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要问我这一穷二白的凡人身躯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可以不假思索地告诉你——我的头发。

我的头发啊,曾经它们是那么的忠贞——效忠于那个矮墩墩的小屁孩身上,经历过风风雨雨,走过漫漫长路。它们时而躺时而卷起,就算是露出慵懒的姿态也是没有哪一刻不是在我本就平凡的小脸蛋上添砖加瓦。

可是可是——我痛苦的呐喊着。

如今小屁孩长大成大器未成的高中青年,为什么?你却要离我而去啊?我抱着“阿青”,痛苦地喊着他的名字。

等等,那个名字好像上周已经取过了——我甚至还记得那个晚自习的夜晚,盘旋在我头边的蚊子,凌乱的课桌与还没有写下“解”字的数学题,以及——“阿青”。

它是和蚊子的尸体一起稳稳地落在那张可怜的数学试卷上的——可是该死,那正是我要准备写下“解”字然后挥洒笔墨的地方!如今被阿青与蚊子的血染得通红,让我不知哪一部分是我的,哪一部分是阿青的。

我满怀着无尽的悲痛,咬着牙与那道价值十分的题抗议着,那是承载着阿青灵魂的十分呐?我都仿佛能听到他发自肺腑的助威声。

陷入了沉思,我知道那个夜晚以及今夜,我都丧失了一个陪伴我成长多年的故友,甚至是那些默默离去的朋友们,它们曾都将爱化作沉默见证着我的成长,而我有回应他们的期待吗?

凝视着刚刚离我而去的它,无名的悲伤又一次涌现上了我的心头——那根头发它干涩又短小,不知它曾是如何抵抗环境给它的摧残,一直坚持到了此刻。

我决定就叫你“无名”吧,我的故友!你似“无名”又有名的的矛盾正是我此刻心中涟漪的具象。

然而“无名”并没有因为主人的命名而发出任何炫酷的光效。我将它轻捻于指间,走向窗前。拉开帘,就像是拉开了夜晚独有的面纱。寂寞的月并没有在空中享受它的寂寞,繁星也没有眨巴它们的卡姿兰大眼睛,这里只有寂寞的天幕,以及寂寞的人与它离去的故友在望着天空。街道的微微喧闹与闪烁的霓虹灯光将他们隔离与世俗之外。

我在心中默默地为他祈祷着,愿他的前路会充满无限的期待与向往,而不再是高高的耸立在一个矮矮的生物之上。带着与阿青,以及无数的他们份的思念,我轻轻从唇间带来一缕微风,让他们载着故友走完最后一程。

这座城市是活的,但它并不会因挽留离去的它们而收敛一丝浮华。我似乎看到了灯光透过无名瘦弱的身影,为它裹上了薄薄的一层微光,——那是这座城市最后的怜悯,也是无名和它们最后的体面,都随着远方到来的野风,卷入了无边的漫漫夜幕之中。

我叹了一口气,心中仍然不明白这夸张的基于心理上的仪式感有什么意义。至少可以明白的是,它给予了我这名为日常的以效率为准绳的校园生活中的唯一一丝圣洁感与存在感。它们代替了我堕入黑夜中,让我不至于被日常这股浩大的奔流而卷走。

揉了揉眼,走向厨房。熟练的从橱柜抽出一个小罐子与一只杯,然后启动了烧水壶,以最效率的手段将速溶咖啡粉倒入杯子——这一系列动作都是那么有序地重复着,那个小罐子明天会被人在几乎相同的时间点揭开,而杯子将会被注满滚烫的热水并点缀其为咖啡。

熟悉的香气拂过鼻间,让我多了一丝安心,此时的咖啡与杯子形成的整体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以娇态肆虐着你的心,你靠近她,想将她一饮而尽,而她报之你以“滚烫”的爱让你心灰意冷。

我放低着脚步声,小心翼翼的摸进本就属于我的房间,像是潜入这个名为“纪澜”的高中生的秘密基地一样小心试探。我不知道我有多么了解他,至少我知道他的父母以及他那个嫌他烦的妹妹会因为他的一个不慎而纷纷从梦中惊醒。

那张负载着罪恶的物理作业仍然躺在那里。你可知道,它收取的代价,竟然是高中生比金还贵的睡眠,以青年及如翡翠一般稀有又脆弱的头发?它是多么的贪婪啊,剥夺了你的梦香还不够,它居然还试图扯开我头上最后的一块遮羞布?

奈何无力与之反抗,只得屈服于现实的裙摆之下。不知这个短暂而又漫长的夜晚会送走多少位故友。我抿了一口已经失去少女芳华的咖啡,苦涩之中难寻一丝回甜,却刺激着我的神经。

在熟悉的位置添上一道道批注,描绘出一条条丝线一般缠绵的辅助线,写下了富有仪式感的“解”字,便打开了思绪的开关,霎时间所有猜想,假设与推理种种都化为了实体。我思维滚动着,直至将黎明前最后一抹黑暗送走,将真理送到了理想的彼岸,以“综上”为休止符。

我以我仅剩的理性操控着手指,将“宝刀”收入“鞘”中,这是武士无法摒弃的体面。咖啡因带来的兴奋感在随意识消散着,灯光渐渐地汇聚成一道小缝,直到凝聚为一个小点——我想要抓住它,可就是那咫尺,却让我遥不可及。臂膀传来密密麻麻的触感,分明可以感觉到是有甚物缠住了我。那丝线散发着银白的光,轻柔,而又以粗暴的方式将我向下拉着——回忆,残存的思念,如同走马灯一样略过我的脑海,并带着一丝悔恨的思绪。银白色的丝线与悔意缠着我,让我无力反抗——直到,我耐不住寂寞……

我……不会这样就没了吧?真是这样的话今年的“达尔文奖”也就这么无憾地到手了吧。因为做作业猝死的少年称号也会就此诞生。

随着意识消散,跌入了无底的深渊之中,连那银白色的光芒都暂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