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都是这个名字吗?”

“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在我有记忆时我就是这个名字了。”

南吕没再问,顾字华不太明白为什么突然他问这种问题,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名字普通平凡,却又因满是父母的期盼而变的不平凡了。

今天是顾字华十二岁的生日,南吕比他大了五六岁,两人的床铺安排在同一间里。

“生日快乐。”

“啊?谢谢……”

他以为南吕已经躺下睡了,这样安静的时候南吕突然说出口这样的话,属实有些意外。

南吕是一个严肃的小将军,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士兵们训练,顾字华这样的性子在这里显得有些内敛。

“顾字华,你是怎样的人?”

“我、我……哪方面呢?”

“算了,明天再说吧。”

“你今天很奇怪。”

南吕把你明天恢复前世记忆的话咽回到肚子里,看着对面床铺的顾字华欲言又止,然后低下头继续看书。

挺努力的少年,哪怕过生日也在熬夜读书。

比起来翎夫人的孩子,他过分努力了,对自己太苛刻了,可能人类寄人篱下的孩子都会本能如此吧。

翎夫人敲了敲门,南吕比顾字华先起身,南吕按着他的肩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他以为是有敌人偷袭,抱着自己的书犹豫着要不要钻到桌子下。

人类孩子的对自己信赖依靠眼光,还真是微妙,南吕微微嗤笑一声,顾字华感觉自己被耍了。

翎夫人还在敲门。

南吕捏着他的肩头,看着门口,眉头微微紧锁。

“到底怎么了?”

“没事,好好表现。”

顾字华到底不明白南吕要表达什么,南吕拽起来他一掌推到门口。

顾字华踉踉跄跄差点摔到地上。

这时翎夫人推开了门。

“字华!你还好吧?”

翎夫人连忙把他搀扶起来。

“我没事,您来做什么?”

顾字华连忙整理好自己的仪容。

“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我怎么能不来。”

“南吕先生和大家给我过生日了,劳驾您又过来,这么晚了您该休息了。”

这样被关怀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顾字华不好意思地左顾右盼——南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了!!!绝对是故意的!

翎夫人给顾字华下了一碗鸡蛋面,比起来那些贵族能接触到的山珍海味,这些更能让一个寄人篱下的孩子心动吧,这是所谓的“家的味道”?

能让这个少年感动的满眼泪光,翎夫人计划的第一步似乎就成功了——自己把他带到这里时他也就四五岁,多懂事的小男孩,学什么都努力又有天赋,哪怕在那些少爷小姐中他也能气质使然,他足够信任自己,又足够谦卑。

“字华,怎么不吃啊?都快凉了,”翎夫人让随从下去,自己收拾着书桌,把面碗放到桌子上。

少年很是拘谨,但看得出来是开心的。

“我……我……”

不能自已。

他还是把泪憋回去了,表情有些滑稽。

“承蒙您这些年的照顾,未来我一定竭力辅佐您!就像……”顾字华左顾右盼,然后指着一边装睡的南吕,“就像南吕将军一样!”

天哪,这个孩子竟然对凶手做出来了这种承诺?就因为凶手给他做了一碗鸡蛋面,翎夫人已经不知道该怎样感叹了,感谢自己丈夫杀光顾字华整个。村落,让这个孩子流离失所、寄人篱下,被自己掌控。

“好,我等着,先吃面吧,孩子。”

翎夫人大可以伪装的像母亲一样温柔,她有自己的孩子,大都留在丈夫那边,相对于家庭,她更爱从政,不过她清楚孩子们喜欢怎样的妈妈。

温柔,大度,贤惠,还是怎样,都可以学,有的是时间。

“那要喊南吕将军一起来吃。”

“这,要不然我们出去,不打扰将军休息?”

“他还没睡,白天跑到城里给我买烟花,南吕将军对我很好。”

顾字华这样说,南吕只好坐起来,翎夫人对南吕露出有些不耐烦的表情:我是让你监督他才安排到你身边,怎么过个生日还认真了。

“有没有安神的茶,最近有些失眠。”

“有有有。”

翎夫人让侍从连忙呈上了,南吕面无表情,顾字华端着面往旁边坐坐,数着饭碗里有多少个虾仁。

这边南吕给翎夫人使个眼色,翎夫人侧着身子,南吕把口袋里的一包粉末倒在安神的茶里,假装热情的喊着:“顾字华,过来先喝口水吧。”

“啊?”

顾字华刚准备夹起一粒虾仁放到嘴里,南吕就走过来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到桌子上,一碗饭被打翻在地上,南吕把一碗硬灌到他嘴里。

“你、做……什么……”

“抱歉,顾字华,已经不需要你了。”

南吕的力气很大,他怎样挣扎都是徒劳,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翎夫人,翎夫人有些逃避的看向别处。

“你的时间不多了,说出来你的遗言吧。”

南吕拽着他的衣领,把他从桌子上推下去,顾字华摔到地上,面色痛苦,低声抽泣。

“我做错了什么?”

“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南吕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俯视着蜷缩在地上的少年。

“但是你为什么要打翻我的面,我好想妈妈……”

少年哭的足够悲怆,悲怆到了这个女人心在隐隐作痛——这么好的孩子,死在了自己手里,仅仅就是因为他的魔法没有利用价值。

自己在做什么?他四岁的时候经常迷迷糊糊地喊自己妈妈啊,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自己要在他过生日的这天毒死他,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他在哭啊!明明以前训练的时候摔的流血了都没哭……

翎夫人开始紧张、自责,甚至是心虚,想离开这里,但面前痛苦挣扎的少年让她也要晕过去:“医生……”

南吕抓起来顾字华的胳膊,用力拍拍他的背。

“还望您恕罪,是臣冒昧了,不该为了私利下毒。”

医生赶来,顾字华昏了过去。

……

“可以睁眼了。”

“你是谁?”

顾字华坐起来,这里是一片空地,旁边还有南吕挖的坑,是准备再走个流程埋自己?

少年简单活动筋骨,打量四周,而后站起来。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让你活下来了。”

“那谢过阁下了,你不帮翎铃?”

“帮,我感觉她这样没有意义而已,顾字华啊顾字华,你的演技倒令我佩服。”

“那也不比将军您把酸梅汤粉当毒药的演技强。”

顾字华整理衣服,气质使然。

少年眼中褪去了那份寄人篱下的悲愁谦懦,晨曦下一步一步走向寄人篱下之所,一路上和将军谈笑风生,豁达地聊起来了沙场万千,聊起来了风花雪月,聊起来了这小半生的种种……

翎夫人会怎样的道歉怎样的关爱都无所谓了,顾字华眼中再无这些,但他依旧努力,依旧刻苦,依旧优异。

顾字华要改变这世道,南吕就看着他,看着他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爬到了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地位,他的灵魂纯粹。

没有多余的私欲,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志向,纯粹的成长,灵魂里没有多余的欲望,什么都没有,南吕也会感慨一两句,这是接近于神的纯粹的灵魂吧。

可是这样该有多悲哀,当他跨过万水千山,实现了自己的志向,得到了那个女人,发现一切都是错的,或者一切太如愿,那他这样的灵魂又该何去何从。

南吕不会做对翎夫人没有好处的事,他可以相信顾字华在大义上的不会背叛,顾字华依旧会认真服侍翎夫人,成为她引以为傲的左膀右臂。

顾字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顾先生,是在任何领域都能有建树的才子,灵魂与欲念上的纯粹,会让他毫不犹豫地谢绝任何的赐婚——没有亲人,没有生理上欲望……任何外在的都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一般。

对于南吕而言,他更担心顾字华这样的状态下,是不是永远用不出来魔法。

顾先生的箭法百步穿杨,翎夫人让他负责一半的政务,一半的军权,因为对于亲生骨肉的冷漠,翎夫人的丈夫一直不喜欢他。

……

“翎夫人不太想让你做这些。”

“怎么?”

“我不做评价,你想问去问她就好了。”

“嗯。”

顾字华不会去问的,现在自己被溅了一身的血,不太想见外人。

外人总以为自己多高尚?自己哪一世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翎夫人是不是真的准备把自己培养的和外表一样温文儒雅?

那是不可能的。

“你还真是冷血。”

“将军您在指责我?”

南吕给他递来干净的衣服。

“不敢。”

“从犯人口里得到有用的口供而已。”

他是顾先生,举国上下都认识的军事参谋、执政官,风度翩翩气宇不凡,心怀天下,眼中却容不下任何人一般,面对犯人们冷血之至,连南吕都不想看顾字华去牢房——那些犯人们的惨状神都看不下去。

他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出来,甚至能面无表情地看着行刑时犯人的身首异处,从牢房出来他依旧能笑魇如花,光鲜亮丽。

翎夫人因为这种事和丈夫吵架了,认为是自己丈夫把顾字华逼成了这样,曾经那个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男孩怎么能去地牢做那种事?

顾字华看不到的,他看不到翎夫人忏悔,看不到翎夫人多照顾他,看不到翎夫人多希望他能做个正常孩子。

南吕以为顾字华这一世就这样了,可是谁知道顾字华还是出面救了他一次。

南吕好想说:我是神,死不了的,你倒也不必这样还我的命。

“顾字华,你是怎样的人?”

“如你所见。”

“唉……哈哈。”

“战场我能上,杀人我也做,执政我也行,带兵我也去,我不逼自己我就是死路一条,这世道如此,我若不站出来,谁又能站出来。”

再后来的时候,顾字华收到了“岁月”的噩耗,知晓了自己这一世父母去世的真相,他在大殿上径直走向翎夫人时,把刀刃指向她的脖颈。

南吕在一边站着,翎夫人一声令下,他就会杀了顾字华,然而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闭上了眼。

她怪自己毁了顾字华这一世的一切,怪自己这百年来的贪婪,怪自己把他视为骨肉却又给不了他什么。

当年如果不是翎夫人护着自己,她的丈夫就会连自己一起杀了,自己说到底欠这一世她一条命和养育之恩。

终于顾字华作为“情绪”,还是败给了情绪,南吕看着他悲痛跑开,自我了断。

愿这一世后我们各不相欠。

和南吕猜测的不差,新的一世,顾字华坐上了最高会长的位置。

顾会长啊顾会长,为了和平竭尽全力,为曙天这个烂摊子大陆死而后已,南吕佩服顾字华的才能与毅力,九国国王奉他为神一样伟大。

写进史书,载入史册,歌功颂德。

温柔,谦和,善良,年少有为,有着掌管九国的能力,他太厉害了,南吕有一瞬间觉得他才应该是神,用着一个普通人的皮囊和灵魂,和命运抗争,硬生生一世又一世熬出来一个盛世。

有琴愿看不得他这种性子,总是告诉他作为会长该怎样威严,两个要改变这世道的人,就这样不谋而合。

有琴愿永远把他当做弟弟,如果南吕是对顾字华刮目相看的,那么顾字华对有琴愿亦是如此。

有琴愿,用一个个不会长大的小女孩儿的身躯,肩负起了一个家族的发展,任由别的国家的掌权人如何造谣她如何如何,她都会笑着用落落大方的性情,为家族争取利益,用短短的二十多年的时光,来去做顾字华几辈子要做的事。

可怜顾会长遇到了寒烟,寒烟用记忆堆砌起来顾字华这百年的心酸,顾字华想改变,想从这里改变,改变自己孤身一人的诅咒,最高会长倾尽一切没有救回来一个孩子。

可怜顾会长娶了索艾,如南吕所想,他站在最高处得到了想要的女人,却发现一切并没有好转,顾会长看着新婚之夜索艾去找桑榆,眼中心中再无光。

“她有了桑榆的孩子,他们那么相爱,我该放手的,她那么无辜。”

而我那么无助。

而我那么可悲。

而我那么可笑。

“最高会长,留不住一个孩子,留不住一个女人……这一切本没有意义,是我太贪心了。”

……

有琴愿在顾会长的葬礼上,悲痛欲绝。

“这世道害我没有父母,没有了哥哥妹妹,连唯一的挚友都要带走。”

……

当顾字华到了新的一世,把杀意毫不犹豫放到有琴愿的孩子身上时,有没有考虑过有琴愿的灵魂如果有意识,那会有多心痛。

“小顾啊小顾,在最后的那几个月,我总是在骗我,生下他我就不孤单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求求上天,我真的累了,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要个家人,只要个亲人,你为什么要让我这样失望呢?”

顾字华这几世,错过了太多太多,也只是杀了这个孩子三次后,在和季薇恋爱后,才真真切切地愿意把目光放到周围人身上了。

从来不是被诅咒不会被爱,是你一味地认为答案只有唯一,所以错过了别的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