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来到清洲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除了上次的风波外,曹尨和阿吉一直过的很平静。除了每天读读书外,没有其他事可做。

曹尨一直在想,信长把我们叫到清洲城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期间土田夫人也一直来找阿吉聊天,有时还会带一些小点心过来,母女俩其乐融融。

但曹尨总觉得不对劲。

首先就是,那古野城是谁在打理?自从阿吉受伤后,养伤期间,那古野的日常事务都是丹羽长秀负责。而如今长秀已经回到了清洲城,那么那古野现在由谁在管?

其次,阿吉数次找过织田信长,询问有没有可以做的事。都被信长以各种理由推搪过去。似乎信长并不打算让阿吉继续处理政务了。

还有,土田夫人和阿吉的聊天中,时不时让阿吉学习一些女工,或者学习插花、茶道等技能;要么就是让阿吉赶紧生个孩子——虽然婚礼还没举办;种种话语,似乎在暗示阿吉放下政务,做一个贤妻良母。

最后,自己似乎被禁止出城了。有一回,曹尨打算出城找服部小平太,问问哪里还有肉可以买。但被城门守卫拦住,说什么都不让他出城,原因也不提。但是当天中午,一碗热腾腾的肉汤端到了曹尨面前,说是信长大人特意要求后厨做的。并保证以后曹尨的餐食中,一定会有肉食。

既不让阿吉参政,又不让我们离开。曹尨有种感觉,阿吉和自己,以及身边的人,似乎被软禁了。

但曹尨实在想不出信长软禁阿吉的理由。她不是信长最喜欢的妹妹吗?难道是针对我?我把阿吉从他手里抢走了,这个妹控怀恨在心?这个想法一闪而过,毕竟他是那个离统一天下只差一步的男人,格局不会这么小。

那么反过来推敲吧。信长软禁自己的妹妹,可能会有哪些原因呢?

最大的原因,只能是阿吉威胁到了信长的统治,就像织田信行那样。但一来,阿吉是个女孩子,家督怎么着都不可能由女人继承吧?二来阿吉这么多年来尽心尽力辅佐信长,大家都看在眼里,她会背叛信长?简直天方夜谭!

想不出来啊!

曹尨只觉得头痛。搞政治分析太痛苦了,难怪那么多政治家都是秃头。

此时的阿吉正在和土田夫人相谈,曹尨特意走出来给她们母女一些私人空间,顺便想想现在这种还未被确定的“软禁”生活是怎么回事。但想破头也想不出来。

不过这还只是自己的想法,没有和阿吉说。

不久,土田夫人从阿吉的房间出来了,看到曹尨后径直向他走来。

“曹尨君,你也劝劝阿吉,不要再想建功立业了。男人的事就交给男人去做,她一个女孩子,让她放下这些吧。”土田夫人紧紧握住曹尨的手,而且面带愁容。看起来真的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分外担心自己的女儿。

“夫人,阿吉做这些已经好多年了,大家也习惯了。况且这也是她的愿望,让她放手,总要有些理由吧?”

对面曹尨的疑问,土田夫人欲言又止。曹尨察觉到问题的严重了,回想上次和土田夫人见面,是在末森城,随后土田夫人为给信行求情去了那古野。之后信长、信行、土田夫人都移居到了清洲城,直到阿吉也进入清洲,才再次相遇。难道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和阿吉有关吗?但信长没有说,土田夫人也不愿说,那么,想搞清楚,恐怕只有一个人可以问了。

织田信行!

第二天一大早,曹尨来到了清洲城一个偏僻的角落。这里的房屋明显破落很多,甚至离仆人们的住所也很远。曹尨前一天打听了好久,才打听到这里的其中一栋房屋,住着织田信长的弟弟,曾经的末森城城主,织田信行。

信行住的房屋并不难找,其中一间门口有守卫,身为被软禁者,也是理所当然。曹尨打着阿吉的名义,很容易就进去了。

屋内住着两个人,除了信行外,还有他的正室妻子。哪怕信行落得如此田地,她也没有抛弃信行,甘愿陪他受苦,看来夫妻俩的感情很好。

织田信行的面容看上去憔悴很多,头发散落而下,整个人精神状态极差。完全想象不到,这个人在1个多月前,还是堂堂城主。

“我记得你是……阿吉的军师?”

“是的。在此见过信行大人。”

“哼!听说你小子把阿吉搞到手了,不简单啊!还有,在末森城你把我撞倒在地,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信行大人,请不要说笑了。您如今的形式,还能威胁我吗?我开门见山了,有些问题我想询问信行大人。如果您配合,我可以和阿吉在信长大人面前求求情,改善您的待遇。”

“哦?这么说来,我还有价值?”

“可以这么理解吧。不过这个价值仅限对我而已,对其他人可没有用。”

信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短短几句话的交锋,他已经完败给曹尨。自由是不指望了,而生活之差,恐怕比仆人还不如。想稍稍改善一下,如今只能指望曹尨了。

“你说吧。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自从信行大人从末森出发去那古野,向信长大人请罪后,和信长大人还有土田夫人说了什么事?如今他们对阿吉的态度很奇怪。”

“哦?有这回事?难道没有人和你们说?”

“是的,信长大人和土田夫人都没有说。”

“我没说兄长和母亲大人。其他家臣,权六、林秀贞,还有兄长的家臣们,他们都没说吗?”

这番话吓到曹尨了。如果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而只有阿吉被瞒在鼓里,那么事情只会更严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没什么。我只是在所有人面前,讲了一个过去的故事。既然你不知道,我也可以讲给你听。不过故事有点长,你想听吗?”

看来要打持久战了。曹尨调整了坐姿,回答道:“愿闻其详。”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

后奈良天皇天文20年(1552年),当时的织田家家主,织田信秀正居住于末森城。

由于那古野城已经交给嫡长子织田信长,信秀把末森城定为自己的居城,并宣布由织田信行继承。

当时,城中爆发流行病,周围的村庄和城中有多人感染。信秀为了为了处理疾病,焦头烂额,但未来的末森城主信行却多日不见踪影。信秀命令多人打探,终于热田的市町中找到了信行。

“勘十郎,城中疾病横行,但近些日子不见你踪影。你在干什么?”

“回父亲大人,孩儿听说茶人千利休的一位高徒恰好在尾张,孩儿想和他学习茶道。但城中多疾病,他不愿去,所以孩儿来到他住的热田学习。”

茶道作为一种上流贵族之间交流的技术,非常受欢迎。信行学习茶道说明其有融入上层的意愿,作为父亲本不该阻止。但是,如今城中已忙作一团,但信行却视而不见,极为不妥。

信秀严厉训斥信行一番后,带着信行回到末森城。经过近一月的工作,流行病终于被压制住了。

在这次行动中,信秀的女儿织田吉表现尤其亮眼。多位治病的医生是她找来的,还组织了村里的妇女织衣,以给病患替换;当病人不信任外地医生时,她亲自喝药打消病人的疑虑;并且还抽空去热田神宫祈祷,多次带来神宫的祈福签,稳定了村民的情绪。而信长则组织士兵巡逻,防止有人趁火打劫。并负责烧毁病患的衣服,防止瘟疫蔓延。相比之下,信行的所为,完全不值一提。

随后,信秀召集了家中的家老们商议要事。参与者有林秀贞、柴田胜家、平手政秀、内藤胜介(即教授曹尨的内藤老师)四人。此次会议仅邀请这四人,就连信长和信行都不能参加。

会议的主旨只有一个——织田家督的继承人。

“三河守大人,请恕我直言,此事不需再商议了。吉法师是大人的嫡长子,继承家督名正言顺,况且废长立幼是大忌,请大人明鉴!”说话的是信长的老师平手政秀。(三河守为官位)

“我有不同意见,勘十郎聪慧有礼,吉法师顽劣不堪,家督还是由勘十郎继承较好。”这次说话的是林秀贞。

“权六,你有什么意见?”信秀向柴田胜家问道。

“大人,此事我无从选择。大人此前将我任命为勘十郎的家臣,那我今后自当为勘十郎效力。所以,我也支持勘十郎继任家督。”

“胜介,你呢?”

“依传统而言,在下也认为吉法师为嫡长子,应当继承家督。但是,在下有不同看法。继承家督者,吉法师与勘十郎均不如一人。只不过,此人继承,有悖传统。”内藤胜介慢悠悠地说道。

“哦?胜介不妨说出来,谁继承为好?”

“回大人,在下觉得,阿吉公主殿下,适合继承。”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哗然。男子皆在的情况下,女子继承,不符传统,也不合伦理。

但是,信秀却露出了微笑。

“胜介此言,甚得我心啊!”

面对信秀的这番话,林秀贞率先坐不住了。

“三河守大人,这……”

“听我说完。”信秀摆摆手,示意林秀贞坐下,接着说道:“吉法师勇于探索,不循规蹈矩,将来必成大事。但是其脾气暴躁,怕是要为家臣所害呀!况且其玩心太重,我先前对吉法师痛心疾首,后悔没有好好教导他,以致于其变成了尾张人尽皆知的大傻瓜。这是我的过错。因此我努力培养勘十郎,凡事把他带在身边,但是其毫无主见,尽管温文儒雅,却尽是表面功夫,完全不是吉法师的对手。所以,如果要这俩孩子中选一个,我一定选吉法师。”

林秀贞想反驳,但完全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顿了顿,信秀继续说道:“后来呀,我发现了阿吉的才能。吉法师在外游玩,那古野城中事务尽皆推给阿吉。但阿吉每每都是井井有条,毫无纰漏。她之前随吉法师游玩,同样勇于探索,见识极佳,但没有染上信长顽劣的毛病。而且,阿吉待人接物、礼貌礼仪同样滴水不漏,丝毫不输勘十郎。相比之下,她确实是继承家督的最佳人选!”

“万万不可呀!吉法师已经拥有那古野城,这是大人您经营一生的城,也是未来家督的见证啊!况且吉法师也没有什么过错,废嫡长子是要招致祸乱的呀!”平手政秀开始劝告。

“政秀啊,我明白吉法师的能力。但是,如今有能力更出众的孩子,浪费她的才能,我舍不得啊!你看这次瘟疫的处理,阿吉做的多好!相比之下,吉法师略逊一筹,而勘十郎……唉,聊胜于无啊!”

“三河守大人,三思啊!”

平手政秀和林秀贞苦苦相劝,信秀拗不过他们,只得答应此事再议。但是,这事已经失去了再议的可能。没过多久,织田信秀也因染病去世,家督之位,顺理成章由嫡长子织田信长继承。

故事讲完了,曹尨彻底懵了。尾张之虎织田信秀最钟意的孩子,居然是阿吉,并且还想让她继承家督。

但是,此事还有疑问。这个会议是信秀和四位家老秘密开的,信行怎么会知道?

“都说你聪明,怎么在这变傻了?他们在末森城商议的事情却没让我参加,我很想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就躲在一旁偷听。没想到啊……哈哈,父亲大人居然这么看不起我!哈哈哈哈哈……唉,父亲大人是对的,如果我真的有能力,现在也不会在这了。”

信行发出了苦笑。听这个语气,看来确实是真的。

“所以,你在那个认罪的场合下,说了这个故事?”曹尨问道。

“是啊。当听我说曾对阿吉举刀后,兄长气的要杀我。我立刻想到了这场会议。我当时就对他说:‘如果我真的杀了阿吉,是在帮你。帮你解决掉一个家督的威胁。’哈哈,兄长当时诧异的表情实在太好笑了。然后我就把这个故事,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讲出来了。现场还有当时的亲历者,林秀贞、权六、内藤老师,他们三人都在。我反问他们是不是实情,他们都沉默不说话。哈哈哈,你知道兄长当时的表情吗?实在太精彩了!虽然输给了他,但看到他这么复杂的表情,感觉输的也值了!”

这时,门口传来了嘈杂声,信行不悦地吼道:“怎么回事?软禁都不能让人清静会吗?”

门口的士兵进来回复道:“是一个仆人的孩子走错路了。我已经把他赶走了。”

曹尨站起身说道:“我已经明白了。感谢信行大人告知。我会和阿吉在信长大人面前帮你求情的。”

说完,转身走出了房屋。

这样一来,信长把阿吉和我们叫到清洲城“软禁”,土田夫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切都说得通了。

由于织田信秀的生前意志,已经被所有家臣知道了,难怪尾张的豪族会在之后纷纷拜访阿吉,他们还是对信长的统治有所不满,想依靠阿吉获取更多的利益,因此阿吉的存在已经成为信长的一大威胁。但信长又很喜欢这个妹妹,担心她被蛊惑,只能将其叫到身边。但是阿吉不是那种愿意过平稳生活的人,她想建功立业,扬名后世,想辅佐信长成就霸业。但这种愿望已经和信长产生了决定性的矛盾。

果然来到清洲没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