的视线,不记得穿过多少条小巷,本应该十分熟悉的街道在这时候反而变得陌生起来,迷宫般的布局让他也很难分辨自己应该往哪里走。

枯叶碎裂的咔嚓声清晰可闻,打破了寂静的空气,身后已经很久没有传来脚步声了,空旷的夜空下只有他的运动鞋声啪嗒啪嗒踩在木质地板地面的声响。

咚咚咚,

首先是一段木制阶梯,

眼前的视线早已因为充血和汗水变得模糊起来,演算过无数遍的逃跑路线现在执行得支离破碎,月光从晴朗的夜空中洒向地面,在积水中微微晃荡闪烁,勉强分清了自己应该前进的方向,强忍着过呼吸带来的麻痹感,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这个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这里是连接明湖的一段生态走廊,躲藏地方要比城市巷道多得多。他的头疼得简直要炸开来一般,如果此刻他的手上有一块石头,甚至会毫不犹豫拿起石头朝自己头上砸去,无可奈何间,他只得用拳头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脑袋,外部的冲击勉强让大脑内部的疼痛缓和一些。

“这里!”

“那里!”

他根本没有办法在一群人的眼皮子底下躲起来,这只是在白费力气,不敢做任何停留,也不敢抱任何侥幸心理,腿部在刚才的数十条城市巷道中早已失去了知觉,如今撑着他到现在的无非是想要逃跑的执念了。

在他的前面又是一段阶梯,一个没注意,他从生态走廊内分岔出的好几条又陡又狭窄的石阶上滚了下去,身上也多出了好几处伤痕。

——可恶啊,死神大人为什么还不出现。

脑子还在转个不停,无一例外想得都是死神,希望死神从天而降来救他,希望……站在他身边,教训身后那群人。

咻,身后又开了一枪,子弹几乎是擦着头皮飞过去的。

——真是群令人费解的家伙。他们把人命当成什么了啊?甬宁市什么时候治安这么差了?

气喘吁吁地跑出了生态走廊,出现在少年的面前是一个人工湖,湖的前面是市内最大的室内游乐园:HappyLand。

——我已经跑了这么远了吗?

少年停在湖边,扯着领子胡乱地弄了一通,从嘴角溢出的喘息发泄出肺部残存的最后一点废气,涌进的潮湿空气带着一股霉味和汗臭味。没有理会心脏和肺部传来的呻吟与抗议,张大嘴巴,贪婪地呼吸着,希望最大程度回复一些体力。在紧绷的神经放松后,身体的疲惫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至少,没有让现在的自己直接倒下去。

身体嘎吱作痛,他不由得佝偻起身体,冰凉的混合著湖水的泥土触感让他稍微缓解了一下疼痛,面前的湖水借着月光映照出自己这张狼狈的脸,这周围已经没有能够躲避的地方了。

回头望去,不断接近的手电光和脚步声。

没办法了。

想都没多想,少年直接跳进了湖中,没有想着靠游到对岸等待获救,现在的体力只够他完成这一个动作。好在他手里攥着刚从岸上捡来的袋子,他贴着水面灌了一把空气,随后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紧跟在后面的人也纷纷来到明湖边,所有人都仿佛染上了湖水的颜色,这明明是一片澄澈的湖水,但在他们身上缺充满了杂质,和他们身上的黑色衣服搅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

“怎么了?人呢?跟到这里怎么没影了?”其中一个领头的人问身边的人。

“会不会是跳湖?”有人在身边轻轻说道。

“不要命了?!明湖下面可全是淤泥。”有人惊呼道。

所有人的手电都在水面上扫来扫去,关注着可能会出现的人影,也有人散开在不远的一个健身公园找寻有没有躲藏的可能性。

“老林?老林?”

“别乱叫名字。对着湖半夜叫名字不吉利。”另外一个声音呵斥道,之前叫人名的那个人不再发出声音。

此时,周围静悄悄的,整个空间仿佛比之前在街道的时候又暗了许多,能看见的只有众人手中手电的范围。

扑通!

听到声音后几道手电马上射向湖面,只见从岸边扩散出强健巨大的波纹,迅速推进,直达湖心,落水的,远不止“石头”那么小的东西。

一时间无人出声,只听见领头的粗重的喘息声。不管落水的是什么,它在泛起波纹的同时,搅起了众人内心的不安。

“卧槽,这么邪门?啥情况?刚才那位说不能半夜对湖面叫名字的,出来解释一下!”

五秒过去了……

十秒过去了……

没有回答,只有水电光无助地摇晃着。

“叫个屁,声音小点,这里太邪门了。”

“小点声个屁!我们是唯物主义者,要相信科学。”

“太邪门了!这特么就不是唯不唯物的事情。”

“我听说这湖……每年经常有人自杀。”

“你小子能有点出息不!那TM是隔壁镇子的东湖,和明湖八竿子打不着。”

“那你解释一下啊。叫个不停,解释来解释去有屁用!”

“我听说明湖有怪物!”

“滚回娘胎去吧!老子混了三十多年,这湖年纪还没我大!有个屁的劳什子!”

不安渐渐升级为暴躁,连事情都没搞清楚的众人一时间把矛头指向自己的同伴,眼看口角就要演变成战斗,一道更凄惨的响声降临湖畔。

“救……救救我啊啊啊!”惨叫声如同鮟鱇鱼的光饵,人们向着发声源飞奔而去。很快,第一道手电光照在惨呼声不断的同伴身上,他的皮肤毫无血色,眼鼻全部成一个小点,只有嘴巴长得特别大,随着光线的下移,那人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腿,而膝盖以下的部位全部消失不见,血液在地面淌出无数条支流,就好像植物的根系不断向前延伸。

“谁干的?”

伤者的哀嚎变成刺耳的短呼,他的呼吸变浅,已经有了休克的迹象。但最后他还是奋力地指了指明湖的方向。

什么?在湖里?

众人的脑子还没转过来,接二连三的扑通声响起。

“怎么……啊!”

“什么东西……啊救……!”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湖里醒来,惨叫声与落水声此起彼伏。手电光随着主人一起被拖入水中,剩余的人吼叫着向湖面开枪,似乎想用火力补足失落的照明。

——我擦……这些人都发疯了?自己一个个往水里跳还乱开枪。

吸了一口袋中的空气,看着眼前的诡异现象,刚才一直疼个不停的大脑在冰冷的湖水中缓和了些许。少年并没有听清他们的话,只隐隐约约听到诸如「邪门」这几个字,他自这里出生长大生活已有十七年,这期间从未听过明湖有什么怪异传说,如果有的话,明湖早就可以换名字叫尼斯湖了。

“糟糕糟糕糟糕。”

领头的人呼吸更加粗重,手电光不断地扫来扫去,想要找到袭击者的只鳞片羽。

同伴的惨叫声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奇异的蠕动和拖曳声,还有金属划过地面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近。

“噫!”

“不行了!这是什么邪门的东西!我从来没听过明湖还有怪物的!”有一个人经受不住精神上的恐惧,开始拔腿向后跑去。

剩下的帮众见状也开始后退,接着转身狂奔起来。背后,侧面,甚至是前面都不断传来尖叫呼喊,然后很快就不再出声……

过了许久,岸上不再有任何声响,防水袋中的的空气也所剩无几,一秒,一分,一时,直到寂寞的恐惧马上要把少年吞噬。定了定心,少年慢慢浮到水面,先把嘴贴近水面换了一个气,动作十分小心,如果不是特别去关注,只会以为是某种鱼类浮到水面换气,之后他慢慢从水里钻出爬上岸。

岸上空无一人。之前一直要追杀他的实验室的属全都跑了,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不过周围散发着一股裹挟在空气中的腥臭味,就像是海产品腐烂的味道。

少年嫌恶地捏起鼻子,把头朝周围看去,凭人类的视线根本无法看清更深的黑暗中发生的情况。

就在这时,少年注意到了一个站在桥上的人影。

因为距离太远只勉强辨认为“人类”的剪影,但是那剪影背后的一把巨大的镰刀剪影是少年论如何也不会看错的。

——原来他真的会在弱者受到伤害出现,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理解了。我的——死神大人!

长期以来渴望的证明理念,长期受到歧视的少年,长期被人隔离的少年,长期的弱者思维,这一刻内心杂糅成了一个念头,那个念头比现在的这些事情都要重要,甚至超过了少年本身的存在价值。

当他再度抬头向之前的那个方向看的时候,那道剪影已经消失了,超级英雄见到所救之人平安无事就会离开,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少年偏执地认为这是自己的缘分。

我记得下次袭击地点是在HL吧……

少年慢慢放松了肩膀。

慢慢蹲下了。

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安心。

没有比这更能让人安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