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二十年前······”

又开始了,她心想。

“那一天,草木同悲,鸟兽哀鸣,古树毗撒斯开花了——其花名曰‘潘多拉’,而天灾‘混沌’由此爆发。铺天的黑暗遮蔽了苍穹,空气中漂浮着致命的黑雾,人类只要沾上一点就会被腐蚀,吸入便会产生幻觉。而且,动植物接触黑雾,便会魔化成‘混沌兽’,动物变得凶暴残忍,对人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植物则会像动物一般在范围内有意识般地自由活动,袭击靠近的人。生灵涂炭,世界化作炼狱,人类数量锐减,只剩下了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

“正是在这个时候,一位巫女挺身而出,将自己献祭,吸收了黑雾,驱散了黑暗,为人类赢得了一线生机。人类得以休养生息,奋起反抗,与混沌兽血战至今,才有了今天的人类联合。而那位无私的巫女,便是大家熟知的白羽大巫女——白羽君璃。”

讲到这里,她连忙低下头。不出所料,周围的目光立刻又汇聚到她身上,就连老师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羡仰,当然,还有些目光凌厉而不屑,仿佛在对她讽刺和挖苦,她再清楚不过,但也只当看不见。

“······奇迹的是,上天眷顾,本该献出生命的却再一次苏醒。这是她伟大无私的爱孕育出的生命奇迹!你们也应当学习这种精神。别忘了你们来这所学校的目的!我平时就经常强调,现在我再强调一遍,这里,是只属于狩猎军团H.A.的军校尤纳斯——世界一流的狩猎军校,未来的你们,将会是一流的猎兵,为了保卫人类,夺回故土,与残余的混沌兽战斗,你们应当铭记大巫女大人的事迹,好好学习,刻苦训练,直到有一天能够独当一面,穿上军装,奔赴远方的战场!”

·

冰凉的水流过她的手臂,将已经变作暗红色的血迹冲洗了下去,水渗入伤口,疼得她浑身一颤,差一点叫出声来。她反复抚摸着伤口处,对着镜子挤出一个比鬼脸还难看的笑容,无奈地关上水龙头。水流的声音顿时消失,整个卫生间又陷入了令人安心的沉寂。

她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又开始了。

又是她们。

开学第一天,刚下了班会课,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到宿舍,却在下楼梯时被狠狠绊了一跤,失去重心的她只觉的眼前一转,地面就飞速地向她眼前移近,脚脱离地面的感觉如同被倒吊而起,难受得如同窒息。她笨拙地用手护住自己,滚下了楼梯。周围人一片哗然,赶紧围了上去,好友夏子见状,连忙拨开人群冲下楼梯挤到她身边。

“小咲?小咲!你没事吧?”

在夏子的搀扶下,她费力地站起半个身子,透过人群的夹缝看到了楼梯上方的栏杆,几个人影正冷笑着看着她,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她便立刻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心中一阵酸楚一阵苦涩,强忍着疼痛和泪水,她战起身来,低着头穿过人群冲下楼去。

“喂,小咲,你去哪儿?等等啊——”

夏子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等夏子追上她,是在二楼的卫生间里了。她将自己反锁在一个隔间里。夏子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找到门牌变红的隔间,急促地拍打着那扇门。

“小咲?小咲!你在里面吧?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说句话啊小咲?”

听到里面没动静,夏子更着急了,那扇门被拍得铮铮作响,剧烈地颤动着。

“小咲,你听我说,先出来,我带你去医务室,有什么事回去我们再说,我们慢慢聊,好吗?”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欸,真奇怪啊,明明那么疼都没有哭,明明忍住了想要哭出来的冲动,可是,现在泪水却再也止不住,一道道从脸颊上划过。为什么呢?人明明可以承受住世界的残酷与恶意,可是,却又无力抵抗这星点的温柔。

“我没事······”

“欸?”

“我没事的,夏子,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医务室,很快就回去。现在我······肚子有点不舒服而已。”

“真的没事吗?小咲,有什么事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啊,那,那,我先回去了,你也别太迟了哦?”

沉默。

夏子不无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但还是走出了卫生间。脚步声越离越远。

卫生间再次沉入寂静中。

只是,轻轻的啜泣声与抽噎声从门后传来,融入苍茫的夜色,为黑暗中呜咽的风儿都抹上了一层悲伤的色调,犹如流浪的乐章在空中谱写着哀绝的悼歌。

·

用水冲干泪痕,她走出了卫生间。

十点的钟声刚刚响过,教学楼里已经空无一人,只余几盏暗淡的声控灯发出的光打在惨白的墙上,落在走廊空旷的地面上,将她的影子拉扯成明明暗暗的几缕,斜斜倚在边上,无精打采。走到了312室,边上的门牌上写着方正的“医务室”三个字,她伸出手去推门,却推不开,锁舌与弹簧之间哒哒作响,发出金属的脆鸣。她又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天太晚了,医务室也已经关门了。

好在从那么高的楼梯上摔下来,也只是在右手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膝盖上撞了一下,虽然算不上严重,但不及时处理的话,伤口会发炎的吧。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向楼下走去。

刚才在楼上的那个女生,领头便是那个千屿浅礼。她本该和她无冤无仇,但是,一切的纠葛都在于千屿的名号上。“千屿”即便在帝都诺亚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响当当的名字。浅礼是军人世家,世代在军队中担任要职,尤其是千屿的父亲,千屿浪,是当今帝都第一狩猎军团H.A.的军务长,统领着对混沌兽大大小小的作战,无疑是十分令人尊敬的一位精英人物。其女,自然要继承父业,走入军校,继续为人类统一事业而奋斗。

假如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这一切都将与她毫无关系。她或许也只是这个学校里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孩,时不时仰慕一下对方优越的出身。

但她不是。

白羽,君咲。

她讨厌这个名字。

因为这个名字,她在奶奶的严苛指导和强硬要求下进入了军校,尽管她对战斗深恶痛绝;因为这个名字,在校园里生活总会引来异样的目光;因为这个名字,她才会被浅礼排挤。

都怪这个名字。

巫女的血脉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东西,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这个名号,不过是无形中将一些本不属于她的重担加诸于她而已。

她仍记得,第一学期开学时,浅礼便走过来,扬眉对她宣言:“喂,你就是白羽家的人吧?我告诉你,我一定会比你做的更好,不管在何时何地,在什么方面!”

结果,第一次摸底测试的时候,虽然二人的分数极其相近,但总的来说,各科目上还是君咲更胜一筹。当时,她还把浅礼看作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谁想,不服输的她竟然开始从别的方面找她的麻烦,先是拉拢班上其他的女生将她孤立,之后又开始对她恶作剧,椅子上的粉笔灰,书本上的胶水,还有桌屉里的虫子,变本加厉,到最后,成了赤裸裸的欺凌。

难以忍受的重压之下,她选择了让步。第一学期的期末检测,她故意拉低分数,每一门科目都比浅礼低了近十分,尤其是实战测试,本就不喜欢争斗的她只取得了C级,而浅礼则以A级的巨大优势完胜了她。

由于大幅退步,她被各科老师叫去谈话,回家又被奶奶训了一顿,暑假也泡汤了,全都在实战补习中度过了。

不过,假如这么做浅礼能够收手的话,那这一切就都值得了。她这么想着,咬牙坚持了下来。

但是,很明显,这样的隐忍和退让并没有取得什么效果。

那阴险的冷笑,简直让她头皮一阵发麻。在那幸灾乐祸的眼神下,她终于悲哀的发觉,她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最初的针对,也许只是为了让她从学习中分心从而成绩下滑。但是,当这种针对变成捉弄,欺凌,演变成她们的一种乐趣时,她的一切抵抗与挣扎只是徒劳。而这样的让步更是无异于火上浇油,当她们感受到效果后,换来的只会是得寸进尺。

她抬头看天上被云雾遮掩的胧月,顿感生活的无望,与迷茫。

突然,一个黑影从她眼前闪过。

她心中一惊,四处寻觅,低下头,循着被路旁的罩灯拖长的影子,这才发现,那黑影原来是一只狸花猫,它正立着身子,用舌头不停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看上去,就像是笼罩在一片孤独的暗光之下,受伤的人舔舐自己的伤口,借神经的刺痛聊以抚慰自己空虚的心灵。

她心中的某一处地方被触动了。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不断靠近,想伸出手去抚摸它。但是,猫似乎感觉到了她,起身一窜逃走了。

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和指引,她追着猫跟了上去,拨开草丛,拐入了另一条甬道。甬道里没有路灯,只能借着星月和外面踌躇的光线看到大致的轮廓。她的影子彻底没入黑暗,光线的变化令她眼前一黑。慢慢恢复的视力中,她看到了那只猫。

那只猫并没有再逃走,而是又一次停下,用爪子梳理着身上的毛。

这一次,她小心翼翼的靠过去,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地向前挪移,缓缓蹲下身来,轻轻伸出手······

那只猫突然回过头来,四目相对,她愣住了。

“红色的······眼睛······”

此刻,那只猫毛发直竖,眼中泛着红光,猛地从地上一弹而起向她扑来,锋利的爪子上缠着不详的黑气,尖利的牙齿上泛着煞人的寒气。她向后打了个趔趄,向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恰巧躲过了这次攻击。那猫跃到她身后,回过头来,卷起舌头舔着牙齿,盯着她看,慢慢地俯下身子······

这时,她混乱的头脑终于被理智唤醒。

快跑!

她用手撑起身子,飞快的向甬道深处跑去,猫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混沌兽。

泛红的眼睛,强化过的爪刃与牙齿,身上隐隐散发出的黑气,以及对人类本能般的攻击性,尽管从未见过,但她确信这一定是一只货真价实的混沌兽。

奇怪,校园里为什么会有混沌兽?况且,这里可是帝都,离边境如此之遥远的地方为什么会有混沌兽?

来不及多想,她只能拼命的向甬道深处狂奔,甚至连求救的力气都没有——猫在她身后疾驰,似乎全然不觉疲累,甚至飞身跃到墙上,沿着侧墙飞速奔跑,二者的距离不断被拉近,只要她稍一放松就会被追上,然后成为一直猫的宵夜。

神啊,谁来救救我吧。

然而,在她的面前出现的是一堵高墙。

完了,死路。

她感到眼前一黑,脚底一软,便失去了平衡,向前摔倒在地,方才在楼梯上的摔伤也开始隐隐作痛。她撑起身子,向后侧过后半身,抬起头来,刚好与猫的红色眼睛对视,锋利的爪子伸出,直指她的咽喉。

鲜血四溅。

·

“切,彻底跟丢了吗。”

他看了看身旁深不见底的甬道。

“只剩下这一处了吧。但是,它会往死路跑么?”

不,也有可能。

他飞快地向甬道深处前进。

“假如我自视为猎人,我也一定,会把猎物,逼入几乎不可能失手的死角。”

·

“还好,赶上了,呼。”

本以为死定了的她又睁开眼,一个高挑的身影为她挡在了她身前。她感到脸上有什么湿而粘稠的东西,颤抖着伸手去摸,温热的触感由指尖传来,她的大脑瞬间清醒了。果不其然,鼻间先是闻到了血的味道,而后,逐渐恢复清晰的视线中,他正与那只混沌兽僵斗着。猫爪深深刺入他的左臂,而他则用右手死死地卡住了猫的头部,那只猫瞪大了瞳孔,一副痛苦的模样,扭动着半腰,挥舞着后肢,不断地挣扎,却被钳制得一动不能动。

“你没事吧?”她觉得自己应该去帮忙,然而腿已经疲软到难以站立,周身的疼痛也让她发出了轻微的呻吟。

“别动。”他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威严,仿佛由那话语中散发出一种气场,令人安心。不知为何,她感到这声音亲切而熟悉,但又有一种奇特的违和感,仿佛有种莫名的沧桑。

那猫仍在挣扎,但幅度却越来越小,仿佛它的力气正一点一点被抽走,它眼里的红光渐渐变暗,如风中残烛般熄灭,随后合上了眼,四肢也终于无力地垂下。他松了一口气,将爪子将已经血肉模糊的左臂中拔出来,一手将猫抱在怀中,一面向她走来。

“这是······”她眼中充满了疑惑。

“还能站起来吗?”

“啊,嗯,那个,谢谢你救了我。”

“不,我才该向你道歉,”他深深鞠了一躬,“因为我的失职,差点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为什么这么说——嘶!”

他拉住她的手臂,试图把她拉起来,却恰巧一把抓在了她摔下楼梯划开的伤口上。

“你,受伤了么?”

“啊,没事没事······”

“跟我来吧。”

“欸?”

“现在,医务室早就关门了吧,我那里有医疗箱,可以给你处理一下。”

“啊,不用了不用了,明天我······”

“你想知道真相吗?”

“······”

“我边给你治疗,边给你把事情讲清楚——包括,我是谁,为什么会在这么晚的时间到这里来,以及,为什么这里会有混沌兽。”

她沉默了,算是回答。

·

走出甬道,在灯光的照映下,她才看清了他的模样:原来,他是一个与她年龄相近的男孩,他的侧脸瘦削,身子看上去弱不禁风,但肌肉的线条却刚劲分明,充满了厚重的力量感,脸上总是一副冷冷的神色。即便左臂仍在汩汩地冒血,也不皱一下眉头。步伐稳重而有力,看上去像是高年级的前辈,然而那声音亦或眼神,都带着明显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老成,如同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猎兵。

总感觉,似曾相识,却又隔着一层浓雾的错觉。

“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东西吗?”他转过脸来问她。

“啊,没有,对不起对不起!”她飞红了脸,把视线收了回来。看到她这副样子,他轻轻笑了笑。

看着他上扬的嘴角,她更觉得不可思议了。

“那个,你不疼么?”她指着他受伤的手,那里的衣衫被割破,血浸染出一大片黑色的阴晕。看上去明明是很严重的伤口,他却像个无事人一样,面色平静地向前走着。

“疼?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不过,习惯了就好。”

“习惯?”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总有中莫名的违和。

明明应该比她大不了多少,却说,已经“习惯了”受伤,还是这种程度的······

她预感到,他的身世绝对不会是幸福或是幸运的,而是充满着悲剧的色彩。但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仍旧忍者疼痛,迈开步子,紧紧跟在他身后,前往那校园中未知的一角。

·

“请进。”

她满脸问号,看了看门牌,又盯着他。

“请进。”他以一种近乎命令的、不容置疑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啊啊,那,打扰了。”

她一只脚迈入门槛,将头小心翼翼地伸进来左右探望,仿佛这才放心一般地走了进来,但还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他看着她这个样子,十分不解地皱着眉头,指了指炉子旁的沙发,她又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坐下。

他转过身去,拉开最上面的柜子,拽出一个标着红十字的箱子来。

“喂,轻点——”她压低了声音对他说。

“?”他更加疑惑不解,不过还是照做了。他轻手轻脚地把箱子放在地上,小心关上了柜门。之后,他半蹲下来,解开箱扣,里面各式药品一应俱全,分门别类放在其中,码的整整齐齐,上面都用标签写好了名称。他先用酒精对自己的伤口消了毒,又从一个罐子里沾了点粉抹在伤口处,最后用绷带飞快缠了几圈,用牙齿咬断,随意地扎了个结。血又渗了一点出来,将绷带内部染成了浅红色。

之后,他不紧不慢地将一盒全脂牛奶放在火炉上加热,又剥开一颗糖含在嘴里。这才对她说道:

“手伸出来。”

“那个,你的伤,处理成那样就可以了?”

“放心吧,甜食可以放松心情。”

“不是说这个啦,”她叹了口气,将手臂的袖子挽起来。

他揭开碘酒的盖子,用卫生棉球蘸了一些出来,捧起她的手来,仔细地端详了一阵,又皱了皱眉头,抬头看了看她,她被看得有些心虚,别开了视线。他叹息一般地重又低下头去。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嗯。”

棉球接触了她的伤口,从那里立即传来了被烧红的针扎一般的刺蚀感,尽管她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不免微微呻吟。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他听见了,而且手中的动作还柔和了一些。

消过毒后,他将棉球扔进纸篓,又取出一卷纱布,在她手臂上缠了三圈,动作十分娴熟,她感到这三圈不薄不厚,刚好能透气,力度适中,既没有太重的紧压感,也没有松到裹不住伤口。他拿起剪刀剪断纱布,撕下一块医用胶布贴在上面,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包得既结实又美观。

“这就没事了?”

“嗯嗯,谢谢你······诶诶,疼疼疼,饶了我吧!”

他突然使坏般地按住她的膝盖,从骨头里传来的刺痛让她连连求饶。

他松开手,轻轻掀开裙角露出她的膝盖来,那里的皮肤已经青紫,成了一大片淤青。

“这个是什么?”

“这,那个······”她又羞又气,撇开视线,“刚才摔的啦!”

“平地上能摔的这么严重?”

她愤然将裙子拉下来遮住膝盖,怀着怨恨的眼神看着他。他笑了笑,缓缓起身,坐在和她相对的一个沙发上。

“你,你这人啊,不知道这样对女孩子很不礼貌的吗?”

“好好好,我错了,”他摸了摸火炉上的牛奶,感到温度不太够,于是向后瘫在了沙发上。

“那么,你有什么想问的?”

“那就······为什么带我来门卫室?看门的老头很凶的,我们换个地方说吧,万一他回来了······”她总算是说出了刚才一直在意的问题。

“噗嗤,”他听到一半突然笑出声来,她一脸不满地看着他,他擦了擦嘴角,“什么嘛,我说你从刚才开始怎么鬼鬼祟祟的,原来是担心这个啊。”

“怎,怎么了,不行吗?”她气呼呼地看着他,“果然你早知道门卫现在不在,说不定是休假什么的······”

“不全是呢,”他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那总之,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名字的话,叫我‘守’就可以了,从今天开始我正式接管尤纳斯正门门卫兼校园保安的工作,请多多指教。”

“什么?你是······”她惊到说不出话来。

“以后,也随时欢迎到门卫室来,遇到什么困难,比如又在平地上摔上一跤,也可以过来啊。”

她再一次羞红了脸。

“你这人,好烦呐!”

·

“所以,咱们年纪应该差不多吧,怎么这么早就出来当什么门卫啊?”

此刻,守嘴中叼着一根吸管,半倚在沙发上,悠闲地喝着刚才炉子上的牛奶,半眯着眼睛。

“我这人学习没什么出息,就出去当了几年猎兵,回来就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正好原来的门卫要休年假,我就顺势来接班喽。”

“欸?”她有些惊讶,“没上过军校就可以去应征当猎兵了吗?”

准确来说,应征一般的国军、防卫军和地方驻军是不需要学历的,但是猎兵不一样,由于混沌兽力量强大,还有些混沌兽由于“混沌”变异时进化出了不输人类的智慧,最可怕的是部分混沌兽甚至形成了部落等分工明确的团体,讨伐混沌兽的猎兵成为了极度危险的职业,没有相当的职业素养和技能实力,是无法胜任的。因此,猎兵的应征要求中,最基本的一条就是“接受军校的正规训练并取得毕业证书”。

“啊,这个啊。当年有一场算是比较大的战争吧,因为我被牵扯进去了,就被迫参战了。结果没想到立了点功,他们问我入不入伍,我就进了军队,不过混的不怎么样就是了。”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很轻松,但脸上却闪过一丝阴云,不过她貌似并没有发现。

“什么嘛,我还以为······”她叹了口气,方才对他身世的种种幻想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学无术,在军队混吃等死又回帝都提前退休的社会废人形象。

“以为什么啊,还有你为什么看上去一脸不满的样子啊?”

“啊,没什么没什么,你看错了吧。对了,为什么这里会有混沌兽呢?”

“说来话长,”他手放在下巴上,眉头紧皱,说道,“据我猜测,恐怕是从仙客那边来的。”

“仙客?”她有点咂舌,脑海中浮现出了地理课上的地图,仙客,位于离帝都相当远的地区,目前正处于“进行收复”的状态。

“可,可是,离得这么远,它是怎么过来的?”

“我知道这很难说服人,”他看向一旁的椅子,那只猫仍然没有醒来,自被他带回来后就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保持着微弱的呼吸,肚子上黑灰相间的花纹低低地起伏着,“但是,这个品种的猫只有远东的仙客地区才有。总之,我在学校发现了它,就一直在追,然后就遇到你了。真险,再慢一步的话······”

“所以,它会怎么样?”她不免担心地问道。

“放心吧,它体内混沌的量并不多,我刚才抓着它的时候一直在挤压它的肺,让它把混沌基本上排出去了,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能醒吧。”

“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她,忽然笑出声来。

“真是,一点没变啊。”

“额,我没听清,你刚说什么?”她盯着喃喃自语的守,歪着头问道。

他收起了笑容,迟疑地答道:“啊,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我是说,你差点被这猫杀了,怎么倒还担心这猫的安危呢?”

“毕竟,很像。”

“什么?”

“和我,很像······没什么,呵呵,呵呵······”

她知道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二人间一时无言。守突然站起身来,取下了墙边的手电。

“时候不早了,宿舍的老师和同学该担心了吧?我送你一程。”

“嗯。”她也站起身来,但视线仍落到那只猫上。

他打开门,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瞬间挂上了一层笑意。

“想养啊?”

她点了点头。

“但是,你们宿舍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养宠物吧?”

她又点了点头,眼神中生气一种哀求与期盼。

禁不住她这架势,他只得求饶: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替你养,你随时可以过来看,行了吧?好了,别那么看着我了,我受不了,真的。”

“真的吗?太好了!”她笑逐颜开,脸上如同绽放出一整个春天来,如同一阵清风,直击守的心弦。那是少女的气息,令他想起曾看过的摇曳的花朵。

“守?守!你怎么了?”她用手在他面前来回挥动着。

“啊,呃,”他如梦方醒,脸上又恢复了冰冷,“没什么,我们走吧。”

·

“雪儿老师,求你了,小咲,白羽同学她,这都将近十二点了还没回来啊!”

“不行,你要是去找到话,万一也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了,你就安心等着吧。”

“可是,可是······”夏子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不行就是不行。”雪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白羽这孩子,平时挺乖的,怎么最近又是退步又是晚归的,真不让人省心啊。”她这么想着,突然,从转角亮起一道光,令她警觉起来。

“谁,什么人?”她呼吸集中起来,摆出了格斗的姿态。

从转角出现了两个身影,走在前面的,正是那个白羽君咲,而在她身后跟着的,则是一名陌生的少年。她仔细一想,今早签到时似乎见过一面,对了,好像是新来的门卫,叫什么名字来着?

“是小咲吗?那是小咲吗?小咲!”夏子看到君咲后,立刻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夏子!”君咲也回抱住了她。

“诶,诶,夜川同学!真是的,”雪松了口气,慢慢向前走去。

“太好了,小咲,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夏子抽动着肩膀,把头埋在她肩上,泪水止不住的流下。

“傻瓜,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能有什么事啊。”她抚摸着夏子的背,笑着安慰她。

“白羽同学,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虽然很抱歉我不想打断这感人的重逢,但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啊,这个,雪儿老师,我······一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了,但是去医务室的时候医务室已经关门了,出来就正好碰到了新来的门卫先生,他说可以帮我处理伤口,我就跟着去了······”说着,她还露出了缠着纱布的手臂。

“包的相当专业嘛。不过,包扎个这种伤口得两个小时?”

“这个,那个······”她支支吾吾地,神色有些紧张。

“我说啊,你这满面红光,一脸春色的,你们这孤男寡女的,不会是······”

“啊?是这样吗,小咲!”夏子突然从她身上弹了起来,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摇来晃去。

“你冷静一点啊夏子,这种话你也能信啊?只是,只是,聊得很投机,忘了时间而已啊!守,你也说点什么啊,守?”她回头望去,已然没有人影,“欸,人呢?已经回去了?”

“守?”听到这名字,雪突然有点奇特的怀念,“这名字,总感觉······”

“真的?真的真的?小咲你可不能骗我!”

“真的没有啦!”

“好了,老师开玩笑的,你们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有课呢。上楼的时候轻点,别打扰到其他同学了。”

“知道了,谢谢老师!”二人一齐道谢,向宿舍走去,边走边压低了声音互相打趣着。

“就说没有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呀,就是担心我的小咲被什么不认识的坏男人抢了呀!”

“谁是你的啊?”

望着远去的二人,雪陷入了沉思,今早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了眼前。

她摇下车窗,对准摄像头,从中传出了完成签到的机械音,她正准备摇上车窗离开,在门卫室看风景的少年吸引了她的目光。新换的门卫吗?她感到有些新鲜,甚至有些来了兴致,便想逗逗他:

“早上好啊,门卫先生!”

听到这话,他转过头来,雪突然感到心脏处一阵悸动:那白皙干净的少年,脸上和眼神中却写满了风霜。确认了一下是在对自己说话后,少年点头示意,淡淡地回答:“早上好。”

“要一起去喝几杯吗?”她仍不死心。

“我没记错的话,东问雪老师,今天的开学式,您作为实战指导主任,要早点过去准备致辞的吧?”

从未想到会被叫出名字的雪愣了一下,这家伙,什么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而且连职务都记得这么清楚了?她想问个究竟,但他已经转回头去,继续看风景了。她只得摇上车窗,悻悻地离开了。

那样冷漠的人,也能和人聊得很“投机”吗?

守,她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以后,多留意一下他吧。作为一个猎人的教官,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他很危险。他,是她都难以捉摸的猎物。

或者,甚至说,他,是个猎人,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俯瞰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