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镜子弄丢了。

轿子停了,我走了起来。

镜子被我丢在了身后。

向着轿子,我走了过去。

我的背面在镜子的正面,一点点地缩小。

理由?

为什么我要走向轿子?

我为什么要尝试去接近(刺杀)他?

说实话。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脚就是这样自然的地迈开,大脑不需要多加什么逻辑的安排,甚至呼吸都是自动的进行。

或许是我过去的推测错了吧,此刻映照在我身上的,分明是另一种奇怪的东西。

这大概就是“本能”吧。

人饿了就会寻找食物,人渴了就会寻找干净的水源,人少了就繁衍,人多了就战争。

“本能”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是一种因生存而自然出现的目标。

我也说不清。

我也不知道。

可就是这样,云雪拨开之后,神明的视线照耀在我身上的————“杀死手指甲。”————就是我的本能。

不是“性格“。

这也不是“是否要改变世界“这种宏观的东西。

我从未体验过如今的情感。

我只要去做就好了。

不用多加思考为何自己会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

因为这就是你(我)的内核呀。

一层层的剥落后……

把过去那会用全力帮助孩子们的你剥落了……

把过去那个因为麻烦不再帮助孩子们的你已经剥落了……

快点把那个在过去的角落中偷偷摸眼泪的你已经剥落了……

快点把那个在过去教室里咄咄逼人后逃亡的你已经完全剥离了……

我常常思考自己是否是没有内核。

我因为自己的性格,所以在不同的环境总是变成一个不同的人,或是一个能够尽力满足他人愿望的神,或是一个不愿理别人的懒鬼,或是一个会在角落偷偷哭泣的小女孩,或是一个敢去为自己生命而拼搏的亡命徒。

我偶尔会去想,将这几个标签取出后,假如将过去某一个瞬间的我剥去后,我不再是“神“”懒鬼“”小女孩“”亡命徒“,之后,然后,我是否就成了一个“空“,比我现在进行的人生更加虚无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不存在?

这可太垃圾了点。

好在现实投下一束光,照到了我的身上。

于是我就做吧,杀了手指甲吧。

身子也仿佛达到了一个极,甚至没有任何反抗感,平时在那里叫嚣着的性格,我过去困扰着的性格也在我本能的压制下惊人的推波助澜,向着我所期望的目标前行。

一步一步的,一丝一毫的,我脑内所畅想的未来,正在被我拖拽进现实,殴打,驯服,骑乘,屠宰,吞咽,消化,排泄。

如同站在舞台中央,我迎接着所有人的目光。

孩子们依然地看向了我。

眼中或许透露出了不少情感。

但我却不再注意他们,反而将过去的面庞贴合在他们的脸上。

我记忆中浮现出的十个孩童的面庞,具体细节已经记不得了,我本来就不擅长记忆,更何况是死人。

在长久的时间里,过往的面容总是会被我的性格筛去。我总是会巧妙地避开痛苦,不去思考痛苦的事,以一颗乐观的心脏面对悲观的世界,然后再次知道手指甲要杀人,重新记忆起面庞,然后再乐观起来,忘记起来,往复不断。

直到现在,随着性格的褪去,“本能”的上浮,我逐渐回忆起过去的哀声,我真正的目的。

如同勇者大战恶龙,骑士击败魔王,侠客对战魔道,警察抓小偷。

“我杀死手指甲。”

不也是这种东西吗?

只是在伸张正义罢了。

只是一种必须要做的东西罢了。

孩子们的视线粘在我的身上,像是狗皮膏药一样,怎么也揭不掉,瞪不回去。

但我现在也没必要去揭开这狗皮膏药,回避她人的视线了。

她们就这样看着我,一步步走到人群的前方,轿子的前方,手指甲的前方。

轿子与人群,我,手指甲,依次排列,互相间隔大概三步距离。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自己渺小。

身后是拥有男性身高的手指甲,他正视着我,我背对着他。

而我身前的,不仅仅是人群和轿子,更是一只名为信仰的巨物,虎视眈眈地瞪着我。

从各种层面上,我都是最不显眼的一个,最为微弱的一个。

如同人类面对大海,人类面对山脉,人类面对荒原,勇者对战巨龙。

结局总会是胜利,人类战胜了大海、山脉、荒原,勇者战胜巨龙,最后的最后迎来一个好结局,他们的名字流传百世。

只不过我不是在面对大海、山脉、荒原、巨龙,我是在想方设法逃离这个不真实的现实罢了。

我也依然是人类,我也一定是勇者。

对吧……

然后我身上的“狗皮膏药”升了起来,孩子们的视线升了起来。虽然没有达到抬头的地步,但是他们的视线向上挪了过去,一步步爬升,到达了巅峰,只有一瞬之间。

是我跳了起来。

他们的视线跟着我跳了起来。

她们肯定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能跳得那么高,跳得那么猛?

直到手心传来粗糙的质感,雪水从我指间流出,轿子的帘子随着微风飘荡,现场的人们才发觉我做了什么事情。

可能是我过于自豪了,但也请我自诩一声“屠龙勇士”。

我挖开了那只信仰巨兽的躯体,掏出了巨兽的“心脏”——一颗不起眼的石头。

它既没有断臂的维纳斯那种缺憾的美丽,又没有大卫雕塑那种成年男性的力量感,甚至放在手间有点刺痛感。不是我说,它起码也该是个裸体吧,能让我们这群没用经历洞房花烛的小屁孩充满恶趣味的想象。

不过总归总我是不能给予这颗石头过多的希望,毕竟它连雕塑也不是。它只是意外的放在了一个不属于它的位置,然后代替了原本该在那个位置的人的功能。

这颗石头就只是一个残次品。

假如要作一个比喻,这颗石头就像……

“你在干什么?总算是对竞争对手不顺眼了?想回到你的位置了?”这个的世界的统治者终于忍受不了我的行为,手指甲对我发出警告。

不过他此刻的话语并没有多少攻击性,甚至都可以算得上闲谈的程度,像是熟人或是情人间开得玩笑。

我转过身,面对着他,他也面对着我。这是第几次了,我与他的对视?

过往发生太多次了,记忆一下子回忆不起来。唯有内心中的思考十分强烈,占据了我所有的想法。

“不是你,也不是我。”我说道。

这颗石头既不像我,也不像手指甲。假如说要作一个比喻,这颗石头更像我身后的那些孩子。

这是当然的,毕竟这颗石头就是这群孩子的造物,是这些孩子的信仰,意外地沾上了孩子们的特性,变成了比残次品还要不如的东西。

残次品为何是残次品,因为残次品是从完美的东西上来的,只因比起完美的东西缺少了什么,才有了“残次”之名。完美的东西缺少了其中的一部分,就变成了残次品。

而石头与孩子,不是完美的东西,也不是缺少一部分的完美的东西,她们是缺少的一部分。

就算是最为完美的雕塑,其中构成也一定是一颗颗小石头。但是石头是不能算作雕塑的,假如你不能把小便器当作艺术品,那么石头就只是一颗石头,而不是别的。

即使再怎么相近,部分也不是一个整体。

他们意外的到来这个世界,意外的来到一个不属于他们的位置,意外得到了一个不属于他们的称呼,扮作一个不属于他们的角色,在舞台扭动着关节——成为”孩子”吧。

但一点也不鲜活。

这群名为孩子的人一点也不像孩子。

一点也不鲜活。

假如我此刻存在的世界是小说的话。

那么这群孩子一定是存在于短篇或是中篇世界里的一般群众。

只会在平时展现世界观;主角要胜利时跟随主角的胜利,体现世界的美好;主角要失败时踩主角一脚,体现世界的残酷。

但千万不能摆上台面,毕竟他们没有自己的性格,只会随风飘荡,适当扮作孩子的模样,期盼着观众不要戳破他们。

我此刻不需要她们的性格。

比起她们,我眼前的那个人,或许我更该去效仿……

“……“

没有任何的话语,眼前的统治者却仍在向我宣发着他的威严,有什么无形的压力,盖在我的身上。

不过他此刻的脸色并没有多少恶化,甚至都可以算得上仁慈的程度,像是熟人或是情人之间相互的关心。

“这回总该是你了。“我说道。

“毕业时刻才会杀人的杀人犯。”我心中想到这个称谓。

我拖拽着双腿,一道完美的虚线在雪地上轻易的形成。

我一步步地远离,远离被我斩杀的信仰巨兽。

我一步步地接近,接近早该被我杀死的罪人。

我尝试微微转动手中的石头,可这颗石头用它的身旁阻止了我的行为。

一颗比我手都要大的石头,因巧合它还意外的“尖锐”,我甚至感觉自己手起了一块皮。

有点出师不利的感觉,不过能受得了磨砺才是好剑,能相马的才是伯乐,我是懒得再去求个天时地利人和了的。

转眼间,我就来到了他的眼前。

转眼间……

不,我还是深呼吸了一下。

之后,我才把手中的石头拍向他的脖喉。

一声闷沉的声音传来。

我用的自然是右手。

我管用手自然是右手。

我用右手杀人自然也是自然。

可他为什么是左手?

据我所知。

手指甲的惯用手也是右手。

他平时扶眼睛的手也是右手。

但他为什么要用左手扶眼镜?

哦!

我才反应过来。

是我太自私了。

不该让自己排第一个。

虽然我心里是先想“我用右手”,然后再想“他用左手”。

但是实际上,是他先用左手扶眼镜,我再用右手把石头砸过去。

我的石头砸到了他的手臂上。

难怪声音会如此闷沉。

他的力气也比我想象的大,身体也比我想象的好,被石头砸了一下还能安心扶眼镜。

可我又想不通了?

他为什么把眼镜戴到我的脸上?

声旁寂静无声。

我想去看他,可眼镜上起了一层雾。

我想去触摸他,可又不敢。

于是我只能开口了。

可在我张开嘴的瞬间,他倒下了。

准确的说是躺下,双手交叉在胸前,慢慢,慢慢,慢慢地躺下,不过我能看出来,他是想表现出倒下的感觉。

所以他是倒下了的。

然后他转了起来。

一圈圈地滚。

他滚得很慢,我也能慢慢地跟,跟出了一段距离。

一下子停了。

我吓了一跳。

然后又平静起来,平静起来,我看了起来,我看他看了起来。

似乎过了很久的样子。

雪在他的身上盖了一层。

雪在我的头顶盖了一层。

雪应该在孩子那里也盖了一层。

我听见后面似乎有了细细簌簌的声响起来。

“唉唉。”

“哦哦。”

“嗯嗯。”

“是是。”

“对对。”

太远声音太小,很难听清。

于是我细听过去,彼方的声音也缓缓地响了起来。

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事情是怎样了。

“手指甲死了啊。”

孩子这么说了?

我这么听见了?

“手指甲死了?”

我轻声说道,但并不等同与我认同这件事,我的标准可高了。

我小心翼翼将尸体翻了一个身,让他正面面对我。

我探了探鼻息,手一点一点地探过去,停在鼻下七八秒,一点一点地收回去。

竟没有鼻息。

我开始谎了神。

“是左是右?”我窃窃私语道,“不管了,就中间了。”

心跳声这种东西,我认为就算是忘记了心脏的位置,把手附在胸中央去探,认真地感受,多少还是能感受到了。

于是我把手贴近离他胸口最近的地方,顺便尝试能否把他在胸前交叉的手臂拨开,但我不怎么敢碰他,于是就只能不了了之。

我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恰好是交叉的中间,感受着他的心跳。

结果竟然没有。

我当然不相信,把头低下去,把耳贴到他的手臂上,停足了几十秒。

结果还是没有心跳。

我彻底慌了神。

我往他身上踢了一脚。

两脚

三脚

四脚

五脚

六脚

七脚

七声闷沉的声音落下,尸体身上的雪被我踢倒,尸体本身被我踢出一些距离。

最后仍然没有一丝动静。

“手指甲死了。”

我说道。

内心在一丝丝的变化。

瞟了一眼他的脸庞,发现他的眼睛是睁着的,于是我把他的眼睛掩上,让他闭上了眼。

手指甲似乎确凿是死了……

我接受了这个思想……

我“习惯”了这个思想……

啪!

啪!

啪!

啪!

突然有几声掌声有节奏缓慢地传来。

我看向掌声传来的地方,尸体竟然不见了,替代的是另一个人,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

是到来的游客吗?

还是一直在这却不被发现的观者?

他和手指甲一般的高,穿着和手指甲一样,脸庞和手指甲一样。

他把眼镜从我脸上取下,戴到他自己的脸上,扶了一下眼睛,掸了掸衣物上的灰尘,用的自然是右手。

他的脸上能看出痛楚,但他却努力挤出一个不太美好的微笑,睁开了双眼,说道:

“神明大人同学,死一次很痛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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