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燃烧着血液一般的夕阳被那座轮廓分明的大山挡住了。只是，形成这座山的并非是土壤与沙砾，而是大量的、焕发着钢铁光泽的东西。
分段的巨大机翼插于其中，焦黑的战车被粉碎得如融化的巧克力一般坍塌，数不清的腐烂血肉混在这摊巨大的钢铁熔炉内。
充斥在空气中的硝烟以及不详的烧焦味。
当大脑充分理解了烧焦的蛋白质气味的真面目时，鼻腔里扩散的气息却更加的肆无忌惮。在恍惚中，仿佛意识都随着那种又热又臭的气体蒸发了。
“你………………”
那个少女…………
不，它不是什么少女。哪个国家都不会认可十分钟内歼灭了几支正式机械化兵团的东西为少女吧。
过了许久，它终于看向自己。
“……时间搞错了。”
“哈……？你、难道……………………
一个人，结束了战争吗？”
“无聊。”
在夕阳的余晖下，它的脸被黯淡的阴影遮蔽着、无法看清。只是……
缓慢睁开的冷酷的冰蓝色瞳孔，在惨淡的鲜红色里异常显眼。
仿佛被那道光辉刺中了一般，菲奥娜的身体似乎麻痹了、无法动弹。
“………”
战栗、无力、恐怖。那东西散发出的意识，简直不是这个世界的概念所能接受的东西。
“你也想，化为灰烬吗”
◇
“住手啊…………！！”
菲奥娜向惨淡的虚空伸出双手。双臂痉挛着乱颤，胸腹似乎因难以呼吸而剧烈地起伏。
“啊……………………”
被梦魔纠缠着的思考状态，简直脑袋被碎头机困住一般。牙齿挤入牙槽，颚骨碎烂，眼球和脑浆都偏离了原本的部位向外喷射。
只是，这就是现实啊。现实即是酷刑，无论怎样承受痛苦也要接受，哪怕脑袋整个崩烂也要接受。
屋里一片漆黑。唯一的一点光芒也只是来自于那个负责给自己带来困扰的手机屏幕。看样子休息的这段时间里也是消息不断。
“是…………只是梦吗”
太好了。擦拭了一下额头上滴落的冷汗，菲奥娜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大灯的开关隔得太远，她习惯性地开启了手机的手电筒代以照明。
灯光随意地向周围扫射着，书本、手枪、子弹……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到书桌的各个角落，连弹夹也被随意地插在椅子腿底部以保持平衡。
最后，光芒停落在了床头的照片上。
“新吾…………我马上就可以报仇了。请你，再等我一下……”
照片上是过去的同伴们。只可惜，很多人都已经不在了。
“啊啊啊~~果然还是法国料理好一点……！光是回想我的胃就已经抽搐了……！！”
屋外响起了嘈杂却熟悉的争吵声。是里德和莫尼卡。
“那是什么啊，我倒宁可去吃拉面……庆祝的时候非要坐在正襟危坐的餐厅吗？你这不解风情的小不点！”
“谁是小不点啊、你这个娘娘腔…………？！”
门被一脚踢开，类似烟雾的杀气滚滚袭来。
“谁——和你们说要去庆祝了。”
菲奥娜空洞的眼神里，完全否认了同胞们的欢欣与惬意，有的只是被憎恨扭曲的某种东西。
“老大，不会吧…………之前的……”
那副表情，简直和之前与L龙会面时判若两人。这根本不是可以放松的时间———上司的意思一定是这样的。
“……肯定都是欺骗L龙的演技啊。我怎么可能和那种怪物达成和解。”
她从睡衣口袋里抽出了烟盒和打火机，熟练地点燃了一支烟，面带憔悴地抽了几口——
“杀手在这个恶臭的世界生活的理由是什么…………那种东西谁知道啊。但是，经历了这么多哪怕是我也明白的————现在的我只为复仇而活。没有做好觉悟的家伙就滚出这个房间，以后也不要再见我了。”
几人会意，只得悻悻地鞠躬谢罪。
“我知道了。既然老大你已经下定决心，我们也将全力以赴地支持您。”
“……跟我走。”
菲奥娜捏碎了手中的烟蒂，光脚用脚跟碾碎后向着某个厅室的房门走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距离在东京的行动已经过去了数天，但风声依旧紧张。天魔小队自东京撤出后，在菲奥娜的主张下潜入了枥木县的地下室据点。
地下室的环境很差，基本的温饱也很难解决，有关拾尸者的委托也只能放弃或拒绝。大家虽然不清楚停留在这里的目的，但至少成功地避开了警方的追捕。
除菲奥娜以外的几人，只想在酬金入账后出去胡吃海塞一番。但这种不合时宜的奢侈也在菲奥娜的怒视中消逝了。
头顶的灯光昏暗且闪烁不定，几人狭长的影子在廊道里四处飘荡，眼睛在光线飘忽的刺激下险些昏花。
怀着复杂的心情，捂着发出抗议的肚子，莫尼卡再次坐在了办公桌前，盯着发出昏沉光线的屏幕，移动起鼠标准备整理工作。
但眼前有关L龙的数据却是异常的惊人、不只是望尘莫及，简直是达到绝望的地步了。
“……根据过去情报制定的计划、大部分已经失去意义。看来L龙的能力也在不断进步。”
屏幕山显示着对象为【L龙】的详尽资料：
L龙。现更名为池鲤鲋龙一，就读于宇督宫市的兰薐私立高中。
刃器为太刀，其长度约为175公分，制作材质不明。刃角薄且锋利，刃面导向性高，拥有远超过地球上任何已知的概念物体的硬度。注入黑色的力量后扩散、其爆发的威力足以毁灭城市。普通人类人类触碰后，会因身体产生的严重排斥反应而死亡。
本身的存在及出身为未知。自身拥有比海军陆战部队的强健男性强大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优越体质。
拳击力与踢力大概浮动在1t~65t的范围内，但上限未知。
跳跃力约为2m~805m，同样上限未知。
拥有过人的超视力、以及预判危险的感知力。曾多次察觉到潜伏在暗处的狙击手、并将其反杀。但感知力表现寥寥，理由是子弹的破坏在自身警戒状态下无效。
血液具有急速硬化的能力。在紧张或警惕的状态下，全身的任何部位均可能硬化，其硬度与上文太刀接近。
精通地球上各流派的剑术，且能根据环境及状况能更灵活地运用。
唯一的弱点是不善于反追踪。
“唉…………真的有再看一遍的必要吗。”
莫尼卡编辑了一下文件，在最后一行的末尾象征性地添了一句。
“……【对精神干涉能力难以免疫】。这样行了吗？”
几天内重复着机械一样枯燥且没有意义的工作，使得莫妮卡的行动愈加懈怠。
但菲奥娜似乎不想放过任何人。屏幕上的资料照亮了她的双眼，脸慢慢地更有精神了。
“说不定它以前没发挥过真正实力。毕竟，在这个世纪初还没出现过真正意义上的Knight。”
“不……还是有收获的，至少我们知道了它的一个很致命的弱点。”
“精神干涉吗。如果能够操纵那种能力的话……”
用类似喝醉的声音模糊地说着的同时，菲奥娜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在碎裂的屏幕上开启了地下网络的搜索引擎。
“S组织里肯定有人工控制特厄里瓶的方法。只是……”
“问题在于另一位Knight。就算出高价，我想他不会轻易交出自己的力量吧。”
“哼…………L龙那个混蛋，居然如此急迫地寻求力量。我不知道它给Rubikscube灌了什么迷魂汤，但他们确实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建立了合作关系，最近见面的次数好像愈加频繁了。”
从某种意义上听上去不妙话语，令坐在沙发上的里德抖了个激灵。
“哈啊？那不是很微妙的状态吗…………听上去和交往也差不多。”
“闲话少扯。除了获得新的【瓶子】，似乎仅凭我们的行动力没法干掉L龙。所以……”
“原来如此。那笔酬金的作用是招募合适的侦探或者更危险的存在，对吗？虽然这对于L龙来说确实有够讽刺……”
“五千万啊………要用这笔钱雇佣一个这样的高手，就像大海捞针一样困难。
在一个变态杀人狂和一个魔术小鬼的眼皮底下做手脚，同时分散相关者的注意力、进行拘捕的作战…………难如登天呐。”
里德没有像平时一样对莫尼卡的话反唇相讥，而是表情阴郁地配合着。由于相同的饥饿感，两人此时此刻对于酬金的利用方式并不认同，虽然颇感无奈却也只能应付着。
菲奥娜没辙似地摇了摇头，用力瞪了里德一眼。
“你也真好意思说啊……………如果你的演技足够分量、至少达到能骗过L龙的地步，我们也不必特意雇佣别人了。”
“老大、你快饶了我吧……光是站在它面前、我就快吓得尿裤子了，化妆成它认识的人的模样去偷DNA样本之类的简直是找死……！”
里德会因怕死而露出窘态，也绝非无法理解的事。L龙不只是从鲜血与死亡的尸坑爬出来的战士，本身也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和推理能力。过去的五年，山口组曾陆续派出众多优秀的侦探和杀手对付它，但那些人没一个回来。
“……组织内部有合适人选吗？”
“就算有也不可能为我们所用吧。虽然投靠那边是比较实际的想法……”
思考起组织里的事，就像是自己穿着崭新的衣服、却主动向腐臭的沼泽里跳。
屏幕真的十分刺眼。莫尼卡微微眯细眼睛后，大脑内部如海洋般奔涌的情报，像牙膏一样被挤了出来：
“话说回来，我有听说过一个传闻………………啊。”
刚开了一点口，莫尼卡便后悔了，嘴里的话也卡在了那里。如果是没有根据的传说被当作情报、当作希望的话，不吃枪子也要吃拳头。
“别卖关子了，什么传闻？”
“……组织里存在一个代号为ZERO的人。当然，我指的不是国际魔术师刘ZERO——而是组织里BOSS的心腹大将，CMA会社的第四执行部部长，【ZERO】大人。同时，他也是世界上最强的诈骗师。”
几人面面相觑。像是要吞乳猪一般、大家的下颚渐渐滑落至夸张的尺度。
ZERO。那是个从很久以前开始、既熟悉又如雷贯耳的名字。
“CMA就是那个甚至连创建目的都不明确的皮包会社吗………不过，ZERO的名字我确实听说过。传闻他不只是BOSS身边的红人，其独特的才能也为我们的地下情报网络开拓了新格局…………”
“如果能得到他的帮助…………嘛，也许……”
世界上不存在空穴来风。菲奥娜低沉地咳了几声，站在众人面前、表情严肃地宣布了任务：
“…………好吧。交换工作内容，我和查德负责瓶子的控制方法，莫尼卡你只需查到ZERO的行踪和联系方式。这次想达成最终目的，就必须尝试些特殊手段。”
“唔……欸？欸欸！？！”
然而，这命令害得莫尼卡险些晕了过去。她用拳头怼着胸口、慢慢稳住呼吸，接着发出狸猫被车轮碾尾巴一般的惨叫：
“居然只有我一个人去查？？老大、你在开什么玩笑——————！？”
“让你查个人至于那么大反应吗……”
“天哪…………靠嘴皮子说服不了你。你干脆直接看一下组织里有关ZERO的档案好了。”
“……什么意思？”
莫尼卡在键盘上啪啪啪地敲击了几下。
世界级别的诈骗师的档案。但是，上面能够显示的只有——
“这是……”
0。
是的，有关于他的全部信息，只有清淡无奇的空白而已。
“这就是，组织里ZERO的最详细的档案资料。没错，有关那个人的情报————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没人知道他的长相、身高、性别…………连会社里的高层也从未见过他。如果不是有BOSS的存在，那么ZERO的存在本身就是伪命题了。”
“哼…………连L龙这种东西都能存在，区区一个ZERO根本不能让我震撼多少。你就全力以赴地调查吧。”
“还有，我们几个早已经是编外人员了吧。怕是、到最后什么也找不到……”
“你有在好好听我说话吗……？”
“呃……嗯、嗯嗯！当、当然啦~没问题！！”
看着昏了头的领导主意已定，莫尼卡只能放弃争论。她干脆用右手做出手枪的形状，向太阳穴轻轻一戳。
“喂、喂喂…………那我做什么？”
被丢在一边的里德，突然装出一副热衷工作的模样、插入了对话。
“对了，还有你…………你负责给莫尼卡订外卖，把她喂饱就行。”
“哈…………？？”
【这样的……还不如没有工作安排呢。】
这就叫做吃了暗亏做不得声。里德在内心自嘲着，接着视线无意中对上正在嘲笑自己的莫尼卡。
◇
“拜托了。遥酱的作业、借我抄吧~~~~”
“不——行————
话说每次这种时候都要拜托我，为什么……啊、危险！”
玉子倾斜脑袋磨蹭着遥的肩膀，手提购物袋里的蔬菜与蔬菜险些溢出。只是，那乖巧而充满猫科动物的诱惑力撒娇，完全无法拒绝。
两个小时前，玉子面露苦色地斜挎着购物袋、在各家店之间穿梭着。
卖肉的店铺倒是很多。但扫视了一圈肉类标签，也没找到自己想要的肉。
“欢迎光临。今天的猪肉很新鲜噢！需要来多少？”
“…………请问、有卖腐烂的猪肉或者生满蛆虫的乳酪吗……？”
“欸？………………小姑娘，我们不卖这种地方特色………”
重复了两三遍诸如此类的对话后，玉子感受到了周围的疑惑视线。
“可恶…………商业街什么的真是越来越差劲了，这样下去没问题吗、真的还有发展空间吗……怎么这点需求都无法满足……？”
玉子半低头踱步的同时发出碎碎怨念，而手腕恰巧掠过了身边令一位少女的橙黄色发丝。
“嗯…………玉子酱？”
少女正是玉子的同班死党，纪野遥。
“……遥？？”
不过，原本是值得高兴的碰面，最后还是按着玉子算计的方向发展了。之后玉子提议的一同去逛超市和百元店，也是为了抄作业这种罪恶行为做铺垫。
“因为嘛………遥酱也是知道的，你最喜欢做这种事了。下午也来我家开个学习会什么的，拜托啦～”
玉子的脸上溢出献媚般的红晕、嬉笑时露出的虎牙微微发光。
这太像玉子了。遥用手指戳着她软软的脸颊、苦笑着。
和昨天一样——在厨艺社与补习之间做平衡选择一样，最后选择了尽快补完课程。最后的结果就是把社团里的学姐们放了鸽子，险些破坏了人际关系。
神经大条的本质确实是刻在骨子里的，但为了达成某些目的（例如偷懒、耍赖）会不择手段。为了达成私欲而专横的玉子酱，日后会不会变成危害社会的坏人呢？
遥似乎能脑补到十几年后、这位不守章法的巫女小姐桀骜不驯的姿态。
“呃唔唔唔————这种说法、好像哪里有古怪吧…………？
还有，玉子你今天必须回家招待客人吧。”
“切……那个啊…………”
“就算是不喜欢的客人也不能用烂食材来糊弄，你姐姐会不高兴的。”
“我知道啦……我知道了啦……！！”
打玉子从东京回来算起，差不多过了半周的时间。对应的补课自然不会少，不过课程再多也没有占用休假的时间。
收拾好课堂上的残局，处理了厨艺社的团内活动安排，紧接着迎来了星期日的假期。
“为什么学校会存在补课这种东西啊~~本来可以利用的休息日就很少了……”
“你能在昨天把落下的课程补完，已经很划算了。我们这些国中生，还是要认真学习的……”
“嘛……反正我倒是各种充满干劲呢。作业也好料理也好、今天也一鼓作气地上咯~~！”
“……今天心情似乎特别好呢，玉子酱。”
“那个啊、那个啊…………姐姐昨天主动邀请我去看一种叫【电影】的东西、超有意思的！
难得的休息日浪费了也不好、本小姐也只好从命了～”
玉子的双眼闪闪发光，精神奕奕地回答道。其欢悦的态度、简直是在炫耀着自己的活力源泉。
【又是姐姐呢。这就是被姐姐宠爱着的玉子，所选择的幸福啊……】
遥莞尔一笑，捂着嘴唇用挑逗的语气说道：
“诶……可玉子酱明明就是一脸坏主意得逞了的表情啊。”
“讨厌呐，才不是呢………不过~~那个令人厌烦的家伙应该可以明白自己的立场了吧？接下来就只差毒药……”
“嗯？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说公寓的新租客。”
【【毒药】……？完全以小孩子心理泄露的说辞，应该……没什么吧…………？】
“嗯……新租客啊。玉子酱，下次有机会能带我去你家玩吗？不过到那时我还是不会借你抄作业的，只能一点点教你。”
“当然没问题，遥想来多少次都没问题的！”
告别的时候到了。望着远去并踉跄奔跑着的玉子，遥慢慢垂下了告别的手，眼里的神韵逐渐消失。
“玉子…………”
【她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难道……】
◇
玉子惴惴不安地返回了刀堎台公寓。
久美子婆婆一如既往在楼下的料理店里打扫门面，上午时分店里还没有客人，很冷清。
“玉子酱，今天回来的很晚啊。买到上等肉了吗？”带着慈祥热情的口吻，婆婆向平时一般向玉子挥手问好。
“久美子婆婆…………有男人和龙一姐姐一同回来吗？”
“哎呀呀~~玉子酱是怎么知道的？龙一君下楼好像是帮那个人搬家具什么的。对了，那个年轻人长得倒是很俊俏……”
“啊哈哈…………”
玉子挤出无力的尬笑，额头却因愤怒而青筋凸出。她迅速向楼里跑去。
也许是提着购物袋用力过猛，手腕的伤口又传来了酸痒的刺痛感。
“啧………伤口还没结疤吗，真碍事……”
伤口没有伤及静脉，只是创口贴的位置有点歪，贴布屡次蜷曲着摩擦着创面、所以总是痒痒的。
不过，和这点小伤比起来——真正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在公寓的414房间，其门前堆着一排被分解并捆好的纸箱。而这里刚好是姐姐公寓房间的正下方。
玉子思酎了一会儿，接着连爬带跑地冲上楼梯口勘察。
果然。家门甚至都没有关，只是随意地搭在外面。里面发出了令人作呕的男人的声音。
“……我不是很喜欢上课的类型~~
话说，你整天睡觉居然都没有被通报吗？”
“只要考试通过就可以了”
“所以说、我也不是能轻松应付考试的那种类型……”
“吵死了。你该不会是打算留级吧？引人注目可以换个方式吗？”
姐姐那那个人的声音被拆纸箱的嘎吱嘎吱声盖住。大概是礼物之类的吧，能装进纸箱里拆封的大件物品一定超贵的。
“呵、呵呵…………”
【亏你敢来啊……和三途川的老奶奶打招呼的时候、可不要怨我……】
检查了一下口袋里新买的泻药，玉子邪魅地发出哼声。
龙一依次检查了几个纸箱里的内容物后，再次用胶带封好。
千云穿着兰薐的高中制服查看着手里的档案袋。他的衣服似乎很多天没换过了，领口也沾了些许油腻。
“你的流浪生活到此为止——那边的事情我也办好了。学籍、证件、档案之类的东西全部翻新，没人能查到你的底细。
总之，已经脱离了那个组织的你没必要参与无意义的战斗；只参加我指派的行动即可，我可以保证你的绝对安全。”
“嗯……【绝对安全】？明明差点被我打倒了的说？”
“……有什么奇怪的？”
“不不不、我可不是会主动招惹会吃人的狮子的那种类型。
以防万一我想问一句，你该不会是联邦调查局之类的组织派来监视我的高级干部吧？为什么这种证人清洗计划做得如此完善、速度也……”
“只因我对玉子也做了同样的事，所以熟练一点。话、说————”
龙一的眉毛微微抽动了几下，看向千云。
“你说谁是会吃人的狮子……？”
“不……只是开玩笑…………！”
不知什么时候，在龙一的手边——那把吓人的大太刀又出现了。
“别、别把那种危险的东西随便拿出来啊————？！！”
千云一脸惊惧地连连后退，手里的文件撒落一地。
龙刃·亚戈撒尔。虽然看上去只是稍长一点的普通太刀，但却是拥有控制谛阿厄之力的宝刀。它带来的冲击使千云的身心遭受了双重创伤，再次看到它时、不禁下意识地冷汗直流。
“我不记得你有成为我的同伴。注意你的言辞，随便冒犯我的举动可是会死的。”
“……是……………………
那个……这么死板的生活方式、不会很累吗？”
“…………”
对自认为无聊的事情，龙一绝对是冷脸相待。也许并不至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她的感觉更像是因孤独太久而失去灵活的交流能力。
“如果没别的事情…………一会儿等玉子回来后会提前准备晚饭，算是给你接风洗尘。虽然排场有限，不过还是请你老实地听我安排……”
“玉子？好像听你提到过……”
“……就是你我初次交手时、被你的能力困住的孩子，你应该见过的。现在她是我名义上的实妹，有血亲关系也能更好保护她。”
千云拍拍额头，犹豫着咬牙慢慢说道：
“嗯…………是看起来蠢蠢的那个女孩？”
“…………差不多。”
【真过分，妹妹就没关系了吗……？】
正当千云暗自窃笑的那一瞬——
“你说谁是——————蠢蠢的啊……！！”
潜藏在玄关死角的玉子猛然起身、以一记华丽的飞踹击中了千云的脑袋。受到偷袭的千云滚落到大厅的角落、倒地不起。
“咕啊……噗唔————！！”
“喂……喂、你在干什么……？”
面对姐姐的质问玉子没有回答，而是习惯性地将手里满载食材的袋子放到厨房，接着面颊气鼓鼓地走了出来。
“初次见面，尾长谷君…………本大人就是龙一的妹妹，池鲤鲋玉子。被我这种蠢姑娘偷袭成功的家伙、才是真正的蠢货吧……？”
她抱住双臂，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是和姐姐学的吗……？】
“啊啊…………”
千云假装受伤，无力地跌在地板上。大量的扑克牌从嘴里吐了出来，如同螃蟹从口器排出的泡沫。
“呀啊！————那是神马！？”
“……是魔术。还有玉子，不应该这么对前辈的吧……”
“对不起…………”
玉子在慌乱之中躲在龙一身后，小心地窥探着异常状况。
“哈哈…………真是充满活力的妹妹呢。不过呢，我的大拇指不小心被割伤了呢……”
千云扶着脑袋面色尴尬地爬了起来。
“假……假的吗？”
“当然是假的。是这个男人为数不多的特长呢。”
龙一试图安慰玉子，用手挡住了她的视线。
“……为数不多是什么啊…………”
他举起了自己的双手，接着分离开来————从手指的缝隙看过去，他的手虽然没有流血，但断掉的拇指却留在了另一只手上。
“呀——————”
“喂……想死吗”
看着再次受到惊吓的玉子，龙一握住了身边太刀的刀柄。
“什么嘛…………你太娇惯她了吧。老实地告诉她只是表演就好了。”
“……不要乱用能力。”
“你的脑子也…………这就是个小魔术、看不出来吗？”
【一定是从未注意过魔术的魅力吧，姐妹俩都是。真是的……】
“那么………仔细看好。”
把拇指从分离又还原回去的魔术。
将纸张揉入掌心，慢慢变成绽开花朵的魔术。
将散落的扑克牌收入手绢之下，接着轻抚几下、从绢下飞出鸽子的魔术。
千云的双手如同施展魔法一般，娴熟而优雅的表演令少女们看得傻眼了。
“哦——”
“好、好厉害…………不对！！”
玉子先是心感佩服地点点头，接着像是被什么恶灵威胁住似地、脸上浮起可怕的颜色。
“呜唔…………你，绝对是哪家神社的地缚灵吧~~竟然、竟然敢在玉子大人面前耍这种把戏————！！”
似乎是恐怖的成分比佩服要多得更多，眼角处无声地滑落出一滴晶莹。
“都说了，就算再精妙，那也只是……”
“我不会用地缚灵的巫术，巫女小姐…………这样皱着眉头哭泣的话，会让你这张可爱的脸庞留下瑕疵的”
千云单膝跪在玉子面前，如绅士般用拇指尖轻轻擦干了她的泪珠。
“变变变变变变变变变变————变态啊啊啊啊啊！！”
然后以毫无征兆的状态、狠狠回馈了千云一巴掌。
正当千云因震惊而发愣时，玉子摇晃着姐姐的手发出撒娇一般的连环炮攻势——
“……姐、姐姐——————亲眼看到了吧。
这家伙已经是第二次对我进行性骚扰了！快点把他的脑袋砍下来祭灵、身体剁碎做成猪饲料处理掉好了！会污染我和姐姐大人纯洁而幸福的生活的螨虫、只要把组成它的垃圾细胞用药物杀死丢进祭坛里熔为灰烬就好了……！！”
“刚才那是性骚扰……？”
龙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似乎是信了。
【不只是妹妹、姐姐的常识认知也很有问题…………你们两个是怎么正常地生活到现在的啊？！】
千云的内心激起悲恸般的呼啸。因表演产生兴趣是真实的，但对于自己的无上厌恶亦是真实的。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的偏见如此之大……？”
面对两边的控诉，龙一脸上的冷峻逐渐消遁，却眉头紧锁、似乎在做出什么奇怪的判断——接着，笨拙地挥起刀身进行了对千云的第三次威胁。
“……那什么你也听见了，我会把你埋葬在你中意的地方……”
“————住手啊、那只不过是这小鬼的抱怨加偏见无限制扩大化而已啊！还有为什么在不需要的时候执行效率这么高啊？！！”
然而。
似吵闹而非吵闹的交谈声在某一刻突然压低。
龙一与千云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神色愈发变得严肃。空气中戛然而止的安稳，预示着危险的到来。
“姐姐…………怎么了？”
“嘘。”
龙一竖起食指，示意安静。
千云首先打开了大厅面南的窗户、往远处的某个方向眺望着，龙一紧随其后。
“那东西………好像离我们有一段距离……”
感知到的那个方向——除了微弱的警报声，就只有勉强看清的几道薄烟。
紧闭着双目，接着集中精力向远处观察。
眼前的景象发生变化——如同风暴般滚动着前进的画面，以及此面四周扭曲的波动。数公里外的暴虐之景尽收眼下，那是……
坍塌的楼宇、被践踏的城市，以及发出令人讨厌声音的庞然巨兽。
“……我能看到。”
龙一那对闪烁的冰蓝色瞳孔，似乎迸发着比钻石还要耀眼的颜色。理解了她的行为后，千云震惊不已。
【这就是、超视力吗………不需【变身】就可以正常使用能力的程度……！】
千云不甘心地咬咬牙。他只能掏出怀里的手里，查询起SNS上的实时讯息。
果然，有关【巨大的怪物】的话题，在几分钟前已经登上了SNS的头版。从零散的模糊照片和残缺断续的评论，大概能够判断出那附近的建筑物与爆发地区。所以……
“又是、【Devil】…………位置在上保町，大约距我们有3.5公里。”
抢在千云的推理前，龙一说出了那个爆发点。然而，手机里还有其他的程序正在运行中——
“……在私有信息库里有这东西的资料，我也见过微缩型的。正式名称为暴食绞杀者（Gluttony Strangler）·古奥达蒙利斯。根据电子模拟演算的系统解析，这是感染了梅洛塔瓶【Giantmeat】并巨大化的B级恶魔……”
龙一停止了远视能力，转而看向他的手机屏幕——正在运行的，是解锁的电子资料与SVTSC系统（Special Virus Transmission Simulation Calculus System，即【特殊病毒传播模拟演算系统】）
【以前人手一份的系统也早就升级了，不知道他还能用多久……还有，体积与质量使得危险等级一口气突破…………已经、超越了上次的危险程度吗】
“嗯……？”
龙一似乎想到了什么，拽着千云的肩膀发出语气强硬的疑问：
“和之前的状况不同、不是【特厄里】。喂、千云……”
“你不用怀疑我。如你所见，我的Knight Seal就在这里、现在力量没完全恢复也用不了。”
似乎早已考虑到了龙一的想法，千云将完整的一枚Knight Seal拿出递给她看。现在的它不再发出任何光芒了。
Knight Seal。其中线处镶嵌着的内瓶——也就是【梅洛塔瓶】。
这种瓶子与特厄里瓶之间、其黑与白的外衬轮廓对比鲜明，而内部容纳的能量更是天壤之别。
如果说象征白色的特厄里瓶是1，那么象征黑色的梅洛塔瓶则是100。
“那种巨型恶魔不处理掉会很麻烦，距离这里太近了。”
也就是说，即使很勉强也要成为Knight战斗。千云拨动印章侧面的摁键，犹豫着是否摁下。
“啊………真麻烦啊。又要使用这个力量……”
“——你去避难，保护玉子优先。”
“我会使用小范围的【远景魔术】辅助，你…………什么？”
真是出乎意料的选项。这个女人，居然想以一人之力对付极少出现的巨型Gluttony Strangler……她的想法与其说是难以理解，倒像是孩童一般异想天开。
看着千云颇感困惑的脸，龙一小声凑在千云的耳边说道：
“特厄里瓶无法改变Knight的姿态，也不是我想要的东西；但是，被梅洛塔污染的那东西会造成相当程度的灾害，或是导致【乐园体】的降临…………你明白吧？”
这种回答虽然模糊，但千云几乎一瞬便理解了涵义。对Knight而言，会显著提升战争等级的【梅洛塔瓶】更有价值。为了更好的测试Gluttony Strangler的战争等级，才选择孤身犯险、单独作战……
“……不行！你疯了吗？！”
“你没资格和我讨价还价。”龙一完全没有协商的意思，只是淡淡地发出命令。
碍事的窗帘和玻璃被她一口气推至窗户的最左侧。检查身上的携带品，套上外套，她再度变回过去的不良少女；整装完成后，她瞥给千云一个锐利的眼神。
——原来，被搁置在一旁的玉子早已在混乱中呆住了。
“…………怎么了？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还有、姐姐……”
玉子不安地张望着两人的脸，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发出质疑。
看着孩子慌乱不安的脸，千云被沉重的无力感压迫着无法回答。他深感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走至玉子勉强俯身蹲下，抱住她的双臂——和之前玩笑似的打闹不同，这双手握得有力多了。
“呃……好像发生地震了。震源离这里有点近，我们先去安全点的地方……”
没等玉子做出反应，千云便强硬地拉着她走向玄关。
“喂……你也一块”
正当千云想这么说的时候。回头望去的却是反常识的一幕。
龙一反握剑柄，如鲤跃龙门一般熟练地从窗口翻身跳出——
“——喂喂，这里是五楼！”
千云满头冷汗地狂奔向窗口，伸手探向窗外……
然而，他发现了——这完全是多此一举。
那名少女以远超人类概念的强大弹跳力，在诸多高楼大厦的侧壁之间飞速驰行着。
在楼宇之侧、在大厦之顶，以任何一处建筑物的外壁为支点，进行高度危险的弹跳球般的行进方式——
宛如一只敏捷的蝗虫在巨大的稻田间飞舞，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哈哈…………”
果然，自己还是太小看她了。或许尊重她的决定也没错。
千云脸上流露出不自然的苦涩笑容。他擦掉脸上的冷汗，准备执行自己的任务。
◇
上保町被由巨大脚印形成的道路碾为废墟。不久，市内各处的街道在如鬼神般倾覆的破坏力下，陷入堪比战争区的爆炸漩涡之中。陆续有成片的住宅楼或商业大厦在类似炮击的爆炸中倾斜陨落。
“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将街道肆虐着的巨大怪物，从螺旋形的口器里发出远古食肉猛兽最原始的咆吼。
四处逃散的人们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那种声音的破坏力，甚至造成了非现实的幻景。耳膜似乎也会被振动刺穿，甚至连大脑也麻痹了。
大片的人群因而倒下，接着被怪物的口器以类似飓风的波动吸附、囫囵吞入口内。
“哈————！”
随着一道轻喝之声，龙一的双脚稳稳地踏在商场区巨大的广告牌上。
眼前的怪物简直像是怪谈或都市传说里的主角。不过，它所造成的灾害都是真实的。不像新闻里伤亡情况一笔带过的那般肤浅。
巨型恶魔·暴食绞杀者。这次，看得更加清楚了————
巨山一般的雄壮身躯，坚硬厚重甚至泛光的粗糙皮屑，四肢肥硕粗大且长满令人恶心的倒刺。
尖爪与牙齿锋利如刃，且镶着一层血腥醒目的鲜红色。
“那就是…………等同于Knight力量的恶魔吗。不过……”
竖起拇指做参照物，龙一才发觉那东西的身高怎么都有七八十米。半蹲着冷静地歇了口气，她将左耳的耳机固定好并启动认知障碍功能。
“喂，喂…………听得到吗，龙一？”
耳机被导入了新的讯号，对方是一个男性的声音。除此之外，似乎对面的环境有不少杂音。
“……千云？”
远处的天边，一只金黄色的球体发出嗡嗡声、如流星般迅速掠过。
“这种事太危险了，我可不能放任你一个人耍酷啊。”
在另一边——千云和玉子转移到了某地区的地下避难所。
“刀堎台这边实在是找不到万全的安全之所…………不过附近的街区倒是有过去防空洞改造的避难区。这下你能放心了吧”
千云将手从自己的左眼移开。那只眼睛依旧处于紧闭状态，且眼皮的内侧隐约发出了微光；右手则摆弄着手机，双耳戴着连同着手机的耳机，怎么看都是一副忙碌态势。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孩子——
蹲在地上的玉子仿佛被幽灵附体一般，脸色苍白，似乎被可怕的怨念与失落依附其中。
【这小鬼…………和刚才不一样，整个人都陷入崩溃状态了。】
【姐妹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吗？好麻烦……】
避难所的人不多，但喧闹的环境令千云深感烦躁。
远在上保町的龙一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脸上的紧张感得以缓解。
“果然你也能连接这东西的讯号…………你要可靠一点啊，魔术师。”
“是是，我明白…………啊、危险！！”
耳机里不安的尖叫声猛然增大。龙一抬起头来————
巨大的利爪犹如陨石般、从头顶的方向呼啸而落。
“喝啊…………！！”
龙一如狂涛般一跃而起，双腿向废墟与大楼的交界处驶去。
完美着陆。但这里的陆地指的是倾斜着的墙壁废墟。
“呼哈…………哈啊……！！”明明应该躲开了进攻，但屁股还是被几颗瓦砾之类的碎片击中。
应该是冲击产生的气流，反弹了大量的碎片吧。龙一不得不踉跄地平衡着身体、险些跌滑至深渊。
“呼，好险…………哈哈、呵哈哈——你那是什么声音啊……？”耳机里的声音转瞬之间变为嘲弄。
“少废话……你是在什么地方看着吗？”
虽然感到窘迫，但龙一很快察觉到了关键的要素。
“……总之，先集中精神吧。虽然你很强，但真被击中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是场棘手又艰难的狙击战。为了进行诱导式作战，龙一背对着巨兽一路狂奔。
成片倾翻的车辆、破坏飞散的土块碎瓦、以及四面八方都是人类绝望的悲鸣。这座城市俨然沦为了炼狱。
虽然不知道这只恶魔是什么时间诞生的、但情况已然是非常严峻了。别说逃命了，很多人还没意识到事态的危急便丧生魔口。
暴食绞杀者的脸部只有一个巨大的口器，如同一个无法填满的漆黑漩涡。矮小的房舍根本是被无视，只会将其踩踏、泯灭；明晃晃且高耸显眼的大楼则会被直接擒抱并大口地撕咬吞噬，连带着建筑物碎片和里面的人类一同吞入腹中。
“啊啊…………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谁、谁能来…………！！”
被当作食物吞没的是一座新的大厦，陌生的人们在楼里发出濒死前的惨叫。也只有恶魔的饕餮本性暴露之时，龙一才有机会靠近。
“那里………还有人吗……？”
直接使用抉罪霆拿也许会给它造成重创，但楼里的一般民众却……
龙一周身缠绕的漆黑闪电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高空俯冲——
“喝…………！”
【龙、斩！】
从左手边挥过的急速斩击、以惊人的速度逼近着……
但是。
没有攻击到的触感。同一瞬、右臂处遭到了野蛮冰冷的一击。
“咕啊……！！”
似乎、那恶魔早已感觉到了威胁。未等龙一接近，它便挥动了巨爪将其轰飞。
人类大小的身体与蚊虫一般讨厌、想要驱赶只需轻轻一挥。
龙一脱力般地坠落于地面，一个类人大的土坑在燃烧着的城市内豁然出现。
妨碍之物消失了、呼哧呼哧的巨大咀嚼声肆无忌惮地盘绕在城市上空。
“呼…………咳、咳咳…………”
不久，龙一以剑为杖拄着脚底，捂着嘴慢慢从坑内爬起。
身边传来怪物低沉迟缓的嘶鸣声，然后大脑的深处喷射出电流般的刺激感，这正是危险直觉的信号。这信号逼迫着少女本能地举剑，同时地端详着四周环境。
几滴雨点从脸颊边划过。龙一擦了擦脸，发现那【雨水】净是粘稠之物。不知为何，喉咙深处漫出一股呕吐感。
“什么？”
头顶出现的，是一个缓缓接近自己的漩涡黑洞。
那应该是恶魔的口器。它似乎在被什么味道吸引着，猥琐又颤抖地向自己的方向伸出头颅。它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
龙一向刚才大厦的方向望去——
并不是。刚刚的大厦已经沦为燃烧着的废墟；那东西只是需要新的猎物罢了。
“可恶……！”
只有、再一次的奔逃。龙一飞快地滑落回地面、从碎烂的柏油路上踉跄地开启狂奔模式。
“吼哦…………呃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在短暂的停顿吼，恶魔似乎被激怒了、空中的声音从狩猎的平静转为歇斯底里的咆哮。每一次脚掌坠地，伴随而来的只有破坏与倾倒——
那正是，一次又一次来自充斥着压迫感的掌底空袭。巨大肥硕的身躯看上去笨拙，但移动速度却非常快。龙一的躲避袭击的奔逃并不顺利，几次险些被喷涌的土层、被遗弃的车辆以及残垣断壁的追加空袭击中。
被激怒时的大象，其奔走的敏捷度不是小型啮齿类动物可以想象的。
【可恶……周围的建筑太碍事了…！】
被追逐着。但坚硬的碎片却以浪花般的攻势在各个方向无规则的拍击着。从恶魔的角度来看，这种一边倒的追逐战反倒比较有趣吧。
“果然………体积的劣势根本无法弥补……！”
【也许……可以试试这个…………】
左手迅速抓住剑身，在放松的状态下一握，暗红色的血液便从掌心内流出。疼痛即为创口被一瞬间的毒辣浸没，不足为奇。
“这样的话…………嗯？”
不知不觉间，身后的急促压迫感消失了、不再有瓦砾碎片之类的东西从身后乱窜。龙一猛地回头，发现那黑压压的巨大身躯竟趋向于远处。
【追猎无果，所以目标锁定在不能动的东西，吗…………】
龙一屈身半蹲，通过压迫腿部肌肉的动作强制蓄力；而下次行动的目的地则选在了恶魔的喉咙部分。
【呼………………龙蹴（Dragon Cuk）！！】
数秒后，龙一的身体附着着黑色电流的余波，其脚跟已踏在了大厦的侧壁——也就是恶魔的面门之前。
“————吃够了没有、你这畜生！”
还来得及。
它巨大的身体，它肮脏的巨爪，都还没能接近那栋大厦…………
龙一向恶魔的肥大的颈部腾空一跃——于空中做好示现流的招式、继而迅猛地挥斩，争求一击必杀。
但是，那似乎是怪物的计策。面对飞跃而来的苍蝇，它立刻转变了进攻方向——
双爪灵活地聚拢、如同祈祷一般加速合十。
“什么”
短瞬之间、龙一将剑身横向抵挡。虽未被拍成肉饼，却被巨型的气流弹飞、撞入另一座高大建筑的墙壁。
“…………被摆了一道……”
背后的刺痛令龙一发出低沉的呻吟。凹凸不平的坑洞，偏斜的角度，这才让自己稍稍有了一点落脚处。不过………
恶魔又接近了。它首先将脸埋入深坑之内，将一切困于视线狭隘的死角。
没有一点逃脱的可能。
【终于能吃掉了。你这个、只会吵闹的虫子……】
中心的口器在旋转，漩涡的漆黑中央逼近、仿佛在嘲笑自己。
“噗、噗咔咔咔…………！！”
大约是锁骨的部分浮现出腐肉的臭味，接着数十根巨大的骨骼刺破皮屑、向视线的中心快速袭来。
它大概是打算用特有的器官先将猎物撕碎吧。那是略带弧度的巨大骨骼，若继续疯长的话…………其集中的中心一点必会将目标物刺穿吧。
几乎是同一瞬间、龙一将手里的太刀向骨骼暴露的中心扔去。那是反攻的唯一死角。
“呃啊…………！！”
打乱了怪物的吞食步伐，混乱的骨骼结构力道分散，龙一被整个掀翻、同时以极偏向的角度被撞飞出包围圈。
“呼————”
还好，不良少女服外表的【血之衣】，只要遮挡住身体就能充当盾牌。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时候。更加严重的冲击包围着龙一，身后反复地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崩塌巨响。
【可恶……要加快硬化的速度……！！】
感受到体内沸腾的热量———正是谛阿厄刺激着血液【硬化】的余波。如果血液硬化成功的话，几乎不会受到伤害…………
受到剧烈惯性的强制滞空时，不如默默地数一下被摧毁的建筑数量。蜷缩着身体、从高空中以完美的弧线坠落，同时不停地破坏着城市。
【一座大楼。两座、三座……】
她真的开始数了。在身体遭受着崩坏而平静的撕裂冲击时，却不受一丝伤害。
大楼的最底层被重物击后，直线冲撞的小型冲击波依旧没能停止，反倒助长了冲波路线的第二个更大的建筑物。黑色幽默级别的多米诺骨牌，其媒介只是于恶魔天灾中陨落的城市。
令人绝望的寂静过后。从各种巨大碎片堆挤的山峦中，一只手猛地拔地而出。
“哼…………………………
这样的才叫战斗啊、畜生……！！”
宛如陷入烂泥潭之中，每一次颤动都会导致周围发出玻璃或石块的碎裂声。
龙一挣扎着从碎屑泥潭里爬出，脸上的表情虽无变化，但眼神却凛然化作疯狂。
巨大的身躯也好，强烈的冲击也好，最终将城市当作沙盘一般随心所欲摧毁的激烈战斗。
不过。那种东西和血液里疯狂乱窜的事物相比，简直不值一哂。
【就算把这个城市…………把整个国家都摧毁了又如何？】
【能够把你杀死、这种代价简直太过低廉了！】
兴奋。脑内分泌的多巴胺几乎使龙一的嗜血本能觉醒了；眼眸内的蓝色逐渐形成了透彻的冰晶状——
【……那就、杀吧。】
本能即将替代理智、放手一搏之时。
“等等…………难道说？”
远处呻吟着恶魔的低语。不、不只是这样…………
瞳孔望却之处，也就是刚刚以剑反击的那个地方，在颇具层次感的血肉之后浮现出淡蓝色的气泡。
“那是……”
耳机里传来的千云焦急的声音——
“能跟上你们的速度真勉强啊…………
喂、你到底怎么了？明明那一击得当的话、就能一口气刺穿要害了……”
“抱歉，那种狭窄的地方我放不开手脚……”
龙一一边解释一边收拾身上大量的血污与尘土，小心地攀爬着、从高耸的建筑物废墟上缓缓站起。
“看来这里不太适合阻击………碍事的建筑物太多了。”
“——我有办法。吸引那东西注意力的方法…………也只有这个了。”
手中之剑俨然消失。但是………
“血？”
剑尖只是挑破并滞留于巨兽的表皮组织上，但创面却溢出了粘稠的淡色皮脂与偏黑色的血液。
接着——龙一朝天际举起右手，伸展手指————
“……龙刃·亚戈撒尔。回来吧！！”
龙刃仿佛听到了主人的召唤，从脂肪堆内部弯曲了几次，接着从皮屑处剥离而出。
接下来，只需等待着划破天空的翱翔之音。当手心接受到熟悉的一股寒意时，龙一顺势牢牢地再次抓住剑柄。
“这样就行了”
“…………………………什么”
耳机的对面沉默了许久，在恍然大悟的叹息声调里兴奋地拍了下拳头。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战术吗。”
“那家伙大概没有视觉，取而代之的嗅觉却异常发达。能吸引它的只有肉糜或血液的味道，再加上这把剑特有的铁锈味…………它一定会跟来。”
“那么，去哪里比较好？”
“最好去附近废弃的公寓区。光是它的尸体倾倒、就可能造成极大量的伤亡。”
龙一奔走的速度变得更快了————有了现实的目的地和颇为实际的战术，才有一口气杀死恶魔的机会。
还好，这里距刀堎台不是太远，所以地图记得很详细。
怪物和怪物的追逐战再次开启。果不其然，这次恶魔的目标笔直地朝向了龙一——
受到来自龙一的血液和剑刃味道的诱惑，宛如渴求奶水的孩童一样撒欢地践踏房屋与楼宇，最终踏进了一片废弃的公寓楼区。
“差不多了。”
没有任何征兆地，龙一突然用剑刺穿地上的草坪、急速刹住了脚步。这个变奏，连远处的恶魔都愣住了。
龙一弯下腰、做了个不合时宜的深呼吸，接着左手拍住了手边灰白色的公寓大楼的墙壁。
然后，
“呼…………喝啊……呃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宛如征服世界的巨兽一般，她的嘴里涌出川流不息的巨大咆吼。
手指，不、整个手掌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压碎墙壁、牢牢地陷入墙体。公寓楼体的底层横向着陆续产生了多股裂痕，钢筋混凝土的扭曲噪音不绝于耳。
“喂喂………………居然、把大楼……？”
千云在耳机里发出窒息般的绝望感叹。
短短数秒后，龙一便维持住了这个动作。紧接着双腿恢复了从前的速度，冲向周围低矮的楼房旁边、一跃便窜到其屋顶。
……只有这样才有【挥出去】的空间。
恶魔矗立在原本的位置惊诧着，全身的腐烂肉块诡异地痉挛着。似乎，那就是被更恐怖的存在支配而恐惧的本能反应。
“喝啊——————————！”
龙一将左手的庞然大物稳稳地举得更高，接着用力地挥甩过去。
“吼唔………咕呃嗯嗯嗯嗯嗯…………！！”
恶魔发出了惨绝的悲鸣，大楼楼体的冲撞造成了爆炸一般的扩散式破坏。
遭受了和自己体积几乎相当的物理冲击，竟便被瓦砾碎片蒙蔽了感知器官。随着双足的步伐紊乱，它的身体失去了支撑重心、巨大的身体彻底跌倒在地面。激起的尘土与从天陨落的巨大碎片，形成了相当规模的尘雾。
龙一将剑倒插在屋顶瓷砖表面，以其作为支点歇息了一会儿。使用了【那个力量】的代价就是，现在疲惫到了只能大口地喘着粗气的地步。
“何等的怪力…………这就是传说中的L龙的真实力量吗？”
耳机里的声音越发变得激动了。
“……热身而已。和你一战之后————我就有了测试一下原本力量的想法了。再这么悠哉下去身体就生锈了。”
以内心的想法严正地回复着。只是，在短暂的休整后，刚刚的那个奇怪想法再次浮现于脑海。
不行，还没结束。
如果刚才感知到的，那个画面是真实的话……
“你的数据库里，记录过这东西的消化速度吗？”
龙一突然摁住耳机，问道。
“嗯？…………应该，没有吧……”
随着程序运行的提示音依次响起，对面的回复终于到了。
“不，在附加文件里有记录，好像…………消化能力相较同类的速度慢一些，消化完全需要十分钟。怎么了？”
“……没什么。”
在依稀的尘雾之中，恶魔再次昂起头颅。
但是，已经不能再给它生存的权力了。
龙一飞奔向溃散飞尘的中心，瞄着那个刚刚露头的丑陋嘴脸——
龙刃的剑体被黑色的激烈力量包围，接着以直线式的轮廓无限制地猛烈突进。
当龙的威力逼近、足以斩杀恶魔的那一步抵达之时。
【就是现在……！】
“觉悟吧————分秒必争”
【……抉罪霆拿…………！！】
潜藏于少女内心的低声嘶鸣，于这一瞬间爆发。
剧烈而狂暴的超长黑色剑流横向一挥，宛如斩断了整个天空。暴食绞杀者·古奥达蒙利斯的腐烂的生命达到终焉，其巨大的头颅犹如导弹一般坠落、瞬间砸烂了一间旧的房屋。
“呼………………”
脑袋里的声音不见了。感知力已无法察觉到任何危险，这就代表着那位恶魔已经确实、彻底地死亡。
龙一捂住了口鼻，略显虚弱地用手拍散空气中的尘土。
“成功了…………”
“嗯…………”
恶魔的无头尸体非常巨大，从远处乍看之下就像一只棕色的烤乳猪。光是从草坪跳至尸体之上，大约就有三十多米的距离。
似乎是时间急迫，龙一体表的黑色急流再次涌现。
◇
滚烫的额头上堆着一层湿润的东西。女孩朦胧困顿的意识里，总是会把它当成湿毛巾。
然而，这层毛巾却是活的。无论怎么移动它都会再次吸附到原来的位置。
“好渴……好难受…………”
鼻孔里钻进了湿润的马粪味，令人呕吐的气味逼迫着女孩睁开双眼。
——黑暗。
即使睁开双眼，但映入眼里的事物却没有任何改变。到处都是漆黑与潮湿的混合物，偶尔身前还会发出幽灵般的低吟。
“什么…………这里是……？”
女孩摒住了呼吸，在无尽的恐惧中瞪大双眼。
很快，她察觉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满是黏液和肉壁的特殊空间。身上的衣物似乎化掉了，皮肤在黏液浸泡下生出麻麻的痛感。
【胃液…………】
从酸痛的创口处，女孩闻到了一股强烈的铁锈味。
对了。那个时候，被吞入了怪物的嘴里…………所以才会在这种地方吗。
这里，也许就是怪物消化食物的地方。
“不要、不要…………！”
没有光，没有水，没有食物……
无论怎样翻身折腾，在这个过分柔软、充满韧性的空间也是无济于事。
而那些怪异的呻吟声，似乎也源自于人类。只是，在这无尽的黑暗里又能救得了谁呢？
骚臭拥挤的空间里遍布着绝望的呻吟。
好恶心。
为什么啊。
总觉得，快喘不上气来了。
谁来…………
谁来…………救救我…………！！
泪腺在崩溃的情绪中暴走。在面临死亡之时维持着脆弱的意识，一点一点坠入深渊的死法………
“嗯，嗯………………那是……？”
是喧闹的声音。
好像是利器切割肉块的声音。仅用耳朵倾听、便能感受到锋利且毫不犹豫的【斩】。
与此同时——眼睛被久违的光芒刺痛。女孩下意识地紧皱眉头、眯紧双眼。
视线里的景象渐渐和缓。出现于光芒之中的，是一个接近巨型的破坏结界。看得出来，造成那种巨大缺口的，应该是一把锋利的【刀】。几道切痕如艺术品一般，全部笔直完整。
“呃……那是什么、光……？”
“太好了…………”
“我们、我们得救了……！！”
“哦哦————”
一个拿着巨大太刀的【马赛克】出现在眼前。周围聚起向光芒攀爬的人们，他们满身血污且被溶液侵蚀得衣不蔽体，就像是一群湿漉漉的猿猴。
“那个………有谁还活着吗？”
【马赛克】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
“…………大概有多少人？有谁数过吗？”
那个声音更加响亮了。和刺眼的光线混合于一处，如同给予生命的太阳一般刚直热烈。没有人回答她，那些人还在激动地庆祝着浩劫之后的重生。
但是，她的脸的确是看不清楚。就只是、一团纯粹的马赛克而已。
只有那个声音还算是正常的、只是人类的声音罢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
◇
“你的名字是……？”
“燎子…………黑宫燎子。”
“对现场的情况了解多少？”
“……”
少女回答着警察提出的多余又古怪的问题，扯紧了身上的厚毛毯。从那只未定义生物的胃袋里逃出来的人，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欣喜。
“你们这边的情况怎么样？”
“……才刚刚整理完。生还者53名，其中女人和小孩居多。”
“还有，那个……牺牲者19名，其尸体遭受了难以想象的侵蚀，由于毁坏程度较高已经难以辨认，恐怕要进行大范围的DNA比对。这还不包括滞留在市区的受难者……”
穿着厚厚的隔离防护服的警察与法医们，在帐篷里针对怪兽的尸体进行初步解析。围绕着怪兽设立隔离标识的作业，三十分钟仅完成了五分之一。
龙一藏在远离救援现场的一棵树后，偷偷观察着灾变区的一切。
对未知生物的隔离措施更加严格。警方、消防队…………以及，完全没看过的制服的特殊部队。
“那些人是怎么回事…………不只是警察，还有其他的执行部门？”千云的疑问从耳机离突然冒出来。
“东京方面的变故也许超乎我的想象。政府的人也不是白痴，他们知道光靠警视厅已经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了……
话说，这只讨厌的金色眼球是怎么回事？新型的智能摄像头吗？”
一枚散发着白光的球体，既非生物也非机械————似乎对长时间追踪自己的行径感到不满，龙一故作凶恶地看了它一眼。
“别、别瞪我啊…………那只是我作为Knight的身体的一部分，作为探查单位倒是很有效。
对了，还有件值得在意的事…………”
“放心吧……我有好好地和幸存者们说过【不要和警方提起见到我】的事。耳机的屏蔽等级当时也调到了最高，在他们眼里我的脸就只是马赛克。”
对面的声音似乎迟钝了一下，接着发出沉重的咳嗽声。
“……我没问这个。我是说…………”
“什么？”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那些人？”
龙一略显困惑地瞪大了双眼。
这种问题？
为什么要救人？
只是为了确认感知能力是否提升罢了。似乎，的确是提高了对存活生命力的感知……
龙一缓缓张开了嘴唇，想为自己看似无私的行为做辩解。只是，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
【为什么？】
“曾经在地下杀手界令同行们闻风丧胆的天下第一杀手，L龙…………想用你那双沾满鲜血的手去改变什么吗？”
“…………”
他说得对。自己没有理由救人。即使……拥有这个【力量】…………
“………………我不知道。大概……只是心血来潮吧。”
这种回答只能应付一时。对于无端的、偏感性的判断，只会在战场上造成失误，甚至是行动失败。
应该……果断放弃才是。
“玉子…………只有她最重要。如果非要把【那些人类】和【玉子】二选一的话，我会选择把那些人亲手诛杀。”
“…………”
千云咂咂嘴，果断挂掉了电话。
【呵。真是这样吗……】
想要站起却没有力气，只能无力地摇摇头，吐出绵软无力的叹息声。
玉子的头抵在自己的肩膀上，毫无防备地打着瞌睡。关于那个女人的很多事，这孩子都一无所知。
◇
怪物的尸体被分割包裹，最后由专业人员运往类似集装箱的装置，进一步转运至接近国境的军事基地。
不过，似乎生物处理还没有彻底完成。由上保町迅速爆发的怪兽事件，地下网络的情报量呈爆炸式增长，离奇古怪的异端消息更是层出不穷。
什么【长期遭受海洋污染导致的新生物种崛起】、【政府暗地里注资的大型生物实验工程失败】…………
恐怕为了巩固政治方面的威信，不久后政府就会有所行动。连地下的情报网都乱到这个程度，那现在的社会…………果然这个国家也逐渐不安全了。
口袋里传来了嘀嘀的铃声，打断了龙一的思考。
“喂，我是池鲤鲋…………嗯、这是哪里？”
几分钟前的紧急追踪，于满载尸体的集装箱底部投放了窃听装置后便及时脱离、如此可不必跑到千里之外搜索情报。这紧迫的作业却导致自己差点迷路了。
“已经走这么远了…………不，没什么，您接着说…………”
然而回过神来，自己却已经身至矢阪市附近的天文台，这里也是矢坂与宇督宫的交界处。
“那么，东京方面对于系列事件的态度，说到底就是高压式封锁吗…………谢谢。”
几分钟后，龙一挂断了临时情报源的电话，轻揉着眼眶上的穴道陷入沉思。
驻扎在日本边境的联合军，对于这次灾害、事件根源没有进一步调查，在引发的一系列国际问题上选择忽视。到目前为止，日本政局的现状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难道防卫省已经单方面把事情压下来了？不可能，他们还没有这个能力。
假如是S组织插手的话，恐怕只会将已经恶劣的事态闹得更大，以便暗中和政府谈判、好从中取利才是………但现在这个国家的空气安静的可怕。
零散的信息像复杂的拼图一般散乱。再次契合之时——
龙一的直觉灵光一闪，一个奇怪的念头萌生在她的脑海中。
“难道说…………？”
可是，目前证据不足，也没人能验证这个想法。与S组织的交易唯一有所牵涉的尾长谷一子小姐，现在也离世了。想要再找到这样的线索，恐怕只能等待时机……
“总之…………今天的工作就到此为止。”
调查花费了太多时间，今天的战斗让身心也稍显疲惫。
去往车站的路上，被夕阳的橘红色光辉刺痛双眼。龙一用手机阻挡着，注意力被屏幕上一条刚受到的短讯吸引到了。
是来自千云的LINE LINE账号讯息。
【快点回公寓吧。玉子那小鬼一直吵着让你回家，但是她发给你的消息被你一律无视掉了。她以为你退役后还兼职做消防员呢】
屏幕上显示了功能更新的推荐菜单。
“是千云…………更新了面对面视频的功能？时代的更迭未免太快了……”
【能够与通讯方进行面谈的功能。虽然功能上没得说，可也增加了些许不便之处……】
突然，从未听过的铃声响起，接着屏幕界面发生了变化——
“玉子？”
本以为对面出现的是账号的主人，但冒出的却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哇…………好厉害！这个叫【手机】的东西居然能突破次元、进行通话吗？”
屏幕里的玉子兴奋地挥着手，身前的桌子上一如既往地摆满了各种料理。
“……冷静点，玉子。你嘴角沾东西了。”
下巴的位置似乎沾了米粒。玉子随意地抹了抹嘴角，脸颊绯红发出扭捏的声音：
“是、是吗…………晚饭已经做好了，姐姐再不回来的话就要凉掉了~~”
“可能的话，也许再过一两个钟头能回去……”
“——怎、怎么会！？”
期待落空、难以掩饰的失望在玉子的脸上弥漫，粉红色的脸颊又是气鼓鼓地膨胀起来。
“………………”
（又是这个表情。我该回复点什么好？）因无法应对，龙一苦恼地挠着脸颊。
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可爱物质的【玉子】，连撒娇时都会自然流露出珍珠兔一般的娇嫩可爱。
迟疑了片刻，她眼神飘忽着以羞涩语调恳求道：
“试试……………………
我想试试看。隔着屏幕，能不能摸到姐姐的脸…………”
“哈？…………怎么可能。只是看到彼此影像的程度，又不是伪科学。就算这么做也……”
刚开口便后悔了。玉子抽泣似的颤抖着肩膀，脸也在无法忍耐的崩溃里堕落为悲伤状。
“呣嗯嗯嗯嗯………………玉子只是想试试看吗！姐姐什么的、真是太死板了——！
唔呜呜呜呜呜…………”
这次是真的绷不住了。不过，那是真哭还是假哭啊————一边捂着双眼发出单调刺耳的呜咽声，一边偷偷看着这边……
“喂、别胡闹了……”
快点应付一下然后回去吧。跑回去的话几分钟就到了，也不必坐什么电车。
龙一侧耳对着屏幕，准备简单告别一下便挂掉通话。
只是。
在那一瞬————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剧烈的震荡一般。
“唔…………！！”
大脑仿佛被巨钟的徘徊敲击声吞噬着、陷入了异常的痛楚。内部感觉像是被尖刀粗暴地搅动着、供血也被完全阻断。
被野蛮的烈焰和惊雷吞噬的器官，发出类似被野兽撕咬、分裂的悲鸣。
爆炸。
近距离的爆炸将龙一的脸迅速染上了可怕的焦黑。
目眩、恶心、意识割裂……………所有的一切将她毫无悬念地压倒于地。换做一般人类的话，脑壳大概已经被炸裂了。
【怎么…………回事……？！】
在意识消失前，少女不甘心地在蠕动着。
没有反应时间，身体的危险感应也在那一瞬失效。
她的视野染上了深邃的黑暗，口鼻中流淌出黑色的液体，象征着龙之力的冰蓝色瞳孔也失去光泽。
爆炸源自她自己的手————那只智能机。
在遥远城市的另一个房间里。
与池鲤鲋利用进行交谈的社交帐号来源处，是一个普通的智能手机。【玉子】面无表情地玩弄着这只手机。其对话界面陷入故障，已然无法再次接通。-
虚伪的灯光已然落幕，【玉子】戴上了橡胶手套，并用手巾将手机表面的指纹细细地擦除。
“喂喂————喂喂————姐姐？”
披着名为【池鲤鲋玉子】的皮囊的存在，躲藏在阴暗角落里发出空虚的嘲讽声。
食物、宴席、场景…………皆为道具，皆为有心之人布置的、还原度惊人的假象。
“……和情报一致。与九重塔玉姬接触后，感知危险的能力会削弱…………”
使用那个孩子的声音发声，但神态却于三言两语之间化为厉鬼。似乎在摘下假面之前，永远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工作完毕。那么，
姐·姐·请·消·失·吧~~”
龙最终落入了人类精心设计的陷阱。而负责处理善后的野心者，隐伏于距龙一数百米的车内。
那是一辆白色的马自达，停靠在公路边不起眼的服务区。
人们尽可能地缩在与座位平齐的位置，以藏匿身形；待车上的接收信号消失后，众人方才起身，司机亦发动了阴谋的引擎。
“……得手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个信号来源根本不是ZERO…………要想真正满足那个条件，就必须让我们自己先搞错……”
“【不流露出一点杀意并保持相当的距离，追踪就不会失败】。要骗过敌人首先就要骗过自己人……”
“ZERO可算不上是自己人好吧。还好，以防万一换了辆MAZDAC…………那个L龙一点也没察觉呢。”
“…………”
野心之众正是菲奥娜率领的四人小队。在几人争论之时，只有她默不出声。
身为领队的她看着众人逐渐平静的表情，才默默地点燃了一支烟。发黑的眼圈被她的泪水冲刷、发出沙沙声。
“都准备好了吧————这次，我要拿走它的首级。”
终于，不用再掩盖自己的杀意了。
◇
“真抱歉~当时的情况有些混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落了…………嗯、嗯。真的、非常感谢————”
站在座机旁接收着话筒讯息的尾长谷千云，偶尔会将话筒移开、悄悄地打着哈欠。嘴上应付着工作人员的陈腔滥调，但自己早疲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从避难所回来后，千云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当时太过忙碌，也没有时间注意到细节，再加上人声嘈杂等客观因素…………不过，还好那里的工作人员通过电话记录及时联系到了这里，对方称近期会将手机送还。
这里是刀堎台公寓的514号，也就是那个女人居住的房间。
【……话说，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一切都解决了、反倒想不起来了……】
千云瘫坐在座机旁的座椅上，昏昏睡去。屋外有很轻的锅碗瓢盆碰撞的响声，不过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睡眠。
粘稠而迟缓的睡眠持续了好久。直到勺子清脆的敲击声刺激了神经，千云才苏醒过来。
“变~态~~晚饭做好了。”
玉子穿着一条尺寸偏大的围裙，一手举着汤勺绕圈一手叉着腰，俨然在气势上成为一位高高在上的家庭主妇。
“哦，晚饭吗………
那个……至少我也尊重了那个女人的想法，倾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了。那种称呼是怎么回事、你一点也不懂得尊重前辈吗……？”
“……不吃拉倒。你的份我喂狗好了。”
发出厌恶的声音，这小鬼故意冷哼一声立刻转身离去。
“喂喂…………”
真是个嚣张跋扈的臭小鬼。千云在心里发着牢骚，强忍着头痛从椅子上站起。
（如果没别的事，等玉子回来就让她提前准备好晚饭好了。虽然接风洗尘的排场很低，不过还是请你老实地听我安排……）
对，那女人的确这么说过。但是……
【我才不要啊…………谁要吃这种毒舌小鬼做的饭啊……！！】
如果龙一回来了，就交接一下小鬼的护卫工作然后回房间睡觉吧。
千云原本是这么想的。直到看到了餐桌上琳琅满目的各式佳肴时。
“哦、唔嗯…………真香~！侬黑窝池客鞋蛇魔冻洗啊（你给我吃了些什么东西啊）……！！”
“……玉子酱的料理真的超棒！这种程度、足以开家自己的店了……！”
寿喜锅里的牛肉和浓汤带来了油脂和香甜的暴击。
烤制的鳗鱼肉整体油汁饱满，肉质软儒可口。
就连炸鸡肉串、炸猪排这类的炸物也香醇无比，味道丝毫不逊于名店的餐品。
令厌食症也会深受感动的美食，使疲惫不已的千云也食欲大振。狼吞虎咽的姿态自不必说，被美味操控的身体甚至主动舍弃了绅士风度，化为饕餮一般的生物。
“被你夸赞我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喂，多少吃点蔬菜啊”
“唔唔……唔哦！
真的太好吃了————龙一那家伙、一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实在太羡慕了…………！！”
提起姐姐，玉子不禁露出相当厌恶的表情，眉头紧皱起来。
“————啰嗦！
你这猪猡、秃头男、纳米级螨虫！！料理又不是特意做给你吃的……”
玉子本来是想着姐姐能回来，一同享用晚餐的——至于对这个可恶的男人说的，根本就是随便客套一下。现在反倒主次颠倒了。
面对玉子的侮辱性责骂，千云并没有动怒，只是识趣地停下筷子擦了擦嘴。
“但是讷~~龙一君不是说要给我接风吗？对我来说反正这顿饭肯定是免不了的……”
“脸皮真厚。”
玉子将头别过去、望向窗外。
千云很清楚一件事。从刚才开始她的肚子几次发出咕噜声，但宁可硬饿着也不动筷子，说到底还是讨厌和自己一同入席。
“玉子酱……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呢？”
“……啰嗦…………”
“啥？”
“————啰嗦啰嗦啰嗦啰嗦啰嗦！！”
仿佛一条被激怒的狛犬，玉子的脸扭曲成令人恐惧的颜色，嘴里发出犬类的低吼。
“吓——！”
认为自己吓退对方后，玉子站起来做出抱胸状，一本正经地说道：
“姐姐………也是会有弱点的呢，随便就轻信了你这种人渣的话。
亚美酱的死和你有关——我没说错吧。”
千云猛地瞪大了双眼，一时间竟哑然无语。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的？”
“这和你无关……回答我。你……为什么…………”
“那个有名的偶像，绫濑亚美…………我没杀她。
还有……她也并没有死。”
千云不敢抬头，只是语气沉重地解释着。
玉子冷笑一声，挠着头发摇晃身体，以恶鬼的姿态发出嘲讽般的讯问——
“呵……呵呵呵。你搁这骗鬼呢？能操弄那些反常识的现象，如果不是巫术的话就是人类的戏法；而能够支撑着那种东西的、就是你精心编织的谎言。我最重要的姐姐就是被你的骗术欺骗了、不是吗！！”
怎么回事啊这个小姑娘。
本以为是个连魔术都识破不了的乡下女孩，怎么偏偏在这些事情上如此敏感？
虽然她的逻辑没什么问题，不过——
“——如果只是骗人的话，你的姐姐难道看破不了吗？”
千云的态度突然强硬起来，用严厉的口吻反驳道。
“这……”
“……为了不再增加绫濑亚美这样的悲剧，我必须要忍耐，调查并找到真相。请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绫濑小姐。”
是的。才能并非诅咒，让那些孩子沦为培养病毒的母体这种事、也绝对不能再发生。
这个世界，还未诞生针对Devil的有效防卫力量。所以歼灭或断绝Devil的根源便是Knight们的工作。
【龙一…………那混蛋一定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今天的行动才……】
“她……她现在在哪？”
“………现在处于假死状态，身体在极低温状态下冷冻保存着。负责她的那个社团经理也是一样。”
“我……我能见见他们吗？”
“不行。”
千云果断提高了音调表示拒绝。
【414的衣柜暗格里，密封的保温箱…………要是被小鬼知道就要闹翻天了吧。就因为那个，刚搬来时真的废了很多功夫……】
“真差劲。”
玉子嘟囔着离开餐桌。围裙里响起了熟悉的手机振动声，玉子便掏出手机。
“什么啊，姐姐居然也会有社团活动？还有偏偏在这种时候……”
是LINE LINE的推送消息。
“喂，抖M变态，你听说过吗？”
手机屏幕粗鲁地在千云的视野里晃过来。屏幕上出现的是龙一和同班同学——戴着帽子、手拿锦旗，周围还有散落的彩色碎屑和花朵，这怎么看都是新加入社团的欢迎仪式。稍微那有点不协调的，就是龙一一成不变的死鱼脸。
【这混蛋，居然出去玩了啊……？！工作居然这么好解决的吗？】
即使内心发生动摇，但千云依旧紧簇眉头强装镇定：
“咳咳……我也不是很清楚龙一这方面的事。不过，大概……
可能是在受灾区做志愿者结束了顺便被顺路碰见的青梅竹马邀请着非要去学校明明心里很抵制却想改变自己的校园生活再加上实在是抵挡不了青梅竹马单纯质朴期待的眼神所以顺便被拉去参观社团活动结果想不到青梅竹马居然是社团派来的卧底然后就不得已加入了原本不足四人的即将废部的冷门社团你看照片里你姐姐笑得多开心呐~”
突如其来的信息量使人难以接受。玉子捏着下巴，呆呆地端详着手机。
“…………姐姐，没在笑啊……”
“——我想说的是，我的称呼怎么又变了？？”
“纳米级变态、青梅竹马是怎么回事啊？我可从没听说过存在过那种可怕的敌人……！？”
“更贬低了啊喂……！！总、总而言之，只是大概是【青梅竹马】设定的那种同学兼滥好人，你没听过不代表不存在…………震源本来离学校就远得很，工作结束了回社团参观不是很正常吗。
还有你刚才说了【敌人】对吧、【敌人】……？真是很可怕的妹妹啊，不知道姐姐听到了会怎么想呢……”
为了达到反击的效果，千云故意摆出一副恶人的嘴脸，在言谈上步步紧逼。
“唔嗯嗯嗯嗯…………可、可恶……！！”
明明只是担心姐姐的情况，最后却被眼前的臭虫抓住了把柄。玉子不止感觉到双目燃烧、简直连内心都卷起了嫉妒与愤恨的可怕风暴。
【虽然什么【青梅竹马】很可恶，但这种臭男人更加令人厌恶……！】
【真是不可理喻。这种只靠着一张脸的臭猪猡居然接近我的姐姐……！】
【……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那样的病菌兼害虫如果日后打算成为姐姐的男朋友什么的、我绝不允许！！现在这种状况光是存在就有威胁……】
与其持续陷入被动，不如峰回路转、展开乐观的思考。玉子如是想着，嘴角弯成诡异的弧度——
【对了，趁着姐姐还没回来的这段遗憾的时间里，下毒吧……！】
【下贱的害虫喜欢啃食料理的话，肯定也喜欢甜点吧————直接毒死他好了！】
【……姐姐、我的姐姐只要有我一个就足够了！！】
瞳孔里浮现出疯狂的漩涡，玉子发出了呼唔唔的笑声，对着千云勉强而谄媚地说道：
“那个，纳米级病菌…………料理还合您口味吗？厨房还有甜点，新鲜樱饼、特制羊羹和大福饼哪种比较好？”
“嗯，果然还是羊羹吧…………还有，虽然你的态度悄悄改变了，不过我的称呼却越来越低等了啊”
“羊羹是吧，没问题——”
玉子飞速抛向厨房，挥舞刀具准备甜点———那里是肉眼可见的手忙脚乱。
直至盛放羊羹的盘子被端上，玉子才发现——
千云居然拿着自己的手机端详着刚刚的屏幕界面。
【糟糟糟糟糟——————糟了！居然忘记了锁屏……】
“您、您点的羊羹到了————”
“……有问题。”
玉子满头大汗地停住了动作，手脚仿佛都僵住了。
“咦？…………不好意思~~甜点不合口吗，还有大麦茶的说……”
“你姐姐的回复，有点奇怪不是吗？”
千云一脸严肃地举起了她的手机，指了指上面的图片。
“龙一君…………她平时会回复你的消息吗？”
“不……不会啊，一般来说。在外面忙的时候肯定是因为工作吧，怎么发信息也不回……”
“那么，加入社团这种小事有必要说吗？”
“这个……”
“现在是深夜，会留在社团的一般都是准备考大学的秘密特训吧，但这种状况不适用于刚入部的新人。推送时间是八点十五分，这很明显就是实时讯息，结合现实因素就显得更加矛盾了。既然人不在学校，还有必要向你主动发送假消息吗？”
这种时代剧里才出现的简单推理，结合现实却意外地令人信服。
“的确………难道说…………”
“有人拿了她的手机并代替她向我们发送讯息，就是为了证明这段时间内、她【还活着】…………是很粗糙的手法呢。”
“【还活着】…………唔、呣嗯。果然……”
玉子倚着手肘做出思考状，点了点头。
“…………”
在黑夜冰冷的沉默中，她的眼神逐渐质变成了对愚蠢者的失望——
“果然变态不只是个变态还是个笨蛋呢。先抢了姐姐的手机、然后再发送短讯给我…………前提是先把姐姐打倒才行吧。”
“好吧，是有点小问题…………”
玉子长叹一声，顺势瘫倒在椅子上捂住额头。
“唉…………我都知道的。
以前的我总是发小孩子脾气的，总是想法设法的控制姐姐的行动…………不过，姐姐适当地参加社团、做些高中生该做的事也是正确的。我没有资格剥夺姐姐享受青春的权力……”
“玉子酱……”
“杀手的工作…………以前，你们都是紧绷着神经参加过分严苛的行动、失败了就得死的那种吧。那怎么可以呢，不但把身上的校服染上鲜血、还不断磨损着自己的心…………明明都是高中生，才更应该节省时间享受生活不是吗。”
千云颇感意外地瞪大双眼。这小鬼，有时真的会意外地说些鼓劲的话呢。
“你说得对。我一定是最近神经太紧张了，才总是疑神疑鬼。”
“……这下玉子就安心了。来，这是特制的抹茶味羊羹，吃掉吧。”
玉子微笑着将羊羹推到千云面前。
“哦哦、抹茶的吗…………！！”
“………………”
“………………………………”
“……请。”
两人之间产生了微妙的距离，微笑机械般地停滞，而动作颇有默契地戛然而止。
“怎么了？”
“我说啊，玉子酱………………………………
…………………………………………………………
你是非要毒死我吗？”
“啊嘞，暴露了？”
玉子那可爱且温暖的脸蛋，其额头处平静地凸起了暴怒的青筋。
“羊羹被分割成了几块、掺入了一堆药沫又仔细地拼回原样…………不过中间残留了一点缝隙。再加上你在厨房的怪动作，大概就能猜出来了。”
“————快点吃掉然后去死啊混蛋变态！！”
宛如真正的恶鬼一般全力飞扑于千云的面颊之上，试图将掺药的羊羹整盘硬塞入被害者的口中。
只有这个、只有这个万难从命。千云的内心发出无力的悲鸣，手腕交错着、拼命抵挡着羊羹的攻击。
“为啥要拼尽全力地杀我？？总不可能是你姐姐下的命令吧……？！”
“吵死了————你这种人渣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是啊、光是你的存在就很碍眼啊！
有可能成为我和姐姐之间的壁垒的东西、哪怕一点点我也不会放过……！！就当作是成为杀手的练习、你就作为我成为大人的垫脚石升天吧！！”
“光是你的单方面利己发言就够人渣的了、臭小鬼……！！！”
千云满头冷汗，近乎绝望地空喊着。
……这场盘旋于食材与恶意的斗争持续了数个小时。
连玉子也疲惫地睡去后，千云才收获了来之不易的安静，他开始腾出手打扫餐桌上的残局、刷碟子洗碗什么的。
经过进一步检查，那些羊羹里掺杂的不是真的毒药、只是泻药而已。
【…………这小鬼，从某些方面来讲也是个人才。】
于避难所丢失的手机，出乎意料地在今晚便被工作人员派送回公寓。千云几次拨打了龙一的号码，但始终没人接通。
再也没有了睡觉的心思。千云只好呆坐在515，等候着房间主人的归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龙一……？】
心如同漫入了浓雾，失去了方向。但是，那个女人却始终没有回来。
◇
在龙一被卷入的手机爆炸事件的前一天。
天魔小队租住的地下室小屋，要住下四个人确实是略显拥挤。地板总会被压得咯吱咯吱响，偶尔能听到其他房间的咚咚声，甚至电源处还会漏电。
莫尼卡筋疲力尽地躺在电脑桌上，脚边全是被啃剩的鸡骨头和揉烂的废纸卷。
“这种设备可不便宜，光是辅助型就要两百万美金。虽然看上去很高档，但本质就是审讯室的拷问座椅…………”
菲奥娜推门而入，指导着身后肩扛大型机械设施的查德。
将器械狠狠砸向地面的同时，一阵沙尘从头顶的天花板抖落下来。昏暗的灯光闪得人眼睛发痛。
“喂，你轻一点啊……！”
“抱…………歉…………”
果不其然，隔壁立刻传来了类似阿婆的持续咒骂声。虽然不是日语但能明显感觉到邻居的怨念。
除了机械设备，菲奥娜还从口袋里取出四枚白色外衬的胶囊。
“真正昂贵的是新型的特厄里瓶，和骑士·Rubikscube类似的样本被提纯精炼，可以用于实战；配合上那个设备的功能，就能让受刑者承受足以媲美死亡循环的脑内酷刑……”
设备是类似伸缩机械椅与左右辅助束缚器具构成，具有多重折叠结构，看上去就像宇宙船的驾驶舱。机械椅的顶端像是控制脑部的精密装置，束缚具则是坚固粗壮的金属镣铐和机械臂。
这少说得有一百公斤，也许是它的克苏鲁外形并不讨喜，除了菲奥娜外似乎没人关注它的存在。
里德照常拿起扫帚清扫地面，碎碎念着：
“那是什么恶心的概念，没听明白啊…………话说收购了这么多昂贵的东西，我们的积蓄还剩多少？”
“…………”
“………………喂”
那个老大居然会无视重要的预算问题，难道……
里德的嘴角开始抽搐，一字一顿地吐出自己的质疑：
“不会吧难道说怎么会不可能……………………我们、该不会又负债了吧？！”
“……惠比寿神。”这次菲奥娜干脆直接背对着里德、随便吐了个毫无关系的词。
“不要无视啊喂、光指着祈祷商业之神来逃避现实吗…………！？”
“总、总之…………S组织过去的反叛势力倒是联系上了，看样子L龙在组织上班时没少得罪人……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那些人只要能为我所用就行。”
说罢，菲奥娜将一份纸质名单递在电脑桌上。
“莫尼卡，ZERO的事怎么样了？”
菲奥娜拍拍莫尼卡的头，也顺手抖落了几下她身上的灰尘。
莫尼如丧尸一般般默默探出头来，用手肘艰难地擦拭着脸上的油渍。她的手指颤抖地摩擦着键盘，两眼空洞地盯着漆黑的电脑屏幕发愣。
——是病啊。这大概是连续在加班两三天才会患的病，就像是嗑药太多陷入了禁断症状一般。
“……喂！”
即使她的催促声越来越急迫，但还是被无视了——直到莫尼卡的耳机里传来了微小的嘀嘀声，她才激动地敲响了键盘，激活电脑屏幕。
“——时间刚刚好，出发吧。”
在众人的疑惑的视线中，莫尼卡从桌上随便揪出几张纸、用铅笔粗略地勾勒了地址和时间，随后便直接拔掉电源。那应该是关机使用的最粗暴手段了吧，也许是在无意识间发泄自己的不满。
大概是对催促感到了不耐烦，她甚至不敢直视菲奥娜。
“……喂喂、你拿的是参战的人员名单啊！都蹭上油渍了啊喂！！”
菲奥娜刚想上前阻止行尸走肉的莫尼卡，却被里德拦下了——
“老大，还是让她去吧————我担心打搅现在的莫尼卡就和惊醒梦游中的人是一样的，严重的话会死的”
“好吧…………在这个小破地方我也快闷死了。把这里的东西收拾一下，然后跟紧莫尼卡去见ZERO……！！”
真是个烦躁又艰难的开始，还要整理心情去见S组织的大人物。
离开了地下室后，几人跟着莫尼卡的步伐上了公交车，随后是电车。
票面印着的终点站是东京都丰岛区。但莫尼卡只给自己买了票，后面的同伴们似乎真的被无视掉了。
好不容易买到了相同的票，但挤上电车时才发现却离莫尼卡越来越远了。
“是我的错吗…………喂，你去安慰她一下。能在短短三天内找到组织内的大人物确实很不容易，她可能累坏了。”
莫尼卡不会做出轻率的举动，眼下也只能先跟紧一点。于是在车厢里突进的任务便被分派到里德身上。
“……老大你怎么不去？”
“你们两个关系不是很好嘛，虽然每天都在吵架……”
“喂喂…………”
里德深感不悦地挠了挠头发，接着简单地环视四周。
【什么跟什么啊。虐待完部下还不打算负责，这种行事风格若不是我们的话只会讨人嫌的】
“抱歉，稍微让一让…………”
从满是肉块堆成的人群中间硬闯的确过去是件难事，还好目标却非常显眼——
人堆里露出一块空缺的就是她了。身高矮小的莫尼卡挤在同龄人中间，简直就像个小学生。
“困死了……这种折磨人的工作，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啊……”
突然，一只大手搭在了莫尼卡小小的肩膀上。
“嗯……？”
“喂喂，不要在秋叶原就半道下车哦…………我们这支大军，可不是陪你去买手办和同人志的啊……”
里德不知何时挤了过来，挥了挥手里的车票。
莫尼卡只是略显敌意地白了他一眼而已。几乎被家里蹲还要严酷三倍的情报搜集工作，把身体和精力都搞废掉了。眼球酸痛的似乎随时都会溢出来，大脑里全是机械的轰鸣，下身关节就像是生锈的金属部件、酸痛难忍。
本来是没有说话的欲望的。但看到那张欠扁的脸后，莫尼卡还是开启了日常的互怼模式：
“谁说是秋叶原啦，我才不会买那些恶心的东西。目的地是池袋，很有名的那个剧场。”
然而，这个解释却令里德完全沉默住了。半响，他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几乎脸上的每一个器官都夸张地伸张到了极限的程度。
“什么！？什…………这、这难道是，难道是那个…………………………！？”
兴奋与震惊之余，他的声音变得磕磕巴巴。
“……哪个？”
“那个、那个…………刚好在今天举办《新宇宙怪战-塞利尔零号之黄金星系爆裂传说新篇》的、池袋艺术剧场？？”
“对……对啊。（这么长的名字是怎么记下来的？）”
在莫尼卡看着社会性死亡的怪人眼神中，里德俨然成为了电车里最亮眼的精神病。
“不不、怎么会…………呃啊啊啊啊啊，不不不、先不说今天行程的问题，我根本就没抢到票，连一张也没有…………哪怕能在厕所看完直播也好啊……！！”
那个如同蛆虫一般扭曲的身体、只是在为没能抢到观赏子供向舞台剧的资格而悲鸣。原来，这家伙的目的居然如此单纯。
莫尼卡揪了揪他的衣角，带着嘲笑口吻说道：
“呵呵…………还好，我应该能帮你。或者说…………我们还真得看那场剧。你就好好感恩好了~”
“什，么。
————————真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