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边际的梦。
再一次，无尽的下落。身体和头脑完完全全被放空，我任由狂风按住我的身体，四肢放松。耳畔的风声忽然间停止了，感觉到下坠停止，我睁开眼，发现还是那个熟悉的天台。
“你好。”女孩微微一笑，探出头。
她站在我旁边，正俯视着我，我仰躺在天台的地面上，直视着她。夜色朦胧，从这看去，星星一颗一颗闪得分明，我看得出神，听到女孩小声抱怨：“星星比我还好看？都不肯看我一眼。”
我点点头。
“真是的。”女孩咂咂嘴。
“不用在我面前装了，我知道是你，小可。”我坐起来叹了口气，每次都这样，把我生拉硬拽进她为我构建的梦里。女孩看起来很惊讶，“小可？小可是谁？”她问。
“还跟我装呢。你不是——”我看向她，忽然愣了一下，面前这个微蹲着和我平视的女孩，有着黑色的瞳仁。
“理香？”我问，女孩点点头，略带害羞地笑了，拨弄自己耳边的长发。“嗯，我在这哦。”她说。
真的是理香。想不到在梦里真的见着了她。“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我吗？我是来和你告别的。”女孩仍旧笑着，眼底却有深不见底的悲伤，她摇摇头，恢复站立的姿态，“我是你心底里的理香，这会是你最后一次在这里看到我，从今以后，我将从你所有的梦里消失。”她呼出一口气，勾起嘴角，“你好像长大了，不是吗？”
“也许吧。”我说，“只是如果见不到你，也梦不到你，会不会寂寞？”
“不会的。”女孩，或者说理香，轻轻摇摇头，及踝的长发轻轻摆动，“你的新生活中不是出现了很多新朋友吗？在班里你是班长，下了课放了学你是朋友里的开心果，学业有成，人际交往一帆风顺，多好。星海君，原来我不在你也可以生活得那么精彩，不是吗？”
我没回答。
“有时候我会想，我们的分道扬镳也许是命中注定的。”理香看着我，微微一笑，“我会那样绝情，是不是能说明我们原本就不合适呢？这些问题我没法回答，不过若是有机会，你可以亲自问一问‘我’。”
她指的自然是身在玉川的那个理香，我看着她，“不，我想不会有机会了。”
“别把话说死哦，星海君。”理香不以为然，“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你没法知道吧？”
“可是……”
“我认为她会来的，而同时，我也相信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理香对我笑笑，走向天台的楼梯口，拉开那扇沉重的铁门，那门那么笨重，移动起来丝毫没有声响。“我得走了，”她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说，“再见。”门安静地合上，我像着了魔般跌跌撞撞冲过去，双手握住门把手奋力一拉，门开了，可眼前只有一圈一圈呈螺旋状没有尽头的楼梯，理香踪影全无，仿佛她根本不曾来过这里。
我后退几步，失魂落魄地合上门，如同在现实中那样，我无法阻止理香的离去。
只是……一开始就决定，如果无能为力，那就放手。
对着理香离开的方向，我露出释然的神情。
“再见咯。”
这个梦里有理香，从此间醒来，却没有花掉我太多时间。握不住的美好就让它从指缝间溜走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洒脱一点是好事。”小可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摇啊摇的，自言自语。
没有上野的读书日结束了，大家从狂热的气氛中恢复，投入回到平常的生活，这一天放学路上，小可久违地和我共乘一车，上一次这样已经是两个月前了。小可在我眼皮底下慢慢挪动身体，从后座爬上驾驶位，两腿架上车把，一副大喇喇的模样。我扫了她几眼，心中一动。“喂，小可，想不想换衣服？”
小可斜我一眼。“看腻了？”
“啊哈。也不是，只是觉得美少女一年下来才一套衣服，未免名不副实。”小可闻言把我看得直发毛，正想开口，被手机发出的响声打断了。是佐仓。
「喂，空月！告诉你件大事！」
「啥？」我回道，过了几秒手机就又响了，秒回？
「明天是希子生日！」
哈？我愣了一会，高坂的生日？没听她跟我们提过？算了，得准备准备。只是现在才知道的话……佐仓的回复又来了。
「你别怪我，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刚刚和希子在店里结账，店员对她说明天是会员生日，来购物会有额外积分啥啥的，后面的没听，总之重点就是生日！」
这……
「然后出了店我就和她提起这事，希子说明天确实是她生日，只是不想麻烦我们准备就没说，唉——」
我理解佐仓的意思，她一定觉得“再稍微多依靠我们吧”，也许已经说出口了。看来要去一趟商店街，只是买什么？我推着车思考，不知不觉就停了下来，刚刚一直没出声的小可忽然道：“要不买本书？反正她喜欢看书，一定很高兴的。”我恍然，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一本书就可以了？“剩下的看你发挥咯。”小可耸耸肩，消失了。第二天早上我提着一个写着sanrio字样的纸袋进班，座位上的高坂正发着呆，没注意到我的到来。我回到位子，刚坐下，佐仓和田中便齐齐围到我身旁。“快，空月，你先上。”
“为什么？”我眯着眼看向他们。“不为什么，因为你是班长。”田中道，“好了别废话快上！”
“等会，先让我准备准备——”
“哎呀，讨厌啦，星海你买这么多玩偶是要送给哪个女孩子？难道是给女朋友的吗？”田中没等我准备好就大声叫道，我毫不废话直接给了他一下。“你疯了吗？什么女朋友？”
“无所谓，反正节目效果达到了。”田中耸耸肩，前座的高坂果然上当，她迅疾地转向我，大大的眼睛好奇地到处乱看，“什么玩偶，哪有玩偶？”她说。田中……我暗道，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桌上，对高坂笑道：“你别听他瞎说，我没买什么玩偶。”
“哦。”高坂失望。“不过，这个袋子里的东西，我的确要送给一个人。”我把话圆了回来，说着拿出袋子里的东西，对高坂笑道：“生日快乐，希子。一点小小心意，还请收下。”我刚说完田中就冒了出来，“高坂，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给你买了个渐变的星空玻璃杯，嘿嘿，生日快乐！”
“给，希子，这是……玉桂公主的联名对戒。”佐仓羞涩一笑，居然买了一对……我侧目。高坂很是吃惊地看着我们，“你们这是……”还没说完她就明白了，白了佐仓一眼，“典子，是不是你说出去的？我都说了不要麻烦大家啦。”
“行啦，都知道了，你就收下吧。”
“就是就是！”
“谢谢大家了。”高坂郑重其事一样样接过，笑得很开心。这天放了学高坂拉我一起回家，我照例让她去校门口等我。经过外头那棵大樱花树，高坂和我并肩而行，我感觉得到她有话想说，主动出击打趣道：“怎么欲言又止的，莫非是我送的礼物太贵重，吓到你了？”
“我还没开呢。”高坂小声说，“回到家再看，我得好好期待一下。”
“保准你会喜欢的。”
“我确实会喜欢的。”高坂轻轻叹气，随即笑笑，“典子和田中同学送我礼物我都很高兴，但你给我送礼物，我最高兴。”
“为什么？”我看向她，高坂大概没料到我会多问一句，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我也说不好，可能是因为你比较懂我喜欢什么吧。”
我点点头，心里已经被一个很想问的问题塞得满满的，一个我早就想问的，但一直没有机会问的问题。
「因为空月君是特殊的。」高坂希子本人这么说，执着无比。
「星海，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田中望这么说，脸上的坏笑还历历在目。
「你不会看不出来希子对你有意思吧？」佐仓典子这么说，她在质疑与不满。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停下脚步问：“高坂，你喜欢我，对不对？”
高坂完全没有料到我会突然这么问，她停下脚步呆愣愣地望着我，脸上出现宛如秘密被撞破的神情。“哎，怎么、怎么、怎么突然、突然……？”她语无伦次起来，舌头和牙齿打架，双手盖住变得通红的脸，眼神看向别处。“不，不……你在说什么呀，我……”
天人交战了一会，她抬起头。
“我……我不知道。”
“为什么会不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在犹豫吗？”
“这个……”高坂更赧，她忽然抬起头，“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你从、从哪看出来的？”
“很多地方都看得出来。你过年时对我说的那番话，佐仓和望也在或暗示或明示，还有平时生活中的一点一滴，譬如我们之前玩的那个游戏，我没跟着你说‘我喜欢你’你就生气了吧？还有其他的很多事情。”
我觉得不太对，我这是在干什么？好像在期待什么似的。
高坂一言不发，定定地凝视我。她抿起唇。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我是说！”高坂的声音小了下去，“嗯……那什么，你怎么看待我的感情？”她不安地交握起手。
“站着看啊。”
“别开玩笑了……”
“我没在开玩笑。”我正色道，“我现在可不就是站着看你？”
高坂愣了愣，她的大眼睛左右转动，随后垂下眼，“空月君，你确实有特殊的地方，但这不是我喜欢你的理由。我所说的特殊和你以为的特殊，很大程度上可能并不是一个意思。”
高坂上前一步挽起我的手，我惊了一下，然而并没有收回自己的手，而是任由她拉着。“空月君，我暂时还没法说服自己是真心喜欢你，我还在找证据。”她对我轻声说，“所以我还没法这么说。但，我在寻找，有论据的证明过程才完美。”
我心中一动。“那你呢？”高坂羞涩一笑，“你是怎么看待我的？你喜欢我吗？”后一句她问得超级小声，我要不是站旁边压根听不见，真像她的样子。
“可我们是朋友吧？”我有些犹豫，我们的确是朋友。“朋友间互相喜欢真的可以吗？”
“朋友怎么了？朋友就不能互相喜欢吗？”高坂拉着我的手陡然间用力，“这种事情，谁能保持理智啊。”
“倒也是。”我承认，心里开始回忆高坂往日的样子，我是怎么看她的？手机在这时候不合时宜地响了，打断了我的思路，是个电话。“抱歉。”我对高坂笑笑，松开了她的手，看向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难道又是佐仓？这回又是谁的生日吗？出乎我的意料，来电人一栏并没有名字，看来不是佐仓。是谁呢，我疑惑地接起，“喂？”
另一头好久都没说话，怎么回事，诈骗电话？
“怎么了吗？”一旁的高坂看我脸色奇怪，问道。“不知道啊，打电话这人一句话不说，难道手机坏了？”我纳闷地晃晃手机，然后就听到了一句问候。
“晚上好。”
是个熟悉的女声，熟悉到我大概没办法忘记她的声音。“我是理香，坂月理香。”
我的手毫无预兆地颤抖起来，好像我拿着的是块烙铁。
“......你好。”
可我忽然冷静得可怕。那头过了许久才说：“星海君，可以见一面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见面？什么时候？”
“就现在。家附近的公园，我们常去的那个，我现在就在这里的秋千等你，能来一下？”
现在？我看看面前的高坂，后者正睁着大眼睛一脸好奇，为了不吵到我没有作声。我转过身侧对着她，低声问道：“你回来干什么？现在不是放假时间吧？”
电话那头的理香停滞一下，道：“这个稍后说。你能来吗？”
我抿一下唇，心里有了决断。“等我。”
挂了电话，我收起手机，面前的高坂问道：“怎么啦，你要和谁见面吗？”看着她一如往常的神情，我张张嘴，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最终决定搪塞过去。“是许久未见的朋友，突然说要来找我。”
“那你快去吧，耽误了就不好了。”高坂轻轻一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啦。”
看着她毫无怀疑的脸色，我感到负罪感涌上心头，今天可是高坂的生日，我却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对她说了谎！“抱歉，高坂，有事的话可以在LINE上找我。”我对高坂笑了一笑，和她告别以后刚想跨上车子离开，不料高坂一下拉住我的手臂。“这次没说完的话，下次一定要好好听我说清楚啊。”她别过脸没敢看我，语气轻柔。
“知道的。”我用安慰她的语气说。
骑过转角，确认她看不见我以后，我猛然加速，向着公园的方向前进。
“你在干什么？”
出现在后座的小可冷冷道，“还去见她，难道你想死灰复燃？”
“我只是想把话说清楚。”我简洁道。“是吗？”小可冷笑，“如果只是这样，何必心虚地扯谎，说什么许久未见的朋友？实际情况不是比这严重得多吗？”
“.…..”
“我知道听这些你不舒服，可我不会停止，”小可道，“我明白你这么急只是想见见她，对吗？不论喜欢与否，你至少想见她一面。”
没错。为了保险起见，我没有告诉高坂实话，在没有时间详细解释的情形下，实话实说只会让这个单纯的女孩胡思乱想，与其如此，不如让我干净利落把问题解决。我坚定地这么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