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
“咔擦”，這是少年在療養院拍攝的記錄照片。照片中，少年穿着雨衣似地深藍連體病服，努力露出優雅、冷靜的笑容，努力傳達出一種正常的情緒——情緒，一種短暫且不受控制的自我印象，就像一枚催眠鐘擺。快樂的情緒讓你感覺快樂，但它只是一種“人造天堂”，絲毫不會更好，一點也不。在這張照片里，少年的眼睛在冷漠而自作深情的凝視深空，嘴角的痕迹在嘆息，鼻翼卻在狂喜，而眉毛的根數和方向之順序則顯露出他非常、完全、徹底的屬於這所療養院。是的，他屬於。
“卡普特拉綜合征”，這是少年最終的診斷結果。這個名詞意味着他可能隨時開始懷疑每一個他認識的人其實是假的——他們從不存在或已被代替，他在每一張臉上都無法找到相似性和差異性，他的認知達到一種飽和，就像長時間盯着一個詞，詞的意義就完全消失。這種疾病被認為是精神分裂、狂躁症、抑鬱症、身份焦慮，以及一系列排異性和自傷性機理反應的複雜藕合體。作為一種極其罕見的疾病，沒有一家醫藥公司願意致力於研究應對這種精神疾病的靶向藥物。因此醫生們只能對卡普特拉綜合征患者採用複合藥劑療法——一種藥物使他免於曠歆，一種藥物使他免於沮喪，以及嚴格調控了的過量羅眠樂保證睡眠和一覺醒來后對上一天的失憶，這有助於使他穩定，雖然絕不可能治好他，甚至使情況越來越糟糕。
經過一位大褂上還帶有北大西洋海風的丹麥心理學家的精神分析后，少年的心理癥結被歸結為三個形式：女友，鳥，一個夢。作為亞里士多德和克爾凱郭爾的忠實信徒，他認為“頭腦使形式的形式，在此基礎之上，任何對精神癥狀的分析都可以也只能用名詞，，名詞所代表的生活場景去說明。而且只能是三個，不能多也不能少，任何少於三個情形的頭腦都是暢通無阻且開放的，就是說毫無問題；任何多於三個的都將被拆成多個三角形，在圖形學上，空間直角坐標系都是有序且廣泛適用的極限，只能是三個。
甚至也許，丹麥學者的這一理論被神學家解讀成三位一體原理的復現；丹麥學者則堅持三位一體恰好也是這一原理的體現。
只能是三個。
女友、鳥、一個夢。現將丹麥學者之記錄陳列如下：
女友
少年和女友第一次相遇以及之後的許多次相遇都是在一個黃昏的國度、黃昏的季節。將丹麥學者把一幅幅圖像從他腦里照片出來，全是黃昏蒙影熾熱雲彩小車站。少年喜歡在這個沒有公交車的老車站等車，抽煙，穿校服。他愛穿着校服在校門外抽煙，儘管他從不穿私服抽、也從不在校門內抽。
他記得從校內望校門，門下垂着一塊綠色燈牌，叫“安全出口”，而從校外看校門，就可以看到一塊標識“安全應急避難場所”。他就這樣對別人解釋他抽煙的理由。
又是一個黃昏，少年在前往小車站的路上看到一個巷子的蔭下，一個穿着校服，流着娃娃頭，有雀斑的女孩在抽煙。
“喂，你叫什麼名字？”
“拉尼娜。”
於是男孩愛上了少女。
每個黃昏下，每個黃昏下，每個黃昏下，他們手指相接，耳畔橋話。
然而黃昏短暫，秋分一過，夜就要更長，晝就要更短，屬於黃昏的時間漸行漸遠。
直到有一天，女友沒有抽煙，沒有穿校服，不稱呼自己為“拉尼娜”，卸掉了雀斑妝，把頭髮束起來露出後頸。這是因為男孩喜歡穿校服抽煙的女孩，喜歡有雀斑的女孩，喜歡頭髮垂下來的女孩，喜歡稱呼自己為“拉尼娜”的女孩。
少年心想車站太破舊了，第一次被發現頂篷原來從不曾遮住天空黃昏，沉默在落日，冷與暗的歌謠無聲的無聲的墜落，它沒有旋律。瀝青道永遠通不向羅馬而是在小城裡繞着自己打圈子孤廖的銜尾蛇，而且被卡車壓碎了。
嗶嗶嗶，洞洞幺號聽到請回答，你需要拯救世界，你需要世界拯救你。來吧，來成為——哦！無聊的青春文學感傷和小聰明的主格切換！你是一個小丑，而每個人都是你用來實現自己的，乾枯而無法滿意的鏡子。是的，你想擊敗世界來擊敗你自己，你想成為“什麼”，是的。
不。
是的。
不!
是的。
不……
是的。
即使從來沒有——有人發現了，這是一種密碼。丹麥學者認為這些殘片不夠穩定，但材料足夠了。
他認為，那天女友對少年說的是：“你不是喜歡我。你是喜歡你自己，一段時間，我成為你以滿足你，因為我以為我喜歡你。”
但是你不喜歡我。
喜歡是什麼？
為什麼，造物主為我設計一種我不被允許去滿足的情緒？假如那是一種幻覺，為什麼我會揭穿自己的美夢。我指的是，我會遇見一個從不存在的人來讓我自己通過自殘而快樂。讓我以為我不是唯一的個體來自我傷害我對自己獨特的痴迷並在痛苦中獲得快感快感快感。
他是為了他的“紫薇”。
為了不被認可不被允許只被談論的
自慰。
鳥
外公捕了一隻鳥。 ……一個機會。
在搬離家的前夕。 ……證明自己善良的機會
鳥有灰羽白根的翼。 ……美麗
閃閃發亮，遠勝城市和銀輝閃光。
鳥兒不該被捕，至少它不生為籠中物 ……自由誠可貴
它凄慘的尖叫，被老人篤定的視作
動聽的啼鳴 ……矛盾衝突，取消它！
母親要求解放 ……環保主義者。
不允 ……頑固
不允 ……無知
允
不允 ……愚昧
四對一 ……這就是我的家？
我決心偉大
剪刀 ……剪去繩子，剪去臍帶
我和母親的同情心將鳥釋放一種高尚而富於意味的形式
外公哭
哭 ……人文主義者，多麼狹隘
第一次新生和初誕的嬰兒淚水
為了
離逝和孤獨
父親問，你有沒有
把繩剪乾淨 ……
我沒有……
沒剪乾淨繩子鳥兒會死 ……死了
於是我回答 ……死了……毀滅……消失……那等同於從不存在
沒有發生過。
當一個人用兩種聲音說話時，當一個人同時說兩句話時，他就他就他就會變得矛盾變得像時貝多芬的復調。
丹麥醫生！
丹麥醫生認為這一場景展現了少年對於正確的認知障礙，他不能分辨糞便與黃金，不能分辨一隻鳥的生死和一個人的幸福誰更重要。
為什麼繩子沒剪乾淨？
因為當他打開籠子，鳥向他身後突湧來，他感到害怕了，他害怕他的剪刀傷到鳥？他是這樣告訴自己的，但怎麼可能——他是害怕鳥的爪子傷害他。，他太年輕，不理解生命是死亡的前奏曲，死亡是生命的尾聲，只有在生死間的一瞬，人才能圓滿的得到空前絕後的高潮！
他不理解！
屍體！被屍氣鼓脹了，眼珠被同類啄走了，有白色的腎臟和慘紅的凝固體的屍體！翅膀斷了，被塑料紙咽住喉嚨窒息，腿上系著深綠色塑料繩的屍體！被割斷（被誰割斷？）的氣管汩汩流出氣泡和水晶，發出“嘶——嘶——嘶”的尖叫，腿蹬着天空，一下、兩下……
好，我們來打賭吧，看看這個小笨蛋可以蹬幾下？看看非人生物是否熱衷於活着？
一下，兩下，三峽、三峽——
—————————————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喂，那邊兩個，不要看窗外那個死屍了，今天晚自習要默寫這首《三峽》聽到沒有？
誰的屍體？
鳥的。
一定的，因為____親眼看見了_____的死亡。
各位家長：大家上午好！首先感謝您能抽出寶貴的時間來參加我們今天的新年分享會暨學期末彙報活動，感謝您一直以來關心和支持我們的工作，伴隨着孩子們的活潑，善良、聰明，淘氣以及偽裝在這一切之下的真誠的求死之心。一年的時間轉瞬即逝，看着即將長大一歲的孩子，我們的心中也和你們一樣充滿期待。今天孩子們將為家長展示分享他們學到的本領，因為時間關係，我們今天以點帶面，只是想給孩子們提供一個彰顯自我的平台，讓孩子們在大家面前唱，跳、說、演，互相殺害來增強孩子們的自信心，提高孩子們的自我表現能力。掌聲是雨露，微笑是陽光，鮮血是花朵，請各位家長把陽光和雨露播撒給親愛的孩子們，讓孩子們為你們獻上美麗的花朵吧！
好了，第一個項目是有獎競猜。請回答！請回答！那邊那個是誰的屍體？有誰要答問？有獎競猜！
請回答以拯救我以拯救你，讀者？聽眾？玩家？
來，把這個空填了，對，就填在你看見的這張紙上。沒問題的，直接填就行。
____親眼看見了_____的死亡。
謝謝您的填空。
謝謝，填空。謝謝，填空！
請在牆的另一邊，用有着凝視着我太久，長過恐龍滅絕時間的眼睛的手簽下血污的證明書，在這場只有我和你的“新年分享會暨學期末彙報活動”上！簽字是你的權力，盧梭給你的權力。來，簽字，告訴我們是少年看到鳥死了？還是鳥看到少年死了？還是你看到少年死了？還是你看到男孩死了？亦或者，我們偉大的注視者，是您自己死了？那真是我所料想不到的好結局！
為什麼你目視着我笑我哭，並為之歡喜鼓舞且無動於衷，卻不肯回答我哪怕只有一句話的妄語？為什麼要置我於死地？！你不回答我！文字遊戲我！拙劣模仿我！不要理解我！車站太破舊了，第一次被發現頂篷原來從不曾遮住天空黃昏，沉默在落日，冷與暗的歌謠無聲的無——丹麥醫生！
“顯而易見，這一次解析失敗了，我不該冒險使用對位法解析他的心中現實與心之心。”丹麥醫生吸了一口雪茄，轉了身，說：“可是你也有責任，你不回答他。”
房間的角落蹲坐着一個埋着頭的女孩，看上去簡直是旁邊檢測床上停着的少年的影子。剛才少年大吼的對象。她穿着潔白襯衣，枳花長裙，光着腳丫，長着頭髮。
丹麥學者沉思着，一邊踱步一邊抽雪茄。末了，他說：“算了，數據也算是得到了，無所謂你們兩個死活啦。剩下的只有“夢”咯。”男孩的最後一個場景。
夢。
少年坐在河邊，望着江畔下的天空。天空里無數的烏鴉，喜鵲在飛，彼此爭奪着領空。喜鵲想按着職責搭起一座橋，烏鴉則想爭食織女還未腐臭的屍體——在這個心的世界裡，牛郎因為厭倦了一年一會帶來的漫長等待和即刻歡愉，又礙於面子不好和海誓山盟的織女別離，於是掄起斧子朝着向他奔來的織女上揮去，於是他終於得見這位仙女的思想，以一種非形式的方式。
“這樣的話，我就不會和她別離了，我也再不用揣測她的心思了。”
少年坐在河邊，望着河下這場鬧劇，感覺輕鬆又愜意，一陣好久沒出現的快感略過全身，不使他顫抖卻使他每一塊肌肉都能放鬆。他就這樣窺視着，感到這工作無限的富有詩情和某種神秘的意志——這使他心靈平靜祥和，使他不再在乎他那吹着峽管效應的風的堅硬心臟，使他不再在乎他破碎了詞語，殺死了兩個自己，順便傷害了又一個。他想像詩人一樣，在另一邊為自己找個名字，在其之下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但他沒有這種天賦——於是無數個預備好的人偶攤在一塊幻象與幻象的縫隙的硬地上，等待着不會到來的名字。
不知過了多久，是來到了四十八天十二小時二十三分五十六秒前，還是十年後？少年一直痴迷的坐在這河邊，望着喜鵲和烏鴉爭啊爭啊。他什麼也不在乎什麼也不想，就坐着。
有時聽到遙遠的上游傳來汽笛的轟鳴聲，彷彿是抹香鯨的嘶啼，但船一直沒開過來。
在河邊，一群相貌衰老的采砂人正在工作的。其中一個正從火中取自焚者的遺物，另一個則在心河中打撈真心。他們全都受雇於某位大公，把旁人的遺物和心河裡破碎的真心拼貼在一起，做個新人偶，正是大公的日常生活。
在河的彼岸，少年從不肯望去的地方，一個死女人擒着一隻活鳥。女人呢綁着深紅色的繩子，鳥呢不穿校服不抽煙，努力想掙脫，無濟於事。
“——————”
女人大聲喊叫着什麼，但少年不想去聽。
這是，喜鵲和烏鴉的搏鬥結束了，原因是一隻名叫________的烏鴉啄了一塊仙女的肉餵給一隻重傷的喜鵲吃。要我詳細描述一下那個情形，那個故事嗎？對不起沒人有這樣的興趣的。總之喜鵲發現了這種美味，大家一起開心而興奮的進入了覓食的狀態。一場喜宴就此展開。這是從小學到高中性壓抑的結果。一個中年男人坐在某個美國的餐桌上用被天外之人覆寫的聲音說。
只有一隻喜鵲，它不願像其他喜鵲一樣，去吃織女的屍體，又註定完不成職責，只好儘力高飛，飛過天空和河流，如同一支倒插的羽箭，來到了少年的面前。
少年望着她，她望着少年，哦，天哪，為自己營造的又一場相遇。
少年從她身上感到某種屬於自己的東西。他想尋回它。這意味着，在這個世界裡，她將被做成一個註定完不成的人偶。要做一個偉大的人偶家，少年缺少了那唯一的東西：皮格馬利翁所擁有的文藝女神的寵愛。
怎麼的？你以為她是你的《窈窕淑女》，是你的奧黛麗？
【這是一句台詞，請讀它！女主角來讀！】
沒有迴音？
因為
所有的呼叫和問題
只是為了問
不要答
最後
“咔擦”，這是少年在做腦部ct掃描時拍攝的聲音。經專家確認，少年的腦葉生理結構沒有任何問題，所有數值都有偏差，所有數值都偏差不大。
根據失蹤或如某些研究者說的“根本不存在”的丹麥學者的資料分析，少年的卡普特拉綜合征的本質病因是女友、鳥和夢這三個場景。但丹麥學者有意識地（真的？）對這些資料地污濁和改寫處理使得所有的解釋都毫無意義。
前提是這份資料真的是被改寫過的，而非原生的。沒人相信有人的腦中居然有這樣拙劣的情節和經歷，這隻可能是個幼稚又騙人的故事，可是是誰寫的呢？
當然，也可能就是被改寫了。那麼這樣一來，丹麥醫生和這個少年是什麼關係？
真的被改寫過嗎？
答案是___________。
【1.如果你填上“沒有”，那麼這篇“小說”（什麼意思？）結束了。故事被完整了，也不再需要所謂的結局。
2.如果你填上“有”，那麼這個故事將在科研人員和心理學者漫無止境的實驗和研究中緩慢的趨於終止。
結局是：】
很久很久之後，女旅人會在某事某處發現墳墓，上面寫着“這裡埋着少年、拉尼娜、丹麥心理學者以及一個不被任何軀體佔有的純白而污濁的詩意靈魂。
【請你把這個句子撕碎拋向空中來祭奠點什麼】
觀眾A：“理解嗎？”
觀眾B：“理解不能。”
觀眾A：“那我告訴你，我識戲中人，此乃假妄語，只為矇騙人。不過是一個年輕人為了逃離高中編織的謊言，騙過了所有人，乃至他自己。”
觀眾B：“挺可憐的。”
觀眾A：“挺無聊的。”
觀眾B：“那他最後？”
觀眾A：“有一個什麼書院會治好他。”
這樣子就可以被相信嗎？
這樣子就可以相信你會對這個故事滿意嗎？
為什麼不相信？因為我明明讓你選擇結局，你卻忍不住兩個都看了，對不對？所以我根本不相信這個故事能打動到你，因為那都是騙人的。但如果你真的只看了一個結局，那對不起，雖然很唐突，但謝謝你，我愛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