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日野实的脑海中仿佛有什么灵光乍地一闪,那一瞬间他好像抓到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抓住。他看着对面的男孩,满是错愕和诧异,不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语。

 

“你在说什么?”

 

“跟我来。”

 

可是男孩又无视了他的话语,转身带着他朝着门外走去。明明是日野实说要送他回家。结果却是他在为日野实引路,而且带着日野实径直朝着门外走去,这个方向……是要离开这里。

 

“要去哪儿?”

 

日野实跟在小男孩的身后问道。但是小男孩好像很高冷,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两人穿过了长长的走廊走到门口,一打开门居然有刺目的阳光向着两人倾泻而来。

 

等等,怎么会是白天?

 

日野实步伐一滞,头脑有些发晕,他明明记得他出来的时候……嗯?他出来的时间……是什么时间来着?

 

“喂!你等等我呀!”

 

然而小男孩却并不会因为他的滞留而停步,直接走在前面毫不迟疑。日野实只愣了一会儿就被拉开好大一段距离,使得他不得不放下了脑海中的混沌,迷茫地跟了上去。

 

白天的阳光明媚而灿烂,两人好像没走几分钟就来到了度假村的大街上。热闹的度假村里人潮人海,到处充满了欢声笑语,两边店面的摊主生意火爆,也在兴奋地吆喝着,放眼望去满是来雪见泽度假的外国旅客,那些人穿着眼花缭乱的休闲装,操着种种听不懂的语言在街道上来来往往,享受着他们的美好假日,只是走在他们旁边都仿佛被那种假日的情绪所感染,嘴角会抑制不住地扬起微笑。

 

这里已经很接近海边了,远远地还能听到海上传来邮轮的汽笛声。走到视野开阔的地方,还能看到海面上那些往来的货轮,他们停在码头上繁忙地装货卸货,为这座城市输送着财富和补给。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日野实看到这场面居然觉得有些陌生,可这本该是他习以为常的画面才对。雪见泽是重要的港口城市,航运的关键枢纽,旅游业和经贸都同样发达,本来就该像是现在这样充满了往来的游客。

 

“隆泰,你要去哪里?”

 

脑袋昏沉之下,日野实终于忍不住了,叫住了前方的小男孩,忍不住地询问他的方向。他的脚步下意识地跟着对方走着,只不过是因为他现在也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但是对方也不该这样一声不吭地带着他往不知道哪里走。

 

“去参加一个人的葬礼。”

 

小男孩终于开口了,但只是憋出这样一句话之后,不管日野实怎么盘问都再也问不出第二句话。两人坐上了电车前往了市区公墓的方向,日野实知道那个公墓在哪里,他还是国中生的时候,学校组织过他们去当志愿者扫墓。

 

两人就这么穿越了雪见泽繁华的大街小巷,抵达了公墓。那里居然真的在举办葬礼,戴着白花的女人们在墓碑前哭成一团,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们拉着白色的挽联安抚着她们的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些葬礼上的人,日野实莫名感觉他们有些熟悉,好像他应该认识这些人,这些人都和他的生活有某种交集。

 

是他认识的什么人过世了吗?

 

他愣愣的这样想到。但是小男孩带着他走到葬礼的边缘就没有再靠近了,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人们的哭泣,像是在看着一场戏剧,就好像那不是一场葬礼而是什么表演。

 

“这是谁的葬礼?”

 

日野实想了半天,还是没法判断过世的人到底是他社交圈中的哪一个人,在人群外张望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他想要看到的信息,最后只能对着旁边的小男孩这样问道,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你听见钟声了吗?”

 

然而小男孩仍然是那种不说人话的风格,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什么?”

 

这是日野实在这个地方第三次说出这两个字,巧的是这三次的意义都不相同。他跟了这个男孩一路到了现在,对方的神神叨叨的终于让他开始畏惧了,但是在葬礼的边缘他也不好发作,只能一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边思考着对方说的话。

 

可是钟声?什么钟声?他们的旁边只有葬礼的乐团在奏哀乐,可是乐团的乐器里面显然不会有“钟”这种乐器。

 

日野实刚想回答没有听到,但是随着对面的小男孩将“钟声”两个字说出口,空间中又好像真的有钟声传来。那钟声既不浑厚也不深沉,反而显得微弱又淡薄,隐藏在哀乐的曲调下在一个极低的音频里震颤着,即使专心去分辨,也难以听清。

 

是一开始就有钟声,只是我没发现吗?

 

于是日野实又开始不自信起来。不知道是自己先前忽视了本就存在的钟声,还是因为对方说有钟声之后自己才产生了错觉。

 

只是莫名的,那钟声的节奏让他很悲伤,情绪忍不住地开始低落,像是一首比哀乐更悲凉的曲子,无法遏制地勾起了人内心的忧伤。

 

“很微弱对吧?因为那挽钟很久以前就已经敲过了,现在只不过是残留的余韵。”

 

男孩又开口了,他很平静地同日野实对话,俯看着少年目光有着悲天悯人般的神情。

 

“挽钟?什么挽钟?你在说什么?”

 

一种潜意识里的不安忽然在日野实的脑海中涌现,他不知道对面的男孩在说什么,却本能地感觉不能让他再继续说下去了。随着男孩的话,他心中的悲伤开始以身体都能感受到的速度从心脏蔓延,他甚至很难说这种蔓延到底是心理的变化还是身体的变化。

 

“那一日天上下起火和硫磺的雨,一切都被焚烧殆尽,荒凉的大地上只剩无羽的乌鸦在文明的坟头悲泣,冤魂挂在枯树上像是漆黑的雾霭。”

 

男孩的声音并不高,然而这些话语却像是有魔力一般,入耳的瞬间却同爆炸一样在日野实的脑海中炸开。日野实控制不住地开始抱头蜷缩,他不理解这些话的含义,在他耳中,这些字词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组合,然而听着这些话,他的身形却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那字词入耳的瞬间,他的脑海忽然传来了刀劈斧凿般的剧痛,痛苦伴随着恐惧仿佛在他灵魂之中浮现。只是一瞬间,他的眼睛就好像要炸了一样充满了血丝。

 

好难过啊,真的好难过。

 

日野实颤抖着趴在地面上,这一刻他好像融入了葬礼,成为了墓碑前嚎哭的众人中的一员。他甚至不知道这是谁的葬礼,却发自内心的感到悲伤,鼻头开始控制不住的泛起酸意,眼泪无法阻拦地夺眶而出。

 

他好像没法不流泪,就如同坟墓中的那个人同他无比熟悉,无比亲密,超越世间任何一种关系,如同他坟墓中的那个人同他血脉相连超越世间任何一种血缘,如同坟墓中的那个人同他无比契合,乃至于……就是他自己!

 

可是不对!他明明还活着!明明还生活在朋友中间!该死!为什么他会感觉自己还活着是种错觉?为什么他会有错觉被戳破的惶恐!

 

“不对!”日野实捂着头挣扎出声,“这里不对,这个地方不对,错了的不是我……有问题的是你!”

 

“没有什么不对的,在这个地方葬礼并不代表死亡,而是回归。”男孩并不对日野实的拒绝而愤怒,只是平静地对他伸出手,话语无喜无悲,有的只是无限的怜悯。

 

“回归?”

 

“要是五年前永夜不存在就好了吧?要是雪见泽一直像是以前一样就好了吧?”小男孩歪了歪头说道,“每一个雪见泽人都会这么想不是吗?每一个雪见泽人都想要回到五年前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重新开始不是吗?”

 

等等?永夜?

 

日野实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那个男孩说到“永夜”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好像有无数的信息在爆开,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瞪向了那个把他带到这里来的少年,死命地抓着自己的脑袋像是想要抓到什么不存在的信息。

 

我是谁?我在哪里?这里不对!不对!

 

“来到我身边吧,我说过了,对于这个地方的人来说,葬礼不是死亡,是回归。”小男孩走到他面前,像是想要搀扶他,他身高并没有那么高,然而在跪在地上的日野实面前却显得居高临下,声音宽慰而悲悯。

 

“其实你也没有什么要拒绝的理由不是吗?封闭、混乱、怪谈……挣扎在这些东西中间的日子太辛苦了。”

 

“我只想让你能获得一个有所慰藉的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