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暴雨倾盆,人满为患。

二月的寒风带着那潮湿的,孤独的气息,宛如幽灵的一只手穿过人群之间的缝隙。而在那指隙之间闪烁着的,就是那微弱而刺眼的LED灯光,游荡在空气之中。

街道两旁,那些纵横交错的广告牌,则是在这阴郁的白日之中,光芒沉默的制造者。那些繁杂的霓虹灯光描绘出的文字和商标,无休止地,无意义地反复变幻着。

而那流动的人群,也仿佛是这巨大机械体般的城市里的齿轮或者链条,只是单纯的运作着,日复一日,完成着某个固定周期性的运动,仅此而已。

一双榛子色的眼睛在人群间穿行。那是一双来自异国他乡的眼睛,满是疲惫,杂乱的金发上沾了些雨水,被一件黑色的雨衣覆盖着。他叫黄金,来自另一个遥远偏僻的星球,那里的荒原安静辽阔,杂草丛生,与这个陌生的城市截然不同,仿佛它们本不应该存在于同一个世界。因此,那强烈的不适应感纠缠着他,不过这并未阻止他继续前进。

他来此地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到爱德斯。

他从人群中挤出来,靠在一旁的墙壁上,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张布满褶皱的地图。他身旁的商店已经关闭,不过屋檐足以避雨。根据地图上的标识,他还需要穿过三条这样拥挤喧哗的街道,然后在街角转入一家商场。通常在这样的商场里,能找到通向地下城部分的通道。然后他收起地图,继续前进。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他在商场角落发现了一个货运电梯。他走了进去,一旁穿着灰色制服的老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行为,只是向他的方向投去了好奇的一瞥。接着,电梯的门缓缓关闭,那老人也消失在了黄金的视野范围之内。

电梯沉入纵深的电梯井之中,通向的是地下24层。

“爱德斯。”黄金低声默念着那个名字,“我必须找到你。”

三年以来,黄金辗转了十一个星球。在最初的航行之中,飞船撞上了陨石,二百四十多名船员险些葬身于茫茫太空的辐射之中。第三颗星球被无数残暴的机械生命占据,在那无际的荒原上,他曾与一条机械巨蛇周旋了一天一夜,最后用一块破碎的古代金属盾吸引了它的注意力,趁此机会蛇口逃生。而他距离死亡最近的那一次,是在第八颗星球上。那时,他在沼泽森林之中穿行,落入古代猎人的陷阱之中。他从未料想到一个陷阱既然能跨越数千年,将他拖入死亡的深渊,尽管猎手早已不在人世。最终,在暮光彻底消散之前,他点起一把火,那束飘渺的黑烟,被一名正在飞行器上巡逻的守林人发现,才得以侥幸生还。然而在那之后,他永远的失去了一条腿,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机械腿。两个月后,他感到自己已经完全能操纵那条腿了,于是便向那位好心的守林人辞别,再度踏上那漫漫之旅。

电梯门打开,暴露在黄金面前的是融化于黑暗之中的几缕蓝色灯光。他踏出电梯门,打开手电筒,两边是生锈的铁墙。而那些蓝色灯光的源头,是那些漂浮于空中的金属小球——当地人把他们称为“守卫”,事实上,它们已经丧失了他们监视此地的义务。政府已不在此处设立任何警察机构,这里是彻头彻尾的被抛弃之地。

黄金沿着这条小巷继续前进,空洞的脚步声回荡着,仿佛某种神秘的祷告词。许久之后,他的双目才适应了这种黑暗。这种黑暗并非单纯是指光线的缺乏,还有那游离于空气之中的死寂,似乎任何活物都会被困在这里,无处可逃。这种诡异的想法,仿佛一条蛇纠缠着他的心脏,他无法挣脱,只能加快前进的速度,让自己无暇顾及那周遭笼罩一切的黑暗。

他抵达了预定的地点,却一无所获,空手而归。在爱德斯家附近的一条小巷子前,他驻足于此,他望向巷子深处,有两个身影,和他一样举着手电筒,仿佛是这冗长的黑夜中的某种警告标识。

一个蓄着络腮胡的大叔,和一个手握折叠刀的男孩,他们的眼神中都充斥着好奇与谨慎,贪婪的危险,以及无法掩饰的攻击性,像游荡在丛林中的豹子。这时,黄金突然注意到,那名男孩身上就纹着一条豹子,那是一条黑豹。

沉默许久之后,黄金问他们,那声音久久地回荡在小巷,

“你们认识爱德斯吗?”

“你找他干什么?”

“有人委托我,带一个东西给他。”

“你是信使?”那男孩缓步向他走来,微低着头,问他。

“是。”

“那么,我们都知道,情报对于信使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你想从我们这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你只需要交出一样的东西——钱。”

结果是黄金包裹里一半的硬币,都倒在了地上,得到那唯一有用的信息是——他得去找斯卡莉特。

“斯卡莉特?”

“我可以把她的照片给你,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在鱼骨街道上那家酒吧经常出现。”那男孩把折叠刀在手上转了转,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黄金,眼神仿佛豹子,“快离开这里,否则一些难缠的家伙可能会找你麻烦。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善意的提醒,外乡人。”

紧接着,黄金便逃离了那条小巷,那二人的手电筒灯光也逐渐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从那以后,他们也未曾再次见面。仿佛那两人就这样,彻底消失在这深不见底的,被抛弃的街区之中。

鱼骨大街。

是地下24层最繁华的街道之一。

在这个以废品和非法药物交易,进行运转的最下层的城区中,光亮最充足的地方。

街道两旁都是各式商店。

黄金在街上找到了那家酒吧。破碎了一半的霓虹招牌,斜挂在酒吧上端,却有一种特殊的被毁灭之物的美感。

他闯进门里,坐在吧台前面的,是一名红发少女。她似乎正和那个中年男性老板聊着些什么。显然,作为服饰风格与地下24层大相径庭的异乡人,黄金的闯入比子弹击碎窗户还令人感到奇怪。

那位女孩和黄金彼此对视了片刻,然后黄金坐到她身旁,点了一杯朗姆酒,问她,

“你认识爱德斯吗?”

“你是谁?”红发少女犹豫了片刻,然后反问他。

“信使,所以你认识他吗?”

“当然。”

这便是黄金得到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