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0年十二月】(现实)

这是糟糕透顶的一天。

贞带回来了一个我不喜欢的孩子,他还小,可是我就是不喜欢他。

他总是让我想起某个女人。

***

(现实)

我所见到的,是正在离我而去的恍然。无所谓过去,现在,步调正奔向未来,无形的忧郁充满了整个长路。没有任何的预警,电线杆上就挤满了乌鸦,僵立在那里,仿佛冰雕。

不知道是不是快要进入严冬的原因,放学时的天色刚好嵌入朱红的波纹,即使是狭窄阴森的水沟,都不再是不起眼的程度,成了贴着墙边的红丝,勾勒在去路。

正在喝着的草莓欧蕾是不久前从便利店的冰箱里拿出来的,嫩乳似的滑液蜷缩在我的口腔里,直到吞入,我的胃冻得瑟瑟发抖,连带着牙齿,传导出了关节碎裂一样的哆嗦。

只是普通的抬起手一点,我就能看到食指上的创可贴,绕了许多,简直就像是奇形怪状的植物,给我贴的人明明足够的细心了,可还是这样乱七八糟的,莫非这也是需要天赋的?

【假肢】“哼,果然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蠢货。”

我如此露骨的咬紧了牙齿,泥藻泡着苔藓的味道,旁边的水田是细微不止的虫鸣,青蛙或者称呼为蛤蟆也好,在那里捕食的动静则是要剧烈许多,翻滚在泥浆之中。

渐渐的沒过头顶,渐渐的消亡,我所厌恶的暮色,正在炫耀它鬼魅的活力。

我的心情忍着阴霾,在生锈的电线杆下等待,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让我常常莫名的伤感起来,我以为自己应该会哭泣,可最多,也就眼角稍稍的泛点泪花,就不能再多了。

因为我同时也变得易怒,每当心情到了低处,我就会把这无名的火气撒在别人身上,来掩饰我的软弱。

于是乎,朋友如预料之中的那样,开始疏远我。而面对亲近的人时,我的焦躁就更加歇斯底里的发泄出来,我不清楚自己是否对这样做有了依赖性,去伤害关心我的人的感情,每次发泄完后,我总是十分的后悔,可这自傲的性格又使得我不敢直率的去表达怀有的惬意。

我不仅仅在辜负别人,也在折磨自己。

杂群的彷徨,四面幽静的出奇,余晖的光线打在脸上,如同回影的橙色汁液。

心间

能出入心间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唯独剩下一人,我终于能面相太阳,因为它如今要告别,去往地球的另一面。

河港,映着绯红的暖暖波涛滋润石岸,垂阳成了山的脑袋,一只生物从河水里走了出来。

它甩干了毛发上的湖水,垫着四肢蹭在了我的鞋边,时不时,发出了享受的喵呜。

这是一只似乎在笑着的黑猫,准确来说,是一只像猫的猫,弯曲长尾,躺倒在泥地上,我缓缓的下蹲,尝试用手指去把玩它,是生硬的触感。

​【插图】

压在我胸口的烦乱和郁闷并不会就此烟消云散,遥远昔日的梦,从腰间,上升起了炽热。

伶仃寂寥,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我的脑内莫名有了对这猫的恶念,来不及实施,它就迅速的躲回了湖里。

不同于我,耳朵里出现了虚浮的脚步。

我朝那看去,是缭乱,令人不能理解的缭乱,世界沉默了,他眨了下眼睛,我就看到其中没有神色的麻木。那个的身体挡住了我面前的太阳,脸部却是一团黑影。

对比之中,他右眼那纯白的眼罩,就变得像是天使的翅膀那样,格外的醒目。

【假肢】“受不了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你多久了吗,居然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小心饶不了你哦?”

他最近的话变得少了,也是在这时,他根本没有言语,把手上的公文包递给我后,就彰显着人心的背面。

透过宛如黑纱的连衣裙,我能看到他满身的绷带,酒精的味道撒在身上裂缝的每一处。

【贞】“走吧。”

只看到背影,自顾自的迈开步伐。

【假肢】“…………笨蛋。”

我小声的骂了一句,可语气里,潜藏着对他生命的担忧,于是乎,我骂的非常小声,不想让他听到,这连我都觉得意外的温柔。

我不想让他走的太快,因为我想让回家的时间无限的延长,那瘦骨的背后在我眼中是多么的孱弱,所以很害怕,害怕有一天,我就再也见不到了。

【贞】“不走了吗?”

我停住了,愣神的凝视他死灰似的脸,忽然心里就增添了许多的奋躁,这片夕阳大概就代表了现在的他,我想拉回来,拉回白日。因为不久,会迎来持续的阴天。

女性的声音,女性的外貌……………

只是青春的的挑动早已使我不能把他作为一个女人,或者中性的存在。

【假肢】“不…………累了而已。”

【贞】“啊,是这样。”

我觉得她的表情松了下来,我之前一直都认为她的表情是僵硬的,或许只有我这这样的认为,她往回走去,站在我身前,苦涩的扬起自己的嘴角,可能自己也不明白该如何是好。

温柔,轻垫的抚摸,放在我的头顶。

【贞】“没事的,我不是还在这里吗?”

我知道自己的肩膀在颤抖,有些难过,却还要可笑的支撑这无所谓的样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有放声大哭的权利。

落得这般下场,我无比的后悔,与其如此,不如早在当初和妈妈一起淹死在河里好了。

【假肢】“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回来的这么晚………”

【假肢】“为什么…………为什么每天早晨你都走的这么早……………”

到这里,就安静了,贞想了很久,我的话没有得到她的同情,但我却早已被他脸上的阴柔所打动了。

尽管我知道,他无比的厌恶自己,可这份厌恶从来都不会施加在别人身上。

贞低下了头,感受着自己微弱的心跳,完全不像是个活人。

【贞】“其实不比拘泥在我,对吧?我不是全部,你要学着接纳除了我以外的别人,因为我只是一具走肉罢了…………………”

【贞】“伊子,森远,还有你的那些同学…………现在还来得及,不是吗?他们一直都愿意接纳你。”

平稳了,人体在破灭,流浪的污秽血液溢出了她的右眼,空气弥漫着腐臭,缓缓的从她的下巴流到衣裳,我的牙齿咬的愈发用力。

然而贞的面容还是稀松平常的,也许他不在意,可我完全接受不了!

凭什么,贞会这样的作贱自己,他难道也和我一样,把别人的关心拒之门外吗,不在意我的心情吗?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别人,即使他们给予我的是真心实意,也会被我丢到不可回收的垃圾桶里。

我想要的不过是对面这个人的回应……………

控制不住怒意的我甩开了贞抚摸我的那只手,手掌拍飞他小臂时的那一声清脆的“啪”声让我愣了瞬间,氛围彻底的冻上了。

梅花失落了,相应的,是情感的门。

傍晚的芦苇躲避着城市,一道没有指向终点的路标,在微寒里萧瑟,明暗的交界改变了,贞那半张涂满血水的脸映现于冬霞,绮丽,媚美,像是面具。

我知道,水塔阴影下,是他另一半的面庞,沉寂出了红色的长条,像是泪痕。

【假肢】“你不要自作多情的以为很懂我!”

【假肢】“你就是个混蛋,蠢货,根本活不下去的病秧,像你这种人,难怪就只配在那个老不死的房间里喘是吧。”

我甚至都不屑于称呼辛为父亲,只认为他是喜欢抢夺别人身边重要的存在,不可理喻的老男人罢了。

【假肢】“啊,抱歉,我说错了,你每天晚上被自己的papa压在下面一定很享受吧,叫的都比乌鸦还难听,我每次都听到以后,都无比的恶心,凭什么,凭什么那个老不死的就可以?”

【假肢】“呵,还是说,其实是个男人都行?”

【贞】“假肢……………”

贞本来以为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被我轻松的抖出来,他的的眼神没有改变,只是深邃,痛苦了许多,污血还是如泉水般的流下。

我说了出来,不觉得轻松,反倒越来越难受。

【假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的气提不上来,语速弱了下去。

【假肢】“我讨厌你们每一个人,辛,管家,伊子,还有那个外来的刹……………我无比的憎恶,包括你!”

即使这句话有违心的成分,可是到了这种情绪下,一切都因为任性而收不住了。

我捂着胸口,大口的呼吸起了,脑袋缺氧的感觉使我视野内看到的只是混乱扭曲的大片,正在气头上的大脑也随即开始冷却下去。

我等待着,因为已经做好了被贞无情的扔在这里的准备。

如果是贞的话,这是最符合他做法。

【贞】“…………………”

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上,除了身体在摇摆,我没有发现他有其他任何的举动。

太阳完全的落在了山的后面,贞的脸几乎让我看不清细节,布满了黑线,逗弄我所有的不安。

【假肢】“怎么了?”

重物压在我的怀里,贞倒了下去,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我的胸怀上,浓重的腥臭,覆盖到了我的校服上。

【假肢】“贞?!”

眼睛迅速的适应了黑暗,这时我才发现,不止是带着眼罩的另一只眼睛,左眼原本完好无损的眼球此刻也正在溢出血水,变得空洞。

他的全身都湿透了,而染在他衣服上的液体,正是腥臭的来源。

身体里,缠着绷带的裂口一个接着一个的扩大,腐臭暗红的血水从那些地方流出来,占据了我的痴傻的幻想。

【贞】“其实………都是我的错吗?”

【贞】“迄今为止,让你这么讨厌我…………可以原谅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看着遥远的天空,呆住了,害怕的睁大眼睛,快要吓的瘫下去,但又想到贞还倒在我怀里,又只能不知所措的站着。

我没有喊人,没有做任何事情,因为我是个内心胆小的人。

其实,我从来只讨厌一个人。

是我自己。

***(现实)

转眼又到了立秋的时候。

学校的生活变得越来越枯燥,我依旧还是每天对着周围的人恶语相向,这样的结果不用猜也明白,和贞在学校里的境遇一样,我遭到了每个学生的孤立。

当然,动机也变了,最初的不过是为了能避开学校里那些男生的搭讪,现在,已经不分那男女。

这姑且算是一种自暴自弃。

上完课后我走出教室,直接回家了。

没有其他人陪我,就自己一个人。

【假肢】“我稍微出去一下,晚上之前会回来的。”

我对着空荡荡的走廊交代一句,平时,洋馆不论是随便哪个人,都会应几句,但是如今,过了很久,我就只听见森远一个人的回应。

伊子应该还把自己锁在房间吧,至于其他人……………

我快步的走过了人员密集的街道,直接往医院跑去,保安亭的大爷已经和我很熟悉了,几乎没有说上几句话就把我放进去,消毒水的味道,针筒闪回的画面,都令我无比的恐惧。

不能忍受的死亡气息,受伤的身体,灿烈的事件每天都在这里重启,我无法想象,他是怎么习惯在这里的生活。

绕了几个岔路,我坐上了电梯,到了第五层,这里显然安静了不少,那刺鼻的味道虽然还是有,但是终于回到了可以接受的地步。

毕竟这一层主要的都是医生的办公室。

像是往常那样,我毫不客气的敲开了志和办公室的门。

(注:这个时间点志和已经被戾莉给寄生了,你可以理解为这里的志和只是披着人皮的戾莉)

【志和】“哦吼,今天还是一样的准时啊。”

我选择性的无视掉了他这句像是调侃的话,把保温的饭盒放在了志和的办公桌上。

【假肢】“诺,这是今天的晚上的份,如果不快点的话可是会凉掉的,记得要帮我送到他的病里去哦。”

我随意的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合上了眼睛,做出休息的样子,实际上就是不想看着那直面我的窗户。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现在外面,正是和那天无比相似的夕阳。

夕日西下,志和端着茶杯,看着窗外楼下的争吵的画面,好像今天还是那户死了儿子的人家,正在堵着救护车的路。

【志和】“虽然我才刚刚接触不久,但是我已经自认为对这个灵长类构建出来的社会有了一定的了解,可是吧,你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奇怪的那一个。”

我悄悄的眯起眼睛,往他那边瞧了一眼。

【志和】“明明这种事情你可以自己去做,但是为什么每次都是拜托身为主治医生的我或者其他护士呢?”

下意识的,被这样的问题搞得烦躁,可是又不得不承认,我的确一直在麻烦这个医院的工作人员。

我没有资格。

我对贞说了非常过分的话,我不清楚自己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就算有,懦弱而又故作顽强的我,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他。

我是个蠢货,十足的大蠢货,一直依赖别人给我的温柔,哪怕周围的人已经足够对的起我了,我还是无休无止的任性下去。

就为了别人能多在意我。

看似是强硬的去逼迫别人,实际上,在他人眼中,实际的画面不过是被一个贪婪的人乞求的厌烦了,随意的应付而已。

我不明白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闲暇的时间,做饭什么的家务事也都让管家教给我了,这几个月来,我一直都会把做好的饭菜带到医院来,叫志和替我转交,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之前食指的创可贴还贴在原来的地方,那是我不小心的被玻璃割伤后,贞替我贴的。

【假肢】“这次比较重要,你一定要给我送到!”

志和像是看小孩的笑了笑,拿起桌上的保温饭盒,打量了会后,立刻的将我隐藏的心思戳破了。

【志和】“这里面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吧。”

【假肢】“才………才没有嘞。”

【之前说的话,都不是真心的,一直以来,是我不好,请你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

保温饭盒的中间一层是放着米饭的,我写了道歉的字条,希望…………他看到以后,我们还可以维持原来的关系。

说话方式,性格什么的我都会改的,会按照他之前说的那样,尝试把真心给他以外的人,不够,至少得等到他出院吧?对吧,毕竟我可是个胆小鬼,一个人可做不到这些。

从小到大,贞就经常住院,但是每次都会回来的,这次也一定是这样的,对吧。

一定是。

志和的鼻子了呼出了粗气,他拿起桌上的钢笔,想写点什么,结果只是在白纸上随便涂鸦,他无语的扶着脸,终究还是砸舌了。

【志和】“我劝你这回还是亲自去吧。”

【志和】“虽然我稍稍的继承了一点这个男性人类的某些微妙情感,不是很喜欢你,但是,我更不喜欢看到你们后悔的样子,越是滑稽,我就越是讨厌。”

什么?

他起身走出了办公室,我拿着盒饭跟在他的后面,志和并没有做电梯,而是走楼梯到了一楼,继续往住院部的那栋楼去。

【假肢】“喂,你给我解释清楚!”

我的毛孔,都在扩张 ,冷汗顺着这些地方散出来,志和的不回答,在我看来就是折磨,走楼梯的声音回荡在口道,十分的空灵。

他打开一间病房的门,那数字是我一直熟悉的1030。

外面一点的床位空着,那是属于伊子的,而里面一点靠窗的床位,毫无疑问,贞就坐在那里。

百叶窗拉了一半,无声的寂静,仅有昏黄的光像是湖水洒了满地,逆着光线,我只看到他苗条的剪影。

我走了一步,就踩到了地板上带血的纱布,不止这一处,大多数的地方,都能看到这随意丢弃的白纱,不是没有清理,而是清理的速度赶不上使用的速度。

桌上杂乱的红色药丸,破开的输血包,因为在黄昏,颜色并不显眼。

贞坐在床上,背对着我们,看的是百叶窗的外面,风穿过缝隙,牵着他的头发,在摆弄着舞姿。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假肢】“那个…………贞,我…………今天比较清闲,哈哈,之前几天忙着和朋友搞社团活动,哈哈…………你想不到吧,我居然能交到朋友,还会加入社团哦。”

这不过是安慰,欺骗的伪语。

不过,我说了这么多,贞依然是面相窗外,没有回头。

诶?

【志和】“她听不见。”

【志和】“也看不见,说不出话了…………但是她好像知道那是窗户的位置。”

他拍了下我的肩膀,然后沉重的走出了病房。

这里就剩下我和贞两个人。

手上的盒饭因为无力,掉在了地上,汤汁倾倒在了这地面,包括我用来表达那卑微歉意的纸条,也不清楚掉在了哪里。

贞好像感应到了什么,终于把头转了过来。

他真的看不到我了。

肮脏的纱布像是毒蛇一样的缠在他的双眼,依旧有血液溢出,他只是虚弱的伸出手,像是在抚摸着无形的某人。

你听见我在哭吗?

反正也听不到吧。

我过于的模样永远在你的脑海里。

卸下了伪装。

悠然自得的跑啊,

没有春天和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