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靠过来!!」

回家的路上,少年碰到了邻家的孩子。

「呜……」

被推开的女孩,向后摔在了地面。白净的裙子沾染泥土,深绿的瞳中,说不尽的委屈。

因为病症,她无法作出任何表情,只能盯着少年,希望他告诉自己被这样对待的原因。

「你……」

可就是这幅样子,刺痛着少年的神经。

【长源,今天开始不允许你再接触她。】

“为什么!!?父亲,为什么!!?”

出发时,站在男人面前的自己。最终,也没能让那声怒吼从内心解脱。

【他们始终和人类不一样,你以后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以后又是多久!?!?……

为什么……

此时此刻,站在玩伴的面前,仍然无法再从口中挤出哪怕一字一句。

「葵!!!没事吧……」

男孩跑上前来,空洞的红眸在两人间漂浮,似乎正在疑惑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又像是在二者中做着抉择。

但少年却在期待,期待赤发的男孩去到她身边,不仅这一次,都会将跌倒的女孩扶起来。

而他又不禁地有些庆幸,男孩的眼睛,看不见现在自己的脸庞。

“希望……”

视线紧扣身影。

没有视觉却在注视着的男孩,牵着没有表情却在哭泣着的女孩,与他背道而驰。

男孩仍会不时回头,而他也不再避开视线。

失落,亦或是挽留。

无论如何,那时隔如此之久伸出的手——

“我,还活着。”

最后,只不过是将烟头扔进了烟灰缸。

结束了这由尼古丁引起的忆往。

【织田:这么快?】

坐回椅上,双手在键盘的快速敲打。

【Enter:是的,有些巧合的缘故。】

那端的管理人员迅速切屏,在回应过后,又继续回到游戏中拼杀。而他也没再多问,默默从后台删掉了聊天记录。那敛言的面孔,总是人感到有些心底发毛。

他关掉电脑,手肘靠在桌边,额头靠在紧握的拳上。

寂静之际,唯刻刻回响的时钟继续前进。每走一格,办公室的空间,秒针的声音,都愈发增大。

紧闭的门扉、角落的样稿、左侧的书架、桌旁的盆栽,最后,是他缓缓从拳间移出的眼瞳。

如同钟表般切换旋转的场景,已经称得上噪音的响动......

“凌牙一马,你欠我一次。”

在此刻,戛然而止。

「啪嗒——」

晚上十点,又一天延后下班。

钥匙从锁好的大门拔出,放回口袋。

望向走廊,天花板的灯板已经暗了半边;空旷又阴影满地,不知道下一秒会走出些什么东西。

「……局长?」

身后传来男性的声音,让心脏突然一紧。回头看清来人后,唇角才勾出些弧度。

「不是说了私下该怎么叫怎么叫吗。」

语落,面前双手捧着一大叠文件的橘红发青年,也轻笑起来。

「长源哥。」

弧度更甚。

他上前拍了伊藤莲的肩膀,脸庞再无疲惫和阴沉。只是当其将注意力放回时间,话语中,又开始交杂着些疑问:

「你还没下班吗?」

「啊,不是,我回来看看他们还有没有没做完的。」

织田看了眼他手中的文件,颇有深意的回话。

「看来不少啊……」

青年的脸色突然尴尬起来,干笑了几声。

「主要我在家也没事做,最近睡不太着。」

「失眠么。」

「嗯,好像有点。」

「那更要好好休息了——事做完了么?」

「做完了,把这些放回去就走了。」

「那……一起?」

「好。」

对话结束,两人进入短暂的沉默。

经过走廊,步进电梯。处在夜时,为了节省电力,并没有以往的电子提示音,灯光也稍显昏暗,让这默然又在不知觉中更进几步。

青年上前按下“一层”的按钮,随即靠回长源的身边。烁闪的灯亮并不均衡于两人间,阴影时而光顾伊藤这侧,时而降临织田那边。

看得见时,他们的视线瞟向对方;看不见时,继续望着还未开启的电梯门。

上升,唯有机械与履带的摩擦声继续响彻。

「叮——」

到达楼层。

这里的光要更少些,只有前台和刑事部①队的办公室还亮着。

二者也不多作停留,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脚步就已经开始蔓延。

「嗯?」

经过前台时,发现了趴在桌上熟睡的年轻女性管理员。一头长发散杂,嘴角还挂着口水;貌似做了个美梦,不时地还傻笑几声。

织田眉头稍皱,这个职位虽工资不错,但正常下班时间也要在大部分岗位之后——晚上十二点,在这之前要负责好所在楼层无人部门办公室的电源和门窗关闭。

他静静走过去,翻开了女性挂在脖颈上的工作牌,默默记住了她的名字……

「长源哥?」

发现身后并未跟上的男性,青年出言。

「昂,来了。」

得到提醒,他小跑回去,继续和青年并肩而行。

不过明日,一层管理员小姑娘的当月薪水,恐怕就要缺斤少两了。

「咔哒——」

打开半透的玻璃门,走进已然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青年去将手中的文件放回左边未锁的档案室,男性,则靠在扉框边静待工作收尾。

「久等了。」

重新上锁,青年走出办公室。而他,只是再度拍了拍了莲的肩膀,朝出口的方向努了努嘴。

「问你个事……」

走出大门,男人的语气突然沉了下来,没了刚见面时的那种欢欣。

漫步在黑夜的街头,唯虫鸣挤压向两人。街灯的亮光短暂的布满,下一步又拉回阴霾。

他从口袋里拿出今天的那包烟,里面只剩下两根。

拿起那根皱巴的,将完好的递向青年:

「我戒了。」

他笑了笑,将烟推回。

「什么时候?」

眉头上挑,显得有些疑惑。

「戒两年了。」

「两年?哦……」

想起些什么,不再过问。

两年前,是青年刚刚从实习转正的时候。

「咔呲——」

火石滑动,暗幕中,有了些许火星。而烟气,则是沉默地消散在这之间。

「你最近……有和她见过么?」

「嗯?谁?」

「她呗,东堂葵。」

「嗷,没有——她还在生我气。上次约会因为案件爽约了,之前发的消息都没回过我。」

「约会?你们在一起了?」

「是啊,两年前就……」

青年摸了摸后脑勺,脸颊有些发红。

「啧啧——」

看到他这副模样,男人轻笑了几声,慢慢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通信软件上点开莲的头像,转账过去五十万日元。

「长源哥!?这……」

「没事,就当提前祝个兴,给你们的新婚房做点贡献。」

「谢谢,但我不」

「要是还把我当哥,就别再发回来。」

打断的字句,霎时哑然。

青年望着眼前表情认真的男人,又似乎想起自己的存款;脸色俞红,头低了几分——突然地,他就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也正因如此而困扰……

“啊。”

好在,缓解的办法很快在脑中回闪:

「对了长源哥,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

不过这次,轮到男人回话时间延长了些许,趁着空闲,他又深深吸了口烟。

「一个月前和她见了一面,不太愉快。」

烟烧过半,在他眼里似乎缺早已燃尽。经历一个远弧的抛物线,落在身后的垃圾桶上。

「……我们,真的不能像以前那样过了么?」

「回不去了——」

又拿出剩下的那支烟,间隔中点起。

「何况,还有那些老东西一直盯着,要是言行上出了些毛病,指不定又给我整些什么幺蛾子。」

「这群贵物……签订和平条例的时候也就属他们吵得最凶。」

「噗呲,长源哥你这点倒还是像以前一样。」

听到青年的言语。藏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指向街边印着元老院几人的“共存主义”标识广告。不管怎么看,看几次,都多少觉得有些变扭。

「一不一样,我说了不算。」

「他们说了算。」

放回口袋,男人的视线似乎比刚开始低了几分。

「当初,除了第一任局长和那头霍拉,其余的元老院长老都在制止新警局成立。」

「结果现在……呵,连局长换了好几代,阴沟的臭虫还他妈在这里恶心人。」

青年默然,站在男人身后,没有再发表任何意见。所以,他同样没能见识织田长源此刻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你们的狗命我再留几天。”

战争贩子,铜臭商人,鹰派忠犬。

种族主义,法西斯残留,墙头草。

“也只是几天。”

啪——

吸了一口的烟,被重重摔在金属板上,没发出太大声响。

男人的背影在阴暗中沉寂下来。每秒,都似乎过去数月数年。青年看不到男人的表情,更看不见他的想法。在很久以前的某天,伊藤莲便难以再窥视织田长源的内心。

是他早早封闭了能让别人察觉的所有,亦或是他,已无法再用除眼睛之外的地方观察世界。

这是一个,两人共同勾画的,可笑的闭环。

正因如此,它解开的几率如此渺茫……

「知道吗。」

不知时经多少,那沙哑的声音才再度于凝固之境响起。他侧过头,五官在路灯下仍然难以看清;而青年的那双金瞳,却愈发熠熠生辉。

「你以前的眼睛虽然被火烧得看不见。」

二者的对视,来回切换了数次。每次都更加接近,每次都更加明亮。

「但我总觉得,你其实什么都看见了。」

——月亮。

月亮不再被云层遮盖,凹凸的表面绽出更加明悟的光。

而在那之下,是青年的面庞。

「所以我才说。」

利维坦研究所,全部的灯都被打开,灯亮得刺眼。昼夜在这里似乎永远都是逆进行,但规律与否,仍然要看研究者的心情。

「和聪明人做朋友,真是件麻烦事……」

躺在电脑椅,翘靠在桌面的脚。

“上面的人本就想打压这次的研究,如果让他们知道了失败品的事,肯定会咬得更紧。”

平板点开新的一页,出现的是机械毒蝎的状态数据图。

“两败俱伤倒是最好,但要是有一方……”

动力源的那栏。

写着“开启”两字。

「hope you will win……Friend.」

“织田长源,希望你能背得起这个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