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一点小事就能生很重的气。”

“人的情绪是可以被自己克制的,你有尝试过么?”

石村晃看着面前坐在沙发上的少年,用温和的声音开口说道,而少年则摇了摇头。

“像这样,把双脚并拢,手掌慢慢握拳,用力收紧,”石村一边说一边演示起来,“然后从脚尖和手开始逐渐发力,绷紧腿和手臂,直到最后把全身都绷紧。”

石村用力把全身都收紧,用力到了在椅子上发抖的程度。

“然后再放松下来。”

伴随着长喘出的一口气,石村重新放松了身体。

“你可以试试,以后再有压不住的情绪的时候,可以通过这种方式释放。”

少年点了点头,但是好像兴趣不大的样子。石村见状,转移了话题:

“南风原,听说……你在学习上不是很积极。”

“我……”

少年有些支支吾吾,似乎正在组织语言。

石村看着面前这个叫南风原茳的少年,不出声地微笑着等他想好。南风原的母亲是石村的同学,因此身为心理咨询师的他被拜托来对南风原进行治疗。不过少年的情况实在有些棘手,心理咨询师不是文学作品里描述的那么强大,如果面前的少年始终抗拒治疗的话,那他也无计可施。

不错,面前的少年正在抗拒,石村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少年虽然想要恢复,但又想要隐瞒些什么,既不抗拒又抗拒,矛盾得很。

就算心理咨询师会承诺不泄露被治疗者说过的一切,但还是有人会有所隐瞒。那可能是他最痛苦的回忆或者其他的逆鳞,切不可单刀直入地去戳,所以石村也没有挑明这一点。

“当我坐在那个班级里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害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同学都很不错,老师也很好,除了班主任……但是……”

南风原断断续续地说着,似乎很难表达出自己的感受。石村静默地等待着,没有插嘴。

“我感觉我不是坐在班级里,而是在海面上自己漂流着,越接近晚上的时候,这种感觉越明显。”

“你有想过是为什么么?”

见到南风原向后面的沙发靠背上靠了靠,不再打算继续,石村便开口问道。

“想过,但是我不清楚。我问别人,都说我想太多。”

“别人是指哪些人呢?”

“家里的人。”

“哦……”

石村点了点头,感到愈发的棘手,这种凭空冒出的不安感他也给不出解决的方案。

“还有人说是因为我爸的影响,但是我不觉得,我没觉得这些跟他有关,毕竟本来也很少见到他。”

这时,南风原突然又开口说了一句。

南风原的父亲长年在外,积劳成疾,四年前去世了,这点石村是知道的。

“那你觉得,怎么才能缓解你的情况呢?”

“休息一下?但是哪有那些时间……家里的人都等着我进来这间屋子,出去了之后瞬间就恢复,然后立刻一身热血地冲进学校里学习去。他们总是在重复我爸是怎么因为没有文凭干不了轻松的工作所以死的,好像坐在办公室里的人猝死的少一样。”

“有更好的工作总是会比没有要好的,不同阶级的人能享受到的待遇是截然不同的。”

南风原没有回答,视线注视着别的地方。

“要不然,今天先到这里吧?”

看样子再继续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在沉默了一阵后,石村只得如此提议。南风原也没有拒绝,点了点头,两人便起身收拾,离开了心理咨询室。

南风原一路走回了自家的小区,踩着公寓楼里的楼梯,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了公寓门口。

用钥匙打开门,屋里并没有人。

南风原脱下鞋子和外套,坐在了沙发上,长喘了一口气后半躺了下来看着窗外。初春的天空暗得很快,加上不散的阴云更显阴沉,不一会儿,窗外就飘起了雪花。

这时,手机讯息的提示音突然响了起来,南风原伸手从裤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看。

“下周再不去上学的话,就给我从那个房子里滚出去!”

母亲发过来的讯息里这样写着。

“啧……”

南风原关掉了手机的屏幕,把它扔到了沙发的另一边。

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母亲搬出去到了去外地的姨妈家住,而南风原自己住在家里。

一切都是因为成绩,以前南风原的成绩还不错,但是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的成绩就再也恢复不到原来的高度。到了高中后他又莫名地出现了奇怪的心理问题,经常性地从学校请假,和母亲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

回想起这些,南风原感觉自己的头逐渐疼了起来。他起身拿起手机,在网络论坛上胡乱地翻动页面。

在常看的都市传说板块里,南风原翻到了一个介绍自杀方式的贴子。

安眠药,不但难买,而且吃下大量的安眠药后人也没法在睡梦中死去,而是会受到胃痉挛的折磨。绝大部分吃下过量安眠药自杀的人都会因为忍受不了而自行求救。

割腕,除去切割时的痛苦,割破静脉的话,血流的速度不足,会很快凝固。而割破动脉则会大喷发,弄得自己浑身是血,惨不忍睹地死去。并且割腕会让人缓慢死亡,过程漫长而痛苦。

坠楼,虽然成功后会当场死亡,但这种方式的意外性极高,很多人会由于这些而没有当场死亡,而是摔得浑身骨骼断裂内脏破裂但还依然活着,被救下后活得比原来还糟。

坠河,人沉入水中后无法呼吸,肺部会有要炸裂的感觉,一样是相当痛苦的死法。

枪击,吞枪自尽的话,脑组织会被子弹撕裂。人不会瞬间死去,而是要承受大脑撕裂的痛苦后才死。

……

一条条翻下来,每一种死法似乎都难以让人接受,不过下面的回贴也有相当多的反驳者:

“开枪的话,脑组织还来不及传导痛觉信号就停止工作了,你在胡扯些什么?”

“安眠药搭配上其他的药剂的话是可以消除痛苦的……这完全就为了阻止别人自杀而写的贴子吧。”

“听说有种安乐死的机器舱,人进去后会瞬间抽光里面的氧气充入氮气,人会瞬间休克,没有痛苦。但是那个机器好贵啊,买不起啊……”

看了几条回复后,南风原不想再看下去。又把手机扔到沙发另一边,他起身到卫生间洗了洗脸,抬起头后正好看到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模样。眼睛下面留着经常熬夜而产生的两抹青色,头发也显得乱糟糟的。

“……恶心。”

给了自己一个糟糕的评价后,南风原擦了擦脸,转身走出了洗手间。拿上了手机又穿上了外套,看了看窗外已经暗下来,却又因为下雪而笼罩在一片淡红色光芒中的夜景,开门走了出去。

南风原走出小区,沿着街道一路向前前进着。他也不清楚该到哪去,不过是头实在太痛,所以才打算出门逛逛而已。街道的两边走着沉默的行人,马路上汽车疾驰而过,每一个人都匆匆忙忙。看起来好像整个世界只有南风原感觉到疲倦一样,所有人都能疯狂地,用尽全力地奔向什么东西,就算一时觉得累了,只要歇上一小会儿,他们就像换了个全新的身体一样立刻爬起来继续。

自己被时代抛弃了啊……就像报废的汽车一样,没法和其他的车一样继续行驶,就要被拆解回收了。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行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南风原已经来到了一栋公寓楼的下面。

坠楼,虽然成功的话会当场死亡……

南风原莫名地想起了这句话,像是被一股魔力牵引着一样,他慢慢地靠近了那栋公寓楼。

整栋楼有十二层,从外观看上去已经相当老旧了,楼的最上面有天台的构造。南风原走到其中一个单元的门前伸手在把手上拉了一下,果然防盗门已经年久失修,早已失去了防盗的功能,成了谁都能打开的门。

南风原踏上了楼梯的第一阶,随后便双腿不停交替,没有迟疑地不断攀登了上去。

过了将近两分钟后,南风原成功地走到了楼梯的尽头,迎接他的是通向天台的门。此时门正打开着,他便走了过去,来到了天台上。一直走到了天台的边缘后,南风原才停了下来。

天台的护栏已经破得不成样子,没法阻拦任何一个人的脚步。南风原站在天台的边缘,看到了整座城市展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被各种灯光装饰着的冰冷的混凝土群在淡红色的夜幕下有着一股别样的魅力。欲望和压力似乎正不断地从其中涌出,冲得飘下来的雪花不断地改变着下坠的路线。

视线挪动,南风原又看向了公寓楼的下面,高度让南风原不禁一阵寒颤。

自己到这里到底是想干什么,是想一跳了之还是想借此让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人最了解的大概就是自己的想法,但是南风原觉得自己完全不明白自己的举动。

正犹豫间,南风原突然注意到了什么,那是在天台的不远处,被自己的余光扫到的一个人影。由于南风原直接朝自己正面的天台边缘走了过去,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天台上其他地方的情况。

南风原朝人影的方向看了过去,虽然由于近视和光线比较暗的原因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还是能看得出是一个少女的身影。对方穿着黑色的风衣,身材细瘦,头上戴着一顶贝雷帽,贝雷帽的帽檐压了下去,如果从正面看的话,一定没法看清楚她的脸。

少女也站在天台的边缘,注视着这座城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难道是来自杀的么?

南风原眯了眯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透过不断飘下的雪花,南风原发现从少女的贝雷帽下伸出来的头发一直伸到了超过她风衣的下摆的位置。也就是说,她的头发从头上长到了小腿附近。

居然留着这么长的头发……

南风原有些讶异,继续观察着少女。少女站在天台的边缘一动不动,仿佛雕塑一般,长发和风衣在不时吹来的风中飘动着。一股冰冷而沉静的美感从少女的身上散发而出,南风原有些不忍移开目光。

就在这时,少女像是注意到了南风原的视线,头的角度微微地朝他这边转动了一下,随后转身朝通向楼梯间的门走了过去,漆黑的长靴在天台的雪层上印出了一串脚印。南风原被吸引着,盯着那一个个接连出现的脚印,目送着少女离开。

好奇怪……

南风原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嘀咕着。

简直就像是某些都市传说里走出来的,有着怪物一般诡异气息的少女,但她的身影的不容忽视的美感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恐惧。

南风原又在天台上待了几分钟,之前的思绪全都被神秘的少女冲散了,看了看夜色下的城市后,南风原也朝家的方向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