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延灵市，2015年2月15日早晨7:30，闹钟将白如叫醒，抱着自己的被子，白如睁开惺忪的睡眼。
没办法，谁让昨天又晚睡了。
拖着长发来到洗漱间，白如看着镜子前的自己，侧身双手拿起扫把指向镜子，好像扫帚毛能和英雄杰斯的武器一样发出激光炮。
“砰！”
白如来到客厅和母亲一起吃饭，不大的桌子上，摆着颇为丰盛的菜肴，要不是太阳公公在东边待着，还以为她们吃的是午饭。
母亲贴心地夹起一块儿肉，放到白如的碗里。
“最近学习怎么样？补习班的课还跟得上吧。”
“还好。”
白如一边扒拉饭，一边随口回应着。
“妈，今年——”
“——看这日子，你爸又该寄钱来了，记得去取钱。”
母亲的话让白如吃饭的手顿了下，她接过母亲递来地银行卡，下意识地看了眼尾号：0817。
“嗯。”
“你说你爸这么多年了还不回来，只顾着给钱，回来干活儿虽然钱少点，但一家子人能齐啊，如如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来看看……”
知道母亲的唠叨声没完，白如匆匆吃完饭，披上件土色的毛大衣，背上书包。
“妈，我去补习了。”
白如妈听到这话，急忙起身，把两份便当递给白如。
“记得好好吃午饭，多出来的这份便当给老师，刘老师也是好人，帮咱家这么多次，这份便当是给他的，到时候记得替我谢谢刘老师。”
白如接过便当，点了点头。
白如妈欲言又止，从衣架上取下一条毛围巾，细心地给白如裹上后，轻轻地抱住白如。
“妈对不起你，每天工作都这么忙，没时间顾你。”
白如不说话，只是回抱母亲。
“记得别太晚回来，注意安全。”
“嗯。”
刚一出门，白如就变了脸色，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这是她的保护壳，过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时近腊月二十七，高三的学校和学生却没放假的胆量，毕竟高考可是人生一大事件。只是苦了高一的学生，刚上高中没几个月，也被浓厚的学习之风带着跑。延灵市高不甘示弱，把学生成绩和老师绩效来了个强挂钩。
刘老师看着课堂上的十几个学生，一想起这事儿，他是一百零一分的无奈。刘老师心想，好好的假不放，现在还要补课完成绩效，有这么倒霉的老师吗？更让他生气的是，街坊邻居听到自己补课，都以为自己挣了不少外快。这更让刘老师憋屈了。
要是收得到钱，谁不想收啊？本来这镇子就不富硕，轮到这个班，学生就更穷了。比如后排的林琳，家里奶奶躺床上，爹妈好容易挣点钱，一大半都送给医院了；还有白如，单亲家庭，全靠当妈的一个人干力气活儿维系全家。
刘老师想着，往教室后面望，他脸色一沉，抄起粉笔头儿，精准砸到林琳的头上。
这帮熊孩子。
林琳吃痛，也吃教训，她急忙把新买的手机放到更隐蔽的地方，誓要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把昨天的比赛看完。
埋低着头，林琳不经意间看看左右。却见隔壁的白如闭着眼睛，右手握着笔从左往右来回挥舞，一顿一顿的，好像一脱手笔就会飞出窗外似的。
作为LOL电竞迷，林琳知道，白如这是把自己当射手复仇之矛了，这动作就是在给敌方英雄射矛，扎了这么多下，对面都快成刺猬了。林琳看着好笑，也有点担心。
这么耍，不怕老师看见？
“林琳，认真听课！”
林琳吓了一跳，自己愣神又被刘老师发现了。回过神来，却见白如一副认真听课的样子。
这下可好，自己成了不认真的人了。
虽然自己确实没听课。
不一会儿，刘老师背身写黑板字，林琳急忙扭头，白如果然又在“插矛”了，偶尔还伸直手臂，放个“穿透”技能。
林琳趴在课桌上迷迷糊糊地想起昨天看的比赛，复仇之矛的身影，和白如握臂的姿势重合。她心想，要白如是职业选手，该多帅啊。
此时，白如突然右臂挥出。低声喝道：
“唰！”
白如声音不大，但把林琳吓了一惊，她后退踢倒凳子，站起身来。
“拔矛啦！”
林琳突如其来的大喊，给本来沉闷的课堂带来一股清流，教室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刘老师写黑板的手一顿，粉笔头被气得捏断。
“林琳，站到后面去！”
见林琳耷拉着脑袋站到后面，刘老师看向坐得端正的白如，虽然她看起来一直在认真听讲，但刘老师总觉得不对劲。
莫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白如，背一下昨天学的东西。”
林琳听了，身体前倾，捂着嘴要提醒白如，刘老师一记粉笔头就让她住了嘴。林琳站回去，心里忍不住吐槽，老师这什么准头，杰斯的加速激光炮都没您准。
这下白如要一起罚站了。
白如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起身。
林琳瞪大眼睛，嘴巴长得斗大。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我不管，你得补偿我！”放学后，林琳哭丧着抱住白如的胳膊来回摇，“要是没有我，你早就被刘老师发现了。”
林琳是自己在学校唯一的朋友，能有人和自己一起上下学，白如很开心。
白如笑着问：“补偿？怎么，又想打韩服了？”
林琳歪歪头，靠得更紧了。
“那是，不去高质量的韩服，怎么邂逅职业选手，说好了，这次好歹得让我在大师段位瞅一眼。”
白如高李琳半头，一听这话，伸手就借身高优势去揉林琳的脸。
“你以为大师段位想上就上啊，与其找我，你还不如自己先上了铂金，”白如说着，又想到什么，“实在不行，你买个大师的号……”
“唔唔唔，这怎么行，”林琳挣脱白如的手，和猫一样正面抱了上去往怀里蹭，声音大了几分，装着琼瑶剧的口吻惨叫，“这号可是咱们的友情结晶，你怎舍得抛弃于它。”
这一抱搞得白如措手不及，这大马路边，大庭广众的，她哪有林琳这么厚脸皮，当即面色微红，急忙叫道：“好了好了，我服了还不行，快放手！”
“嘿嘿，这还差不多。”
眼见林琳一脸坏笑地松开怀抱。
“话说你一打上单的，练复仇之矛干什么？”
“射手就不能打上单了？”白如随口反驳后，又想到什么，她打开书包，把本来给刘老师便当递给林琳，“这个给你，稍微有点凉了，记得热一下。”
“又让我帮你销赃。”
林琳拿过便当看了一眼，默默收到书包里。
走过几个街道后，林琳多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启嘴唇。
“其实，刘老师，挺好的——”
“——到了。”
林琳的话被打断，她这才发现，才过了这么一会儿，两人就来到了岔路口。白如指了指左边路。
“我还是走左边，你那边——”
“——知道，阿姨问就说你在我家玩。不用再嘚吧一遍了，我还要回去看比赛呢，再看就得等到年后了，”林琳说着，看见岔路边上新开的服装店，突然笑着说：
“别人家女孩子天天在打扮上下功夫，咱们可倒好，一头就扎到LOL里了。”
林琳的话略带讽刺，女人谁不爱美，谁不想逛商场换新装？
白如停下脚步，转身抱住林琳。
良久，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挥手分开。
兴趣性格相投的两人，能于同一座城市相遇，这才是别人羡慕不来的东西。
平衡网吧栖身在延灵市里，严格来讲，属于三不建筑，不正规、不规范、不安全。这样的网吧在小村庄活不下去，在大城市不让经营，只有大镇子和小城市里有。这样的网吧最大优势就是谁都能来上网，也因此成为很多孩子的游乐场所，平衡网吧就是如此。
拐进胡同，“平衡网吧”立牌摆在一间房屋的门口，看起来店面很小，实际上左右周边门窗紧锁的房屋都是它的，连成一片，就大多了。
推门而入，这里光线昏暗，烟气缭绕，但人还真不受，尽管来了这么多次，白如还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门口右边的小别间闻声而开，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三步并作两步，竟然是来迎接白如的。
“白大小姐来了！”
“张老板，有单吗？”
“有，而且还是个大单子。”
张老板咧嘴一笑，把一张纸递到了她手上。
“这兄弟点背，打了三次段位升级赛，没上王者，几连败都掉出去了，打算借白大小姐的能力给破破晦气。”
段位赛，别称排位，也叫RANK，是LOL玩家判断个人实力的重要标准，胜利达到一定次数的玩家会获得对应实力的称号，而王者，是LOL的最高段位。
白如一边展开纸条，一边看了眼时钟，从放学到回家，自己只有四五个小时的时间。
“多少钱？”
实力不到位，还想要好称号，怎么办呢？正所谓有需求就有市场，代练就这样产生了。想要好称号，那就拿钱换高手帮你打。当时代练类型五花八门，像白如这样别人找单她干事的也不在少数。白如庆幸自己勉强算是高手，才多了这么条赚钱之路。
看到张老板伸出三个手指头。白如点了点头，两年代练的她，对市场有所了解，大师升王者是最高难度的升段，拿着王者段位的账号，甚至可以去应聘做职业选手，一晚上三百块，还算公道。
不过白如今天来，还有其他事。
白如伸出三根手指，开口说道：“急用，划片儿价！”
划片儿的意思，表明白如要作“平衡网吧”的专属代练。听到这话，张老板喜不自胜，虽然白如只在他这一家网吧接代练，但收了划片儿价，这事儿才算板上钉钉。
关键是，她才要这么点钱，真不知道自己在代练圈子里有多大名气？
张老板痛痛快快地给出三千块钱，丝毫不担心白如违约。一行一江湖，网吧亦是如此，要是失了信，她就要和延灵市的网吧电脑绝缘了。
毕竟，白如还是个未成年人。
“西向靠窗5号包间照样空着，东西一会儿送到。”
“谢谢！”
见白如奔包间走了，张老板急忙叫来服务员，吩咐：一瓶冰糖雪梨、两根双汇火腿肠，这是白大小姐的标配，逢来必备。
“白姐早呀，”“白姐，待会儿带我们打两盘啊，”“白姐……”
狭窄的过道两旁，一些熟客和白如打起招呼来。她一一回应，总算推开小门，进来5号包间，对她来说，这里很特别，因为透过窗户，她能看到远边一座的工厂的烟囱。
白如想，现在，她还在工作吧。
打开电脑，白如开始了紧张的RANK，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和职业选手交过手。
22：30，王者升段成功。
游戏内努力，游戏外也不能含糊，游戏人也是慕强的，几局下来，白如就收到了十几个加游戏好友的通知。
接受好友请求，白如开始挨个发消息。
“记，白之王冠第2021局RANK。”
“记，白之王冠第2022局RANK。”
同意加好友不重要，关键在于“品牌效应”。
反正林琳是这么说的。
发完消息，白如退出游戏。
号不是自己的，别人想找都找不着。
23:00，满身疲惫的白如回到家，她把一沓钞票铺平、和尾号0817的银行卡一起放到桌子上。
一袋方便面、两根双汇火腿肠下锅，早饭如此丰盛，晚饭却匆忙开始，匆忙结束，正应了那句“早晨吃得像皇上，中午吃得像大臣，晚上吃得像乞丐”。
不知道，这样是不是真的健康。
吃完饭，刷碗，洗澡，点亮门灯，白如回到卧室，进入睡眠。
这就是白如的一天：家，网吧和学校，如一条折线，贯穿了她两年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