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一家随处可见的街边酒吧前。

穿着黑色防雨风衣的黑发少女从容地从内衬里摸出了一包七星香烟,抽出一根塞到双唇之间,再用右手从口袋里摸出火机点上。

一般来说,这个时间就连酒客们都差不多该摇摇晃晃地散场了。可直到少女皮鞋旁水洼里的烟头累积到了七根,老旧的木门里愣是不曾有一个人走出来。听着屋内传来的重金属音乐,里面的气氛依然相当火热。不过,她向来不是这种风格的粉丝。

就是这里没错了。少女轻描淡写地用手指碾灭烟头随意抛掉,接着摘下兜帽推门进屋。

酒吧内的空间算得上十分狭窄。一群大汉盘踞在后面的沙发上喝酒聊天,粗野的笑声甚至能穿过吵闹的背景音乐让少女的耳膜都被震得有些难受。几个看上去斯文一些的年轻人在台球桌前打球,一面还轻佻地和自己的女伴勾肩搭背。吧台前的座位上并没有人,所以少女径直走了过去,点了一杯冰割威士忌。

酒保的笑容顿时就在脸上凝固了,因为这可是调制时最费体力的酒品。有言道之,如果你和哪个调酒师有仇,那么就去他上班的酒吧点这种酒吧。

不过秉着顾客是上帝的原则,他还是满头大汗地完成了这杯酒品的调制,将蒙上冰雾的玻璃杯推到少女面前。

少女举起杯子浅浅小酌。酒保十分期待地盯着她的脸看,似乎觉得接下来从那双唇中一定会蹦出一两句赞扬。

“不怎么样。”清亮的嗓音淡淡地说出了简短的句子。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全然不给面子。

还没等酒保尴尬地打圆场,少女很快又开口了。

“你这里拿手的是什么?人血马天尼吗?”

酒保愣住了。随即,他脸色一阴,伸出手将音响的音量扭到最小。同时,后面的所有客人也都很有默契地在同一时刻停止了聊天和打球,齐刷刷地用凶恶的目光看向吧台的方向。

正常人此刻应当会感到如芒在背然后夺门而出,不过少女依然慢悠悠地喝着那杯他刚刚评价“不怎么样”的酒。

“好不容易才能在上头看不到的地方喝一杯,虽然不得不忍受魔族令人作呕的气味,不过体验居然是这样啊。”

她似乎很遗憾,将空杯子推回给酒保。随后,少女头一回显露出了表情——淡淡的微笑。

“再来一杯。”她说。

这绝对是赤裸裸的挑衅!调酒师眉头一皱,人群也不再忍耐了。只见每个人的头上都有一对骨质尖角钻破头皮生出,十分夸张的肌肉撑破衣服爆起,每个人的身形都比先前膨胀了不少,皮肤也迅速被奔涌的血液冲刷成绝对不属于人类的黑紫色。女性的个体倒是没有如此明显的体型变化,但在长出角的同时指尖也生出了利爪,划过台球桌发出刺耳的噪声。

少女背靠着吧台转过身去,伸出手指一个个点过去。

“棕、棕、棕、棕、棕……全是最下等的魔族啊。”

她看上去更失望了,叹了口气将右手伸进风衣里。

酒保在她耳边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似乎对其轻慢的举动忍无可忍了。少女被声音吸引着回过头去,有些惊喜地抬了抬眉毛。

“哦,原来有个黑色的在,倒是意外。”

随后她的右手再度出现,已然把持着一把黑色手枪,毫不犹豫地一枪爆掉了对方的脑袋。

人群在她开枪的那一刻就扑向了他,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要将少女单薄的身形撕碎。

不过少女只是用空着的左手打了个响指,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有没有打出响声来。因为老实说,她并不是打响指的高手,手指上也还附着着刚才杯壁上残留的水滴。

但仅仅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人群便全部停滞在了原地。再看少女时,她的额前已然现出了一对仿佛由火焰构成的,半虚半实的弯角。如果不是刚才记得摘下了兜帽,现在应该已经被烧穿了吧。

随后,她把手枪插回腰间,又从左侧抽出了一把打刀。即使是在光线如此昏暗的酒吧里,也可以通过刃口上如斑点状的泛光看出这把刀的锋利程度绝对不容小觑。即使是在静止的时间流里,她接下来的出刀也绝对是肉眼无法捕捉的高速。

待到这屋子里的一切又开始重新运动,便全是巨大的躯体轰然倒地,脑袋在地上滚落的声音。而那火焰构成的双角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少女皱起眉头嫌恶地看着这番场景,似乎要遮掩空气中的血腥味一般又点起一根烟,不过这回却呛得自己剧烈地咳嗽起来。不一会,魔族的尸体便都开始自燃,随后化为灰烬,由从被斩开的木门外吹进来的夹杂着雨丝的冷风将它们吹散。

工作完成,是时候打道回府了。

就在少女准备转身离开时,背后却传来酒杯掉落在地的声音。

老练猎人的职业本能让她在回头的那一瞬就再度开启了异能停滞了周围的时间,一面在脑子里质问自己怎么会留下漏网之鱼。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服务生打扮的红发女孩,看上去比猎人还要小几岁,头顶红褐色的双角彰显着她魔族的身份。不过,她的身体并没有其它像是方才被斩杀的魔族那样的变化,少女猎人知道这意味着她并没有表现出战意。

红发少女蹲下去捡起了杯子,然后双臂抱着托盘怯生生地缩到了角落。

“什么玩意……”猎人有些惊讶地感叹出声,这比她刚才故弄玄虚地压低声音要高出好几个调,蓝色的瞳孔也迅速缩小。因为,自己的魔王异能可是还在发动中啊?

打刀都已经擦干净插回鞘里了,她可不想再将其弄脏,所以掏出了手枪快步上前。那女孩看样子被吓得不轻,琥珀色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眨巴几下之后便形成了泪珠,再快速汇成涓涓细流顺着颊侧淌下。

猎人皱紧了眉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跌坐在墙角的魔族少女,黑黢黢的枪口已经抵上她眉心的死亡三角区。朝这里开枪的话,对方绝无生还的可能。

红发少女闭紧了双目不敢对视,绝望地等待着宣判的来临。然而半晌之后耳边却再度响起雨水敲打柏油马路的声音,她不敢置信地试探着睁开眼睛,却发现那猎人早已离开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套裙上的灰尘,劫后余生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是茫然地看着满地狼藉。

“又要重新去找打工的地方了啊——!”

次日14:00,警视厅清理课本部。

“昨天的任务完成得很不错哦,凉子,又端掉了一个魔族群聚点。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十七个了呢。”

宽大的办公桌后,打扮十分靓丽的金发女性如此笑眯眯地夸赞着对面的少女,而后者却只是打了个很困倦的哈欠。

“拜托,二宫小姐,我只睡了六个小时而已。没什么要事的话我就回去补觉了。”

少女疲倦地往扶手椅上靠了靠,娇小的身形仿佛完全陷了进去。她今天倒是穿着警视厅的制服来上班了,不过只穿了外套而已,里面还是随意搭配的衬衣和短裙。

清理课警监二宫理绘点点头表示同意。

“噢……说起来,昨天遇到了很奇怪的情况。有个魔族的小姑娘,她居然能在我的时御发动的情况下自由活动。”凉子轻飘飘地提起这件事,仿佛根本无足轻重一样,然而她上司的表情却在一瞬间凝重起来。

“……你‘清理’她了吗?”

“没有。你也知道我不对未成年下杀手。”

凉子拿起笔筒里放着的一支钢笔开始在指间转起来。

“还有啊,最近依然老是听到惹人烦的话。无论是有些魔族渣滓死前嚷嚷着什么‘为什么要屠杀自己的同族’,还是不长眼的同事小声叨叨‘怪胎、异类’之类的。真是的,我可是如假包换的人类不是吗?”

二宫很快结束了思考,再次用和煦的目光看向对面心不在焉的少女。

“没错。你只是经过了让人类之躯也能使用魔王异能的改造手术而已。至于那些对第一猎人说闲话的家伙,我会留意的。”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明显地加重了,而凉子却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早就习惯了。

“告辞啦,有任务电联。”

少女猎人站起身来,披着宽大的外套对上司挥了挥略长的袖子,便回家去继续补她的觉了。而二宫警监则是在她出门的那一刻就收起了笑容,倒不是因为她不喜欢凉子,而是这个事态实在让她没法维持轻松的表情。事实上,她一直把凉子当自己的亲妹妹看待,因而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格外地揪心。

“给我调出今天凌晨现场附近的监控,留意第一猎人离开现场以后的通行情况。”

二宫理绘在电话里简短地向技术部交代完,又十指交叠在心里默念: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