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方会谈,即每个地区的管辖者互相展现抱负的会议。大多数管辖者至少都会参加一次这个会议,这也是为了让奥林匹斯更清楚每个管辖者的人品。其每五年举办一次,时间和场地都是固定的,但即使每位管辖者也不知道其具体的方位,而是会到特殊地点之后由特殊专员专门带入。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即发生重要事件的时候,奥林匹斯可能专门发出紧急召开会议或是专门传唤某个管辖者。

距离上一次会议已经过去了五年,三方会谈也将再一次举办。

/*新223年,十二月二十三日,7:00AM*/

“还没有到吗,娜塔莉”

“马上就到了,约克大人”

男人挺着一个啤酒肚,走路的样子十分的不雅观,像是巨大的婴儿在地上蠕动一般,他身着的服装却展现了他的权贵,镶边的丝绸闪亮着金紫的耀光。脸上满面油光,嘴角时不时挤出奸恶的笑容。他嘴上数落着一旁的女仆,心里盘算着到时候该这么拍奥林匹斯塔主的马屁,好让自己渡过难关,要是能升职就更好了。

“你之前不是来过一次吗?!怎么路还这么难走,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捷径吗?!要知道我这身衣服可是我最好的衣服了,可不能弄脏了啊,要好好让那个什么塔主看看谁才是最高贵的!”

“抱歉,约克大人。先代当时带我走的路就是这样,请忍耐一下吧。”

“先代先代,那个死老头子每天不知道再搞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点小路也非要绕七绕八,就不知道给我施点便利吗?哼,叫他当时不直接把领主的位置给我,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了吧!”

“约克大人!”

“怎么,你要为那个糟老头子说话吗?不知道现在的领主是谁了啊?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滚蛋!”

“……到了,约克大人”

约克扫了一眼,说道“这不还都是一片黄沙吗?你是不是要因为我说那个糟老头子的坏话所以想趁机报复我啊?现在我才是领主!……”

名为娜塔莉的女仆无视了领主的怒言,这早已稀疏平常,约克总是喜欢显摆他所谓的领主权利。她用脚在附近踩了踩,听到了“咚”的声音后便蹲下来,扫清黄沙,便露出了一块石砖。她将石砖搬开,准备将脏话连喷的约克推下去。

“喂,你干什么!那是什么井?!”

“你别动我啊,我可是你主人,是领主!”

“别跟我动手动脚,说清楚那是什么!”

“诶,你快说啊,别沉默啊,别推我啊,我错了,快停下来,我可是领主啊!”

娜塔莉摇了摇头,真是难伺候的一个人,不过今天也许是他最后一次任性了,也许让他尽情任性一下也不错。

她无法对这个孩子狠下心来,娜塔莉看着他长大。约克本性不坏,小时候的他非常善良可爱,充满活力。也许是因为父亲太忙,忙着拯救濒临崩坏的城市,导致约克缺少了父爱。他的父亲确实是令人可敬的人,也许那个人的一些政策有些极端,但确实救了更多的人。约克本可以像他父亲那样坚毅,童年的伤痛毕竟不是那么轻易治愈。

娜塔莉看着约克长大,同样她也看着他就那样误入歧途。她不忍心责怪他,她认为自己也是同罪,她在背后默默守护着约克,以便让自己稍微得到一些宽慰。

她也跳下了那口井,井里是一个长长的管道,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有些刺眼,她闭上了眼睛,再度睁开之后,自己已经躺在了一个床上,天花板连接着巨大的管道。即使是第二次体验,也还是让人觉得新奇,她想。

“没事吧,娜塔莉?怎么这么慢,让领主大人久等可是重罪,该走了!别磨磨蹭蹭,得让塔主有个好印象,好饶我一命。”

穿过长长的走廊,灯一节节的亮起,进入房间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四脚桌,上面甚至都没有什么装饰,单纯且好看。约克试图从这张桌子入手推出塔主是个什么性格的人,显然他做不到,他只觉得这张桌子配不上他华丽尊贵的衣服。

看看左边那个人,穿着像个流浪汉,身上到处都是伤疤吗,是为了显摆自己的勇猛吗,可惜你身经百战的身体与你稚嫩的脸庞可不相衬,怕是会起到反效果,带着的那个人穿的也是战士装,和这个地方完全不相称;看看右边那个人,一身洁白的服装,记得是阿希雨区的,神官神父还是什么玩意儿,官职上虽然听起来压领主一等,但这老态龙钟的模样,这身纯白的衣服跟他的白发可真配啊,一脸慈祥的笑着,让我想起那糟老头子了,估计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身后站着的那个女人姿色倒是不错。看来从服装上已经是自己赢了呢,约克这么想着。

正前方空着的一角,便是塔主的位置了。

“喂,小子,你就是那个什么艾希斯缇娅区的革命英雄吗?看着挺年轻的呢,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约克对着左前方的青年嘲讽着

“艾希斯缇娅已经是过去,请叫我们新区。”青年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约克,别对年轻人太苛刻了呀”右前方的教皇慢悠悠的说道

“老头,可别管太宽了,你不会是想在塔主面前显摆自己多会调和吧。”

“呵呵……”

“最看不起你这种故作深沉,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的老头了”

“您这样说话是不是有些不妥呢,菲亚索娜区的领主?”

“你就不要装乖小子了,勇猛的革命英雄可不应该更粗犷一点么,艾希斯缇娅区的英雄大人?”

“礼仪是待人的首要,身为菲亚索娜区的领主,贵族,想必您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吧。”

“你小子,敢嘲讽我?”

“只是谏言罢了。”

“可恶,看我不整死你……”

“好了,你们两个,‘塔主’来了”教皇轻轻拍了拍桌子,悠长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

正在争吵的两人也安静下来,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缓和不少。

三人一起望向唯一空缺的座椅背后的深渊,脚步声缓慢又沉重。

约克不禁呼吸紧闭,青年也绷紧了肌肉,只有教皇还在笑眯眯的。

他穿着普通的正式服装,朴素但高贵。暗紫的配色加上他皮笑肉不笑的脸庞不禁有些阴森恐怖。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及其普通的一个人,行为举止却尽显优雅和尊贵,仿佛与其他三人不是同一世界一般。

“你们好——”

嘴唇微微颤动,声音好似直接钻进脑里一般,却又不让人反感,反而让全身都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约克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放空了,身体也不属于自己,手擅自动了起来,扼向自己的咽喉,一点儿也不痛苦,温暖的想让人睡觉,他甚至感觉有风吹向自己。

“约克大人!”

然而在旁人看来,约克正扼住自己的喉咙,并且马上就要窒息了。

娜塔莉大声的叫着约克的名字,憋红了脸,才将约克的双手从喉咙处拔下来。

“呼……呼……”

约克也回过神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脸上直冒汗水,他没想到塔主的威严如此之高,也没想到塔主一开始就没打算原谅他,自己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约克并不想死,作为身居高位的领主,吃喝玩乐的享受他还并没有满足。

“哼——”对面椅子的男人冷笑了一声

“看来这位仆人为你赢得了辩解的机会。说吧……”

约克直接跪了下来,震声为自己辩解着

“那,那不是我的错!呃……对了,我记得好像是一个孩子不守规矩跑到安全区之外了,我记得还有什么那个奇怪的组织的人……”

看到塔主看他的眼神愈发冰冷,这种蔑视的眼神,他可是领主,愤怒和恐惧的情绪杂糅在一起,使他的身体开始抽搐起来,口齿也变得不清晰。

“对啊!对……都怪那个小屁孩,还有那个神秘组织的人……要不是他们,我现在还能过着富裕的生活,都怪你们都怪你们,我要咒死你们!呼……”

突然,一股陌生的力量卡住了他的喉咙,他痛苦的挣扎着。

“哼……渣滓,溺死在自己的虚荣中吧。”

塔主转身离去。

“大人,请您放过放过他吧!恳请您大发慈悲!”

“我知道约克大人有些地方做的不好,但是他有在努力。”

“造成灰雨事件也不是约克大人就能预防的,谁也料想不到一个小孩子会闯出这样的祸,也没人能料到这于拾荒者的二把手还有牵连”

“约克大人已经凭他最大的努力做好善后工作了!”

“恳请您发发慈悲,心怀天下的塔主大人,饶他一命吧……”

他静静的听着名为娜塔莉的女仆的辩解

娜塔莉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扼住,挣扎着吐不出一个词

“叽叽喳喳的啰嗦死了,蝼蚁。你们犯了无可挽回的失误。”

“仅仅是灰雨和兽群袭击民众而已,我不关心蝼蚁的生命。”

“你们让那个孩子被拾荒者的人掳走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他可是我们宏伟计划的重要拼图。”

“你们的眼界还是太低了。先代什么都没有告诉你们吗!”

“最近在菲亚索娜区闹的很欢的那个女人,可比他成为王的潜力大得多。”

“先从你开始收拾吧。”

约克从昏迷中醒来,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正想为自己的得救庆幸,却看到了倒在一旁挣扎着的娜塔莉,脖子歪向正常人不可能的角度。他看到她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眼瞳渐渐失去色彩,身体也停止挣扎。

他绝望的摇晃着娜塔莉的身体,苦痛的悲鸣让他的喉咙嘶哑,与娜塔莉的记忆撞击着他的大脑,责怪他的无情和不懂事,不管他怎么呼喊她的名字,她也听不到了。

“骗人的吧,别离开我啊,你答应过我不会留下我一个人的,娜塔莉……”

“真是可悲啊”

空气随话语震动

恐惧从脚底直窜脑髓,空气,脚步,意识,手臂,心脏的跳动,呼吸,一切都变得无比沉重。他爬起,跌倒,再爬起,在跌倒……直到再也爬不起来。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他的所有意识都集中在了自己面前的,那个充满着不详气息的塔主。

“我从你的眼睛里只看到了害怕。那个女人替你而死,你却并不愤怒和悲伤么,就那么害怕死亡么,约克·奥古!你让那个女人的死显得如此可笑又可悲。”

“娜塔莉……为了我?”

约克听到塔主喊出他的全名,充满震慑力的,充满威严的。

她想起了娜塔莉第一次喊他全名的时候,好像也很生气。

生命已经到尽头了,他终于明白,他早该明白,在发生了“兽”群事件的时候,那时候他在干嘛?他好像在和自己的后宫喝酒玩乐。事后并没有出什么大乱子,民众也没有太大的抱怨,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

他想起来那几天娜塔莉总是不见踪影,因为找不到娜塔莉,他也窝在房间里好几天懒得出来,他当时决定找到娜塔莉之后一定要好好处罚她。后来见到娜塔莉的时候,她浑身是伤,对自己说三天后就是三方会谈了,要好好准备。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会迎来死亡,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还想着摇着尾巴讨好塔主,明明自己也是个领主的,娜塔莉明明也为他做了那么多。直到看到她的尸体,他才承认,自己死期将至。

他本以为,临近死亡的自己会感到平静,他确实感到平静,只是他的身体还在不断颤抖,是身体本能的恐惧。

至少死的时候要像个男人一样,他想站起来,他可是领主,他的父亲可是菲亚索娜区的英雄,他必须站起来。

可惜他失败了。

塔主单手拎起他肥大的身体,将他甩到娜塔莉的旁边。

“让她为你陪葬吧。”

诡异的紫光开始在塔主伸出的手掌中慢慢汇聚。

约克看着身旁的娜塔莉,想起来自己总对娜塔莉恶言相向,总要娜塔莉帮自己做这做那。她本是父亲身边最受信赖的女仆,父亲死后,她就算退休也不会有人责怪她。反倒是自己死缠烂打,把其他人都撤职了,唯独留下了她作为贴身仆人。

生活起居,料理打扫,琐事文件的处理盖章,他都要娜塔莉为他做,她也总是完成的很完美,也从无怨言。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她为他做了这么多,甚至是为他而死。

他想起来自己刚刚开始从政的时候,还没从失去父亲的打击中走出来,是娜塔莉一直扶持着他;自己想向父亲那样做出榜样,却弄巧成拙时,是娜塔莉为他收拾的烂摊子;当因为他处事不当,有民众饿死的时候,是娜塔莉挡在他的身前,为他承受恶语和愤怒。

他想起来,自己做出正确的决策时,娜塔莉会笑着摸自己的头;自己想偷懒巡视的时候,娜塔莉总会温柔的教训他,手牵这他一步一步陪他丈量这片领地。

他想起来,小时候,父亲总是很忙,母亲也早早病逝。当他感到孤独的时候,总是找娜塔莉陪她,她从没拒绝过他,明明身为父亲的女仆长,应该也很忙的,却还总是陪着自己玩。

娜塔莉从自己小时候就一直陪着他,从未离开,她已经成为自己的精神支柱了。

他想起来,父亲死的那天,他到娜塔莉的房间想找她,却不见她的身影。他就一个人一个人哭了好久,也许是哭累了,自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娜塔莉担忧的脸庞,看到我醒了,她瞬间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次她的笑容都美。

我躺在她的怀里,向他默默倾诉着对父亲的抱怨,埋怨他从不陪我,埋怨他总是那么忙,埋怨只知道做英雄,不知道做我的父亲,那天我说了许多父亲和领地的坏话。她只是笑着、默默的,一直听着。

“你总有一天也会离开我么?”

“笨蛋,我永远不会离开少爷的。毕竟我是看着少爷长大,说一句僭越之言,在我心里,我已经将少爷视作自己的孩子了。哪有母亲会抛弃孩子的道理呢”

“……拉钩……”

“……嗯”

因为抹眼泪而搓揉出红印子的小手和一双布满老茧与伤疤但又温暖柔弱的大手,各个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在忽明忽暗的萤火下,勾在了一起,也再未分离。

约克趴在娜塔莉的身上,泪痕从右眼延伸到左眼,从左眼延伸到她的胸口,他右手的小拇指勾住了她右手的小拇指,左手抱住娜塔莉的身体,他的背面被烧伤了一大片,血肉模糊。墙上的几处裂缝印证着他曾努力反抗的痕迹,停止的心跳也曾谱写着他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