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本篇故事發生在玄月一百六十三年至玄月一百六十七年。

失去了愛徒的周月又遲遲收到了思慕紅顏所離世的消息,悲憤怨怒下濫用靈力自震金丹從金丹中期跌至初期,大病卧榻。

而失去師尊的龐山嵐繼承趙塵的衣缽和職位擔起了玄月宗上下所有事項,同時也負起了激勵周月的責任。

兩人在五年間親密相處,距離開始不斷縮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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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為什麼我還沒死啊…不…為什麼我還活着……

“生命乃是終結之物,生命乃是累積痛苦的巡禮。”

周月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桂花樹雙眼無神,靈力暴走後他從金丹中期跌回金丹前期。

全身半癱瘓。

「掌門,打擾了。」

輕敲兩聲,龐山嵐端着藥箱走了進來。

趙塵逝去后掌門又自暴自棄,如今玄月宗大小事務都落在了她一個人身上。儘管如此,有時間的話她還是會親身來給周月換藥探望。

沒有作聲,周月像是望着外面但又像什麼也沒有看見。

「今年的桂花也開的很漂亮呢…」

「……」

一邊着手給周月換藥,撤掉一圈圈舊的細布,龐山嵐一邊說著。

桂花的香氣飄染在房間里,據趙塵走後有三個月了,已至金秋。

周月在因紅顏和首徒逝去而元氣大傷后一直消沉頹廢着,桂花開的再漂亮,香氣再芬郁也無法撫平他心中的傷痕。

無言,任龐山嵐在自己身上擺弄着,即使眼中無光心落深淵,可潛意識裡周月仍然不願任性和掙扎再給龐山嵐添些麻煩了,老老實實的讓其給自己換着葯。

這裡是龐山嵐的房間,周月在銀閣的房間暫時是無法使用了,而龐山嵐也提出靈藥峰的靈力更加自然濃郁,景色也更加美,將其從銀閣接到靈藥峰時而照料。

上好葯,換上了一圈圈新的細布,龐山嵐為周月重新套上衣服,而周月無神的墨藍雙眸卻突而與之對視。

「…請放心,宗門裡一切都好,按部就班,山嵐也轉住在側間並無不方便。」

似是知道其用意,龐山嵐低頭謹言,待她抬起頭後周月死寂的雙眸又重而側視到了窗外桂花滿地大雁南飛的秋景。

「山嵐告退…」

躬身一禮,龐山嵐提着藥箱走出去,輕帶上門。

那封被周月保護的皺巴信紙,她是第一發現人,所以,她知道,並理解了周月現在的一切行為。

陪伴了他百年仙道的最初的兩人,都已逝去……

修士並不像凡人所想的那般薄情,百年歲月積累的乃是更加熾烈的感情。失去它就如墜深淵,陰寒無底。

……

每日每月,周月無神無光,躺卧床榻,浸於深淵。

窗子被關上了,因外界正在下着潤萬物之細雨。

已是深夜,然人未眠。

周月厭惡睡眠,所以近日恢復了些靈力后,即使身體還無法動彈,他也堅持做簡單的吐納法。

修士只靠吐納和調息就可養神孕魂,不過周月卻仍是沒有點生氣,只是腦海如走馬燈一般重播回憶。

紫楓站在這除了周月以外別的東西都雅緻賞趣的房間里笑立着。

自從周月倒下后他時不時就會出現,除周月以外沒有人能夠察覺到他的存在,不過此時的周月並沒有因此產生任何情緒,不去看也不去聽。

不觀察就不存在。

「哼~」

笑着,看着宛若失去靈魂一般的周月,紫楓轉身從封閉的房門中穿梭出去。

「!」

「不用這麼驚訝。」

周月暫時所居的靈藥峰甲院樓下,於陰暗一角中一襲退紅長發的少女因從天而降的紫發男子被突驚的往後退了一步。

穿透牆壁輕輕落在地面上的紫楓則如沒事般笑笑。

「……」

不作言,將紫楓的存在全部納入眼中的她,弓渺渺為自己不謹慎的行為感到了懊悔。

「不用戒備,只是無聊想出來來看看大半夜站在外面的你~」

注視着少女無血色白膚上的一對黑眸,紫楓挑逗着說道。

「……」

「不進去看看?哦也對,現在掌門屬於靜養狀態不讓弟子們操心而謝絕探望,不,倒也不是,你本來也就沒有探望的資格~」

面對着弓渺渺的沉默紫楓饒有興趣的看着,隨意道些傷人的話。

「所以…掌門怎麼樣了……」

「喔?身體與心神都很不妙的狀態~」

見弓渺渺並不生氣,而是沉默着,猶豫而憂色詢問着周月的狀況,他有些意外,隨即眼裡的笑意更濃。

「你知道了?」

「……嗯。」

紫楓懷着深意的提問得到了弓渺渺肯定式的回復,以某種手段,她偷取出被山嵐長老第一時間發現並保存封藏起的那信,一覽無餘后再度放回。

「只論隱藏氣息和身形,這玄月宗上下可能沒有人能及的上你了。」

挑眉,側過頭紫楓眯眼俯着院中細雨潤物的景色。

「……」

弓渺渺無聲的立了很久,所做下的事,只要不被發現就是正確的。可紫楓的存在和出現就像鏡子一樣倒映着她的醜陋……

原本是不應該看的,這隻傳達給一人的絕書。

長老只是無意掃了一眼並未深入,而弓渺渺則是如小偷般潛入將其窺完閱盡。

「…我要回去了,為突破金丹做準備,想是會閉關幾年吧。」

轉身,弓渺渺低聲說道。

再停留在這裡只會徒增煩惱與憂傷…

天生缺乏共情能力的她是沒能力安慰周月的,只是一直暗自思慕,可這份情感對她而言乃不可言出的禁忌。

只得希冀時間能夠慢慢撫平她所戀之人那心中痛苦的淵痕……

「現在嗎?哼~」

「嗯…掌門的話請拜託閣下了。」

臨走之際,弓渺渺突對笑趣着的紫楓躬身,無情感的表情下滿是誠懇。

「…為什麼是我?」

「既然自稱為其好友那做些什麼也是應當的吧,請閣下負起責任。」

「哼…哈哈哈~說的也是~」

紫楓為弓渺渺不客氣的說辭發出滿意的笑聲來。

他目送着着素袍的嬌小身影輕盈的邁入庭院,背影在雨幕中漸遠,朦朧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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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月一百六十四年,春。

玄月宗掌門人周月依然未復出,心靈和身體都屬於癱瘓狀態。

伴着幾下輕輕的敲門聲,龐山嵐如往常般持着藥箱走進。

周月仍像似沒有喚回魂魄般獃獃的看着窗外在微陽照射下充滿生機的靈藥峰。

不作聲,將藥箱放在一旁,龐山嵐坐在床前,只是靜靜的看着周月蒼白憔悴的面龐。

瞳孔動了動,眼中時有猙獰或瘋狂但在劇烈的轉動變換后,最後只是一副悲哀至極的樣子,清淚如銀線般自眼眶裡滑下…

一條白絲絹恰逢其時的接住了淚水,龐山嵐平靜的神色下是一對憐愛的雙眸,她輕輕拭去周月的悲傷並閉上眼。

當墨藍的瞳子飽含着怒意與傷感注視龐山嵐時,她的神情又回到平靜如水的模樣。

周月的狀況仍不良好,常忽悲忽怒,龐山嵐只得輕落於側靜受怒怨。

利刃瞬而又化作了棉,側仰復視春日。

龐山嵐便為周月擦身換藥,待一切完畢后又講些近來諸事,最後躬身告辭。

……

入夜,霧氣升起…

一首曲子靜悄悄的響起,沒來由的。

這是首玄月最善音律的暴靈也會異然的世外之音。

音律來自房中那紫色的人影,而一直失魂的周月此時雙眼緊緊盯着那裡。

柔和寧雅中又帶有愴意…

「“哀歌”嗎…?」

像是說了又像是沒說,只是嘴唇動了下,周月墨藍雙眸中是一片茫然。

「哼…是哦。」

紫楓輕笑一聲,待這隻供周月一人聽的曲子結束后,少見的不多言,轉身消失在了牆中。

周月的瞳眸動了動,手指輕顫不知哪來的力氣抓緊了床褥。

他想起了,前世朦朧的記憶里,

清冷的月,聖潔的巫女服,墨染的長發,堅毅的雙眸,不動搖的弓箭,那叫作桔梗的女人。

哀歌,為誰而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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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趙塵仙逝龐山嵐繼任為大長老后已兩年多餘,此時玄月宗掌門周月仍未痊癒,不理宗門事務,置身於靈藥峰養病。

「你可不必報我諸事。」

隨意仰着,青絲下是張倦怠的臉,胡茬亂生,周月冷淡的回應房中龐山嵐所講的峰況。

「掌門為玄月之首,理當聽諸事,但若山嵐言辭不敬還請賜罪。」

將書簡疊折收好,龐山嵐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不過心裡卻稍微寬慰許多,身體稍微康復些後周月總算是願意說話了。

「那你來當掌門或引薦他人皆可……」

捧着雜書的手落下,周月頭側向窗外。

「…還望掌門多珍重身體。」

攥拳,眉頭緊蹙,龐山嵐準備離去。

「…我是不是鬧小孩脾氣了呢?」

「……」

聽着那悵然憂魂的自問龐山嵐回過頭,眼中似乎有期待。

「不…沒事,辛苦你了。」

但那一直讓人暗自憧憬着的男人卻是自嘲一笑,搖頭言送。

「…紫楓,來到這個世界上后我有成長嗎?」

待龐山嵐走後,周月緊皺雙眉露出悲傷的神色,帶着苦愁嘴角上揚。

「……」

房中並無人,所以也沒有回答。

周月只是頭又側過去往那還未值開花季節的桂樹掃去,眸子里是悲意。

他不想這樣,

可無論是趙塵還是趙馳,這百年的情誼……豈是短短几年能解的嗎?

心中悲痛,不停的回想不停的回想,往事如風又作刀割。

他不想這樣。

所以要前進了。

無論是誰伸出手都可以,溺淵之人待其解救……

……

「掌門您是否考慮回到銀閣主事?」

龐山嵐安靜的坐在周月身邊說道,周月的身體已不再需要藥物療治了,失去的修為只能靠他自己重新修鍊回來。

「你願陪我嗎…?」

罕見的,周月轉身正視着龐山嵐,雙眸中的墨藍色顫動着。

「!…………」

望着這夾着祈求、不安的雙眸,龐山嵐眉頭顫了下,小口微張,良久說不出話來。

似是被驚到,龐山嵐上下齒反覆輕撞想組織些語言但又因那表情的虔誠而收。

「容弟子思量,這不會太久的。」

閉眼恭身站起然後一禮,龐山嵐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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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月一百六十六年,秋。

打坐調息一圈后,周月重重的吐一口濁氣而出,睜眼,龐山嵐靜靜的坐在側旁看着他。

「今年的桂花也很香…拿它來做酒釀吧,既然長在靈藥峰百年吸日月精華沐天地靈氣,食之定有大大裨益。」

躲過視線,周月順着沁人心脾的芬香望向那美不勝收白如秋下雪的桂花樹,靈藥峰種植了大量仙藥因此靈氣濃度是除銀閣峰最高的,它長於此至今已頗具仙姿,盛開的美景非凡言可譽之。

「說的是呢,可惜到了銀閣就不能常常看到了……」

龐山嵐輕聲附和着,也算是給了一個回答。

「…啊?……!我……」

眼睛眨了眨,周月愣了半晌隨即才理解了龐山嵐的意思,手掌攥緊,他在想,要不要撤回前言。

等了近一年的時間,到底該說久不久呢?

也或許,是龐山嵐難得的違言。

因此周月的瞳子緊緊盯着像似心如止水般靜然的龐山嵐,想從中看出什麼。

「並不是勉強之言,掌門…您是個十分有魅力的人,愛慕您的人眾多,山嵐雖木訥卻也會對您產生欽慕。」

龐山嵐的心並不如外表這般平靜,雖所言非虛,但,或許也感到絲傷感。

仙途間少有情愛,結仙侶者眾多,然多數只是為尋一人鴻蒙作伴罷了。

「……」

「山嵐確實…」

龐山嵐接下來的話沒有說完,默默注視着的周月將食指輕輕放在她的唇前,墨藍的雙眸里毫無任何褻瀆之意,他的表情嚴肅認真又溫和無奈。

「那麼接下來是我考慮了。」

周月嘴角一揚,瞬時彷彿回到少年時,他低視着床褥上的花瓣笑言。

這回是龐山嵐愣住了,本在心裡作的長篇論辭,表傾慕和情意的話都已說不出口。

「我會給你一個回復,只是給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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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月一百六十七年,秋。

周月和龐山嵐結為道侶。

盛開的桂樹下兩人交換了誓言,交杯飲桂花仙釀,只是簡單舉行了儀式然後通知全門。

二人是真心的嗎?

當然是。

周月決定了餘生只注視龐山嵐一人。

龐山嵐決定了餘生只注視周月一人。

因此心無雜念。

……

后,

玄月宗掌門周月復出,龐山嵐作為其道侶與其一同搬入銀閣。

全宗上下內外門無不震驚,

內門弟子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並加以祝賀。

鴻蒙萬世這縹緲仙道中並無師徒倫理戀情禁忌之說,就算差十幾輩的仙侶也是有的。

畢竟對於尋仙問道常年窩於宗門的修士來講,

找個跟自己活了一樣久還不是同宗室的伴侶實是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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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月與龐山嵐結為道侶搬回銀閣主事後,

於花期將盡的桂樹下,紫色的人影抬頭靜靜望着這桂樹。

「你也算是二人定情寄念之信物,便予機遇以為嘉賞~」

笑着,紫楓將冰冷的手透入樹心。

!!!

狂風起,桂樹猛烈的顫動着,花瓣亂舞,一時間地面竟如雪地般潔白。

嗚嗚~

將手快速的抽出,不斷搖動的桂樹發出悲鳴聲。

但此間的異動並未被任何人察覺到,

紫楓則是滿意的看着眼前的“造物”。

又是一件能讓這裡變得有趣的事物~

“然而,這並不是充滿死與斷絕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