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会去学校的,绝不会去学校。

在心里多次强调这件事的我,正坐在高二年级A班的教室里傻傻地听着环绕在我周围的女生讲流行服饰和娱乐八卦的话题。

讲实话我很后悔。

我对装病这件事过于缺乏技巧,结果还是被水原妈妈赶去了学校。

不过我虽然完全不认识周围的这些学生,却还是凭借精湛的敷衍技巧混迹于她们之中。

虽然她们讲的话题我毫无兴趣。

我百无聊赖地悄悄将视线投到左边靠前的位置。

犬戒就坐在靠窗边第四排的座位上,班会开没开始之前她就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看着教科书,对周围吵闹的学生视若无睹。

我回忆起她踏进教室的那一刻。

她看到我先是惊讶地瞪直了眼睛,而当我开心地上前想去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她却撇过头对我不理不睬,在周围建起看不见的空气墙,让我一时手足无措。

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搭上话。

我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明惠,你换发型了呢。」

沙沙井爱梨朝我露出明媚的笑容,一脸随和地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她就坐在犬戒身后的座位,也就是靠近我旁边的位置上。

没错,就是那个沙沙井爱梨。

如日记中所说,她有着超乎我想象的可爱面容,端正细致的五官,皮肤雪白通透,染成非常不明显的黑巧克力色长发披于肩后。

她就那样坐在洒满阳光的窗边,仿佛披着一层金色薄纱,朝我微笑。

如果她有长翅膀的话,肯定就是天使了吧。

我看着她,恍然如此想着。

相比之下水原明惠的可爱已经平凡到不能再平凡,这让我稍微有点理解水原为何如此不甘了。

「因为我不太想绑这种幼稚的发型,所以干脆把头发放下来啦。」

她听了我随便乱诌的解释,不知道为什么稍微迟疑了一下,之后,脸上再度泛起柔和的微笑。

「怎么会呢,明惠……」

她似乎在抵抗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最后终于放弃般地轻轻吐了一口气。

「没什么……」

这是我最熟悉的,说谎的征兆。但是她段数似乎相当高,并没有直接把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

看来她也并不觉得水原明惠绑什么发型都可爱嘛,这点我倒是表示赞同。

「昨天……」

她缓慢地说着,似乎在斟酌语句。

「昨天?」

「昨天你都没联系我,我还以为你和谁出去玩了呢。」

「没有哦,昨天我的手机出了一点问题,都没有接到电话和信息。」

我继续乱诌,虽然她好像还想问我什么的样子,但直到最后也没有开口,只是朝我点点头,便和旁边的女生聊起天来。

「我和男友昨天啊……」

她这样提起话头,我一边在心里想着她究竟要跟我说什么,一边感叹她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果然是有男朋友的嘛。跟着下意识地向犬戒投去一暼,结果却发现犬戒正悄悄看向这边,不过并不是朝向我,她眼中映着的,是沙沙井爱梨的身姿。

看了一会儿,她漠然转过头去。

犬戒究竟是怎么看沙沙井爱梨的呢?

我的心里浮现出巨大的问号,不知道为什么,胸口隐隐有些不太舒服。

敷衍地和旁边的女生聊了几句,老师终于来开早会。

可是我无法集中精力去听老师上课的内容,只能用笔尖一直敲着书页,和上面的文字互瞪。

终于熬到午休时间,上午的课程对我来说简直漫长得像在等待末日来临。

我拿出摆在课桌里的便当,纠结要不要邀请犬戒一起。一想到我在学校里跟她讲话对她而言也许是个困扰,我就变得犹犹豫豫,无法下定决心。

我的视线无意识地飘向犬戒的座位,结果看见后座的沙沙井笑着在犬戒耳边说了什么之后便起身离开教室。

接着,犬戒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和我擦肩而过。

「别跟过来。」

她小声对我说。

那句话明明非常冰冷,但我却看到她一向倔强高傲的眼神中竟然包含着一丝乞求的神色。

我呆坐在座位上一时有些慌了神,不知道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明惠,怎么还坐着呢,一起去看好戏吧!」

身边的女生拍拍我的肩膀,嬉笑着拉起我的手。

我知道她所谓的「好戏」是什么,内心对这个词产生了生理上的厌恶。但我错过了拒绝她的时机,就这样被带到无人使用的厕所。

在那里,我看到了和水原明惠私密视频相同的场景。

犬戒被人强行按在地上,扯住头发,她的裙子沾上地面的灰尘,加上未干的污水,原本整洁的制服变得污脏不堪。

「你啊,是不是在卖春还是援交,居然有钱买这种东西哦。」

贴着超商标签的食物包装被人一脚踩烂,她咬了咬牙,伸出手去,似乎还想将食物抢回来,结果却被人用力踩住手掌,白皙而纤长的手指就这样暴露在室内鞋的蹂躏之下。

「就是说,你家那么穷,平常不都是带那种黑漆漆的便当吗?不,应该是狗粮吧,是吧犬戒,你倒是答话啊。」

「快说,你和多少男人睡过才拿到这些钱的,不够的话要不要我再帮你介绍几个?」

她们对犬戒的真切恶意让我涌出想吐的欲望。

而主导这一切的沙沙井爱梨就站在靠墙的位置,一脸微笑地在绝佳特等席看着这副场景。那副模样根本不是天使,而是得意洋洋的恶鬼。

我按住胸口,勉强抑制住内心的焦躁与恶心交杂的情感,默默走到水池边,将水桶挨个丢进去。

看着两个水桶里的水淹没到一半的程度,我关掉水龙头。

沙沙井爱梨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早有预料地朝我点点头。

不过,她似乎会错了意。

「喂,别一声不吭,你是什么样的货色我们清楚得很。」

「是吧,明惠,你说对不对?」

不认识的女生笑着转过头来,似乎在期待我附和她们的肮脏话语。

「哦,我没在听啦。」

我冷冷地看着她,抱起其中一个水桶,铆足劲把水狠狠泼向她们。

「因为我,稍微有点儿生气。」

我将空掉的水桶砸到她们脚下,看着水沿着她们的制服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混合地面的灰尘形成浑浊的水渍。

「……」

之前还在大放厥词的女生被淋得透湿,所有人都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中,她们互相看了一眼,却都不敢说话。

沙沙井直直地盯着我,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

「还有谁想玩哎呀手滑了这个游戏吗?我愿意奉陪到午休结束为止。」

我瞪着沙沙井,拎起脚边另一桶水。

没想到,她很快便恢复了镇定自若的神情,并且用审视的眼光打量我。

「明惠,这不像你呢。」

「是反抗期,反抗期到了唷。」

「你知道这么做是什么下场吧。」

「我不太清楚,你要来教教我吗?」

我抱起水桶,威胁性地朝她靠近。

「哼,虽然不知道你吃错了什么药,但你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呢。」

她抱着肩轻蔑地看向我,眼中丝毫没有害怕的神色,看起来并不像在虚张声势。

我毫不迟疑地扬起手中的水桶。

「啪唰!」

然而,出乎意料的,有人挡在了我的面前,大面积的水花泼溅到她身上。

我瞪大眼睛。

水珠大颗大颗地沿着犬戒的黑发滴下来,她看了我一眼,便微微转过头,朝沙沙井的方向低声说道。

「……这样你满意了吗,沙沙井。」

她转过身,踩踏着地面上的水渍,离开这狭小的空间。

我呆呆地望了沙沙井一眼,她依旧靠墙站着,不过却少见地皱起眉头,用看异物般的眼神瞪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她到底在不爽什么,但我再也不想继续和她待在同一个空间。

看了一眼地面湿答答的水痕,我快步跑上去追上犬戒,她微微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稍微放慢了步伐,却还是无言地继续朝前走。

她的头发还在滴着水,额前的刘海被随意地撩到一边,上半身制服基本都被水打湿,在十二月的天气里被冷水泼个透简直是世纪末灾难。

由于她这副模样太引人注目,不可能就这样直接回去教室,我硬是拉着她找了间没人的活动室再把她拖进去。

不过即使经历了这些,她的眼中也没有难过到要哭的迹象,看来她比我想象中还要坚强,想到这里我稍微安心了些。

但是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样子,我还是觉得有点生气。

「你是笨蛋吗,是笨蛋吧,我在刚才确认了你是笨蛋这件事。」

「……笨蛋笨蛋的,你很烦哦。」

她瞪着眼睛看我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和手帕,虽然还偏过头想躲,却还是拗不过我的蛮横,最终只得乖乖站在那里任我擦来擦去。

「总之应急处理先这样,幸好里面的衬衫还没有湿透。」

将纸巾和手帕都擦到湿塌塌,我接着递给她一片暖贴。

虽然丢给我一个不爽的眼神,她还是伸手接了下来。

「我不是告诉你不要跟来了吗?」

「我有什么办法,我是被人拉过去的。」

我再递给她一片暖贴。

虽然她有些迟疑但还是接了下来。

「你就不会拒绝吗,你又不是那种不懂拒绝的老好人。」

「嗯?我有点不太清楚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耶。」

再递。

「你为什么有那么多暖贴!你是暖贴超人吗?」

「不要讲得人家跟面包超人一样,我只是超规格得怕冷而已。」

她满面狐疑地盯着我看,把暖贴放到怀里,接着叹了口气。

「你啊……知不知道惹到沙沙井的下场,就会和我一样。」

「如果我被她们那样对待的话,你会来帮我吗?」

「你都不需要我帮忙吧,虽然不想承认,不得不说那个时候你还蛮帅气的。」

「是吗?我以为我超帅气的,也许是我人生中最帅气的一次了。」

「别得寸进尺。」

我得意洋洋地扬脸看她,结果被瞪了。

「我倒想问你为什么会奉陪那些人扮无聊的家家酒,你应该是那种……鸡群里的帝企鹅?类似这样的存在才对吧?」

「那是什么不知道该说可爱还是奇怪的微妙比喻……」她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但你说的没错,是我的话肯定不会乖乖任她们欺负——如果是以前的我。」

虽然不清楚以前的她究竟怎样,但我知道,这之间的变化肯定有一个人存在。

「所以我才想问,你到底为什么被沙沙井针对?」

她的眼中瞬间闪过惊讶的神色,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嘴角弯起一丝嘲讽。

「……真直白呢,我还以为是你的话应该更加委婉,或者对这事绝口不提。」

一边想着她有很了解我吗,原来在她心里我这么冷漠的啊,她突然抛来意外的问题。

「你有谈过恋爱吗?」

「……谈恋爱之前应该是告白吧。」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无聊的往事,「如果在告白的时候被人告知我喜欢你的胸部啊腿啊这种和浪漫丝毫不沾边的现实话语,那么告白对我来说就只是写满了难堪回忆的过去而已。」

「……是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了。」

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

「你呢,应该有被人告白过吧。」

我反问她,结果她一派轻松地回答我。

「有啊,以前还挺多的。」

「你这是在炫耀吗?不过我敢说你肯定没跟别人告白过吧?」

「有过一次……我告白的对象,是沙沙井。」

她偏过脸去,将侧脸隐藏在阴影下。

「什……?沙……沙沙井?」

我惊讶地重复了一遍她提到的名字。

也许我心里并不怎么惊讶,因为在那之前,我本就应该猜到才对。

她嗤笑一声,对我的反应做出预料之中的回应。

「怎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恶心,是这样吧。」

「不,」我立刻打断她对我的无端臆测,「……我只是惊讶为什么是沙沙井而已。」

「……你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非常不为所动呢。」

「毕竟我只有随遇而安一个优点而已。」我耸耸肩,然后重新用一本正经的脸朝向她,「……那么,难道说这就是沙沙井针对你的理由?」

垂下眼帘,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你问我为什么会被沙沙井针对,我也不清楚……她没有接受我的告白,却愿意继续和我做朋友。但是很快,她在拒绝我之后就交了男友……这么一想,我真是被忌避了却还不自知啊。」

「……」

那么事实上,真的有这么明显的避嫌吗?

那个处世为人看起来都相当圆滑的沙沙井?

我稍微有点不太能理解。

「你难道没找过沙沙井问她为什么针对你吗。」

「……问过,我不止一次地质问过她,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答复。所以就和你想的一样,我以为是因为我的告白对她而言是个困扰……」

我皱起眉头。

我不这么认为。

正因为无法用语言拼凑,才能称之为感情。

沙沙井一定也有类似的想法。

对于犬戒,比起喜欢或者讨厌这种单一的情感,她的心里可能还藏着更深层更隐秘的感情。

「你应该再去找她谈谈,按你的个性来讲就算和对方搞到鱼死网破,也要问出个究竟才对吧。」

「你真的知道鱼死网破是什么意思吗,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她暼了我一眼,这次没有用瞪的,而且露出无奈的表情。

「你这么直白的人,对自己的感情肯定是走一直线的啦。毕竟你宁愿自己被冷到,也不想喜欢的人被泼冷水嘛。」

我轻松地朝她眨眨眼,不过她似乎感受到了我在揶揄她,朝我露出自嘲的笑容。

「如果你的优点是随遇而安的话,那我的优点是不是只有一根筋而已。」

「嗯……也算是优点吧。」

「我可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把这个归到优点里的……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至少要得到答案再放弃了啊……」

她叹了口气,把湿漉漉的刘海撩上去,苍白的侧脸在窗边的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注意到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目光一直被她所吸引。

「唔……昨天我就在想了,你真的很厉害耶。」

「什么?哪里厉害。」

「各种各样的地方。」

我微笑着看似敷衍地回答她,理所当然的,她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无法说出具体的东西来,毕竟情感无法用语言拼凑,而且我也无法知道自己心底交错的这份感情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