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难道不觉得着茶太烫了吗？你是想要烫死我吗？啊？！”
“对不起对不起……！”
“真是笨手笨脚，明明是我的妻子，却没有任何自觉。”
“对不起……”
“道歉有什么用？快去重泡一壶的！”
“是……”
我已在这里居住了许久。
邻居家那浓烈的火药味，还是一如既往地顺着声音飘了过来。我只是感到疑惑，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难道真的不怕她就这样一气之下离开吗？
但那是始终是老师家的家事，作为邻居的我顶多是上门抱怨。虽然是这样想，但多数情况还是上门做客罢了。看样子我比想象中的自己还要软弱，若我是女性的话，恐怕我也会是和老师妻子那般的性格吧，或许还有可能会被这位堕落在地狱边缘处的老师霸王硬上弓就是了。
由于我与老师都是作家的缘故，我们二人的交流似乎比常人更加投机。相对的，我们又比任何人都瞧不起对方。
“要留下吃个晚饭吗？”
老师交叉着手，浅笑着看着我。
“可以吗？如果可以的话那还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当然没问题，其实我妻子做出来的饭菜可谓是天下独绝。请务必来常常我爱人的手艺！”说着，老师他激动了起来。
反倒是真的在向我一个单身贵族炫耀着他那拥有出众厨艺的夫人。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我打算厚脸皮的留在这里吃饭，毕竟一个人在家也不过是随便吃点速冻食品就继续开始工作。
等待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与老师也不过是在闲聊。从历史讨论到哲学，从新闻讨论到戏子的家事，几乎无所不谈。
简直，简直就像是亲密无间的知心好友一般。
直到热气腾腾的饭菜被一一摆上了桌，坐在他们夫妻二人对面的我只是用心品尝着菜品。果不其然！确实是相当出众的手艺，作为一名妻子而言，她确实胜过了太多太多的人。
只可惜她的丈夫是这样的一名大男子主义者。
我只是替她感到惋惜，若是她出身豪门贵族，那必定是远近闻名的知性大小姐。
“真是美味！”我赞叹着。
“是吧？是吧?我都说了，我爱人的手艺，绝对比那些餐馆好了千倍万倍！”
老师是这么激动的回复着我，因为我在品尝时看见了老师正在期待我对夫人的赞扬。
就连夫人也捂着嘴开心的笑着，这或许是她作为女性最开心的时候了吧。但我看见这两人那不约而同的笑容，还是莫名其妙的感到胸闷，嗯，一定是饭菜的美味让我忘记了呼吸了罢。
“能娶到夫人这样的才女，真是老师的福分。”
“嗯……才女啊。常指的是有学问有智慧的女子吧，不过也有在某方面有突出强项的释义。嗯，我的妻子确实是一位才女。”
他肯定的笑了。
直到用餐结束，老师打算与我讨论写作技巧，便邀请我晚些回去，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但在此之前，我打算帮夫人一齐收拾好碗筷。
可老师却无趣的对我说：“让她一个人弄吧，你快过来。”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啊？她一个人能做好的。”老师有些不耐烦，开始催促着我。
我看向了辛劳一天的夫人，她却无可奈何的笑着：“您快去吧，不然您走后我又要挨训了。只有我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听到这里，我不禁心头一酸。
老师果真是一个无血无情的人，哪怕他确实拥有着超出常人的才华，我也不愿意将其作为交心好友对待。我与他不过是写作的前辈与后辈，仅此而已。
“抱歉了……”我留下了这样一句话，走入了老师的房间。
昏暗的房间内只有书桌上的台灯在散发的黯淡的光芒，老师坐在书桌前，那副自甘堕落的模样恐怕会被不少女性迷恋上。
“刚才让你见笑了。”
“哪有，我只是觉得您妻子相当优秀，可以堪称所有妻子的典范。”
“你这话我可爱听……”他耐人寻味的点起了一支烟，“为什么还要继续称赞我呢？诚如你所见，我是一名大男子主义者。”
我笑而不语，只是发自内心的惊奇，原来面前的冷血野兽还有着那么一丝的自知之明。
“原来您还知道啊。”
“哈哈哈哈！你这家伙还真有趣，真是不经意间就被骂了呢。”
“……”
我收起了笑容，他也是。
毕竟这种事情并不是两人可以笑着谈的内容。
“大男子主义……”老师他将烟头塞进了带水的烟灰缸中，“在旧时代，大男子主义的男人都认为男尊女卑，认为男人必定优先大于女人。所以男性更应该统治女性的一切，因此我在家中应该有绝对的地位。虽然那些是旧时代的事情，但你看看，这样的思想这不是在存在于现在吗？你说说，我这样的人算是异端吗？我算是，什么呢……”
他无奈的又点了一支烟。
“人渣。”
我冷漠无情的回复着他。
平时就分外软弱的我可能也算是硬气了一会，但，还是改变不了我和他一样是人渣的事实。
“哈哈……哈哈好！果然，我就知道！我果然算是个人渣！哈哈哈！”
老师却大笑起来，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多半是在笑话他自己。
“嗯，大男子主义。那你知道三从四德吗？”
“稍微，知道一点。”
“说说看。”
“三从是指，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对了，那四德呢。”
“我不太记得那些了……”
“是吗，那就由我来说吧。四德指的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我想起来了，分别指的是女性的品德，女性的说话方式，女性的仪容仪表，以及女性的针织技艺吧。”
“说的没错。既然都说到这里了，那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这，又有什么好说的。”
“那换句话来说，你对我有什么样的看法？”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看法能是用那些简单的词汇说完的吗。
老师将烟再一次扔进烟灰缸，昏暗的台灯下显得他是那么的俊美。
“您是一位优秀的作家，一位知识渊博的学者，一位出色的前辈，一位相谈甚欢的友人……一个最卑鄙无耻的丈夫。”
“原来我在你心中是这幅模样吗？你可真是毫不留情啊，我心都要碎了哦！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因为我确实是一个这样的人。”
听到这里，我激动的站了起来，对他喊道：“既然你这么有自知之明！为什么还不改正？你应该知道你这样只会伤痛你爱人的心不是吗？所以说到底，你那一家之主的自尊心，为什么不能放下来呢。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什么样的职业，无论身份地位，我们的灵魂应当是平等的啊！既然知道这一点的你，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反倒是满不在乎的继续做着这些不平等的事情！”
“…………”
我相信，在外面洗刷碗盘的夫人一定听到了我的喊话。不然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出现的微小碗盘碰撞声就不会就此消逝，使这个房间变得这般寂然无声。
我紧紧的盯着面前的男人。
老师他皱起了眉头。
“你当，我不想吗。”
“那种事只要……！”
“你当我不想吗？！”
老师他坚定的打断了我接下来的话，他那要把山头掀起的气势几乎快把我压倒，我只感到紧张，甚至无法呼吸。
老师才反应过来自己对客人大喊大叫的事实，很快就收起了愤怒的神色。其实归根到底还是我的错，因为我所以才会让老师情绪这么激动。但先让我情绪激动起来的，不还是你吗？
一想到这里，我顿时分不清是谁的错了。
会是谁的错呢？
老师转过了身，背对着我。面对着较为刺眼的台灯灯光，又点了一根烟，我可以看到他的手都在颤抖，就好像是曾反抗过，却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无力。
理智与混乱，介于两者之间的我们，只能打开窗户。任凭秋日的风把我们带去温柔的理想乡，或许这样才不会说出令世人都黯然神伤的话语。
夜色是那么清凉，月光是这么清爽。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在脑子里胡说八道些东西，总比在现实中将令人寒心的话一一吐出来好的太多太多。
“你的父母，有没有教育你杀人是不好的行为？”
老师忽然提出了一个与刚刚话题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诶？啊，是。”
“那，做小偷呢？抢劫呢？都是从小就在教育自己不能变成那样的人，对吧？”
“嗯……但这又……”
我还没说完，老师他便继续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从小就被教育着成为一个他们所期望的大男子主义的人，成功人士必定为男性，女人必然是男人的财产。男性拥有性自由、无需守贞，女性反之，例如男性拥有多个女性伴侣是风流，女人则是淫荡。”
他将烟头狠狠的按进了带水的烟灰缸中。
“我的自尊、自信、果断、可靠，敢作敢为，都是从小就被强行灌输的思想啊！曾经的我一直以为这是正常的思想，但直到我开始写书。我越来越明白，越来越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混账东西，我也反抗过啊。男女是平等的，男女是平等的！男女是平等的！！我知道的！但我做不到！因为我就是被这样教育长大的啊，我已经改变不了……腐朽的思想已经烂在我的骨子里了啊………………”
那夜，我只是静静的听着老师哭泣。
而其夫人则是拿着纸巾，进屋来安慰着他。
当我回到自己的床上躺着的时候，脑海中一直浮现出这样的一句话。
“这一切，究竟会是谁的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