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耳都是写字的“沙沙”声,满眼都是理香的吊带裙和她露出来的锁骨。我疯狂地悄悄咽着口水,手在写着作业,心却早已飞离。

今天距离联考还有一天。不言而喻,这是一场极其重要的考试,至少对我们很重要。理香的成绩让她能够稳稳当当地进入玉川,我的成绩却如同踩在钢丝上似的——成与不成几率基本持平,稍有不慎就会落榜。于是我被理香强迫似的拉到家里,进行临考前最后的补习。说是补习,我瞧着面前的理香,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自己只穿着一条吊带长裙,黑黑的长发垂到地上,美好的身段隐约可见。我的手一直抖个不停,这让人怎么学得下去嘛!似乎发觉了我的不对劲,理香放下笔,轻咳了一声开口:“星海君,眼睛在看哪里啊,专心学习。”

“在看你。”我诚实地说。

“看什么看,给你布置的题目做完了吗?掌握解题思路了?没有的话,还不赶快加油?”理香凶巴巴的,瞧瞧,这就是我的好女孩,我撇嘴笑了笑。“可是理香你穿成那样,我实在没办法专心起来啊。”

理香立刻找了件外套,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我失望地叫了一声,她脸有些微微的红:“专心学习,真是的,大色狼,眼睛成天看哪里?”

“不过,就知道这样对星海君的杀伤力很大。”她又得意地笑了。知道你还这样穿……我默默吐槽,见我这样,理香更加得意了,她怡然自得地把手上的笔用嘴唇和鼻尖夹住,晃了晃脑袋,笑得很开心。可是因为太得意了,笔“啪嗒”一声掉到桌上,理香施施然捡起笔,对我道:“好了,星海小宝贝,虽然姐姐这么漂亮,但是不可以整天盯着看哦,专心写你的题目吧,真乖。”

我翻起白眼。

“别那样看着我,星海君老是欺负我不是吗?终于让我找回场子了。”

“切,不就大了两个月。”我嘀咕。

“你刚刚说什么?”理香的口吻透出威胁的意味。

“我说理香真是个好姐姐。”

“哼。这不是当然的吗。”理香稍显满意,“好了,别说废话,快写!”

唉,没办法。我低下头,认真地消灭题目。

理香长久地凝视着我,她轻出一口气。

“星海君,别怪我这样,我是为了你好,你知道吧?”

我点头。理香伸手抚摸我的脸颊,“一年了,爸爸妈妈还不知道我们已经不是以前的朋友关系,这件事总有一天要让他们知道,但在此之前,总得有让他们点头同意的资本。那个资本是什么,你也明白。”

“我明白。”

理香的口吻变得温柔起来:“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玉川高中,所以星海君一定要考上啊。没有你,我肯定会寂寞的。”

“我不是正在努力吗。”我没抬头。

“是啊。”理香笑了。半个小时过去,我写好了理香给我布置的题目,递到她面前。不一会儿评改的理香就喜上眉梢:“居然全对!”

“理香你那么高兴,好像我全对很奇怪似的。”我骄傲地说。

理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这几道毕竟是去年玉川的入学试题,你能做得全对,意味着……”

“意味着我或许可以拿到不错的成绩?”

我喜出望外,可又不想表现得太高兴,于是咳了一声道:“这,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是是是,瞧你那嘚瑟样。”理香嗔道。我把手放到她的手上:“既然做得全对,我想要奖励。”

“奖励?才没有。”理香摇摇头。

“怎么这样——”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星海君,理香,可以出来吃饭咯!”是坂月夫人的声音。

“知道了!”我响亮地回答。坂月夫人的手艺堪比妈妈,风格却又全然不同,因此我最期盼的就是能够时常到理香家吃饭。理香先我一步起身,她走到我跟前,忽然按住我,踮起脚尖在我脸上啄了一口。“给,你要的奖励。”理香站直了,笑着说。

“好像不太够啊?”我指指另一边的脸颊。理香轻哼一声不理会我,打开房门。

午餐很丰盛。

“今天还去上晚自习吗?”坂月夫人问。

“去的,毕竟是最后一次了。”

我笑道。饭菜味道清淡,是地道的关西风味,饱餐一顿以后,我问出了藏在心底久久的问题:“伯母是关西人吗?”

“是的哦,不过理香的爸爸不是。”

“我是本地人。”坂月叔叔笑道。

“妈妈的手艺还是那么好。”理香一本正经地评价,“不过,感觉空月阿姨的要更好吃一点。”

“那,今晚你就去那边吃吧。”坂月夫人打趣。“欢迎欢迎,随时来都行。”我赶紧拍着胸脯说。四个人哈哈大笑起来,我笑的时候看向理香,她也正看着我,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地交换眼神。

虽然需要合适的时机,这段关系是时候公开了。

吃过午饭,我和理香又接着回房写题。理香从床底抽出一大堆试卷,“拿着,这是前年的玉川入学试题,这是大前年的,这是大大前年的,这是大大大前年的……准备了这么久,今天总算是派上用场了。星海君,写不完可不许回家。”

“饶了我吧……”我欲哭无泪,眼前的试卷叠在一起,足足能砸死个人。

“不行,没有下苦功,哪来的收获?”理香再次凶巴巴地叉起腰。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认了命。可刚没写几题,我的脚底板忽然感受到温暖而粗糙的衣料质感,理香仍然抱着手正襟危坐,可她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理香,你在用什么碰我?”我忍不住问。

“你猜。”理香调皮,下一刻立起眉毛,“专心写,这是在锻炼你的抗干扰能力,可不许心猿意马。”

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女朋友啊,我又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在理香的“看守”下,我保质保量地完成了所有的试卷,而且成绩不错。理香放下最后一套卷子,困倦地用小手指揉揉眼睛。“好了,算你过关。辛苦了星海君。”

可你也在陪着我不是吗。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好了,这下有把握了吧?”理香刚刚完全是在强撑,此刻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温柔地笑着,“后天就考试了,可不能什么准备也没有地去应考......”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完最后两字后“扑通”一下趴到桌上睡了过去。从我的角度看去,理香的鼻翼翕动,长长的睫毛时不时颤动一下,睡得无比香甜。我走到她身边,轻柔地把她抱起,放到床铺上,盖好被窝。眼见理香砸了咂嘴不再动弹,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收拾东西走出房间。

晚上。

白炽灯的亮光充斥教室,我做好了一套试卷,对比答案,轻出一口气。还好,做得不赖。转过头看着窗户玻璃里自己的倒影,我还看到许许多多的同学正埋头苦干,他们也像我一样为了不远的未来而奋斗。

不过,我是为了“我们”。

“星海,一个人发什么呆?”悄悄坐到我身边的田中捅了捅我的肩膀,露齿对我笑着。“没事,想点别的东西。”我回过神,道,“在想,我究竟能不能考上玉川。”

“瞎想什么呢?”田中不耐烦地挥挥手,“一定可以的,我和丽奈学姐都支持你。”他朝我比起大拇指,做出鼓励的手势,“一定要考上,别让坂月伤心啊。”

“我会的。”我笑了,“望也要加油。”

“哦!”田中拍了拍我。

最后一次晚自习匆匆结束,我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走到校门等理香。没想到她已经到那里了,看到我来,略带不满道:“今天这么久啊。”

“觉得是最后一次晚自习了,想在教室多待一会。”

“舍不得?”理香歪过头。

“是有些舍不得,也是因为,像这样和理香回家也是最后一次了。”我对她笑着。

“是呢。”理香轻声说,她揽住我的手。看到她一脸伤感,我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来得够晚的啊。”

“还说呢,为了陪某个笨蛋刷题,害得我一觉睡到晚自习前,差点迟到。”理香神情一下轻松了,“哼,我不管,今天的晚饭必须有人请客。”

“谁请客?”我笑着问。理香瞪我一眼:“你说呢,总不会是我吧?”

“这个,不知道。”

“辛苦费!”理香朝我抗议,“盯了你一个下午,没有些酬劳吗?”

“行,想吃什么?”

“我也没想好。”理香有些迷糊。“那,”我拉起理香的手,看着她,“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吧?就当是给你的补偿了。”

“好吃的?什么好吃的?”理香开心地问。“到地方了你就懂了。”我神秘地说。

今晚月色真美,风也温柔。我们手牵手走过晚间满是行人的街道,拐进空无一人的街区,理香的乌黑长发随着她走路的步子有规律地摆动,像天使抚过的黑弦竖琴。月光打在她的梅露可小皮鞋上,明亮如镜子般反射出光泽,晃得我眯起双眼。也许像今天这样的散步就是唯一的一次了,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我无端端这么想道。满天的星空下拉起手的少年和少女,想这样一直走到不远处的未来,也想一直走下去,他们行过熙熙攘攘的人行横道,灯红酒绿的街区不能吸引他们哪怕一丝注意力,因为彼此的心都在对方那里。走过又一条空旷的街道,我们来到离家不远的居酒屋,“听说这里的乌冬面很好吃,带你来尝尝。”我说,向前一步拉开深蓝色布帘,牵起理香走进。

“哼,今天一定要吃到你付不起账。”理香狠狠道。

“尽管放马过来,大不了把我抵押在这里,理香回去拿钱。”

“我要是回去了就不会再来了。”

“我才不信呢。没了我你该怎么办呀?”

撂下狠话的理香的确吃了很多东西,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可爱模样,坐在对面的我忍不住笑。原来看一个人吃东西是如此有趣的一件事。哪怕我今天真的回不了家,看到理香这副模样,也觉得值了。

也许是对我的眼神不满,理香含糊地嚷了几句,大意是让我不许盯着她看。随着最后一筷子乌冬进了五脏庙,理香满足地放下碗,打了个饱嗝,她反应过来以后立马捂住嘴。”你刚刚什么也没听见!”她急切道,“淑女不会打嗝的!”

“好好,没听见。淑女应该吃到走不动路。”我随口附和。

“你瞎说。”

“也不知道瞎说的是谁,是谁说要吃到我付不起钱?”我屈起食指,轻轻刮了刮理香的鼻梁。“好了啦,是我。”理香一下瘪了下去,“是我说的,我认输还不行?”

“当然行。”我笑了笑,“走吧,我们回家。”

费力地走上那个斜坡,来到灯光昏黄的巷口,理香一手扶住了电线杆,大口喘气。

“不行了……吃得太饱了,没力气走路。”

话音未落,她转头不满地看我:“你都不会替我分担一点!真是不贴心。”

我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歇了好一会儿,理香才迈得动步子,她刚想离开电线杆,忽然“啊”地大叫了一声。“你——你看!那里有个人……”她战战兢兢指着前面。

“怎么了?”我疑惑地一看,果真看到一个人正坐在电线杆下,借着头上昏黄的灯光可以依稀看到是个和我们年纪相仿的女孩,正一脸扭曲,似乎很痛苦的样子。“要去看看吗?”理香问。我点点头,走到女孩的面前蹲下,问道:“怎么了吗?需要帮忙吗?”

“脚踝。”女孩开口了,说话都伴着凉气,“刚刚,扭到了,好疼。”

“怎么弄的?”

“刚刚跑步,分了神,不小心,摔倒了。”

的确,看她的手臂,能够依稀看到肘部有大块的淤青。怎么办呢?我看向理香,后者摇了摇头。我接着问:“和家里联系了吗?”

“手机,没带在身上。”女孩太疼,说话都一顿一顿的了。这可怎么办?我犯了难,只能试着问:“你家离这里远不远?或许可以叫你家人来接你?”

“爸妈,不在家。姐姐在学校。家的话,就在一百米以外。”

真是不利的局面啊。

我沉吟了一下,再度看向她问道:“那,不介意的话,需不需要我背你回去?”

女孩一下子惊了,抬起头看着我,旁边的理香也一惊,“喂!我还在这呢!”她悄悄戳我提醒道。

“这次情况特殊,帮忙要紧啦。”我小声安慰她。

那头的理香开始不满地皱眉,这厢的女孩轻轻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我家就在前边路口的拐角处。”

我应了一声,蹲下身,把女孩背到背上,和理香一起走到巷子深处。不一会就到了目的地,女孩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

“不用再到家门前吗?”我疑惑,庭院离家门可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女孩浮起勉强的笑容,“而且……”她看了看一路走过来都闹别扭的理香,对我笑了笑,言尽于此。

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我愣了愣,点点头。

放下了女孩,和理香离开那里,走出几步我又不放心地回头看看,女孩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只脚着地跳进院子里,头上绑得低低的马尾辫一跳一跳的。我收回目光,随口道:“那个女生这样子真的安全吗?这样跳着回家,万一摔倒了就麻烦了。”

我一扭头才发现理香的脸色黑得都能和这黑夜融为一体了。

“那么关心她,你就去看看呗。”理香别扭地说,语气活像我被什么漂亮女生大肆搭讪过似的。“不管她安不安全,我现在都很不安全。”

“嘿嘿,我刚才也没想那么多。”我挠了挠头,“助人为乐嘛。”

“哼。”理香噘起小嘴,“我知道,可我就是不高兴。”

“那女孩刚才还看了你一眼,是怕你误会吧。”我说。

“我的确误会了。”理香端起手。

“好啦,”我揉揉她的头发,“理香别生气,要是能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那么做的。她疼得脸都扭曲了,要是耽搁下去,恐怕会很严重。”

“我当然知道,可我心里就是不舒服。”

理香主动和我拉远了距离,脸上委屈得能滴出水来。

我明白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当女孩子非吃醋不可的时候,只有一个办法。

“那,理香想让我怎么办?”我低头看着她。

理香停住脚步,我们已经走到了两家人的中间位置,她没有看我,自顾自开口道:“你看,今天是最后一天一起上晚自习了。后天就考试了。你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纪念一下?”

我了然,于是伸出双手,直接对理香来了一次壁咚。“干……干嘛?”被我压向墙壁的她有些胆怯,双手护在身前,“我的意思不是这样,是说你应该回去再刷刷题——”

“等会再说,回家我就刷题。”我说。

说完,我伸手轻轻捏住理香尖而光滑的下巴,俯下身子,我们的睫毛相碰。理香伸手,勾住我的脖子。

有乌冬面的味道。

回忆往昔的日子,只觉得都是一寸一寸的小小美好,那时候我的身边还有理香,我们都以为能这样下去很久。但我们很快就走失了。造化弄人,理香说想和我在同一所高中就读,我也拼了命地去学,可命运却和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也许我也有错。

应考的那天是个大晴天。阳光恨不得一下子倾泻到大地上,每一处街道,每一寸路面都照得通透。樱花坡道,落英缤纷。花瓣无声地落下。铁道口响起警示行人的钟声,清晨的路面还空无一人,远远听见汽车的鸣笛。

数不胜数的学生在今天出征,去往联考(center),为去到自己心目中的那所学校而战。我和理香也不例外,电车站临行前,两位妈妈为我们送别。“理香,好好发挥,妈妈一直相信你。”

“星海君,要加油啊。”妈妈说着,凑到我耳边,我听见她贼贼地笑了一声,“不然,怎么和理香走下去呢。”

尽管人潮汹涌,广播提示音响在耳畔,我还是听见了妈妈的这句话,心中尽管惊讶,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电车即将启程,请各位乘客尽快上车落座,注意安全】

提示音适时响起,我和理香登上电车,和两位妈妈挥手。电车发动,转眼便把车站甩在身后。理香看向我,我们相视一笑。

“星海君,加油!”理香主动说。

“嗯,理香也要加油。”

“手都在抖啊。紧张吗?”

“当然紧张了。”我轻声说,“这几天我都在想,要是考不上该怎么办啊,就不能和理香在同一个学校了。”

“自信一点吧,你可是星海君啊,学生会长的男朋友。”理香给了我一拳,打趣,“连学生会长都被你追到手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我们自顾自笑了一会儿,又陷入沉默。

“还在抖啊,别紧张嘛。”

理香轻声说,停顿一会,脸色变幻,她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没关系的,如果星海君考不上,那我也不去玉川,在一起最重要。”

“真的?”我很惊讶。“但这不是你考不上的理由。”理香一本正经地道,“我这么说,是想让你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负担,放手一搏。”

“好。”我轻声道,“我会的。”

理香欣慰地笑了笑,踮起脚亲了我一下。

“临考前的鼓励。加油!”

“有这鼓励,我觉得我已经动力拉满了!”我豪迈地说。

考试过程不再赘述。改卷需要五天,我只记得那五天里我惶惶不可终日,但一想到理香的许诺,又觉得安心不少。

五天后是发榜的日子,那一天的前一晚我几乎彻夜难寐,所以早早就出了门去学校看成绩。踌躇着来到学校门前,我四下搜寻,没看到理香的身影,挤过汹涌的人堆,人多得呼出的白气都像是天上的白云。我没戴保暖手套,手刚按上玉川高中录取榜单的玻璃,上边立马多出了五个手指头印。

理香,理香,理香……

啊,找到了!我在下边一些的位置看到了理香的名字,然后是我的名字……

咦?

我有些发蒙,整张榜单都看了,没有我的名字?

这也难怪,玉川高中毕竟是邻市的学校,在我们这里,只会收很少的一部分学生,大概也就十几个,考不上是意料之中。理香的成绩也不是最好的,她考上了,不代表稍逊一些的我就能考上。

但是,理由不过是理由罢了,说服不了我。我带着沮丧的心情迈步走出校门,迎面就撞上了快步赶来的理香。“怎么样……!?”她一脸急切地问我,但看到我的表情,她也明白了七八分。

“这样吗,我们都没考上啊。”理香安静下来,喃喃道。“没关系的,星海君,至少我们能在一块——”

“不,你考上了。”我扯出一丝笑容。

“啊?”理香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那你呢?”

“我?”我口中一阵苦涩,“不管怎么样,祝贺你。”

理香拼命摇了摇头。“光我考上有什么用啊。”她沮丧道,“这下子,不是不能一起去玉川了吗?”

我看着理香,理香也看着我。“我们得想想对策。”我最后说。

说是想对策,其实无非就是要么理香自己去玉川,要么和我一起留在镰仓,去读本地最好的高中。本地最好的高中叫做柏尾川高中,论升学率只比玉川稍逊一些,可架不住玉川面向的学校更广,选择可以更多,连顶尖高校招生的名额也更多。我们来到了离家不远的那处公园,两个人分别坐在两架秋千上,彼此都难以开口。最后还是理香先打破了沉默:“星海君,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我当然希望理香能留下来,但我知道,这个年纪能留给我们任性的空间不多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理香能和我一起留在本地。”我说,“我唯一的想法就只有这样。理香,你怎么想?”

理香沉默了半天。“我不知道。”她这样回答。

不知道?

可你明明对我说了那样的话,不是吗?难道你忘了吗?我差点气愤地脱口而出。

“可你说了在一起最重要吧?”

“我是说过,但我不知道爸爸妈妈怎么想。更准确地说,不知道妈妈会怎么想。”理香轻声说。考上玉川的主意是坂月夫人提的,作为乖乖女的理香,自然没有反抗的理由。然而她自己想不想上玉川,这就未必了。“我怕妈妈责骂我。”

“是吗,也是。”我失落地说。

僵持了一会,理香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有了隐隐的泪光:“我不想见不到星海君。可是我应该怎么办?我真的很迷茫。我喜欢你,但妈妈一定不会同意我留下来的。”

“我很想让你留下来。不管理香你会怎么选择,我都这么想。”我低声说,把自己的心意诉诸语言,“我习惯不了没有你的生活,不想放学的时候没有你可以一起走回家,不想周末的时候不能和你一块打电子游戏,不能一起喝波子汽水。我会想念你的白裙,你那长长的乌黑的头发。我不想见不到你。”

理香一下子哭了,她紧紧抓住秋千的两条铁链,眼泪“啪嗒啪嗒”打在衣服上。

“为今之计,只有去和坂月夫人摊牌。”我下定决心,可还没等起身就被泪流满面的理香扑住了。“不,不要。”她边哭边说,“我也不想这样,我也想见你,可妈妈不会同意的,你没考上玉川,她一定不会同意的!”

这话犹如一根尖锐的钉子,插进我的心窝。是这样没错,我太激动了,欠缺考虑。“如果贸然让她知道我们在交往,说不定局面会更糟!”理香带着哭腔说,“你千万别去,星海君!”

“那你说怎么办?”我看向她。理香朦胧的泪眼透出一丝坚定。“我去和妈妈说,就说我不想上玉川了,就说,我们一致决定在柏尾川就读。”

“我还没告诉妈妈我考上了,所以,应该不会有问题。”她认真地说,眼泪也憋了回去,“我们回去吧,我会想办法让妈妈同意的。”她的语气坚定如同海中礁石。

于是第二天的毕业旅行,理香没来。从那天开始,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是不是有种肉包子打狗的感觉?

等到毕业旅行归来,心急如焚的我敲响了她家的门,才被告知理香全家几天前就离开了镰仓,时间恰好是毕业旅行开始的那一天。“那他们什么时候才回来?”我焦急地问对门的吉野爷爷。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拄着拐杖的吉野爷爷也没了主意,说话颤颤巍巍,“只是听说,也许很久都不会再回来了。”

对了,还有电话和LINE!

电话我一早就拨打过,可始终无人接听,如今再拨,居然已是关机状态。LINE呢?我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打开LINE,发现自己早已被拉入黑名单。

何必呢?

手机从我手中掉落,摔到一旁我还没来得及放回家的行李箱上。千百万个问题像是要把我的头挤爆那样争先恐后地涌出。我只能轻轻蹲下身,捡起手机。我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觉得自己的鼻子和眼眶都酸酸涨涨的。头脑无比沉重,我听见自己笑了一声,拖起行李箱返回家中。

也许我是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悲哀得难以自禁。她选择了另一条路,决绝,一声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