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
致阿月——
当君览阅此信书时,驰儿可能已不在这鸿蒙万界上了。
因此,修书一封婉别之,还请君不要责怪与悲伤。
正:
在去年时,师尊为驰儿卜了一卦,卦象乃“星落之兆”。
是一件非常突然又在情理之中的事,纵然当时并无法接受,但转而还是释然了。
也对,驰儿在筑基八阶的修为停留了太久了,因为本阁修习的秘术,寿元将尽,这是理所当然的。
果然是太愚钝了吗?亦或星命就是如此呢…
自那以后我便如过去那些前辈一样止于房间,不再出山。
因星机阁的弟子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都会受到占星讣命的反咒,身体会逐渐衰弱,容貌和姿态都将变得异常丑陋。
因此,即使无比思念君,无比想见君,也不能前来啊……
原本,就连书信也不想寄出,唯恐令君悲泣神伤。但是,如果突然消失了的话,以君向来的作风一定会来寻驰儿吧?
山高路远,池深世险,恐君遇危,特此一信。
望君不要悲而神伤,忧而愤己,于漫天星空下终会再见。
驰儿如此相信,如此祈祷着。
最后是些不想旁人看到听到的私房话,因为这是驰儿任性的一面,还请君不要告诉任何人——
好不甘…好不甘…好不甘…好不甘…好不甘!
好想见君,好想见君,好想见君…
想见阿月!想见阿月…想见阿月啊!
好想见你啊……!!!
星机阁的弟子一旦被下达了“星落”的命数后,便不能再出行了,无法见到任何人。
明明已经变得这么丑陋了……
可驰儿为什么…还想要见到阿月呢?
……阿月不会憎恶驰儿,不会厌弃,驰儿知道,君就是如此的人啊……
所以驰儿才…在最后的最后都无法,忘记君。
无法接受不能再看到君笑颜的事实!
身体变得虚弱,皮肤干裂枯朽,皱纹密密麻麻覆盖了全身,声音变得奇怪,视线变得浑浊,连握笔的手都不断颤抖着。
即使是这样临近熄灭的枯朽身体,脑海中所一遍遍回想起的,也还是和君在一起时君所露出的笑颜。
曾一起游山玩水,看群山万景,游四海五湖。
曾被君拥抱过,那份舒适的温度到现在还能够感受到。
手被君牵着一起逛过庙会,一起猜过灯谜。
在壮硕的桃花树下共饮过美酒,那时的天空真是漂亮啊。
深爱夜与群星的驰儿是第一次被君告知——
「蓝天也是可以无比美丽的哦~」
夜晚下是看不到云彩的,也无法看到在蓝空下翱翔的白鸟。
谢谢阿月,给予了我从未去看过的景色。
所以在最后的最后,驰儿才会如此不甘吗……
即使如此,也还是想…还是想,再度将头靠在君那可靠的肩上听君讲那许多许多的…令人无比向往,无比奇妙的故事啊……
请原谅驰儿这最后的任性,只是,思恋倾慕着君,只是想再见君一面。
说了些任性的话呢,不要介意哦~
别了,阿月。
请不要为驰儿的离开而太过悲伤,比起君那令人怜惜的悲伤,驰儿更喜欢君的笑颜。
祝君永乐。
——驰 别 ”
漆黑的房间中,被捏成一团又小心铺整开来的云宣信纸掉在床边,用手挡着脸的周月靠在床上,一言不发,浑身上下都是酒味和污垢。
在这不点起烛光就会显得过分阴暗的房间里酒壶酒瓶四处都是,还有不少掉落的东西。
周月只是,以极其疲倦衰弱的神情望着头顶的黑暗,眼中只是虚无。
赵驰的这封信是迟了三十多年才交到周月手上的,迟了三十多年……
而这还是在接到赵尘离世消息吐血昏倒后醒来时候送到的。
也难怪,玄月宗的地理位置并不好找,与星机阁的路遥是难以想象的……
信送到了收信人手上。
让周月同时面对了红颜和徒儿的死。
这份悲伤实在太过巨大了。
……
「师尊?」
「阿月!」
「地球是什么呢?师尊」
「阿月,再给我讲讲你说的那些童话…!」
「嘿?师尊也有心仪之人了吗?」
「阿月!苹果糖!给你,你是这么叫的吧?嘿~」
「师尊,不要老是这么辛苦,适当休息也是必备的哦。」
「阿月!你看你看,你说的绘本是这样的吗?我试着画了画!」
「师尊,我不能再喝了…嗝!再喝…要…唔呜…!」
「阿月在想些奇思妙想上真是无比厉害,但是对自己生活的这片土地却毫不了解呢。」
「师尊!」
「阿月?」
啊……
真是…
让人……
无比烦躁。
啊,
头好痛……
灰色的鸟在钢铁森林中高飞着,天空是那么远,又是那么灰暗。
刺耳的声音不断响起…
果汁倾倒在灰色的大地上,浸红砂土。
偶尔也是有的,
熟烂的水果掉落至地面“啪—”的摔个四裂。
腐烂发臭。
真是刺耳,噪音不会终止,
眩晕。
「呜…」
用手捂住嘴强忍住想要吐的冲动,周月扶着滚烫的额头俯身蜷缩着。
……
「师尊…?」
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周月惊了下,然后又低下头。
「去修炼吧,我没事。」
沙哑的声音传至到立于门前忐忑不安的盖心怡耳中。
「…师尊…。」
「离开……」
隐忍痛苦的周月无情拒绝了现在唯一的徒儿的担心。
「…!不…师尊我想说……!」
「出去!…离开,快!」
盖心怡难得露出了犹豫的表情想要说些什么,但这还是被此时与世隔绝的周月强硬的拒绝了。
「师兄!在发现师兄离世前的那段时间里,我有见过一次师兄!有见过!师兄说他来看你,所以!师兄已经没有遗憾了!」
咬咬牙,做好被责罚的准备,盖心怡用力的坚定的说出了这些荒谬的话。
「……」
「……」
并没有愤怒并没有斥责,只是无言。
「离开吧…先。」
在很长的一段无言中,再次收到周月声音的盖心怡闭着眼低了低头,转身离开了。
盖心怡说的事情非常荒谬,荒谬至极。
但周月不会质疑徒弟。
就当做看花眼了吧……
才怪……
「……」
在确定盖心怡离开后,周月起身了,站在了房间正中央。
「……」
无言。
「呵…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呵~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可恶!可恶!!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混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呵~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呃…呵~呜呜呜呜哈哈…呵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呵~啊啊啊啊啊……」
!!!
!!!
!!!
轰——
轰——
轰——!!!
发出了悲伤的怒吼,一遍遍,一遍遍,周月用金丹境修士的威能不断震动着空气,以灵力对周围狂轰乱炸。
哗~
咂!
房间内所有的东西都在这轰击下七零八落,粉碎的粉碎,消亡的消亡。
与此同时地面上也散发出了强光,在这个房间内早已刻好的法阵以同等的强度抵御着周月的破坏,灵力的狂轰乱炸只能止于这个房间,门以外的世界都被好好的保护着,就连房间本身都没有任何的损毁。
哗——
!
咚——!
在周月金丹修为的灵力轰炸下,这房间中几乎已不存在完整的家具,背后的床也四分五裂,赵驰的信纸飞舞了起来,察觉到此的周月在一瞬间将其定在了天顶的墙壁上,以灵力保护着它不受侵扰。
这单以在控制灵力上精妙绝伦的技术足以让大多数金丹修士夸赞。
但此时的周月除了悲伤和愤怒以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打算想……
只是愤怒着,咆哮着……
无能狂怒着。
「你倒真是厉害,事先布下这法术禁制用来隔绝灵力的爆发吗?即使头昏也不忘记保护房间外的世界,就连房间内的东西你都想保护呢~」
悄然无声的,紫枫以像是早就在这房间里的样子发出了声音。
轻笑着。
「……」
无视着,周月只是一遍遍的,一遍遍的,继续散发扩散着自己的灵力,只是在发泄着……
在尽可能不让自己伤害到任何人的状况下猛烈发泄着。
灵力不断的狂轰乱炸,金丹期修士的力量足以炸塌几座城墙,然在法阵禁制下,打出去的力量就像是弹在棉花上,毫无所动。
而站立在这片房间中的紫枫却如没事人般,扩散而来的灵力全部穿透了他的身体,无法对其造成半点影响。
「再这样做的话,你的金丹会因为承受不了力量而崩落的,就连最小的风险都是跌落境界哦——」
看着在这充满克制性的房间中一遍遍毫无作用的轰炸着四周的周月,紫枫闭眼说着。
……
依旧毫无所言。
一遍遍,一遍遍,重复着无意义行为,重复着自我伤害行为。
「我可以帮你复活他们哦…?不过需要代价就是了~」
静静的注视着周月那痛苦不忍的神色,皱眉、泪痕、咬唇、切齿,满眼都是悲伤,只是重复的克制性的发泄。
于是紫枫像这般提出了建议。
「……」
「…你连他们的死…都想要夺走吗…?」
「……」
没有停止,没有转身,周月只是低着头发出如此的悲鸣。
「……该说是成长了吗?」
紫枫为周月的回答感到惊讶,眼神中充满了挑逗的意味,然后,闭上了眼。
咚咚!
「师尊你在吗…?!」
「掌门?…呵!」
与急促的脚步声和随之的敲门声相对的,紫枫的身体又化为了虚无。
砰!
!
……
在呼唤未果后,门外的两人选择了暴力破门。
接着在门破开的一瞬间,周月做出了反应——
瞬时间中止了浑身欲发的强大灵爆力。
而担心周月闯进来的盖心怡和庞山岚见到的则是周月露出的满面痛苦的笑颜与随后闭上眼的无力倾倒。
她们紧紧的接住了被狂躁灵力反制而四肢无力向前摔来的周月。
他,昏迷了,挂着痛苦的笑容。
/玄月一百六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