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铃铃！
“白如，白如？别装不在啊，我知道是你，你别生张叔的气啊，就那个小黄毛，他比你还烦，天天和我吐槽，说他吃饭挑剔洗澡挑剔玩游戏都挑剔，除了手上有点臭钱其他一无是处……”
听着林琳的喋喋不休的样子，白如心知朋友在担心自己，脸上浮起一丝微笑。
“没，那件事我也是一时冲动，扫了客人的兴，等会儿我去找张老板道歉。”
“都放假了你还要去网吧啊！”林琳哼哼笑了笑，说道，“要不要来我家？”
“今天要去干工吧。”
“额……”
“我没事，你去忙吧，等工资发下来，记得请客哈。”
“切，不用你说我也会请的，那，那我先走了？”
挂断客厅的电话，白如叹了口气，落寞的眼睛看向客厅中央的餐桌。
上面贴着一张母亲留下的便条：
今天晚上还要加班，你先睡吧，妈妈下了班立刻就赶回来，对不起。
看来，自己又要一个人过年了。
2015年2月18日，除夕，上午8点。
放眼街道，九成九的店铺都关了门。“平衡网吧”也落下了卷帘门，但那是正门，拐角的侧门即使在除夕，也为熟客开启。
白如刚推开侧门，张老板就凑了过来，一刻说个不停，她心知肚明，两头说好话是生意人的常态，也觉得烦人，可她是来道歉的，哪能打断别人？最后，张老板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被白如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张老板额头开始冒汗，语速也渐渐慢了下来，白如才轻声开口说道：“昨天的事情，我也有错，抱歉。”
张老板擦擦汗，开口笑道：“白大小姐道什么歉，这叫不打不相识，杜老板也说了，既往不咎，他还想要一下你的联系方式，QQ电话啥的都行。”
白如当即摇了摇头，见张老板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她只能实事求是回答道：“我没有手机，也不用QQ，实在不行你和他说下，要想找我，直接来算了。”
“这……”
留下张老板，白如自顾自地往里走。
“我去5号了。”
环顾四周，即使是除夕夜，这里零零散散的也有些人在。进入包间，内外有一层隔绝，登录账号，进入游戏，又是一层隔绝。沉浸在游戏的世界中，有什么不好。
坐在电脑前，面对显示屏的游戏界面，白如登录了一个之前代练过的账号。虽然她有用英雄原皮肤的习惯，但到了消遣的时候，借玩别人账号的皮肤也未尝不可。白如心想，这也算是当代练的好处之一了。
鼠标滑向“开始”按钮，白如开始了游戏。
一个小时，三个小时，五个小时，白如如同丧失理智的贪婪野兽，一刻不停地游戏，疯狂从中汲取快感。白如下意识地在躲避游戏外的世界。可现实之所以是现实，是因为你与它千丝万缕，离它不去。
饥肠辘辘，身体僵硬，血丝爬上眼珠，喉咙有些干裂，四者如一把刀插进白如的残肢，把她从游戏里拖了出来。
白如虚弱地抬起眼皮，看了眼时间。
已经晚上七点了。
她拖着身子来到大厅，人去楼空，几十台电脑屏幕都是黑洞洞的，连顶灯也关了一半，只剩张老板一个人在收拾东西。
毕竟都这个点了，再不回去，连春晚都赶不上了。
张老板看到白如。
“不回家？”
“我想再待一会儿。”
“行，”张老板点点头，拿出一串钥匙递给白如，“东西怎么用你也都知道，走前把侧门锁上就行。”
说完，张老板想了想，又指向售货台，说：“柜子里还剩点吃食，你随便拿。”
“嗯。”
白如敬而远之的样子和以前一般无二，张老板欲言又止，最后挤出丝微笑。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侧门关上，空旷的“平衡网吧”里只剩下白如一个人。
白如右手握住左臂，平静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落寞。
她突然转过头，看向柜台上的台式电话，
抬手，放下，抬手，放下。
深吸两口气后，白如还是举起了话筒。
号码早已倒背如流，关键在于回应。
嘟嘟的声音下，白如燃起一丝希望。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白如自嘲地笑了笑，把话筒摔回去。
自己在指望什么？
他都两年没消息了。
白如打开售货柜，冰糖雪梨和几根香肠能将干渴与饥饿消解，可自己的心又该放在哪里？她黯淡的眼神在里面扫视片刻，微眯着眼，拎出一瓶白酒。
2015年2月18日，除夕，晚上8点。万家灯火。
伴随着熟悉的乐曲，春晚节目在千万台电视上放映，筷子夹起年夜饭，将欢笑声搅成暖色，合着暖风暖气的温度，萦绕在家家户户周围。
白如家没有电视，没有人，做不起年夜饭，也用不上第三双筷子。
像醉鬼一样一顿一顿地回到5号，白如透过窗户，看向母亲工厂的烟囱，她缓缓拉上窗帘，打开白酒的盖子。她不指望“暂凭杯酒长精神”，只想“举杯邀酒别孤独”。
白如抿了一口，辛辣的感觉冲入喉咙，让她微皱眉头，苦笑了一下，眼中的光泽又淡了几分。
说不定，我还挺喜欢这个的。
如果白如喝下白酒的话，未来会怎么发生，无人知晓。但此刻，电脑显示屏，英雄联盟游戏窗口的右下角，一个聊天信息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白如这才发现，暗色的好友列表中，有一列亮了起来。本来她不是很在意这事，国服英雄联盟的客户端问题多如牛毛，在奇怪的时间显示好友上线已经是家常便饭。只是在好友栏亮了之后，一条信息跟着发了出来：
“哟！”
白如眨眨眼，放下酒瓶，敲击键盘。
“哟！”
“能问下你是谁吗，忘记怎么加你的了。”
第一句话就把白如搞蒙了，她想，这人脑子不对吧，加人好友都不记得原因。白如正想痛骂这人一顿，可手碰到键盘上的时候，她也僵住了。
这好像，不是她的号耶。
“我也不记得了。”
打出这句话的时候，白如只觉自己的智力急速下降，和网线另一边的傻子站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不管了，我开个YY房，来一局？”
YY是那时常用的线上语音平台之一，聊天打游戏常用，白如是知道的。换做以往，和陌生人语音聊天，白如百分百会拒绝，但现在……
白如右手握住左臂，往外看了眼冷清的网吧大厅，身体微微蜷缩。
“嗯。”
用软件自带的变声器，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打开YY，白如连接对应的频道，一个男子的声音传到耳中。
“听得到吗？”
“嗯，你不用变声吗？”
“你变了我就不变了……不过玩之前先说好，别喝酒哈。”
白如吃惊地看向桌子上的白酒。
“诶？你怎么知道我要喝酒。”
“直觉，‘同是天涯沦落人’嘛。”
“沦落也是你沦落。”
“对对对，看我这张嘴，句子都用错了，这是哪地典故来着，对了对了，比巴卜！”
“噗嗤！什么‘比巴卜’，是《琵琶行》吧！”
“对对对，一看你就是有知识的才人，以后就叫你‘高材生’了。”
“什么跟什么啊。”
此时，隔着窗帘，家家烟花爆炸的声音传到白如耳中。
“你不问我为什么这时候还打游戏吗？”
“都打游戏了，谁还会问‘为什么这时候要打游戏’啊。”
“噗嗤！说得也是。”
“说实话，你笑点是不是有点低。”
“是你太油嘴滑舌了。”
白如嘴一撅，刚想继续聊天，才发现自己今天的话格外得多。她有些困惑，是因为对方说话幽默，还是因为除夕？
此时，她突然想到和自己聊天的是个男子，脸颊不由得一红。
“还，还上不上号了？”
“上上上，”男子的声音中带着丝宠溺，“你这口气跟我弟弟挺像。”
“我游戏水平可比你弟弟高多了。”
“哦，是吗？别的我不敢说，打LOL我可不虚，好歹也是个职业选手。”
这是白如头一次从林琳之外的人听到“职业选手”这个词。
“职业选手，中国赛区是叫……LPL吧。”
“之前在LPL的，现在在LSPL，次级联赛，比LPL低一个档次，不过我们早晚要回去的。”
“那祝你成功，到时候记得给我写一打签名，转手能卖不少钱呢。”
“不愧是高材生，想法都不一样。”
进入英雄选择界面。
“你先选吧，我哪里都是乱杀。”
白如准备回答上单，又突然想到什么，顿了顿说道：“下路。”
“正好下路双人组，我给你打辅助。”
“嗯。”
白如锁定老鼠、男子锁定锤石。
“对面这是大嘴和娜美吧，后期adc和软辅，瞧不起人是吧！”
“软辅不是保护性强于进攻吗，娜美两个技能硬控，哪算是软辅？”
“判断标准不一样，按物理强度算，娜美锤石都是软辅，不过锤石QER三个都是硬控制技能，比起保护进攻更强，见仁见智啦。”
聊起和英雄联盟有关的东西，男子的话明显更多了。
下路不同于其他，是2v2对线，碰撞更激烈，打野也更愿意来帮忙。其中，adc射手是全队的输出核心，也因为血量低，逃生能力差经常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辅助的存在，一是为了保护脆弱的adc，二是以更少的经济实现技能使用的效率最大化：有效开团和有效保护。
这边无聊地介绍到此为止，另一边男子已经出手了：
四分二十秒，锤石闪现“厄运钟摆”控制对方娜美，随后出勾第二次控制闪现想要逃离的娜美。此时，老鼠退出隐身状态，扔出剧毒之桶减速，毒绿色的弩箭对娜美连续输出。大嘴的毒液没喷几下，他的队友就被打倒。面对两个英雄，大嘴只得退守防御塔。
“漂亮，就是这个控制链，到六级直接越塔，让他们玩不了游戏。”
“嗯……诶，别抢我补刀啊。”
辅助一般只在线上获得经验，协助adc补刀，只有补跑车刀的时候才能蹭到点钱。
“装备差点钱买眼，下次勾个英雄还你三百。”
打了一会儿后，白如发现男子的实力的确很强，不愧职业选手之名，锤石这个英雄被他玩得炉火纯青，一勾一摆一灯一圈灵活自如。以往和别人玩，白如都是带队的。可现在，男子实力不差于自己，玩adc的她反而成了被带的人，好在自己经验够丰富，上单的补刀功底也在，勉强能跟上男子连绵不绝的进攻步伐。
不到十五分钟，对方下路的一塔二塔已经告破。
“职业选手都这样？”
“五个人的话更可怕，你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开错了游戏。”
两人冲上水晶高地，正打算再攻破高地塔和兵营，彻底打穿下路，对方却先行一步，等到了系统设置的十五分钟，点了投降。
畅快淋漓。
两个人打这么容易的吗。
“再来？”
“再来，不过咱得歇歇，要不然身体吃不消。”
“好。”
放开了打的下路双人组开始在召唤师峡谷疯狂厮杀，每到新的一局，下路三塔一兵营多半要被打爆。白如发现，男子明显是个指挥性选手，他总是习惯在五人聊天界面告诉别人该怎么做，指挥准确度奇高，要是其他三个玩家能听男子的，每局游戏至少能早5分钟结束。可谁愿意玩游戏的时候被别人指指点点。
“你这底子真不错，要是教练在旁边，肯定得拉扯你当职业选手。”
听到男子的夸奖，白如摇了摇头。
“算了吧，我还差得远呢。”
“反正我是不建议你打职业，一天十五个小时，太苦啦。”
就这样，几个小时下来，两人赢多输少，到了最后一局，他们甚至开始搞坏，打完下路去中路，打完中路又转上路，慢条斯理地拆掉九塔三兵营。直到敌方高地只剩下光秃秃的主水晶和两座门牙塔才结束游戏。
白如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要是再不回去，等母亲回来，自己打游戏的事情就要穿帮了。
“我还有事，得走了。”
“嗯，你心情好点没？”
“好多……诶？”白如一愣。
“那就好，刚听你说话的样子，心事太重了，开心点，大过年的，烦心事儿都放下。”
听到这话，白如心中不由得一暖。
“嗯，你也一样。”
“对了，加……加个QQ不？”
白如芳心一动，她拘谨地捏了捏自己穿到起毛的衣服。0817的银行卡在左兜，自己的学生证在右兜。
学业和经济条件都不允许自己有其他想法。
她又看了看游戏界面。
实际上，自己对这个“好友”一无所知，只是聊得投机些罢了，说是职业选手，可谁能证明呢。说不定是哪里的痞子，再往坏处想，万一是骗子，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白如挤出一个笑容，回答道：“我不上QQ，算了。”
“好吧！”男子顿了顿，“新年快乐。”
一股胸闷的感觉涌上来，白如几次才说出话来。
“嗯，新年快乐。”
“以后打完一局记得活动活动，喝点水，声音都是哑的，”
“跟个老婆婆似的……对了，我开着变音器，你怎么知道我声音是哑的？”
“直觉，哈哈哈。”
退出聊天，白如低头抱着腿蹲在沙发上，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微红的脸庞。
真是个怪人。
收拾完东西，白如关上网吧的侧门。
5号包间，白酒一丝未动。
“职业选手，么。”
初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