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逐渐散去,晚风在一片死寂中吹过草原。战死的野武士横尸荒野,凝固的黑血,破碎的甲片与折断的刀枪,散落的到处都是。乌鸦趴在死者的身上,啄食着他们了无生气的皮肉。

楠铃音出门的时候天还是晴的,当她抵达战场的时候,却下起了小雨。她暗自庆幸出门的时候带上了父亲留下来的菅笠。她把菅笠戴在自己的头上,因为是给大人用的,她戴上以后显得有点大,看起来滑稽可爱,像个在雨中漫步的蘑菇一样。

她踩着泥水,跨过一个又一个尸体。不时她还会停下来,给一些尸体翻个面,看清长相以后,她便继续去翻下一个尸体。就这样找了许久,雨下得越来越大。但她依然没有找到父亲。

一周前,楠铃音的父亲被征召去打仗。直到战事失败的消息传来后,他也一直没有归来。为了再见父亲一面,楠铃音来到了战场的遗址寻找父亲。她抱着父亲还活着的念头出发的,但当她看到满地的尸首后,这种希望就变得越来越渺茫。她只能一个个去翻尸体,确认父亲是否还活着。至少,她也要把父亲的尸体带回去才行。

楠铃音已经十二岁了,平时在家里她也会帮母亲一起做饭,洗衣和下田里干农活。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小小年纪便会替父母分担忧愁。

她知道母亲一定会担心,但她还是瞒着母亲出门找父亲了。她不愿意相信村长说她父亲已经战死了,她要证明给他们看。

乌鸦们像一群恶鬼一样,冒着大雨的侵袭疯狂地进食。它们奓开翅膀,发出怪叫,警惕地看着在战场上游荡的这个少女。

楠铃音捡起一根折断了一半的木枪,她挥舞着枪把一群围着无头尸啄食的乌鸦赶走了。从体型和服装上,楠铃音认出那具无头尸就是自己的父亲。想起昔日和父亲一起生活的快乐时光,她趴在尸体上哭了起来。

但她没注意到从死人堆里,一个脸上有深深刀伤的野武士爬了起来。那道伤口划过他的双目,让他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只有打在盔甲上的雨声和小女孩的哭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他循着哭声,蹒跚着朝那个方向走去。他手里死死攥着一把刀,卷了刃的刀口上沾满了血污,在雨水的冲刷下不断向下流淌着乌黑的液体。雨声掩盖了他的脚步声。在本能的驱使下,他再一次举起了刀,朝着哭声的来源挥刀斩下……

就在他的刀快要砍到楠铃音身上的时候,一个少年踏着泥水,快步穿过雨幕挡在了她和野武士之间,用一把木剑挡下了野武士挥下来的重劈。他抬起脚踢开了奄奄一息的武士。刚刚那一击似乎耗尽了武士剩下的力气,他仰面朝天被踢翻在地,挣扎了一下,便再也不动了。

“多危险啊!”少年用责怪的语气呵斥楠铃音说。

楠铃音回过了神,这才发现是面前的少年救了自己一命。于是慌忙说:“谢谢你救了我……”。她抬头定睛一看,原来是邻家那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他叫三泽纯一郎,算是自己的青梅竹马。

“纯一郎哥哥……呜呜呜”楠铃音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抱住三泽纯一郎哭了起来,菅笠也被碰掉到了地上,泥水粘在了帽檐上。

“别哭了,你是来找父亲的吧。”纯一郎抱紧了这个邻家妹妹,她的体温渐渐传到了他身上。她失去了父亲,现在一定很悲伤吧,纯一郎心想。

楠铃音在纯一郎的怀里点了点头。

“走吧,我们一起带你的父亲回家!”纯一郎把菅笠从地上捡起来,用袖口抹去了帽子上的泥水,戴在了楠铃音的头上,“振作一点啊,你可是武家的孩子!”

在纯一郎的鼓励下,楠铃音终于站了起来。他们合力把楠铃音父亲的遗体搬上了手推车。纯一郎在前面拉,楠铃音在后面推。道路泥泞不堪,很不好走。但他们终于还是把遗体带了回去。

母亲理所当然地责怪了楠铃音的自作主张。但是看到他们运回了丈夫的遗体,她也立刻泣不成声。

晚上,楠铃音的母亲留下纯一郎在家里吃饭。纯一郎和楠铃音坐在一起,楠铃音的母亲坐在他们对面,给他们盛上热腾腾的饭菜。

楠铃音不敢看旁边坐着的纯一郎,自从被他救了一命以后,她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愫。她总是不断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回想起纯一郎拥抱她时的触感,他的体温,还有他身上的味道——那种男性特有的雄性味道。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只是坐在他身边,脸就开始红了,她既不敢看纯一郎,也不敢抬起头吃饭,整个人感觉非常尴尬。

纯一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而是开始讲起了一个妖怪的传说:“听说,有一个叫黑塚鬼女的妖怪,专门偷窃死人的遗体。是个非常危险的妖怪,她的外貌看起来就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婆婆。她会切下尸体的一部分,带回自己的家里收藏。你爸爸的头,一定就是被她给偷走了。”

楠铃音含着泪听他讲完了故事,“可恶的黑塚鬼女,我一定要亲手为爸爸报仇!”

“你别心急,”纯一郎安慰楠铃音说,“等到明日,我和你一起去打探她的住处。”

楠铃音点了点头,和纯一郎约定好了。

第二天寅时,纯一郎带着一罐黑泥来到了楠铃音的家。

楠铃音看着他手里的陶罐,好奇地问:“这黑乎乎的是什么东西?”

纯一郎解释道:“这是用黑炭和的泥,黑塚鬼女尤其喜欢收藏女孩子的头。如果把这黑泥涂在你的脸上,她就认不出你是男是女了。”

楠铃音抓了一把泥,涂在自己脸上。纯一郎看着眼前涂黑了脸的妹妹,忍着笑点了点头表示肯定。现在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烧火工,分不出是男是女了。

他们俩趁着天还未亮,摸黑来到了战场遗址。

他们藏在蒿草的后面向外偷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老婆婆一只手上提着一团鬼火,在尸体堆上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偶尔,她会举起她另一只手里的镰刀,朝无名的尸体上砍去,直到砍下一部分为止。她口中喃喃的念着什么,还夹杂着怪笑。即便纯一郎和楠铃音离她还很远,听着她的声音也感到毛骨悚然。

昨天夸下海口要替父亲报仇,但当楠铃音真的见到黑塚鬼女后,心生惧意,又开始打退堂鼓了。

正当她出神犹豫要不要回家的时候,纯一郎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说:“走,我们跟上去,找到她的住处。”

楠铃音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她以为被黑塚鬼女抓住了,于是大叫到:“别杀我!我和你无冤无仇的……”等她注意到是纯一郎抓着她手腕,为时已晚。

“谁在那里?!”黑塚鬼女扯着嗓子怪叫道:“啊,原来是两个小孩啊!”

“唓!这么远就看到我们了,”纯一郎虽然比楠铃音大了两岁,但他面对险境的时候却已经像个大人了,“铃音,跟紧我,千万别回头!”

楠铃音连回答的时间都没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着她的手腕一路狂奔。她只能踉踉跄跄在后面跑,一不小心,石头绊倒了她,握着她的手也松开了。

“铃音!”纯一郎赶紧回头抱起了她,“没事吧?”

“没……我没事。”她不敢看纯一郎,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

纯一郎背向楠铃音蹲了下来,“上来吧,我背着你跑。”见楠铃音犹豫不决,他只好继续催促道:“快啊,黑塚鬼女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一听到鬼女的名字,楠铃音便立刻跳到了纯一郎的背上,比起和纯一郎的近距离接触,鬼女让她更加害怕。

三泽纯一郎大汗淋漓地沿着一条陌生的小路向前跑着,他不敢回村子里,这条路他也是第一次走。但若是让黑塚鬼女知道他们住哪,一切就全完了。可无论他跑得有多么快,黑塚鬼女始终在他们后方紧紧追着,嘴里还用渗人的语气说着要杀了他们的话。

太阳的微光在天边渐渐显现,原本黑暗的野外却蒙上了一层薄雾。纯一郎的衣服变得又冷又湿。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话,兴许还能跑掉,但背着一个人跑却让他举步维艰。

黑塚鬼女举起反射着森森寒光的镰刀,向着楠铃音的后背砍去。纯一郎见势不妙,直接往地上滚倒,把铃音甩了出去,躲开了她这一镰刀。

楠铃音滚了老远,爬不起身来。纯一郎自己一时半会也爬不起来,因为他太累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正当黑塚鬼女就要了结纯一郎的时候,一支从远处射出的破魔之箭贯穿了黑塚鬼女的喉咙,一箭射死了她。两人这才得救。

此时太阳升的高了,薄雾渐渐散去。楠铃音站了起来,发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正站着一个穿着雪白长袍的巫女。而她背后,就是一间神社。

是神明拯救了楠铃音和纯一郎的性命。

此后,楠铃音和三泽纯一郎结为了夫妻。在他们的一生中,他们从来没有忘记神明的大恩大德,每年都会去那间神社里虔诚地祈祷,感谢神明赐予他们的一切。直到他们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