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如风一般（下）
运动会开幕当天，条幅招展，人山人海。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不过平安二中往日看起来很宽敞的标准运动场，今天也被两个学校初中部的1600多人给挤满了。现场这副热闹的景象基本用36个字就可以概括：
观众席上——高朋满座，杯盘狼藉。
运动场上——鹰飞鱼跃，“声东击西”。
主席台上——各路神仙，喝茶呆笑。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小学时的那个秋天，一切都是怀念而惬意的味道。甚至还包括——
“天海二中初三二班来稿！现在，我们的健儿是勇猛的！稍后，我们的冠军将会是荣耀的！加油吧，最棒的‘中二人’们！你们能坚持下去，坚持下去就是胜利，得到的就是掌声！”
对，还有这熟悉的助威词，难以直视的尴尬文笔，不笑场就是胜利。
回来了，都回来了！全都是固定好的程序啊！
“喂，发什么呆！”
这时候，面前已经换上运动服的洛铃忽然出声提醒，并惯例地瞪了我一眼。我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正在进行个人跳绳项目的比赛。
可恶，你这小丫头，表情那么轻蔑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以前跳绳没赢过你吗？既然随着你的激将法来了，本少爷就奉陪到底！看我怎么把你斩于马下！
“预备……簌！”
随着裁判哨声响起，我挥动手臂，感觉好像是一根面条儿环绕着自己的身体上下翻飞。果然是很久没练了，虽然速度还行，但是双脚跳起的高度和落点渐渐把握不住，似乎一会儿就要歪到大洋彼岸的银国去了似的。如果不能及时地调整回来的话，就算下一秒不绊到，体力也会很快耗尽，不行——
“哼！”
谁想对面的洛铃不仅从容不迫地跳着，还不停用鄙夷的眼神瞄我。那往常活泼、此时凶狠无比的大眼睛里就好像在说：
“不行了吧？废物杞人优！”
“岂有此理！”
我一气之下，故意把自己中断了。停下来，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重新调整了感觉——未来队长杞人优，Restart(重启)！
之后，绳子的质量便消失了，脚和地面的距离也变得若有若无，整个人如同飘在云端。又是熟悉的感觉！这下我赢定——
“停！第一名……平安二中初三二班，洛铃！第二名，平安二中初三二班，杞人优！第三名……”
“可恶啊！怎么还是输给她了！”
我几乎崩溃地把跳绳扔到一边，忍不住偷偷回头瞄了洛铃一眼。
“哼哼哼哼~”
果然是在嘲笑我，可恶！
下场比赛，再来！
……第二场，是跳高，这是我以前的优势项目，不过对那体重不到80斤的小精灵来说也一样。如同踩在弹簧上，进行了令人激动却又必须控制好的助跑之后，我一个跃起加转身，在空中急促地划过一条抛物线，短暂的滞空之后背部撞在垫子之上，双腿几乎是从横杆上方贴着过来的。呜！脖子有点麻了，好像用力过猛了点儿，不过成绩还好！后面又挑战了一个高度，感觉自己就像是《风之来客》的男主角获得升级力量时一样，“刷”地一下蹦到了空中！虽然也成功了，就是技巧生疏，摔得更痛了……
“哈啊啊啊！”
谁成想洛铃比我还拼命，第一次跳，身体居然没转过去，胳膊直接把杆子给撞了下来！附近站着的师生们赶紧把她从垫子上扶起来，问她有没有受伤。
我犹豫了一下，也想上前帮忙。但她看到我过来之后便甩开众人，回到起跑线前喊着：
“我没事，重来！”
第二次，洛铃发挥出了往常的水平，成功地从距离杆子两寸的高度翻越过去。她为了超越我，又特意挑战了两个更高的杆子，也只成功了一次。看来，这一局是我略占上风了？
不过人外有人，这次个人第一名被天海二中的一名高个子男生夺走。我和洛铃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打算在接下来的800米男女混合跑中再分个胜负。
“加油，人优，洛铃，加油！”
“加油加油！”
这一次起点设在我们班的观众席下面的跑道上，所以终于可以听清楚莉和同学们的助威声了。
我下意识地扭头在位子上寻找莉，大概只用了2秒的时间。因为此时的她特地换了一身鲜艳的红色运动装，胸前还写着黄色的“必胜”两个字，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当然，莉那天使般的容颜与身材本来就是出众的，如今那充满青春活力的样子更是让我有点儿陶醉了。
哎，她该不会是擅自把自己切换到【活泼】模式了吧？
“哼！”
就在这时，我似乎又听到旁边跑道上熟悉的不屑声音，知道某人又在进行无谓的吃醋，只好转过来面朝着前方。
“呼，你们两个也太厉害了……不过不要得意，这一局看我的吧！”
关键时刻，之前连输两阵的班长从垂头丧气中恢复了过来，用迷之自信及时地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应该看的，是我才对！”
我想在这屏住呼吸的一秒钟，洛铃和我一样，心里在说的也是这句话。
“预备——”
“平安二中初三二班来稿：你们是最棒的，你们是最强的，加油，超越他们！超越自己！”
“噗！”
不要在这么严肃的时候突然又念这羞耻的助威稿啊！
结果就在我一个泄气加分神的瞬间，发令枪就响了，弄得一开始就落在了众人的最后面。虽然经过大半圈的发力超过了柳九和两名天海二中的选手，但距离洛铃以及最前面的一名选手还分别有一个和一个半的身位。可恶，难道我就要这样憋屈地输了吗？！
“加油，加油！平安的‘三二人’们！”
你们还是学天海那边叫‘中二人’好吧……
“哈啊啊啊啊！”
正当我再次分心的时候，洛铃和那名选手再次发力，又奇迹般地向前窜了一大段距离。我吃了一惊，忙使出吃奶的力气赶上，却看到洛铃满脸通红，额头上都是汗，牙也咬得紧紧的——她被第一名甩开得越来越远了。
“笨蛋人优！快追啊！难道还要让外校的人得第一吗！”
关键时刻，她终于又回头冲我大喊道。
“你终于又肯这样叫我的名字啦？”
“笨蛋笨蛋笨蛋！啊啊啊啊——！”
娇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洛铃如火箭一般地朝天海的选手追去！我也不甘示弱，几乎使出了“洪荒之力”，奋力地追赶着她。天海人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在被洛铃短暂超越之后又很快加力反超，两个人展开了拉锯。不行了，终点就在眼前，我追不上了……
“人优洛铃！加油加油！人优人优你最好，人优人优你最棒！”
就算有莉你这样激情四射的助威也——
“笨蛋人优！快跑啊，跑到我的前面啊！你不是最好最棒的英雄吗！”
“我才不是！我……我没劲了啊！”
“明明只要再努力一下，明明只差一点儿就可以办到了……”
“哪里是只差一点，这不是……还差得多吗！”
“笨蛋笨蛋笨蛋！”
“是你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混蛋！你们两个现充恩爱狗！我还没有女朋友呢啊啊！”
“……才不是恩爱呢——！！！”
就在这样的混乱和疯狂中，我和洛铃把愤怒化作力量，越过那人一步，同时冲过了终点。
“砰！”
趴在地上之后，似乎浑身都泡在了热气和汗水里。洛铃就趴在离我不到一肘的地方，急促的呼吸几乎是吹在耳边。看得出来她很厌恶地想远离我，却连爬行的力量都没有了，只得无可奈何地把双马尾纠缠着的小脑袋放下，闭上了已经迷离的眼睛。
我也闭上眼，不是不想看到她，而是实在头晕脑胀了。”
……过了片刻，稍微恢复力气的我，终于分开苦涩的唇齿，说出了刚才在赛道上就想说出的那句话：
“所以，你终于愿意承认了吗？”
“……承认什么？”
“承认你其实并不爱我，我们也不是爱人这件事？”
“…………”
我听见了几乎要把牙给咬碎的声音。
“嗯，看起来是这样呢。”
幸好她最后还是恢复了平静，终于给出了那个我期望已久的完美答案。
“其实做不成爱人……也可以做朋友嘛！就是那种很单纯的朋友……”
我趁热打铁地说道。
“女性的朋友吗？还是说，你想让我从【零】开始，重新和你成为【那种关系】？”
“不要这样！你明明已经清楚了。对我来说，莉是【唯一】！”
“我不清楚。我刚才承认的是，现在你似乎还不爱我……其他人的事情，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又何必这样呢？”
“你们两个没事吧！”这时柳九和其他师生赶来了，试图把我们扶起来。
“没事！”
我和洛铃异口同声地回答着，用手撑着地面爬起。
“真是的！”
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她同时站直了身体，然后又是四目相对。随后，像是一种无声的默契，我们远离人群，并排走在回观众席休息的路上。
“好吧，杞人优，你实在是太讨厌了，我决定不爱你了。你这个讨厌的家伙，不值得我继续这么自我作贱地追求下去！”
“你明白就好。莉是我的唯一，而你是我的朋友，这样也很好啊？虽然我们不会成为爱人，但直到【头发花白的那一天】，我们还是可以共同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并知晓彼此的幸福……”
“哈，你说这些也未免太自我感动了吧？而且又羞耻！我们才15岁，你就想要沉浸在过去的回忆当中了，而且总是不肯出来，总是长不大！”
“是你自己不肯出来吧？总还想着那条有狼出没的乡村小道，以及那片刚刚解冻的田野湖泊！也许，我的确我曾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你的面前，但那也不过是命运的安排，并不代表我就真的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现在的我，也不想再冒着失去莉和现在的幸福的危险去承担任何重大的责任！”
“说的越来越离谱，越来越好笑了！你能承担什么重大的责任呢？每次如果不是我帮你的话……嗯，我也有点儿太高看自己了。就算离了洛铃，杞人优也依然是杞人优，也依然能够活蹦乱跳的！是我错了，也许一直以来就是我彻底错了……”
“你知道错了就好，我也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让我参加这次运动会，是想让我为班级挣得荣誉，做大家的英雄是吧？谢谢你，可我不需要。就算不为别人做事，我也依然是我，依然拥有莉和幸福。我现在已经不再做噩梦，不再写日记，不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对生活也没有什么牢骚可发了！”
“所以，你选择把一切都忘了是吗？过去的那些东西，重要的，不重要的……”
“对，这不也是你的意愿吗？你希望我从过去出来，我现在就正在这样做——”
“可是，有一件事，你不该忘！”
洛铃忽然停下了脚步，而我的心跳也几乎在一瞬间停止了。
“抱歉，其实我刚才想起来了——”
确实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忘的事情，即便是作为普通的朋友。
“前天，也就是星期四的时候，是你的生日吧？”
她注视着我，眼中一瞬间又有了泪光，但这次终于收了回去。
“……你忘了多久？”
“抱歉，作为一个朋友确实是不称职啊！所以，我也会乖乖【从零开始】的！现在说‘生日快乐’，还来得……”
“来不及了！”
洛铃斩钉截铁地说道，“已经不需要了。班团体50米接力跑很快就要开始了，按我的安排，是让你跑大轴，而我则是压轴！”
“……不是说已经不需要了吗？为什么还要把最后显威风的机会留给我？”
“仅仅是作为朋友的赠礼而已，作为对过去的告别礼，也是对以后朋友之间普通感情的祝福！”
“好吧，谢谢你！”
就这样，我和洛铃分开，各自从观众席左右一侧的台阶走了上去，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人优，辛苦了呢！没事吧？”
“没有，谢谢你为我按摩肩膀，莉！”
“哈，我们之间，是不用说谢的。”
X X X
“TM的太大意了！”
和其他人在参赛准备区集合的时候，我听到隔壁天海一中的人正在激烈地讨论着。
“本来以为只是来玩玩儿，没想到他们平安二中的人还有点儿东西，早知道让大李他们上了！”
“别开玩笑，对付他们还需要我们的‘全明星阵容’？大李接下来还有市里的比赛要参加，不必浪费他的体力！最多也就是损失了那一点儿奖金，下次奥数竞赛赢回来就是了！”
“我觉得我们还是有点儿太自高自大了……以为所有的胜利都是手到擒来，但我们也只不过是天赋和努力稍微比别人超过一点而已。如果接下来的项目还输给他们，那我们可真是自取其辱、贻笑大方了！”
“放他凉的！至少最后这个50米接力我们班是绝不会输！赢了这一局，我估计着总积分上还是我们优胜！”
“对，加油！”
“加油！”
看着他们斗志满满的样子，再看看面前自己班级那略微有些松垮的现实，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的人甚至连运动服都还没穿好。
“那个土二姐！你帮我把这只袖子抓出来好吗？我第一次穿这种衣服，觉得好不舒服啊！”
“哎呀双儿！你弄反啦！你看看大家都是怎么穿的？”
“可是我觉得这一面比较好看啊……真是的，为什么学校领导的审美一年比一年差了啊！”
“你们快点儿啊！马上就要开始了！”
性子憨直急躁的李三在一旁无奈地催促着。
与此同时，更多的人是直接丧失了斗志，灭他人志气，长自家威风。
“我的天，我好怕啊！我又没参加过个人项目，万一给大家拖后腿怎么办！”
“天海二中的人太厉害啦！你看他们之前各个项目的成绩，我们这边根本没几个人能跟他们比嘛！”
“也许有杞人优和洛铃同学在的话，我们会有一点点获胜的希望？大家加油！为了6000块的奖金！”
幸好还有人在说这种正能量的话……
正能量个鬼啊！不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们一两个人的身上啊！而且你们到这个时候还把钱放在第一位吗？真是一群拜金鬼！
我看向洛铃，她此刻似乎什么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做热身运动，为跑压轴做准备。
没办法了，就算是为了她给我让出的这个机会，我也不能轻言放弃了。
也许，我真的能够通过这次的胜利成为班里的英雄呢？
就算是一个为大家带来荣耀和财富的英雄吧！虽然没有真正的反派要打，但也因此不用流血，不用选择，不用像梦里那样必须做出牺牲什么人的决定。
接下来，只要全力以赴就好！
“都准备好了吗？”
正当裁判准备吹哨的时候，忽然有一名低年级的志愿者学生从主席台的方向跑过来，请他暂时推迟片刻。紧接着，惠校长的声音通过话筒穿过了整个运动场。
“好，平安二中的同学们啊，我是惠生！你们之前表现得非常好，面对强敌，面对强大的竞争者，你们是能够表现出自己的勇气和实力的！加油，我作为咱们这个大家庭的家长，给你们加油！你们不需要害怕！你们可以战胜他们！”
我的天……他还真是跟迪风一样脱离常识的大人啊！
难道你没看到你身旁的天海二中校长那如同便秘一般的脸色吗？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一招还真是有点儿效果。
“哇，校长亲自给我们助威啊！”
“真是太感动了！我们不能再自暴自弃了！”
“好的……预备，簌！”
在会心一笑之后，裁判也吹响了哨子。
四个班的四名1号选手都如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距离对面的分队越来越近。很快，2号就接棒出发了，又朝我们这边的分队迎面跑过来。
“加油！加油！”
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班级和同学助威，尽管有些实力过差的选手很快就表现出了自己的拉胯，但是没有一个人中途放弃，就好像是丑陋的人也要尽情地展示自己真实的模样到最后一个。而负责接力他们的人，也正在竭力为自己的班级扳回差距……
“怎么样？一班看起来是缺乏运动的书呆子居多，估计咱们最后的对手就是天海那边的两个班了？”
因为时间还早，我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便悄悄地溜到对面的分队来，和洛铃一起分析着局势，她此刻表现得异常沉稳：
“我们一定会赢的。一方面是因为对手的轻敌，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种子选手往往贪多，参加了太多的个人项目，现在已经筋疲力尽了。”
“但愿如此，只要赢了这场比赛，我们班就是保二争一了！”
“不用这么想，我们一定要赢，而且就是赢第一名！”
“好吧……”
“加油，加油！”
在选手们进行冲刺的时候，各班的拉拉队员们也几乎喊破了喉咙。我有点儿担忧地瞄向莉的方向——她此刻不在我身边，而是主动跑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去给赛道上的二班选手打气，看上去十分投入。我不禁有点儿嫉妒。
“洛铃，既然我们赢定了，不如我现在就去前面跑吧？这样也可以早早下来休息——”
“别乱动歪心思！说你是大轴就是大轴！王牌要放在最后面才行！”
“唉……”
真亏你看得起我啊。万一最后要是输在我身上，那我岂不从英雄变罪人了？
这也没办法，既然得到了这个机会，还是那句话，只有全力以赴了。全力以赴再败北，那么至少可以没有遗憾吧。
想到这儿，我摩拳擦掌，也开始进行着热身运动。同时，也没办法把视线从莉和赛道挪到其他地方去。50米跑对于今天这个时代的中学生体能来说真的是太短的一段距离。区区几分钟时间，20人的队伍马上就要到头了。这么说来，倒也不用急着到前面去让莉给我加油，那样只不过是早早地离开一线退下来，然后最多和莉站到一起为众人提心吊胆罢了。
嗯？不对，即便是那样子也比现在这样强啊？感觉还是亏了——
“糟糕！”
就在我分神的刹那，洛铃突然这样轻声叫道。
“怎么了？不是说赢定了吗？”
“你看，那个叫李三的虽然腿很长，但是他的摆臂动作明显不对，一看就是缺乏训练！还有，现在接替他的王佳，似乎天生有点儿腿短，迈不开步子，要被天海二中的人给超过了！”
“我还以为你很了解咱班同学的情况呢……这不是完全没把握吗？”
“我只是知道他们的名字以及咱们班总体的体育成绩，可是没精确到每一个人啊！现在看来，有些实力强的同学反而没报这个项目，而有些同学则是第一次报名，这下子……”
“唉！那不就和天海二中的情况差不多一样了吗？你还是向上帝祈祷吧！”
“不单是我要祈祷，你也应该祈祷好不好！等等……糟糕，差距越来越大了！马上就到最后一棒了！不行，杞人优，换你在这里，我到对面去！”
“什么？”
“我说这一棒由我来跑！”
说着，洛铃似乎气急败坏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推到了前面，同时自己则从赛道右侧飞奔向了对面的队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眼前筋疲力尽、上气不接下气的乔双几乎是飞扑了过来，把接力棒交到了我的手上。
“快！快！杞同学！”
“哎一呀！”
不得已，我只得立刻冲了出去，朝对面的终点扑来！而通过视线左侧的余光，至少天海二中二班的选手明显已经领先了我接近一个身位，这下不妙了！
“啊啊啊啊啊！”
虽然不像某些热血格斗题材的动漫和游戏里那样——能量输出比的是谁嗓门大，可这个时候如果再不喊出来，便似乎再也没有机会了。与终点之间的距离转瞬即逝，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来得及使出全力。但是——
洛铃拼命了。
这一点从之前就确信无疑。
从我手中接棒的瞬间，她如一道咆哮着的金色旋风离开了我的身边。全场欢声雷动，都在提前庆祝着己方选手的胜利。但是，胜负还未分，就算明面上的差距已经拉开，也没有一个人放弃。
尤其是那个金色双马尾的小精灵。
那个比谁都要执着的女孩儿。
“加油，洛铃！加油——！”
情急之下，我也忍不住为她助起威来。我相信她一定能创造奇迹，相信她一定能为我们所有人夺得胜利。因为，现在的她甚至连原本成全自己所爱之人的计划都舍弃了，一心一意想要为班集体取得荣誉。
她本来就是最出色的选手之一，现在又终于完成了那迟来的成长，难道还有什么输的理由吗？
“加油！加油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终点，近在眼前。
赢定了！
我忍不住原地跳起来，打算为所有努力过的人欢呼！
可是——
“啊！”
毫无征兆地，我们的勇士栽倒了。
她重重地向前跌倒，摔在地上。
距离终点线只有不到2厘米的距离。
“洛铃！”
“簌”的一声，裁判宣布了比赛结束。
输了，我们都输了。可是，我却无心去为这件事难过，而是第一时间朝着趴在地上挣扎着的那个女孩儿奔去。
“啊……呜呜！”
她捂着额头试图站起来，可脚似乎崴了。她的头也磕破了一块儿皮，鲜血渗了出来。但我清楚，真正刺痛她的是失去近在眼前的胜利。
“可恶……为、为什么！”
“洛铃，你已经很努力了，现在下去休息一下吧？”
“不！我没输，我才没输！好不容易你都为我加油了……为什么会这样！呜呜呜——”
“洛铃！”
面对她此时的痛苦，我和莉，还有大家都束手无策。是的，明白事实的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莉懂的，班里的大家也知道的。洛铃她想为我们赢得荣誉，也想让我避免承担失败的耻辱。其实一直以来，她的心思对我来说都应该是最好猜的。
可是，我却不能不拒绝，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作为朋友，她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但作为爱人，我只能说……
也许我们永远只能从零开始，然后停留在那里，一步也不能前进了。
因为我身旁已经有了自己的唯一。
“人优！你还愣着干什么啊？快，咱们一块帮忙把洛铃放到担架上，送到医务室去！”
这时冷不防地莉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我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和大家一起救助着洛铃，心中充满了惭愧。
“对不起，本来应该由我承担这一切的。”
如果班里有什么人打算因为这次的失败怪罪于你的话……
我是第一个不会同意的！
“请等一下！”
就在我们所有人即将失意地铩羽而归、往观众席返回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如迪风在我和莉约会那天阻止混混学生干扰所发出的雷鸣一般。
我看到这次并没参加任何项目、一直在场上胡乱溜达的庸仇飞快地朝被他叫住的裁判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喊道：
“大家都不要动！刚才的接力跑有人作弊！”
“什么？！”
“怎么回事？！”
吃惊的不只是我们，其他本来准备离开的班级也愣住了，接下来庸仇说的话更是让我们如遭晴天霹雳：
“我刚才在一旁观赛的时候看到，有一枚飞的很快的、像是玻璃弹子一样的东西从各个班的赛道穿过来，一直朝洛铃脚下扑过去！我怀疑有人用暗器偷袭了她！”
“什么？！”
“太卑鄙了吧！”
“这么一说我刚才蹲下系鞋带的时候，好想也看见什么东西从眼前飞过去！”
“真的，我也看见了！好像是从天海二中二班那边飞过来的！”
“你们胡说！我们怎么可能用那样低级的手段！”
“那可保不准！”
“你们放屁——！”
赛场立马大乱。我和班里的其他人虽然也又急又恼，想要查出真相，但是各个班的人都互相指责乃至对骂起来。我也一时不辨青红皂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你们谁做的事情，有胆的就给老子站出来！看我TM不打死他！”
就在这时，李三突然跑到我们班的最前面，冲众人大吼一声，犹如张飞在当阳桥怒吼一般。一时间本校外校、本班外班的人都被他的气势慑住，不作声了。
大家只是继续怒目相对，都在寻找谁的眼睛窝藏着心虚和恐惧。
“怎么回事？”
就在情况陷入僵局的时候，两校的校长都被惊动了，他们各自带着本校的领导层走了过来。眼见形势更加紧张，更没有人敢说话了。
“王校长，您看要不还是……”
过了半晌，只有惠生校长先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不行！”谁料他的同行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今天这事一定要查清楚！这事关我们天海二中的名誉，也关系到学生的人格尊严，和体育竞赛的公平公正精神！”
说完，他走到自己学校各班的面前，用洪亮而愤怒的嗓音挨个问道：
“是你们班的人做的不是？是的话给我站出来，敢作敢当！”
当然，问其他人是没有用的。而和我们一起参赛的初三2个班里，也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于是他冷笑一声，转身回到惠校长的审判，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惠校长，我们学校的孩子，信誉是绝对可以保证的。他们说没做，那就是没做！反正你们学校的硬件设施这么差，连【智能跑道】和【AI裁判系统】都没有……如果拿不出像样的证据，那我也只能认为是你们的学生为例挽回失败的颜面，就在这里胡编了？”
“校长！我们班也有人看到那个弹珠了啊！”
就在这时，从天海二中一班的队伍里突然有人这么喊道。王校长立刻回头瞪了他一眼，吼道：
“你给我闭嘴！谁做的，他自己自然会站出来！不用你操心！”
那人立刻不吭声了。
“王校长，我本来不想这样的。”
这时惠校长也收起了他往日的温和气息，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但是你也应该知道，最近市面上确实流行一种叫【空气弹珠】的高科技玩具，打到人身上就自动蒸发了，无踪迹可以查。想必您在自己的学校也见过这种东西吧？”
他同伴的表情立刻变了，变成真正的恼羞成怒。
“我是没收过这样的东西！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再说，难道只有我们学校的人有【空气弹珠枪】吗？说不定就是你们自己学校的人射的！”
“您既然没收过，那就应该很清楚，那种玩具价格不菲，最便宜的也要3000元一把，而且平安市内是没有实体店的。您觉得我们的学生会去购买那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吗？”
“你这话说的！难道你们平安二中的生源里，就没有家庭条件好的学生？就算平安市没有实体店，现在全球无人快递这么发达，随手就能买了！就凭这个，就能怀疑我们的学生头上？！惠校长，你的为人和思路还真是如同你的办学理念一样草率啊！”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们校长！”
“给我把嘴闭上！这儿没你们说话的份儿！”
眼见对方眨眼间就镇压了自己学校学生的抗议，惠生脸上显然也更加挂不住了，语气越来越重：
“王校长，你这样做，恐怕不符合国家的教育理念，也不符合为人师表的职业要求吧？学生有自己的个性，他们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你怎么能任意阻拦呢？”
“个性？哼！”
没想到他面前体态发福的中年男人不怒反笑，继而又恶狠狠地说道：“犯了错的个性，也配发泄出来吗？他们现在才几岁，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能有什么个性？就算有个性又怎么样！在老师面前，在学校面前，在师长面前，他们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收敛自己的个性！惠校长，我看你本人也是‘童心未泯’啊，也是自己的个性收敛得还有点儿不够啊？你要知道，这对于教育工作来说可是大忌！教育的首要任务，就是让孩子们学会服从！如果不学会剥离乃至舍弃自己那些多余的个性、那些无病呻吟、多愁善感的想法，他们就无法学到真本事，就无法满足学校、家庭乃至社会国家对他们的期待！他们不懂得迎合上级领导的期待远比自己的个性重要，那他们就会活不下去！你这样教他们就是害了他们！”
“你！您一定要这样说，恕我实在无法认同！难道说，在咱们这个社会上只有领导和势高位尊之人才配拥有自己的个性？只怕到那个时候他们早已经被磨平了个性，脑子里也只有‘命令’与‘征服’两件事了吧！”
“你知道就好！惠生校长，你也是从事多年基层教育工作过来的，也是跟市里的领导打过多年交道的，这种事情，难道还需要我再去请他们过来亲自教教你吗？”
“王校长，我知道你在市里面有人，领导们也一直很常识你。但是，我不认为你刚才那番话在所有的时候都会被认可！”
“惠校长！你不会是在指望你的那位老处长同事吧？我告诉你，他最近因为个性抒发得太多，思想滑坡，已经逐渐地靠边站了！我劝你今天还是和你的学生一块认错，把这件事了的，免得最后连你的职位和个性也保不住！”
“…………”
惠生不说话了。
在场也没人敢继续说话了。
我只感到血气冲到头上，只差一刻就喷出来。这个姓王的胖子……到底在说什么！
这难道是身为老师应该说的话吗？！
我转过身去，想鼓动大家一起上前去理论，却只看到伤口被包扎好的洛铃，在柳九和乔双等几名同学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来。她脸上已经没有了懊悔、不甘和愤怒，只有想要调停僵局的急切。看得出来，她是来劝和的，而且是以自己亲口放弃追究责任为代价。
为什么？洛铃，你平日里的那股脾气呢？怎么这样就放弃了！
“难道就没什么人来挽救这一切吗！”
我在心里骂道，“就算知道这世界是唯物的，可应该有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人物来扇那个自以为是的、姓王的胖大人一巴掌！并把真凶给揪出来啊！”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厉害人物，你到底在哪里，现在又在做什么啊！除了你，难道还有人能匡扶正义吗！”
“混蛋！”
想象中的英雄当然并没有出现，天海二中的校长只是志得意满地一阵冷笑，假装给众人一个台阶道：
“哼哼，既然这样，就都赶紧散了吧！结果保留，还是我们天海二中赢——”
“校长我错了！”
就在我感到万念俱灰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打破了凝结的时空。
很小，不是来自什么大人，而是来自一个小孩子。
嗯，应该说是和我同龄的一个男学生。
他在哪里呢？
我们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搜寻着声音的来源，却只看到平安二中初三一班的队伍里，有一个瘦小的男孩慢慢走出了队伍，低着头来到两名校长面前。
“方成？”惠校长显然认识他，一脸惊讶和失望地说道。
“校长，是我做的，你们别再吵了！”
那名叫方成的男生抹了抹眼泪，从兜里掏出一把袖珍的玩具枪呈给那名王姓校长，啜泣道：
“王校长！您别再说我们校长和我们同学了！是我的错，我不该用这把枪射二班的那位女同学的！”
“哎，这不就承认了吗，果然还是你们学校自己的人搞鬼……”
那王胖子脸上立刻得意洋洋起来。但很快，男孩的下一句话让他勃然变色：
“但是，这把枪不是我的，而是天海二中的一个男生给我的，他还塞给我600块钱，还说只要我肯用枪射那个女生，就把这把3000块钱的枪送给我，如果我不要还可以找他换钱。当然……我也不只是贪图他的钱！我也是希望能帮我们班的同学取胜……校长，我错了！呜呜！”
说着，他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同学们则是面面相觑。
“你说什么？你这是污蔑我们‘天二人’！”
不等那气急败坏的同行发作，惠校长又急忙问道：“方成，是谁给你的这把枪？你能不能把他给认出来？”
“别听他凉的放屁！哪有这个人……”
“他就在那儿，是二班的……快！他要跑了！”
我扭头朝方成指的那个方向瞄过去，果然有一个身材中等、大概比我高一头的男生朝着运动场外飞奔过去。我顿时恶从胆边生，不顾身边所有人的劝阻，大叫一声，朝那人冲刺了过去！
“你TM的！原来是你这个混蛋——！”
虽然他跑得很快，还是被我撞翻了。我把他按在地上，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握拳朝他的面门上打去！还没揍两拳，他便大叫着用自己空出来的两只手猛击我的下巴，甚至差点儿打中我的太阳穴。但我先是用手背左右重击了他的两条手肘，把他的手用膝盖压下去，便继续疯狂地朝他的面部打去，鲜血沾在了我的拳头上。
“住手！人优，住手啊！”
莉和众人纷纷赶来，迅速把我们两个人给拉开。那人已经被我揍得鼻青脸肿，跟几个月前一中的那个逼我和庸仇吃他屎尿的老胖相比更惨了些。可想而知，他的校长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惠校长！就算真是我们学生的错，你们的学生这样报复也未免太野蛮了吧！好，这次就算是你们赢了，但咱们走着瞧！”
我捂着被刚才的反击打肿的脸颊，扭头看向那名叫方成的学生。他的班主任虽然年纪大了，满头白发稀疏，却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精壮汉子，对自己跪在地上的学生痛心疾首地训斥着，甚至还想踹他两脚，但被惠生和师生们阻止了。洛铃和莉也走过去，努力劝和着。
算了，他的话就不揍了，就算是对他最后靠诚实将功补过的奖赏吧。
毕竟现在我这副样子也没精神冲过这么多人去揍他。
哎呦！痛死了！
“没事吧？”
猝不及防地，洛铃和莉已经回来了，她们心疼地为我揉着受伤的部位，担架也很快被抬来了。
“哼，不过是揍一个渣滓，我的HP还剩得多着呢！根本就没有必要用到【爱之终结曲】这样同归于尽的招式——”
“嗯，知道啦！”
洛铃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突然放开我的一侧肩膀，附耳悄悄对我说道：
“不过还是很帅啦，笨蛋英雄！”
言语之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那种活泼劲儿，终于不再跟我冷战了。
“哈，这句话不用跟我说。洛小姐，这次帮我们取得胜利的英雄是你啊。我想很快就会宣布了吧？”
“那就是说，我们现在是平等的了？”
“不本来就是这样的吗？”
“那个，大家安静一下啊！”这时候从主席台果然传来了裁判团的声音，“由于刚才已经判定为天海二中二班的成员作弊，所以他们班的冠军被取消并扣除5分。这次50米接力跑的胜利者是平安二中的初三二班，同时他们也是本次运动会总积分最高的班级，恭喜他们！”
“赢啦——！”
同学们欢声雷动，有放天高歌的，有原地蹦蹦跳跳的，还有更多人朝我和洛铃奔过来，将我们向空中高高地抛起，嘴里喊着：
“英雄！英雄！英雄！”
“啊！痛死了，放我下去，我算什么英雄啦！”
无奈中，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随着距离地面和人们的笑容变远又变近，往日一直讨厌的学校忽然变成了壮观的舞台，仿佛历史上所有伟大的灵魂与我同在着。我扭头看向洛铃和莉，她们果然也在笑。
“英雄，英雄，英雄！”
等我们被放下来之后，才发现主席台那边校长也被抛起来了。本来他因为自己的学生犯错，并不是很高兴。但被抛了几次之后，还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人优，你现在真的好酷哦！”
冷不防地，莉突然又在我的左手边大声说道。她没有附耳，而是直接喊出来。
“啊，羞耻死了莉！你是不是擅自把自己给调到【活泼模式】了？！”
“没有啦，我是真的很为你高兴！因为你终于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英雄！”
“算了吧！有没有什么真正厉害的大反派出现，不过是跑跑步，揍揍人罢了，这种英雄，实在是……”
“就算那样也还是很帅！我很期待和你的下一次约会哦！”
“哎——？！”
听到这句话的同学们都震惊了，个个一副“嗯嗯我都懂”的表情，让我更加难堪了。
“岂、岂有此理！”
不料洛铃直接一拳砸在我刚才还痛得不行的肩膀上，慌慌张张地说道，“英雄应该跟英雄约会！杞人优！我现在以你的普通朋友身份，提出要跟你进行一次约会，就在国庆假期！”
“不对！洛铃，虽然你是英雄，可你应该知道朋友之间是不存在什么约会的，不要难为人优了！”
“少啰嗦！朋友之间就不能逛街吗！杞人优，就这么定了！至少这九天假期中间，你只能跟我一个人约会，不许反悔！所有的项目，就按上次我给你制定好的那个流程！”
“你怎么能这样呢？洛铃，这太过分了，人优是我的爱人，当然应该跟我约会！我们都已经牵过手了！”
“那又怎么样！就算从零开始……不对！就算作为普通朋友，我也不会输的！”
“啊——！！！”
我捂住耳朵，仰天无奈地大喊。
“我的脑子要炸了啊——！！！”
根本无法决定，简直就是比所有BOSS更加恐怖的关卡，那就是选择。
而且，还是在两个美人之间进行选择，对于英雄来说就是地狱难度。
还是让我死回梦里去吧，下辈子一定要当个普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