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翅轻扑,似乎伴随孩童欢笑。

餐桌边,追逐嬉闹。

幻梦中,冰蝶飞舞,轻落盘前。

黑发的男孩缓神,看向这时还稚嫩无比的双手,身旁,正在大快朵颐的妹妹。那双尚且清纯的眼眸,天真的目光落在身上。

七分喜爱,三分疑惑。

「怎么了,黑?」

布满疤痕的手抚过头顶,伴随那萦绕鼻尖的薰衣草香,他再一次见到了那个早已逝去的金发修女。

“一样……”

无论是气味,还是那由怜爱构成的年轻面庞。

“真的是?”

心脏跳动的频率,似乎在不语中加快了几分。

看向那嘴角轻勾的笑容,对事实的完全理解,使得愧疚兴悔过在内心交错纵横,编织成了字词。

「没什么。」

赤瞳犹豫片刻,拿起了面前的刀叉,享用美餐。他已然明了,却在这一次,选择了回应那个问题。

她似有几分愣神,即便只是梦境,却依旧敏锐察觉男孩的不同。

「那就好~」

可最后,却仍然是视若无物,留给孩子们尽最大的包容。

而伴随羽翅再次煽动,停滞的冰蝶,再度飞向更遥远的天空——

“诶?”

……在那苍蓝之下。

紫发男孩面色茫然,无措地观察自己变小的身躯,目光不断在周围灰色的墙面环绕,似乎想找到什么,找谁,来让自己停靠。

俞是渴望,便俞是无所适从。

时隔六年,就像是被世界所抛弃,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有岛田龙一这个人。

这种感觉。

“糟透了……”

低下头,不再把视线交予身边,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足尖。明明已经如此决断,仍然无法阻止不断冲涌的委屈感。

一遍又一遍,在滴落的泪珠上书写着孤独。

不知何时,变得无法理解别人,更无法理解自己。

无法与自己和解啊……当之无愧的蠢货。

「小一。」

熟悉,刻在记忆最深处的回响。

动听,动人。

霎时间,花朵似乎开始在灰色的墙面蔓延。

他也终于想起,被告知的字句。

【这个世界,是彩色的哦!】

所以……

「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他,想起来了。

在六岁时,他见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妈妈。」

男孩,不由自主得呼唤了。

此刻,那双淡紫眼瞳中闪烁的祈祷,仿佛让男孩变成了一个虔诚信徒。在荒谬里,追寻着属于自己的色彩。

而感受到这份期愿,她轻轻一笑,上前牵住了男孩。

「没错,是妈妈哦——」

男孩的手,很粗糙。握剑留下的一层老茧。连自己擦汗时都可能会擦伤。

而她的手,很柔软。明明不比他好受的煎熬,却仍然白嫩的过分……

这个仅有18岁,仍处在风华年代的女孩。在初次见面时,就带着岛田龙一逃跑了。逃离了繁琐,沉重的,家族命运的枷链。

他不由得思考起来,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如何想的呢?

第一次,用肌肤接触了这片广袤的土地,草有些扎脚的触感,花的奇妙气味。

翻过围墙,翻过紧锁的大门。

在冰冷障碍的对岸。

「快看。」

他顺着指尖,望向了这片大地。

风轻轻带起了刘海,阳光让瞳孔间断地闪烁,有些不可控的,张开了嘴。站在最高处的山,草地上,俯视这从未见过的风景。

那时还未被高墙隔开的城市啊……

凭借好的过分的视力,他甚至能注意到街道上行人的笑容,充满希望,充满对不同种族的宽容。

只是在几年后,这样的笑再也没能找到了。

「很美吧?这座城市。」

「嗯……」

她伸出好看的手,笑着,摸了摸男孩蓬松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很喜欢摸自己的头。

「好~登山完成,我们去吃东西吧!」

「嗯!」

龙一跟上了她的脚步,拉住了她的手。在这片总是在刮风的草地,两个渺小的存在,肆意地舞动着。

虽然听上去可能有些得意过头了。

但,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由。

不属于任何人,只是存在在那。

「欢迎光临,辛莱。哦,带着儿子来吃饭吗?」

「是啊~有位置嘛,老常。」

「当然了,那边可是一直给你留着的。」

那一次,母子俩停在了一家没有名字的中餐厅。出来迎客的,是一个高大健壮的中年男性。或者说,那时候还被叫做老常的店主。

走进店里,辛莱把他领到了靠着出口的位置坐下。而她,则去了在厨房边的祠堂祭拜。上面还很年轻的女性照片,是老常的妻子。现在看来依旧是这样,那位女性,和辛莱有些相像。

但他还没有选择过多思考,就被冲进鼻腔的辛辣气息转移了注意。

「麻婆豆腐,多辣。」

「尝尝吧,孩子。」

一只宽厚的大手,在龙一的头上轻轻地拍了下。没有常年浸泡在后厨者的油腻和菜味,似乎特地洗过了。

「小一,筷子。」

递过来的梅花纹木筷。

擦了擦有些下垂的唾液,开始享用面前的食粮。轻轻夹起,带着剁椒的一块石灰豆腐,刺激性的赤红色让他有些急促地将其送入了口中。

很烫,等待白色方块逐渐融化后袭来的更加强烈的辛辣味。他有些难以忍耐这样的温度,张开嘴来,不住地吐着热气。

是没有吃过的味道,至少在那个窄小的地方。

很美味。

显然她也是这么想的,坐在男孩的身旁细细品尝着。

「唔。」

又夹起一块,这次他选择含在嘴里。体会着味觉的层次,愈发深入。看着母亲的笑容,缓缓下咽。

“是这样么?”

是在这种难以叙述的暖意下,结束了这短暂的一段时光……

「欢迎下次再来。」

走出店门,荡离街头。

就像是迁徙的鸟儿,走走停停,玩闹嬉笑。

“好想。”

古早甜品店,两串团子。一串是甜酱油,一串是抹茶。中央公园,俞荡俞高的秋千,蹦跳的数字格。

“好想和你再待一会。”

直致傍晚近夜。

街上,已灯火通明。

温和的街灯,公平地遍布在每个过路人的身上。将那或是悲伤,或是欢喜的情愫,勾勒得更加清晰明了。

他好好看仔细了,俞是接近那个叫做“家”的地方,母亲脸上的笑就俞是勉强。

龙一很清楚这是为什么,和她一样清楚。

梦,做到这里就够了。

“而且,千岛哥肯定已经醒了!”

“要是继续睡下去的话,他会生气的吧?”

所以,所以……

「妈妈。」

停下脚步,不是被强行拽开;这一次,他选择主动松开了牵住的手。

淡紫色的眼眸与之对视,无需言语,早已看到了行为的答案。

「我该走了。」

视线里,母亲疑惑焦虑的神情。为了让这样扎眼的景象快点消散,少年的语气里交杂了几分急促。

「外面有人等我。」

羽翅轻扑,冰蝶望向出现道路。

在这停留之处,她明白,是时候离开了。

“所以。”

少年转身,不去看那似想挽留而伸出的手。将那顶鸭舌帽重新戴好之时,周围的一切开始崩解消散,化作那由萤火虫组成的唯一路。

迈开脚步,逐渐加快。

停滞的想法从来没有变少,可俞是增多,下一个脚印便更加凝实坚毅。

少年仍然需要停靠的地方,但,早已不是这里。

他可以向前进了。

“请别再为我担心了。”

贯穿道路两头的无声呐喊中,继续掉下的泪珠,已经只会落到属于过去的地方。

冰蝶跟随着不断奔跑的身影,振翅飞翔。

他要去需要他的地方了,而她,也要去需要她的人身边。

大部分时候,笑容都是如此鲜艳而短暂。

就如同盛开的麦花。

你曾经了解过么?麦花的花期只有二十分钟,有时,甚至根本无法见到花开之日……

「失人。」

回到那日的黄昏,冰蝶最后静静停留在卷发女孩的指尖。

赤色眼眸仍望向天际,可映射的,尽是青年的脸庞。并且,再难以挪开;梦境复制了她的一切,无论内外。

这次,神木晴叶坐在他的身边,话语似乎减少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在那青绿之中,已经能看到清明的神色。在这莫名的沉寂里,她突然就明白了:

「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不是么。」

嘴角微颤,再到咬紧唇边。青年的表情几度变化,最后却又无力地靠在了女孩身前。恐怕就算她不说,真户失人也早就知道了吧。

正如他得出的答案那样……真简单啊。

只是有些人天生就有罪罢了。

「对不起……」

他并不想逃避这些,责任只会迟来。

「你该说这句话的人不是我。」

「失人唯独对我没做错过,对吗?」

闭上双眸,似乎这样就再也看不见灵魂的色彩。

「下辈子。」

「要好好当一个“人”哦,失人。」

风拂晓,水映庞。

停顿的字句,告知着接下来他的前方。

许久后,她才得到了颤抖着的回答。

「好。」

……

短暂的切断,思绪还有少许混乱。

缓缓睁开的淡紫眼眸,抬头看向站在巨型落地窗下的真户失人。不语中,蓝色血液正在撑起他的血管 ,逐渐将其完全覆盖。

「岛田龙一。」

瞳孔缩紧,完全清醒。

望向身旁,幼龙机械兽已经开始在青年上空盘旋。不过以这种服饰作战,恐怕还是第一次。

「工作了。」

数秒的顿停,几乎同时的装载,深红与淡紫的气浪在空间里散开。

鲨鳍状散热口,今日异常平静。

而猩红色的目镜和动力管,则散发着比以往更加强烈与骇人的亮光。

轰——!!!

巨大长枪贯穿地面,散起的烟尘将二人分隔。异同的是,经验缺乏的少年完全被气流打飞,还在地上狼狈的滚动了几圈。而提前打开腿部推进器的青年,则早早将身形拉出危险距离。

【千岛哥!!!这是C级任务?!】

领口装甲的通讯器,传出带有几分颤动的话语。

【偶尔会有几个这样的……】

持续数秒的空闲,长枪扫开烟幕,露出里面由各种生物面孔构成身体的返祖霍拉。敛言,完全由青色填充的扭曲眼瞳望向少年,瞬时毛骨悚然。

在胸口处,正慢慢凝聚出最后一个头颅。

那是……他自己。

「继续么?」

骸化后变得嘶哑的语调,勉强组成的音节,就像是尖刺扎上耳膜。

「啧,苍狼!」

幼狼型机械兽收到召唤,迅速从角落赶到主人身旁,组合成狙击步枪。准心与目镜快速连接,可仍然难以与不断闪动的身影重合,下一次出现,已经是在自己面前!!!!

「把枪拿好。」

再次睁眼,刃口挡下长枪,强烈的撞击声在耳边回响;少年不禁开始庆幸,这次的任务并非单独行动……

「扎鲁巴。」

臂甲下隐藏的电子屏幕,银色骷髅一闪而过,从接口流至整只手臂的红色粒子,开始散发足以让周围景象轻微扭曲的高温。

「了~解。」

部件翻折,在小臂组成龙头状打磨装置;黑色长剑磨过龙牙,沾染上同样色彩的光芒——

「吼!!!!」

大腿与肩部的装甲爆开,得益于裙摆变形后的推进器,刃口与敌方脖颈的距离瞬间拉进,使用者也没有半分停滞的想法,立刻挥下长剑。

「没做好梦吗?」

金属的摩擦与花火,散落间,质询落入耳畔。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机械的面罩,试图和那双赤瞳交流,但其最后能得到的,只有更加迅猛与不留情面的斩击。

枪与剑的数次交锋,碰撞声甚至将回应压制到如同蚊鸣:

「他们早就死了。」

再次抵开,长枪异常地被打飞到半空。当他真的见到那抹赤红,能在其中找到的,只剩下果决的意愿。

“是么。”

任由青年拽住臂膀,十字固紧锁。

【岛田龙一,开枪。】

【我知道啊!!!!】

“你是这样选的。”

想法短暂停留,早早也失了意义。

视线里最后捕捉到的,是少年举起的狙击步枪,凝聚大量粒子的枪口。

面对这幅场景,他只是静静伸出了还能活动的手,食指与拇指相扣。

「嗙——」

……响指后。

虚幻的泡沫在面前消散。

霎时惊醒,盔铠仿佛从未出现,手中却还保持着握剑的姿势。

少年反应稍慢,也很快再次拿好手枪瞄准,但,被挡在身前的手所制止。

跟随青年目光,他的视线,缓缓转移。

这次,男人仍站在那高高台阶之上。只是旁边,多了一身白纱,用许多部分拼凑出来的“她”。

青眸紧望,含情脉脉。

他似是请求地低了下头,随即牵上女孩的手。

回应,是久久默然。

轻笑过,男人打开留声机,放上了他们曾听过无数次的黑胶唱片。

【When——I was born……】

【"I'm guilty," the world said】

【I want to run, anyway.】

【But you want me to stay, so strongly——】

【Here,】

【just you and me.】

【When you start to leave, am I still ——me?】

【I can't know, but I have to telling……】

【You know all this, it——will come】

【she just wanted to leave——some】

【Everything is so close】

【So lonely】

【Sometimes, you have 】

【to let go. 】

音尽。

意犹未散,停留长景。

男人将女孩放回椅上,最后吻了那美丽的面庞。心中几番涌动,映射在身的,也只剩一声长叹。

“该走了。”

通向地下的车票,早已签收完成。

只是那之前,他不想让一些人共同前往。

「我和她们做了交易。」

看着台阶下,准备随时动手的魔戒骑士们,他再度出言。

「用一场梦,和一笔钱。」

这个距离,能够清楚观察到,在那赤红和淡紫间的质疑。

「你要辩解?」

「不,只是想告诉你们我是没有理由的连续杀人犯。」

余光扫过那即将完成的面庞,释然的神情稍转即逝。

太过短暂,太过脆弱。

以至于除他之外,没有人能够再看出来。

或许,那只是一个负罪者的些许希翼。

「现在,请做您该做的事吧。」

‘下地狱之前,我想再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