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将近三十分钟,我终于到达目的地门口。

我和沙沙井约好的地点是学校路上的无人公园,没错,就是之前和伊徒一起荡秋千的地方。本来我并不想选这里,但那个时候脑袋里能想到适合两个人谈这种事情的就只有这种地方而已。

那么,沙沙井到底会不会来呢,我将时间排得如此紧迫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如果她不来的话我至少还有足够的时间杀到她家去。

我一边怀疑,一边踩过尚未有人踩踏的新雪,从我经过的路来看还没有其他人的足迹,但搞不好沙沙井会从另一边过来。

这么想着,我抬头看向秋千那边,没想到,沙沙井爱梨就在那里。

她一脚踏在跷跷板上,一副等了很久的样子,凝视着脚边的积雪。

冷风吹过她的发梢,拂去她肩头细碎的雪花。

她的脸上还挂着黑眼圈,样子的确比之前憔悴了许多。

听到鞋子踩到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她抬起头,视线终于和我交汇,然后直白地从单纯的空虚换成带有敌意的锐利眼神。

我们一语不发地互相瞪了一会儿,终于,她忍不住打破沉默。

「没想到你真的敢来。」

「毕竟是我约你见面。」我耸耸肩,反而对她的问题感到困惑,「应该说,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因为很无聊啊,明惠,不……你到底是谁呢?算了,这种事情根本不重要。」她用轻蔑的视线投向我,口中发出嗤笑,「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认为我会单独赴约本身就是个错误。」

「那就太巧了,我也不是那种毫无防备就跑来跟人谈判的傻瓜。」

听我说完,她立刻转头望向身后的树丛,周围一片寂静,除了我们根本没有其他人存在的气息。

虽然放出了那样的大话,我还是悄悄松了口气,看来十六夜有在认真工作。

不过接下来,就只有我孤军奋战了。

「我们说不定还挺合得来,你觉得呢?」

我小声说着,把手揣在口袋里慢悠悠地朝向她靠近,最终在三米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

沙沙井警戒的视线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脸上的表情不仅仅单纯因为吃瘪而感到不甘,更多的是出于对我的憎恶而变得扭曲。

「……」

「来谈谈吧,沙沙井。」

我主动踏出一步,换上诚恳的语气。

「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好谈的吗。」

她轻微咋了下舌,眼中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我和你能谈的话题不就只有一个吗?沙沙井,简单来说……」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希望你能停止伤害伊徒。」

「闭嘴。」

她刻意压低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有种浓重的阴沉感。

我一瞬以为自己听错,愣了一下神。

但是下一秒,她不顾一切地上前揪住我的领口,如冰锥般狠戾的眼神直直地刺穿了我。

「为什么你这家伙能够直呼她的名字!我明明费了那么大的功夫,绕了那么多的圈子才好不容易能让她留在我身边,凭什么你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家伙没几天就能和她以名字互称!」

被她暴风般激烈的情绪压制,我不由得一时陷入沉默。

但是,沉寂在我心底的刺痛感却催促着我开口。

「……那么,你为什么拒绝她,为什么要折磨她甚至让水原去拍那种东西,你做这种事情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当然不会懂。」

她冷冷地看向我,非常粗鲁地松开我的衣领。那一下让我的锁骨受到莫名的撞击,我踉跄了一下,总算才得以站稳。

而她自然是毫不关心地,用平复下来的语调慢慢对我说。

「我喜欢纯粹没有矫饰的她,也乐意倾注自己的好意去帮她,我一直都喜欢着她,即使是现在也非常喜欢——但你能够理解吗?」

她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苦涩。

「她喜欢的却不是真正的我。」

「……」

我的脑回路一下子没能跟上。

不是的,这样一来……她们明明就是两情相悦?

但是,为什么?

我呆呆地看着她,在到达这个结论之前,究竟是哪里不对?

然而她没有给我思考的机会,便继续说了下去。

「你现在知道我的本性是这样了对吧,如果不是披着这样的外皮,根本不会有人喜欢我这种人。在她向我告白之前,我明明已经那么多次那么多次地提醒她了……结果,她还是跟我告白。」

然而,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语气反而变得异常冷漠。

「她向我告白时,那种毅然又带着羞赧的表情,真的是闪闪发光啊。我想,应该没有人会拒绝她的告白吧。」

「但是,你懂我当时内心的失望吗。」

她低下头,用近乎绝望的神色凝视着地面。

「……」

我当然无法回答她,只能默默地看着她。

良久,她发出一声自嘲的苦笑,那声音就连我听了都觉得难受。

「不应该的,这样的事情。我在她的笑容里只能感受到陌生的好意,透过她的眼睛我看到的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我开始焦虑了,所以作为报复,我立刻在朋友之中宣称我交了男朋友。」

「那时,我隐隐看到她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才第一次发现,折磨她,伤害她,让她痛苦和恐惧。这样,即使看到我真正的一面她也不会放弃喜欢我,即使是真正的我也能让她留在我的身边。」

静静听她说着,看她脸上逐渐浮现出异样的神采,我的心底涌出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溢出来,却被我拼命盖住盖子,才好不容易保持住理智这条线。

当然,她对我内心的想法自然毫无察觉,继续滔滔不绝地向我述说。

「我可以一直喜欢着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喜欢她。所以,即使明惠提议说要拍那种东西,我也同意了,并且还帮她想了一些小伎俩。」

「但是,就在这种时候你出现了。」

她的视线再次拉回到我身上,脸上浮现出我最熟悉的憎恶感。

「讲白了,你很碍眼。」

「我知道,我有这样的自觉。」

对上她的眼睛,我眨也不眨眼地回她道。

人的内心错综复杂,感情没有对错之分。

她炽热的感情,连带着我的内心产生了刺痛感,灼烧肺腑一般疼痛难耐。

我搞不清楚这是愤怒,还是什么其他情感。

「但是,我无法理解。」

我垂下眼帘。

人家都说成年人更容易接纳和包容他人的想法,但是,我真的无法理解。

我没有办法认同沙沙井伤害伊徒并将这种行为称之为爱的说法。

也许是我经历得太少的缘故吗?

但是,就算我并不认同这种行为,她对伊徒的感情,的确应该是……喜欢,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那么,我有终结这段感情的权利吗?

感情又真的是这样随便就能结束的吗。

我的眼窝深处,有种灼热的刺痛感。

『沙沙井爱梨,忘却关于犬戒伊徒的一切吧。』

只要趁现在夺走她的记忆就好了。

我明明已经做好了讲和不成之后的打算。

没错,我根本不是那种认为所有的事情都能靠和解来解决的老好人。

但是听了她的话,我忍住了。

这其中应该还存在转机。

只要碍眼的人消失,她们能互相讲和的话,一切应该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

我的脑袋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想到这种乐观到不行的蠢点子。

见我良久没有出声,沙沙井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这次则换上了尖锐的嘲讽语气。

「如果我没猜错,你也喜欢她是吧?清醒一点,只要有人帮助她,她就会对谁抱有好感,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你不要太小看人的感情了。的确,人是很善变,但她对你的心意的的确确是真实的——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如果你愿意向她坦白的话,她一定能够接纳和包容这样的你才对。」

我看着她,虽然这之中更多的是不切实际,也是我说过最天真的话,但我的确有这么想。

如果是伊徒的话,跟她和好也许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想象着那样的场景,我的心却不知为何隐隐作痛。

「……现在说这种话也已经晚了吧,她喜欢的人已经不再是我。」

她貌似有意无意地用刺人的视线瞪着我,而我只能平复一下胸口的痛,尽量用平静的语气缓缓对她说。

「……不,我在今天就会消失。」

一瞬间,她的脸上浮现出诧异的表情。

「没错,碍眼的我今天就会离开这里,你是否觉得满意了。」

「骗人的吧?」

她一脸狐疑地望着我,似乎完全不愿相信我的话。

「我没有骗你,我不知道今后她的感情会如何发展,但如果你还喜欢她的话,就请帮帮她吧……老实说,这就是我找你讲和的原因。」

「你真的觉得我跟她能够和好?」

「……如果你想的话,有什么不可能。」

「……」

她一直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端倪,良久,她终于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真的吗……?」

没想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简单,虽然在一瞬间跳出欣喜的感情,但我明白,这种感情只是在各种复杂心情的边缘徘徊。

「没错,我知道……」

她的身体突然前倾,在一刹那,用什么东西猛力地朝我一捅,我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挡,但是——

「已经太迟了。」

刀刃划破我的手掌,锋利的尖端有一半没入我的侧腹之中。

我呆呆地看着沾染了红色液体的小刀从我的腹部拔出,如油漆般的鲜艳红色不停地从我的指缝中溜走。

「你说很快就会消失?我知道,虽然莫名其妙的在你面前没办法说谎,却只有你能面不改色地讲出谎话,上次在教室的时候也是,你以为我会信吗?!你跟我说这些也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害怕了对吧,是缓兵之计对不对。」

「但你根本没想到吧,我来赴约的目的就只有一个而已——」

沙沙井宛如诅咒般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畔。

「请你真正地消失。」

……原来如此,这就是说谎的狼少年的下场吗。

恍惚间,我这么想着,身体像灌了铅一样,不受控制地歪倒在雪地里。

「但是,即使杀了你我也不会跟她和好,已经没办法挽回了……一切都结束了……算了,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

低声喃喃自语着,沙沙井眼神空洞地直接将刀丢在我身边,我看着她黑色的靴子踩踏着积雪,摇摇晃晃离去的背影逐渐缩小,直至完全消失在白茫茫一片之中。

冰冷彻骨的感觉逐渐覆盖我的全身,我呆呆地看着不断飘落雪花的灰色天空。

我原以为自己计划得够多,已经万无一失,没想到最后关头还是搞砸了。

我的意识逐渐随着血液的减少变得模糊不清,原本抑制着的痛楚在我脑内一下子全部炸开。

已经没有其他办法能够回去了。

回去哪里?当然是……

我的脑袋明明一片模糊,却唯独映出她的笑脸。

……没错,我必须回到她身边,至少要去跟她道别。

我咬紧牙关翻过身,捂住侧腹的伤口,用尽全力艰难地拖着身体在雪地上前行。

前行?不,我只是勉强挪动胳膊,拖动整个身体而已,我的下半身已经完全陷入不能移动的瘫痪状态,连勉强撑起身体也做不到。

现在的话还来得及吗……

伤口无论怎么堵都不断有黏糊糊的血液冒出来。

我索性不再管它,将胸口以下的部分完全浸在雪中,两只手虽然已经冻到发僵,却依旧机械地拖着身体向前挪动。

她也许已经不再等我了,也许还在生气,或者因为我说的话而伤心落泪。

但是我不想食言,道谢也好道歉也好,我还想见她最后一面……

我的呼吸由混乱变得逐渐平静下来,呼出的白气也变淡了。

不知何时开始,我的手已经不再动了。

明明大脑还在叫着「动起来,动起来,快点动起来啊」!

但双手就是不听使唤,仿佛已经不再属于这具身体般一动也不动。

周围变成一片纯白的无音世界,整个世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存在。

困意和渗入骨髓的冷彻催促着我,赶快切断和大脑的联系。

只要我闭上眼睛,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拼命打起精神,好不容易才撑住将要合上的眼睛。

早知道那个时候和她说实话就好了。

明明讨厌别人讲实话,自己却因为没有讲出实话而后悔不已。

这肯定是对我这种人的报应。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虽然意识还在抗拒,我的眼皮变得异常沉重,世界逐渐变成一丝细线。

光明,即将从我眼中消失。

「……叶!直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仿佛听到她呼唤我的声音,温热的水珠滴落在我的脸颊上,一滴又一滴。

我勉强睁开眼睛。

视野中出现了她美丽的脸庞,然而那张脸现在却被悲伤覆盖,长长的睫毛因为不断涌出的泪水而被沾湿。

看来我似乎特别受老天眷顾,奇迹总能在最紧要的关头降临。

但是,如果要提一个小小要求的话,我希望她不要哭。

我想着帮她拂去脸上泪水,好不容易才颤颤巍巍碰到她的脸颊,手上的血痕却不小心沾染在她的脸上,画出难看的痕迹。

我慌忙想抽回手,下一秒却被她紧紧握住。

「对不起,伊徒……我还是搞砸了……」

我苦笑着看向她,无力地动了动已经僵直的手指。

「别说什么搞砸了啊,你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吗……求求你,别说了,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她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小心翼翼将我抱在怀里,我微微瞥了一眼自己,身上正盖着她的大衣。

我听到不远的地方传来沙沙井男友的声音,他似乎正焦急地讲着电话。

但我知道现在不说的话,就不会再有机会。

「可是伊徒,我没能劝服沙沙井……」

「那种事情,明明都已经无所谓了……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但是我很害怕,她在我走了之后……」我意识到自己要说的话终于回到了正题,虽然意识明显在逐渐下沉,却还是有稍微被拉回来一点,「对不起……我原想晚上再告诉你,我今天也许会消失……不过看样子现在是真的要消失了……」

不过她像是已经知晓了这件事,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泪水再次从她脸上划过。

「不对,这根本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发现得太迟了,你明明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对我讲那种话,我却根本没发现,还对你说了那些过分的话……」

她的泪水滴下来,温热的触感浸润我的手背。

我仰头看她,那张美丽的脸庞轮廓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尽量保持平静的语调跟她说,可是,我明显能够感到自己的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滴下来,说话的声音也隐隐带着哭腔。

「但是,你说的并没有错……我只是个自大傲慢的胆小鬼而已。你说我曾经救了你,也许是这样没错,但从结果而言,应该是你救了我才对……」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要做拾荒人吗?虽然那时候我跟你讲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话,但我一直没有对你说出实情……其实,我害怕别人在我面前说出真相,也没有面对真实的勇气。」

「谎言的话也许我会甘之如饴,但这样的机会永远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我自嘲地笑了。

「我没有像你那样坚强的内心去面对他人,只能东躲西藏,装傻充愣地回避我所不愿面对的一切。在你面前,我不过是个内心脆弱、不堪一击的……」

「不要……再说……」

她抽泣着,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可惜……我的视觉已经开始被遮断,连她的脸都无法看清。尽管如此,我还是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回握她的手。

「伊徒,你所拥有的那钻石般坚韧璀璨的内心,实在过于耀眼,我不想让那光芒消失……」

「但是……对我而言,你才是照亮我的……」

她一边说着更加用力地握紧我的手。

感受到被一瞬的温暖包裹着,我微微一笑。

「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我从来没想过会成为谁前进的动力,也没有以谁为目标前进过……」

但是,下一秒,指尖的触觉也开始消失了。

「要在这个狭窄的世界生存下去,就不得不前进。我明明知道的,但却只能一直待在原地……但是你的话肯定没有关系,你的话一定不会像我这样停滞不前。」

「……可是,没有你的话,我根本没办……法前进……」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断断续续,混杂着莫名其妙的杂音干扰灌入我的耳中。

但是我,一定要把最后的意志传达给她。

「现在的我也许没办法再推你一把了,但如果是未来……如果我能够成为你的前进动力的话……伊徒,我会在未来等你。」

「……会去找你……」

我努力地撑起意识,虽然只有只言片语落入我的耳中,但我明白,那是她的肯定与决意。

「嗯,我们约好了……」

我喃喃地小声说道。

五感逐渐离我远去,只有冰冷彻骨的寒意一直侵袭着我的身体,钻入我的五脏六腑。

「好冷哦,伊徒,我好像……已经撑不住了……就让我稍微睡一会吧。」

我的意识快要消失了。

「……等……求你……别睡……」

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直到完全没有声音再传入我的耳中。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属于我的奇迹可能已经落幕了吧。

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我也许永远都不想醒来。

但是。

火焰带来的暖风吹拂着我的脸颊,泪痕被烤干的感觉残留在脸上,感觉非常不舒服。

我知道梦已经醒了。

我的周围环绕着食物的香味和树林特有的草木芬芳。

我回到了原来的时间线,也回到了池井公园。

我缓缓睁开眼睛。

铁罐里的蔬菜浓汤冒出袅袅青烟,夹好了玉米片红肠的热狗也摆在了矮桌上。

一切景象都和我遇见她之前别无二致。

手表上的时间刚过零点,现在是十二月十五日的凌晨零点,是我的生日当天。

恍惚间,我擦了擦眼睛,但是不管怎么擦,我的泪水都不停地涌出来。

我的世界简直像被水浸泡过一样,变得皱皱巴巴。

我和她相遇的昨日已经成为过往,我的时间再次开始流动,来到了今天。

我与她的十天在这个世界不过是昨天与今天夹缝中的短短几秒。

我说过,会在未来等她。

但是,这个世界里她真的存在吗?这个世界的她有关于我的记忆吗?

我不禁感到害怕起来。

而且我的面貌完全改变,不再是她印象里的那个我,就算见到了,她也许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就这样去找她的话,对她而言不是一种困扰吗?

我的思绪极度混乱,过往与现实立刻交织在一起,怎么也整合不到一块儿去。

眼泪也跟着涌了上来,我只好不停地擦着眼泪呆呆地看着蔬菜浓汤飘出来的白雾,用毯子裹紧自己,想将脑袋完全放空再做打算。

但是,我明白自己又在原地踏步了。

只要去想害怕的事情我就从来没有前进过,这次也不例外。

可是,我明明已经和她约好,要成为她前进的动力,但看现在的我,别说原地不动了,这样根本就是在往后退。

我真的好逊。

但是这次,我已经和她约好了,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要去确认一次。

不管她是否存在于这个世界,不管她记不记得我,我至少要踏出最初的一步。

我用力擦掉眼泪。

「好……」

我暗下决心,拿出手机来。

首先就去求一下熟人,即使用骗的也要让她用各种手段找到伊徒的情报。

我输入极少使用的邮箱地址。

「严冬已至,寒存朝夕……百忙之中多有打扰……」

因为对方是个非常麻烦的人,我刚准备键入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季节问候语,思路却突然被人打断。

「喂,我说你,这么晚了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循声抬起头,在杂木丛的阴影之中,有人正站在那里。

那人好像穿着巡警制服,声音有些低沉,但明显是位女性。

这附近经常有巡警巡逻,不过女性巡警还蛮少见的,我可能还没和这个人打过招呼。

「这里可不是小孩子该待的地方,你难道是在离家出走?」

见我没有回答,她的视线在我身上四处打量,最后果然还是得出了失礼的结论。

想到又会被误解了,我擦擦眼睛,尽量打起精神耐着性子向她解释道。

「不是唷……我已经跟你们解释过很多次啦,我可是个正牌的拾荒人。」

「拾荒人……」

她喃喃地复述了一遍我的话,再次打量起我来。

这附近的路灯非常稀少,光靠火堆的微弱火焰,我完全看不清她的脸。

「我的名字是深海直叶,是最近刚搬到这附近的,先说好,我已经成年了……而且我都已经和你们那边的巡警打过招呼了才对……」

「……」

我看她沉默半天,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因为害怕她把我赶出去,我小心翼翼地盯着她打算施以食物贿赂。

「呃……如果不嫌弃的话,巡警小姐,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个夜宵呢,虽然只是非常简单的速食啦,我可以把玉米片多分一些给你哦……」

她沉默半天,像在忍耐什么一样肩头微微颤动,我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小心地试探性问她。

「……除了蔬菜浓汤,我还有买罐装的热可可,你觉得可以嘛……」

「……你这家伙,明明是初次见面却敢随便什么人都邀请吗……」

结果她立刻不知道为什么像是突然生气了一般,三步并作两步用令人害怕的速度朝我逼近。

我被她的气势惊到,差点从木椅上摔下来,真的好险。

「呃……初次见面就用你这家伙称呼对方可不太礼貌哦……嗯?我们难道在哪里见过吗,巡警……小……姐……」

我脑内突然传来了既视感,看着站在我面前的她,我不禁睁大了眼睛。

身穿深蓝色西装警服的她,黑色长发利落地挽在脑后,整个人都散发着威风凛凛的气势。火焰的光芒微微映照着她那张线条优美但变得更加成熟的脸上,强悍的眉眼之间多了些许冷淡的色彩,但她依旧和我印象中的十天前一样,用熟悉的三白目瞪着我。

「伊……徒……?」

我呆呆地看着她的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难道我的梦还没有醒?

结果下一秒,她就冲上来恶狠狠揪住我的衣领。

「可恶,你以为我找了你多久!那些讨厌的家伙明明都还在,但为什么!只有你不知道跑去哪里!害我只能一直在人群中找寻你的身影!我明明都把烟戒掉了,再也没有碰过烟了,可是你再也不会说着只要烟灭了你就会出现……还有,那家必须排队才能买到的蛋糕虽然好吃,但是一个人吃根本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像是要把所有的怨念全部发泄完一样,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讲着。

「我明明还有那么多想和你说的事情……你这家伙……居然丢下我……」

用力捏着我已经变得皱巴巴的衣领,泪水从她脸庞滑落。

她的表情是如此真切,让我的心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痛意。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可恶,你该庆幸自己长了一张可爱的脸,就算我想朝你发火也完全发不起来。」

她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低头擦了擦润湿的眼睛,但是很快又有更多的泪水涌出来。

「我明明被骂得超惨的……」

我低声说着。

看着她哭泣的样子,我的眼窝深处也变得灼热起来。

「……谁管你啊!还有什么大姐姐,别误导人了好吗,你这样子哪里大姐……姐……了……」

她突然不再继续骂我,但我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完全停不下来。

「呜……伊徒……我……」

我呜呜哭着,说出来的单词完全无法汇聚成话语,只能低声叫着她的名字。

直到温暖的怀抱包围了我,她有些冷清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你是笨蛋吗?是笨蛋吧,像这样两个人一起哭的场景,有那一次就已经够了。」

「可是……我……呜……」

「你要呜呜哭到什么时候,被人看见搞不好会以为我在欺负小学女生耶。」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严格地对我讲。

虽然她讲话不留情面,却还是轻抚我的背安慰我,感觉我真的有被当做小孩子看待,虽然有点开心却又不是很开心。

怀着复杂的心情,我终于慢慢停止了哭泣。

从她怀里溜出来,我擦了擦眼睛,想到还有非常重要的问题没有问,我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她有点红红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她。

「对了,那之后……你怎么样了?」

「还好啦,虽然你……也就是当时的水原被沙沙井捅了,但因为避开了要害的缘故她没有死,而且最后双方私下和解没造成什么严重问题。不过毕竟出了那样的事情,沙沙井在那之后很快就转了学,所以我也没再见过她。水原过了几个月也出院了,虽然她依旧视我为眼中钉,但奇怪的是不知为何却不敢继续针对我。」

「哦……」

我稍微松了口气,想起在水原日记上随手写的东西,没想到会派上一点用场。

「然后就是漫无边际的无聊感……我的世界充斥的全是这种东西。」

她叹了口气,用责怪的眼神看我。

「无论我怎么找都没办法找到你,而且仔细想想我对你的认知实在是太少了……如果那时候有多跟你待一会儿或者多问问你的话,也许就不会到今天才找到你了。」

「但如果是在今天之前的话,我或许还没有关于你的记忆……」

「咦?是这样吗?这么说你刚刚从那边回来?啊……」她好像领悟到什么一般点了点头,「说起来也是……毕竟我们第一次相遇也是这天。」

「嗯,而且还和我的生日同天。」

「欸?」

「嗯?」

她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我不知所措地看向她。

我们互相对视着,她突然一脸苦恼地低下头。

「唔……可恶,我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因为我没有跟你说啊……啊,对了,我也不知道你的生日耶,要不要趁现在互相交流一下生日时间?」

「你真的很没紧张感耶……但是……明明是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却没有准备礼物……」

她看起来有些懊恼,让我有些后悔提到生日的事情。

「唔,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关系啦……」

虽然很想讲能够再次遇见你就已经是很宝贵的生日礼物,但这感觉也太郑重其事,而且怪不好意思的。

于是我提议道。

「……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们就去庆祝一下?」

「……也是,刚好我的值勤时间快结束了,附近有家不错的店,我们一起去吧。」

「好哦,稍微等我一下。」

我一边开心地答应,一边卷起帐篷的门帘,把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收进去。

结果她在旁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问道。

「……你在干嘛?」

「我稍微收拾一下,等我们庆祝完再回来嘛。」

「收拾倒是没什么问题,但……等一下,你该不会打算晚上睡这里吧?」

「没错啊?」

「不准。」

看她一副斩钉截铁的态度,我不禁小声嘀咕起来。

「……可我一直都睡这里耶。」

「不管以前怎样,你都不知道这附近的治安有多差吗,白天就算了,至少晚上要找个房间住一下。」

「可是我没有房间可以住……」

她用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我,最后像是妥协一般,叹了口气,轻声对我说。

「……算了,你就暂住我家吧。」

说完,她连我的回复都没有听,就气势汹汹帮我收拾起来。

不过意外的,我并没有觉得困扰。

「嗯……总觉得和那天好像啊。」

我看着她努力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你和那天相比,还真是完全没变……」

她这么背对着我,小声地说道。

「毕竟我一直靠着运气过活嘛,而且现在的我应该还是你印象中那个我吧……虽然这么说,你不是也一样吗。」

我也在一边帮着收拾起来。

闻言,她突然停下手中正在收拾的东西,有些郑重其事地问我。

「现在的我,在你眼中还和以前一样吗?」

「对啊,你一直对我凶巴巴。」

我看着她的眼睛,老实地回答她。

「……」

不知为何她瞪了我一眼,有些气鼓鼓地不再理我。

我左思右想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惹到她,只好默默收拾东西。

不过我的行李本身就不多,很快就收好了。

「这次可别再摔倒了。」

她将小一点的袋子递给我,自己则背着用来装帐篷的巨大包包。

「嗯。」

头顶墨蓝的夜空,我们在树林间慢慢走着。

仰望满天繁星,也许谁也不曾留意过,在这过去与未来交织的瞬间,我们的天空的确闪耀着相同的色彩。

这一刻,我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在一片沉默之中,她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来。

即使身处不同的世界线,原以为遥不可及,现在只要伸出手来就能够到的幸福与温暖。

这样就已经足够。

我悄悄贴近走在身边的她,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对我而言,也许这就是失而复得的奇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