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上都浑浑噩噩的,难道真的就此结束了?我很难受,但明白自己不得不接受。妈妈说,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尽管明明就很不甘心?”小可冷冰冰道。空旷的电车里没有其他人,因此我和她的交流也不必保持静默的状态。黄昏的阳光打在车窗上——在拜访完玉川后我又去别的地方逛了逛,当做散心,一直到下午四点光景才乘上去往火车站的电车-——给车厢染出明亮的橙色。“没办法吧,理香自己都那么说了。”我道,“我的自尊心实在不允许我去找到她。”

“这样就好了吗?”

“不好也得好了。”我轻声说,“况且话已经说清楚,我也没必要再死缠烂打,没了理香,我又不是活不下去。”

“可你不觉得你在逃避吗?”小可追着我问,“理香说不想见你,难道就是真的不想吗?你怎么知道是不是?”

“算了吧,我犯不着那样冒险,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让自己显得那么卑微。”我对她说,“况且,理香不太是那种口是心非的人,我喜欢她正因为这一点。”

“可是——”

我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再说下去了。小可于是不再说话,她坐在我的对面,支起双腿,瞳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蓝色,她有副海蓝色的瞳孔,理香却是黑色的,这也是我能轻松把她与理香区分开的一点不同。我蓦然浮起莫名的想法,到底为什么,小可长得和理香一模一样?除了身高,她似乎要比理香高出几近微不可察的那么一点。“那好,咱们不谈这个。”小可说,眼神飘向窗外,“还记得那个坂月大妈说的你对理香喜欢与否的事情吗?你怎么想,你觉得她说得对?”

我沉默了,我不大想去细细思考这个问题,这等于说我这几年都在浪费时间。她想说我这么多年对理香的感情都是假的吗?怎么可能——

“逃避是人的本能,”小可瞟了我一眼,“你该不会觉得不去想办法解决,问题就会自己把自己解决了吧?”

她冷笑一声。“还在拖个什么?”

面对小可毫不留情的指责,我感到百口莫辩,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以掩饰我的尴尬。小可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你现在其实已经开始迷茫了吧?自己嘴上说着多么喜欢理香,可直到现在才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去找,被理香一口回绝以后就偃旗息鼓失魂落魄地回家,你那叫喜欢人吗?”

“可能主席也不知道她在哪。”我无力地辩解。

“借口罢了,偌大的学生会难道只有主席?你分明就是觉得不值得对不对?”小可嗤之以鼻,“你根本对她已经不抱希望了,或者说,你已经不再依恋她,你对她的所有幻想所有憧憬全都破灭个干净。从你知道她一声不响便离你而去那一刻起,对她的看法就已经改变,你在心底里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究竟还该不该再持有对理香的感情,所以那个坂月大妈很轻易就刺痛了你,你根本连反驳都做不到不是吗?!”

“别再说了。”

“你不想听是吧?我还就偏要说了!”小可气愤地直瞪我,“你反驳不了,那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根本没理由反驳!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那个坂月大妈说的话几乎正确无误,我了解你,我比谁都了解你!”她将手按在起伏不大的胸口上,“那个‘我’,那个坂月理香根本不把你当回事,不把你们近十年的感情当一回事,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还是乱七八糟的其他什么东西,十年的时间,用来孵石头蛋子都能孵出小鸡了!可她根本跟没看见似的,把那些开心的时刻甜蜜的时刻苦涩的记忆心跳的感觉全忘了!那些曾经的约定再小,再不起眼,再幼稚,它们总归也是约定,是立下了就改不了的东西,可她呢?她违背了你们之间的约定,当然这情有可原,毕竟谁都希望有更远大的前程,去了比柏尾川更有升学机会的玉川,这本身无可厚非,可为什么要不辞而别?要换了你你会不辞而别吗?”

我下意识摇摇头。

“这不就对了嘛!”小可站起来,说到激动处气愤地一跺脚,“星海君不是那么绝情的人对不对?这样的你还觉得坂月理香这样的女生有值得等下去的必要吗?就算你以前喜欢过她——咱退一万步说——现在该怎么办不是一目了然吗?!”

我定定地看着小可的双眼,小可激动劲过了,一屁股坐回自己的位子,发觉我在看她立马不甘示弱地回瞪我:“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告诉你,在这事上面我一步也不会退让!”

我摇摇头,身子陷进柔软的海绵座椅,不想动弹。很奇妙,刚刚还觉得小可的话很刺耳,现在却开始慢慢在改变想法。“我觉得小可是正确的。”我需要正视自己。

“那是当然,没听过那句古希腊格言吗?‘Know yourself’,认识你自己。”小可气哼哼,可爱地皱了皱鼻子,“连自己的感情都弄不明白,这样的人能被称为大人吗?!”

“唔。”

“还有,什么叫你觉得?明明我就是正确的好吗?星海君笨死了。”

我笑了笑,尽管称不上是开心的笑容,但至少不苦涩。“也许我真的是个笨蛋。”我背靠在座椅上仰起头,“都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还在安慰自己可以不必去找她了,还在想着要不要再坚持下去。你说的是,理香,真的值得我喜欢吗?”

小可没接话。电车咣当咣当驶过城区,它同样不能对这问题作出回答。

跳上新干线,一个小时过后,我就站在了家门前。多走几步路,我敲开坂月家的门,坂月夫人看到我非常惊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道,“没见到理香?”

“都六点了,不早吧。”我摇摇头,“她不愿意见我。”

“是吗。”坂月夫人叹了口气,我看得出她并不怎么高兴,这使我动了一点恻隐之心。“星海君,记得我那天说的吗?我那个时候也没想到她会同意——”

“我知道。”我摆了摆手,觉得不同意还会那么说?鬼才信。“我能理解您,理香的确该去更好的地方。”

“唔……”

“就这样吧。”我露出笑容,“谢谢您。”微微鞠了一个躬,转身离开。身后一直没传来关门的声音,快走出庭院时,坂月夫人冷不丁道:“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看不到她的脸,可我感觉她在笑。“我知道,当初不由分说阻挠你们是我的不对,我对此也不打算为己辩解。看到你能坚定自己的想法,无论是继续等待理香还是别的选择,我都会感到很欣慰。你会相信吗?”

我脚下放慢了速度,听完坂月夫人的话。“相信的。”我头也不回地说。

回到家爸爸仍然不在,他经常去公司加班,忙得脚打后脑勺,妈妈在看电视。听到出门一天的我回到家,她头也不回问道:“见到理香了吗?”手拿遥控器的妈妈看着我一直走到了她跟前,一言不发地搂住她。“呀,怎么了这是?难道说失恋了?”

“算是。我和理香分手了。”我把脸埋在妈妈肩上,“很累,想休息一下。”

“是吗。”

妈妈揉了揉我的头,不说话也不动弹。小可在阳台边席地而坐,双手撑着下巴,“夕阳真漂亮。”她自言自语,发丝折射出乌黑的柔泽。“妈,到底什么才是喜欢?”我仰起头。

妈妈沉默着,轻轻摇摇头。“喜欢用言语很难表达。总有一天,星海君会明白。”

“那会是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你和某个女孩共有的夜晚吧。又或者,是一场事后看起来犹如命中注定一般的邂逅。”妈妈说着忽然笑了笑,“啊,说起这个,妈妈很中意那个叫高坂啥的女孩子——”

“妈,我们只是朋友啦。”我不得不无奈地打断,妈妈总是这样,正经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这些话有些深奥,我不知道从何理解,只得不再言语。受了伤的我,也许需要某种方式的「治愈」也说不定。

会有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