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力斯亞啊,您的奴僕希貝爾,歸於您的侍奉——

那聲音響起在腦海深處,這種奇妙的感覺上一次出現,還是在密魯思安的時候。伊娃和伊芙趴在床上互相看着,好像要找出聲音傳來的方向,瑪克辛稍稍抬眼,看向那匍匐在地上的黑影,而蜷縮着身軀的莎洛姆好像昏睡了過去,身體也放鬆下來。

“希貝爾,好久不見。”力斯亞說道,所發生的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過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你對現在的狀況掌握了多少?”

名為希貝爾的那女人身形的黑影抬起頭來,張開了嘴,卻沒有聲音傳來,只有力斯亞聽到什麼一樣的點了點頭,一個轉身,向幾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注意過來。

“沒有誰會比希貝爾更能讓我們了解關於她們的事情了。但是首先,我需要你們,在一起——”力斯亞划動手指,兩個女孩聽話的爬到瑪克辛在的床上,一起依偎到她的身上,伊魯也坐到了旁邊,注視着力斯亞,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好了,希貝爾——”力斯亞向後退了幾步,“瑪克辛,伊魯,還有伊娃伊芙,閉上眼睛,默念自己的名字,記住自己的名字,不管之後發生什麼,不要畏懼,不要迷失在裡面,我會在這裡,等你們回來——”

幾人順從的閉上了眼,沉浸在黑暗中,而在外面悄悄注視着他們的那人,清楚地看到了那一幕。

那黑影站起來,優雅而窈窕的身姿向後伸展,化作一片黑霧,盤旋着蔓延,然後將一切吞噬入黑暗之中……

黑暗中有一點光芒。她睜開了眼,看向前面。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景象,聲音,無一熟悉。

身上傳來莫名的疼痛,渾身都難過着,每一處都叫囂着痛苦。刺眼的光線忽然被擋住了,有人走來,蹲下身,向她伸出了手。

“你還好嗎?”溫柔的女人的聲音響起,她抬頭看去,女人美麗的面容落入眼底。

在那一瞬,她突然明白過來——那視線,是別人的視線。

·

“能起來嗎?”女人溫柔的問着。

女孩沒有答話,也沒有力氣答話,試圖起身,卻只是徒然無力的蜷縮起身體。

“不要勉強了。”女人起了身,那面容從視野里消失了。她聽到什麼,卻沒有足夠的精神去理解那話語,只是片刻后,女人又蹲下了身,然後頭上傳來溫熱的感觸。

“我叫維吉尼亞。讓我幫助你,好嗎?我不會傷害你的。”女人說道,隨後她感覺身體騰空起來,每一處都很疼痛,但她無力掙扎,只能順從着,被什麼托起,再落下,躺在什麼柔軟又散發著香氣的地方。

“更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女人柔聲問道,輕輕的撫摸着她的頭。她沒有答話。腦袋中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她搖了搖頭,動作輕微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出了那樣的動作。但是女人似乎察覺到了,更加溫柔的撫慰着她。

“那,叫你莎洛姆好嗎。堅韌而倔強的石中花啊,山與林的神靈保佑她的孩子——”

額頭上傳來溫熱的感覺,輕柔而令人安心。太過疲憊的她,在這時終於放鬆了精神,沉沉睡了過去。

黑暗籠罩着,恍惚了時間。

她蘇醒過來,看着陌生的房梁,聽着陌生的聲音。她忽然心慌起來,想要起身,不遠處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女人快步走過來。

那美麗的面容再一次出現在她的眼前。那雙眼溫柔地看着她,那笑容給她帶來寧靜。

“你醒了,莎洛姆。”

莎洛姆。

她在心裡念着這個名字,然後漸漸想了起來。那一天,一個美麗的女人,給了她這個名字。

那個女人,名叫——

“維吉尼亞……”

她的喉中發出沙啞的聲音。女人有一剎的驚訝,隨後顯露出開心的神情,握住她不自覺伸出的手。

“我在,莎洛姆。我是維吉尼亞。”

·

那是一個寧靜的地方。一個平凡而古樸的村莊。

在某一天,一個陌生的女孩出現在了那裡,在她身邊,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女人溫柔善良,又受人愛戴。沒有過去的女孩依偎在女人身邊,跟隨着她,漸漸融入了那個寧靜的村莊。

在集會的夜晚,女孩在女人身邊,注視着中間篝火燃起的熊熊火焰。

人們聚集在篝火周圍,有老人在念着奇怪的言語,向火中潑灑着什麼。火星時不時的濺落出來,似乎有一些可怕。但是女孩卻一邊畏懼着,一邊興奮着。那光亮照亮了黑暗,驅散了寒冷,擁有着奇妙的吸引力。她伸出手去,卻被女人攔住了。女人微笑着搖頭,而她坐在那裡抱着雙腿,痴迷的望着那火焰。

村中的人們,自稱杜帕一族,是隱居在城鎮之外的古老的一族。他們遊走在人世之外,那一天晚上,他們正在準備儀式,感謝他們現在居住的這片土地,然後遷徙向另一片土地。

女人是這一族的中心人物。當老人停下了言語,圍繞在篝火旁的人們開始拍着手,唱起古老的歌謠。女人也起了身,脫去了披着的外套,赤着腳走向篝火,伸展着軀體。

火光染紅女人的身軀。隨着歌聲,女人悠悠舞蹈。手腕和腳腕的鈴鐺有節奏的發出悅耳的聲響,她的裙擺悠然飄動。歌聲從女人口中流出,帶着醉人的引力。女人圍繞着篝火舞蹈,拿起旁邊放置的酒罈,斟滿祭壇上的酒碗。

“杜帕的神靈啊,保佑您的子孫,遠去的路途上無風無雨,讓星指引新的土地——”

女人一邊說著,一邊拿起了酒碗,優雅的將酒水倒入那熊熊火焰之中。

火舌熊熊伸出,危險又美麗。女人放下酒碗,繼續着歌舞,年輕的男子或是拍打起手鼓,或是吹響了哨笛。火光照亮他們的面孔,充滿着對未來的期待。

但是突兀的,嘈雜的聲音呼嘯而來。穿着奇怪衣服的陌生人們沖入人群,驚恐的喊叫聲亂作一團。

混亂中,女孩怔怔的站在那裡,痴痴的望着那火焰。

直到一個聲音響起,焦急而悲傷,喊着她的名字。熟悉的感覺從手心傳來。女孩抬頭看去,女人將她抱了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艱難的向外跑去,逃離那片混亂。

女孩在女人的肩上,望着遠處糾纏在一起的人們,還有那漸漸遠去的火光。哀鳴聲交雜在一起,充斥着她的腦海,但年幼的女孩,還不能理解,那時發生的一切。

只是痴痴地望着那火焰,漸漸遠去、沒入黑暗中的那迷人的火焰……

·

女人帶着她,來到陌生的地方。高大的房屋,嘈雜的人群,一切都那樣的陌生。

女孩畏懼着,但是有女人在身旁,她不再孤身無助。

但是生活卻變得艱難起來。

在女人身邊,她拿起了手鼓。當女人在街頭賣藝時,她為女人的舞蹈擊打着鼓點。人們喜歡女人的舞蹈,她也喜歡。但是她不喜歡那些流連在女人身上的目光,貪婪而醜陋的目光。

她們在一處停留幾日,稍微攢一些錢,然後就離開。和以前似乎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周期變得短了。

女人總是在黑暗中緊緊抱着她躲在角落,一開始她還不明白,但是漸漸地,她明白過來,那些奔波的人,是那天闖入人群的人,害她們失去了平靜生活的人,是不停地追尋她們的蹤跡,糾纏不放的人。

她試着問過為什麼, 但是女人只是默默地流着淚。那一天,女人從自己的手腕上取下一個手環,送給了女孩。

遊盪的生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女孩漸漸覺得疲憊,也漸漸變得暴躁起來。她像只幼獸,向那些對女人露出不懷好意的神色的人露出獠牙,揮舞着手中的匕首,從女人的身後走到了身前。

這樣的生活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又一次遍體鱗傷的躲在房檐下,長大的女孩無力的倒在女人的懷裡,一遍又一遍的問道。

女人只是默默地流淚,然後在她額頭輕吻,用她熟悉的低語,哄着她入睡。

少女在喧囂聲中醒來,發現身上鋪蓋着厚厚的稻草。她從稻草中向外窺探,看見那些一直追着她們的人把女人抓了出去。

少女想要衝出去,但是她與女人的目光相對。

不要。女人無聲的說著,像是祈求一樣,那樣卑微而無力。而少女猶豫了,畏懼了,然後獨自注視着他們的遠去,無助的跪倒在地上,哀聲嚎哭。

·

少女追到關着女人的地方,女人穿着華美的衣衫,跪坐在那裡,從擋住雙腿的裙擺下,鐵鏈延伸到檯子的下面。

幾個男人架起檯子,抬去庭院里。庭院旁留置着一些被束縛着的奴隸,是曾經一同在村莊里生活過的熟悉的面孔。

一個男人坐在前面,像欣賞珍物一樣的打量女人,輕蔑的發出命令,示意下人解開鎖住女人的枷鎖。

“杜帕的遺孤啊,為我所用吧——由你來為我占卜,助我擁有一切。”

女人低垂着頭,沉默着。上面的人顯得不耐煩,起身走向檯子,狠狠抓住女人的下巴,讓她抬起頭來。

“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嗎,叛族的女人,不要違抗我,你知道違逆我的代價!”

男人甩開手,回去座位。燈籠中的火焰飄搖着,女人緩緩起身,悠悠唱起歌謠,跳起舞蹈。

“背棄神靈的人啊,被憤怒的火焰吞噬吧,怨恨的靈魂在夜晚蘇醒,將醜惡的人們從這世上抹去——”

女人口中的詛咒惹火了男人,他惱火的命令着,有人粗魯的將女人抓住,而他的身軀僵住,血紅從腰間滴落。

不知從何處出現的少女從他的腹中抽出血紅的匕首,像發狂的野獸一樣,守在了女人的身前。

不許任何人傷害她。

少女不斷的用沙啞的嗓音說著,發出狂躁的低吼,沖向襲來的人們。

·

血紅浸染了視野,被少女帶動的奴隸奮起抵抗,好像許多年前的那個夜晚重演。遠觀的男人盯住了少女,抽出佩劍,向少女一步一步走近。

少女艱難的挪動着腳步,已經恍惚了意識,沒有注意男人的逼近。男人的影子籠罩下來時,她聽見急促的腳步聲,有什麼被穿破,發出怪異的聲響。

“莎洛姆,快逃吧——”女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溫柔,哀傷而虛弱。

少女驚詫的回頭看去,男人從女人的體內抽出被血染紅的劍,溫熱猩甜的液體撲落在少女的身上,連視野都染了一片鮮紅。

“快逃,莎洛姆……”女人倒在少女懷裡,無力的向她伸出染血的手。少女無助的看着殷紅在地上流成水窪,不經意間抬頭,看見男人冷酷的目光。

“啊……啊——”

憤怒火焰般燃起,充斥了胸膛。失去理智的她拿起匕首,沖向男人,卻被一腳踢翻在地上,痛苦的蜷縮起身體。

燈籠的火光在眼前閃爍,少女注視着遠去的男人。她艱難的撐起身體,爬向倒在地上的女人,懷抱着她漸漸冰冷的身體,放聲哭號。

意識漸漸遠去,無力倒在地上的少女勉強抬着眼。被踩碎的燈籠倒在不遠處,而火舌正吞噬着周邊的一切,不可阻擋的蔓延。

“吶,維吉尼亞……”

少女注視着那火光,輕輕伏在女人的胸口,那樣痴迷的看着,一點點合上了眼。

“要是一切,一切都被燃盡,一切都消失,就好了吧……”

火熊熊燃燒着,貪婪的吞噬着一切。將那依偎在一起的兩人,盡數吞沒在赤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