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起斗篷从圣坛轻轻跃下,我低声吟唱。

「Camouflage(伪装)。」

迷惑性的光线折射与周围景色同化,小心避开地面的水渍,我潜伏于黑暗之中,一边将阿葵娜与黑骑士周旋的每个动作收入眼底。

行刑剑不断借力向阿葵娜施压,但皆被双手巨剑精准防御或是撤出攻击范围,以局外人的视角来看,战况完全陷入胶着。

不过,那正是改变战局所必须的条件。

确实地防御,将目标引导至合适位置,让对方展现出瞬间的破绽。

——关键在于如何创造时机。

那身漆黑的甲胄,光是看到包裹如此严实我心中便升起一股苦闷与忧愁。

不紧不慢,游刃有余。

他的动作完全看不出半点急躁,更像是享受战斗般乐在其中。

愉悦之中可以窥见杀意。

不留任何疏漏地观察着,我在幽暗中缓慢前进。

不经意间某个东西进入视野一角。

考虑到这种空旷的场所确实缺少一些防御手段……聊胜于无,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带上吧。

稍作思考,趁自己刚好处于黑骑士的视角盲区,我偷偷捡起它收进斗篷,继续小心朝目标前进。

不知道黑骑士能否觉察我的存在,但在黑暗的包裹下,只要隐藏气息加上静止不动,应该不那么容易被发现。而且以他那泰然自若的态度,想必根本不会视我为威胁。

至于其他干扰因素……

我下意识回望石柱角落,看那了无生气的眼神以及周围沉寂的空气,显然无视老人的存在对战况应该也不会产生影响。

屏住呼吸从上衣内侧摸出匕首夹在指缝之间,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等待时机到来。

黑骑士手持行刑剑在劈砍中途改变剑尖轨迹,顺势转动右手使用宽幅旋斩。那一招的目的过于明显,虽然阿葵娜反射性地抬高架势,但并未还击,而是迅速压住对方的剑尖,在一瞬间侧移滑到了黑骑士身侧。

所有攻击转化为防御,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然而黑骑士的动作却在不知不觉间有所变化。

被阿葵娜挑开剑尖的同时,他大幅后跃,离开了攻击范围。

比黑暗更加深邃的火焰缠绕着漆黑的铠甲,一直延伸到他手中的行刑剑。

高举黑铁巨剑,蓄满闪烁妖异的魔力。

迅疾的一闪——黑骑士瞬间拉近了距离。

「!」

行刑剑重重砸向地面,剑尖却未触碰地面一分一毫。

纠缠剑身的黑暗化为利刃,挥下充满绝对力量的数次连击,仅余刃缘残影。

以双手巨剑剑身格挡,阿葵娜勉强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斩击,却被溅射的魔力残渣波及。仿佛被火舌舔过一般,她的右手手背留下些许漆黑的灼伤痕迹。

尽管如此,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魔剑,是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纯粹的黑暗。」

「很特别对吗,你也觉得魔剑只有五大元素太朴素了吧。」

黑骑士轻哼一声,不知为何,他的语气比起自傲更像自嘲。

「怎样?剑术固然重要,但在魔剑面前也有捉襟见肘的时候。」

「是吗,也许吧。」

阿葵娜淡淡说着,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敌人。

映在她眼中,侵蚀黑铁剑的黑色火焰愈加猛烈,宛如旋转的黑色腐朽风车。

行刑剑的攻击范围变大了。

在舞动的黑暗面前,阿葵娜的防御逐渐偏向弱势。

但是,有一瞬间我和她的视线对上了。

即使使用了伪装,在精灵契约之下她也能感知我的存在。

沉静中带有些许锐利的眼神包含某种暗示——金属桶的位置仅在五步之内的距离。

时机到来了。

伴随漆黑的风压,黑骑士在最大攻击范围斜下一击横扫。稍稍拉开距离,阿葵娜立刻变剑,于右下方封锁对方的剑尖。在不属于自己的攻击范围内,接二连三地接下对方的攻击。

紧接着,和之前的动作一样,行刑剑的攻击距离瞬间拉近。

——旋转的黑色风车直劈而下。

「!」

以剑尖顺势接下对方重击的同时,阿葵娜立刻压低身体。行刑剑倏然转变了方向,但那也被阿葵娜迅捷的转体动作避开。

那个瞬间——

「Shadow Snap(影缚)!」

我手中的匕首已然射出。

附加精准度提升的匕首沿着漂亮的抛物线,准确地钉在目标之上。

当然,不是黑骑士,而是他的影子。

「!」

即使抵抗魔力的能力再高,也会在一瞬间停止动作。

阿葵娜的双手巨剑直接牢牢卡住行刑剑的护手,并用尽全力将其推开。

以我的视角来看,那一连串动作几乎在瞬间一气呵成。

正是这全力压制的一击将大幅摇晃的金属桶整个打翻。

由于惯性倒向地面,金属桶的内容物完全泼洒出来。

虽然因为力道太大导致角度有些问题,但距离我预测的地方相当近。

桶被打翻的瞬间,我便跑了起来,连避开地面的水渍也忘记了。

「耍小聪明——」

黑骑士的声音彻头彻尾的冰冷。

他手中的行刑剑在地面轻轻一挑,用力一挥。

反射月亮清幽光芒的东西上下翻覆。

「!」

刹那间,一条银线笔直朝我飞来。

视野的一角,阿葵娜持剑慌忙阻拦的身影恍若慢动作一般。

但是已经来不及。

眨眼之间,我被自己的匕首击中——

当然没有。

清脆的声音在我胸前响起。

那把匕首刺穿了我条件反射举起的金属桶盖,狠狠扎在铁皮上。震动透过铁皮传到手上,我整个人都被震了一下。

「……不、不愧是我,很有先见之明。」

想着以防万一收进斗篷里还是相当明智的。

但那几乎是险中求胜,不仅心脏停跳了一拍,冷汗也从我额边滑下。

阿葵娜一脸受到惊吓的木然,看样子同样捏了一把汗。

「……」

不过她立刻回过神,握紧双手巨剑再次无言地挡在黑骑士面前。

「我已经说过你们无法救他,难以理解,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黑骑士发出不快的声音,他的疑惑在盔甲内部轻轻回荡。

但是阿葵娜极其认真地,以自己的真意如此回答他。

「人应该有尊严地活着……死去时也应一样。」

在我看来,这种话在这个世界可能是某种宏愿。

但此刻我能理解她说这句话时的心情。

「哼,真是天真。」

黑骑士不屑地哼了一声,再次举起手中的行刑剑。

如果没有经历这一刻,我也许会认同黑骑士的观点。

我默默拔出扎在金属盖上的匕首。

老实说,我一直认为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可以置之不理。因为还没到看不下去的地步,只要移开视线就能继续过平凡的生活,不被其侵扰。

但世上也存在着只看一眼就无法移开视线的东西。只要看见了就不想再看下去,却也无法移开视线。我一定会不止一次地想起这件事,也一定会不止一次地因此做噩梦……那种难受的滋味我是知道的。

也许这就是我没有逃走的另一个原因。

攥着龙之眼的项链,我开始低声吟唱。

这只眼睛将见证所爱之人的终末。

仔细想想,我正在做的事情出乎意料的残酷。

但此刻只有我才能做得到。

石柱的角落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但我此刻无意分心。

「银龙……」

原谅我借用你的力量,杀死你的恋人。

无论那祝福中是否怀着眷恋,无论那诅咒中是否还有爱——

我将最后的全部魔力灌注于匕首之上。

「Clean(净化)!」

刀刃下陷的柔软触感,喷涌的红色液体浸染我的双手。

被龙鳞覆盖的肉色头颅低垂,牵动其他身体组织仿佛迅速枯萎的藤蔓植物。

「z……zhong……yu……」

从齿缝间漏出的声音消散于空气中。

不对称的眼球最终失去了光芒。

即使最后是痛苦的,他还是结束了生命的旅程。

相爱之人互融为血肉,直到最后都在一起。

死亡尘埃落定,他不会复生。

我的手中依旧残留着柔软的触感,心中却有种针扎似的疼痛久久无法散去。

一缕轻烟环绕着二人的血肉,渗入我的手背形成了某个图案,然后消失不见。

那是与掌心的圣印完全不同的刻印。

但那不是诅咒,我能够感受到其中没有任何恶意。

他们最后想向我传达什么呢?

轻抚右手手背,我陷入沉思。

难道……应该称之为因缘吗。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词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激烈的金属碰撞声。

我立刻回过神来——刚抬头视野便突然大幅摇晃,没有任何预警,我的双脚一下子离开地面,整个人悬空了。

「干得不错嘛,救世主小姐。 」

冰冷的黑色金属紧贴着我的脖颈,耳畔传来幽幽的声音。

「这样的神迹也让我见识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