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被抓的男人波利特的審訊沒有耗費太長時間,結果着實不如人意。

據波利特所說,名為傑拉德的人善於利用他們的貪婪,以此操縱他們進行活動。最初一段時間,他們利用歐琳娜商會的路線,把抓來的孩子送出密魯思安,交給傑拉德,傑拉德會安排接下來的事情。後來傑拉德告訴了他喚醒妖精和使用力量的方法,並帶領他們趁着夜色從領主館的密道進入水晶石窟,舉行喚醒妖精的儀式。

“你們抓不到傑拉德的,他擁有那種力量,遠比我所能取得的強大得多的力量。”波利特描述傑拉德時,充滿敬畏甚至恐懼。談到他們的計劃,波利特變得混亂,“太晚了,喚醒妖精的儀式已經不能停止了。他說過,從妖精回應的那一刻開始,結局就已經註定。沒有什麼能阻止他們、阻止妖精的復蘇。違逆他、違抗世界的意志,只會引來巨大的災厄。”

“在波利特之前的港口轄管也被蠱惑了,據說是在執勤中遇見了傑拉德。他們尋找孤身一人的孩子,使用傑拉德提供的藥物讓孩子昏睡,然後想辦法送去水晶石窟。他說他不清楚前任領主的事情,只知道前任領主對傑拉德言聽計從,不知道是被控制了,還是被威脅了。”斯考特撐着腦袋,幾日的緊繃神經讓他狀態很差,“以孩子作為媒介,最初的兩年他們嘗試了各種辦法,妖精第一次出現,是孩子的血滴到了作為鑰匙的石頭——‘禁忌之石’上。”

“那是什麼?”

“說是包裹着碎片的特殊的水晶——我想它符合‘妖精之淚’的描述。”斯考特和薩頓對上視線,旁邊瑪克辛不動聲色地看在眼裡,“但是波利特說三年前的大火后,就沒再見傑拉德拿出過它。”

“那場火災……是波利特嗎?”薩頓問道,他緊張地將雙手疊在一起,“用火的魔法……”

“雖然我也是這麼想的,他否認了這件事。以及,雖然事到如今說這個也沒有用,”斯考特看向旁邊坐着的歐琳娜,“關於波利特所說的歐琳娜商會的合作者——不知道您怎麼看呢,歐琳娜夫人。”

“……哼。”歐琳娜放下手中的杯子,她可怕的神情和周身散發的氣焰讓杯子優雅放落的聲音也顯得嚇人,“那也比不上前任領主親自導演了這麼一出妖精之手的戲。”

“我說啊,歐琳娜夫人,”斯考特對煩躁感的忍耐在此時到達了限度,他站起來向歐琳娜斥問,“你在和一個生死不明的傢伙較什麼勁?你還不明白嗎,我們現在的敵人是那個叫傑拉德的人。你就不想弄清楚休利特的死到底是怎麼回事嗎,歐琳娜,你鬧夠了嗎?”

歐琳娜倏地提着裙擺起身,也不甘示弱地衝著斯考特喊起來:“你以為我不想對休利特的死追究到底嗎,難道讓事情發展到如今的地步是我的問題嗎?斯考特,密魯思安的領主大人竟然是‘妖精之手’的幕後之人——那不叫妖精之手,那根本是惡魔之手!在質問我之前,你還是好好想想你應當做的事情吧!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才不會在這裡浪費我的時間,斯考特·克萊夫!”

歐琳娜氣憤地離開了房間,留下盧克尷尬地賠笑。

“抱歉,斯考特大人,薩頓先生……那個,關於這件事,我來代替老大解釋吧。”

斯考特長出一口氣,倒回到椅子上。“抱歉,讓你們見笑了。”

“那個,斯考特大人和歐琳娜夫人……究竟是什麼關係呢?”米歇爾忍不住問道。

“……是青梅竹馬。”斯考特很頭疼的樣子,“她從小被交託給克萊夫家照顧,我們都把她當成家人看待。但是領主館的工作並不輕鬆,我們的弟弟也被捲入妖精之手的案件,在那之後她就變得有些……不可理喻。那時她安分下來,說有了愛人,做好嫁出去的準備,我還以為事情會好轉。可誰想偏偏是休利特,歐琳娜的未婚夫他……”

“……那個,”盧克小心翼翼地搭話,“老大其實也不是表面看起來那麼冷淡。波利特的審訊結果出來后,老大馬上就安排進行內部調查。還請你們體諒老大的心情,畢竟對她來說,是不可取代的重要家人們身處險境,老大她也不好受的。”

“唉……”

斯考特嘆息着,一時間氣氛有些奇怪。短暫的沉寂后,瑪克辛放下茶水開了口:“那種事情之後再說吧,現在沒有那麼富餘的時間。”

“是的,瑪克辛小姐,”盧克點了點頭,“那個,關於我們商會的那個人——當然現在已經不知去向了——就是之前提過的那個曾經目擊妖精身影的人。他對目擊到妖精的事情充滿恐懼,之後在那場大火發生時,他一直說著報應什麼的,變得瘋瘋癲癲,無法再繼續工作。那之後他就離開消失了。”

“那麼火災應該不是他做的吧。”

“波利特也否認了。那就只剩下傑拉德了吧。”

“沒可能是妖精做的嗎?”盧克對他們的篤定有些驚訝,“那樣的身姿。你們也說,妖精會帶來災難吧。”

“我不認為是她做的。至少不是她的本意。”薩頓無法忘記火焰中妖精悲傷的神情,“她不想傷害任何人的。”

“……那人是在哪裡目擊到的?”在盧克若有所思地盯着薩頓時,瑪克辛忽然問道。

“說是在昏暗的洞窟中。當時他狀態很不好,我們沒能問出更多。”

“難道是水晶石窟里嗎?”斯考特也嚴肅起來,“目睹了喚醒妖精的儀式——他們對被抓走的孩子做了什麼。”

“說起來,第一次目擊到妖精是在哪?”

“最早的……”斯考特思索着,“……我們最早聽聞這件事是在前任領主宣揚妖精帶走了孩子時……嗯?難道前任領主所說的是自己的所見嗎?”

“被抓走的孩子們應該是想辦法送到了水晶石窟吧?”

“是。按波利特的說法……”斯考特的表情變得有些沉重。為了不暴露,一些抓到后無法順利進行儀式的孩子被直接滅口了。

“前任領主和商會的那位都是直接參与妖精之手的人,他們的目擊應該都是在水晶石窟——那個現場吧,”瑪克辛的目光銳利起來,“之後的兩次目擊,一次是在休利特的家中,一次是海灣角上,我們的面前。”

“……這,怎麼了嗎?”盧克有些不解。

“力斯亞說過,喚醒妖精需要作為媒介的禁忌之石——那個被你們叫做妖精之淚的東西,”瑪克辛掃一眼薩頓和斯考特,“那麼認為妖精出現的場所就是禁忌之石的位置也可以吧。”

“休利特,和密魯思海灣角……”

“……那難道是,”奇妙的光色忽然閃過腦中,猜測與違和感讓薩頓愈加困惑,“兩次目擊的相同處——伊芙嗎?”

·

昏暗中,有腳步聲響起。盤腿坐在那裡的力斯亞抬抬眼睛,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呦,終於來了嗎。”

“……這樣啊,是這樣……”有什麼人站在黑暗中,聲音混沌而雜亂,彷彿從深淵傳來,“你的話,應該能夠明白吧——這個世界的最初,擁有世界的妖精。”

力斯亞打着哈欠。“這個世界的時代已經改變了,現在是人類的時代。不管是你,還是你身後的東西,都是不該存在的。”

那人身後的某物迴避到黑暗之中。

“不該存在的……難道不是你嗎?”

力斯亞眼神稍變。“……嗯?”

“這個世界在變化,異變已經開始了,沒有人能阻止。人類的時代早已抵達了盡頭,世界將要回到它本該擁有的姿態。而你——”細碎的聲音響起,黑暗中,那人指向力斯亞,“正是你,開始了這一切。起源之人,你會出現在這裡,也是命運的指引吧。”

“命運?那種東西,”力斯亞無所謂地笑起來,“你知道命運是由誰掌控的嗎?”

“我們都沐浴在世界的意志之中,命運早已被決定。”

“那不管怎麼說,我的命運都是在我自己的手中啊——”力斯亞側躺下去,撐着腦袋,詭譎一笑,“畢竟我可是神明啊——世界意志的代行者。”

“……傲慢。你的傲慢,會引導你走向怎樣的結局呢……”那人的身影消失了,憑白有腥潮的海風吹過,充斥潮濕腐朽的氣味,“我,我們,都會期待將要發生的事情。”

力斯亞眯起眼睛。一處空間的空氣膨脹着,將殘留的煙霧吹散。

“我們走着瞧,愚蠢的傢伙。”

·

“啊!”

尖叫聲響起來,將昏昏欲睡的幾人驚醒。斯考特打開門衝出去,外面亂成一團。

“怎麼回事?”斯考特趕出去問道,在侍女的指引下,來到歐琳娜和伊芙的房間。

窗戶敞開着,異樣的風吹動窗帘和怪異之人的漆黑斗篷,還有女人的裙擺。

“歐琳娜……”斯考特咬着牙,向那人厲聲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察覺到他的視線,看了眼右手抓住的細頸。

“給你個選擇的機會吧,”奇怪的聲音響起來,混沌,渾濁,冰冷,“女人,還是孩子?”

那人左臂掛着似乎失去意識的伊芙,右手扣緊歐琳娜的喉嚨。

歐琳娜發出痛苦的聲音,她的腳尖離開了地面。修剪的精緻的指甲因為用力抓緊而斷裂,可那扣着她喉嚨的手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迹。

“放下那個女人。”瑪克辛突然說道,打斷了斯考特混亂的思緒。

那人似乎看向了瑪克辛。“聰明的女人。我不討厭這樣的人。”

他的手鬆開了,歐琳娜掉落下來倒在地上猛地呼吸,隨即便伸出手去。

“放開,伊芙——”

從那人的身後突然有什麼衝出來,黑色的煙霧停滯在歐琳娜的面前,張開猙獰的血盆大口。狂躁的風沖襲,伴着快要撕裂耳膜的野獸咆哮般的颶風聲音。那衝擊和聲音席捲着整個領主館,一些意志薄弱的人當即失去意識,而直面這不速之客的人中,薩頓痛苦地抱着頭蜷縮在牆邊,斯考特伏着身,死死扒在地面,以免被捲走。

“歐——琳娜……”斯考特忍着腦中尖銳的痛感和耳鳴,將昏死過去的歐琳娜護在身下,忍耐海風的侵襲。

“你的問題已經結束了,回答我,”而儘管潮濕的腥鹹的味道讓她感到反胃,瑪克辛頂住那強勁的風喝問,“你是什麼人?”

“最初之人啊——”那人用毫無波瀾的語調說著,帶着陰寒的氣息,“銘記於心吧,我名為漢森爾頓·傑拉德。不該存在之人,最初之人,‘世界’已經投下注視。掙扎吧,在這無法被停止的異變里,你們將要見證時代的變革。”

“你說,什麼——”耳鳴在腦中激烈地響着,斯考特已經無法思考,只是固執地仰起頭,“伊芙,把伊芙——”

“人類,你們本沒有資格出現在這場選擇里。”那人只兀自說著,“但是既然‘她’選擇了你,就允許你踏足其中吧——選擇已經開始了,盡情歡愉吧,人類,用你們愚蠢的姿態,取悅遠古的妖精——”

風驟然激烈,眨眼間,那人已經帶着伊芙消失不見。

“歐琳娜——”風停歇時,斯考特終於從幾近瀕死的壓迫感中解脫,他大口喘息着,稍稍緩過神候,忙將歐琳娜翻過身查看。歐琳娜痛苦地喘息着, 身上泛着可怕的熱度,“來人,快去找醫生!該死的,那是什麼東西……歐琳娜,歐琳娜!”

“薩頓哥,薩頓哥你沒事吧?”

瑪克辛回過頭,牆邊米歇爾在薩頓身邊手足無措。薩頓緊緊蜷縮着身體,不住地顫慄。

“薩頓哥——”

“災厄,星在說了……吞沒密魯思安的災厄,要來了……”

米爾帶來的敏銳正讓他承受過多的恐懼和痛苦,薩頓用顫抖而虛弱的聲音將他所聆聽的低語傳達,然後昏了過去。

瑪克辛看着兩邊,沉默着。她的手握起拳攥緊。眉頭鎖起,那狹長眼中,有光色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