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到了新的一周……距离社会实践作业截止上交的时间还剩下一个星期,那个想要夺取我作业成果的小组,作业进度应该还是一点没动的状态吧。

坐在班里最不起眼的位置上偷瞄着右前方互不言语的四人,我如此作出结论。

成员之间都不怎么交流的样子,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小组吗?那就不能指望让他们自行完成了。

本来我是想着先私底下找到那四个人揭穿他们的违规行为,然后再给出我刚开始做社会实践作业时写的备用方案,让他们依葫芦画瓢自行组织完成,但是看到这个小组现在这副样子,不用想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

话说,既然知道我没有加入学习小组,他们当中应该有人在一直关注着我才对,而那个人八九不离十就是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了。

所以,是谁呢?四个人当中有谁会不自觉地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不管是课堂还是课间,我都会时不时地瞥一眼座位集中到一块的四人。

学校规定,成立学习小组后,小组成员的座位要安排在一起,要是中途退出加入了其他小组,座位也要移动到相应的位置上去。这样的规定不仅有助于小组成员间进行交流,还方便了各科的科任老师观察这个小组在对应科目的学习情况。

而现在,它能加快我筛选出可疑人员的速度。

如果可以,我希望只与始作俑者交流。第一是为了方便,第二如果那个人是瞒着其他成员作出这种违规行为的话,那么最好不要让无关人士知道事情的真相。

思索之余,我投去的目光碰巧跟四人其中的一人对上,虽然交接的时间很短,但我还是捕捉到了那个粉色短发的女生转头的瞬间。

午休的时候找她谈谈吧。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所有学生都将得到一个小时左右的自由活动时间。因为只有短短的一个小时,所以几乎没有人会选择睡午觉度过,但偶尔也能看见一两个昨晚很大是可能是熬了夜的学员在打盹。

作为午餐的便当要去哪里享用?吃完便当后要聊什么样的话题?身边的人几乎都在烦恼着这个问题。

而对于我来说,这样的烦恼就像是远在天边的浮云,——孑然一身简直超方便的好吧!

虽然我也想这么积极向上地去看待自己没有朋友这一事实,但孤独并不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至少在学生时代不是,而那些说自己喜欢孤独的人,大多数都是在自我欺骗罢了。

我一边收拾着课桌上书本和文具,一边重复着今天上午的每个课间都有在做的事情——观察那个粉发女生的动向,寻找向她搭话的机会。

她每节课下课后都会立即脱离自己的学习小组,去和坐在她右后方的那群人讲话、打闹,完全没有上课时那种沉默寡言的样子,而那群人的座位是被安排在一起的,人数也恰好是五个人……

是被排挤出来的吗?或者说是自愿的?

在班级内部成立的学习小组,一组至少要有四名同班学员,至多五人。顺带一提,也有跨年级或跨班级的学习会,人数最多九人,外加一名辅导老师可以上升至十人之多。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在班级内部,不可能成立跨班级或跨年级的学习会,而一个学习小组上限只有五人,也就是说,六个人当中必须要有一个人去别的小组。

不在同一个小组的话,座位也很大可能不会被安排在一块。

这样一来,与原先的朋友交谈的机会将大幅减少,学习也不能处于同一节奏当中,一段时间过后就会发觉自己已经完全进不去原来的圈子了——无论那个粉发女生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等待着她的都只有与之相似的结局。

见粉发女生和她的朋友们聊得差不多后,我从座位起身准备朝她走去,然后……说出自己只凭感觉就作出的推测。

猜对还好,这要是猜错了,我可就真不知道该如何挽救那种尴尬局面了,光是想想都让人起鸡皮疙瘩。

唉,与人交流真难。

……

所以,为什么事情会是这种展开啊?

坐在心理咨询室的沙发上看着那边正在交谈的两人,我不禁在内心发出疑问。

花鸟月则是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把手提电脑放在黑色裤袜包裹的大腿上安静地处理着文件。

「那么,对于自己做出的行为,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苍野老师向那个粉发女生发问。

「对不起老师,下次不会再犯了。」粉发女生——棠红院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违规行为。

「叫你们班的山己门同学和棠红院同学出来一下……」在花鸟月来我们班替苍野老师传话后,我总算知道了那个女生的名字。

「应该接受你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山己门。」

「对不起山己门同学,我不该窃取你的努力成果。」棠红院走到我面前,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愧疚和歉意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没关系。」我起身说道。面对这么直接的道歉,我也不好意思没再说什么,不过即使她不道歉,我也不会说什么。

「真的吗?真的……没关系吗?」她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或许在她本人看来,自己那种做法已经算是非常恶劣的行为了。

「本来就没造成多少损失。」

「没想到山己门同学会是这么心胸宽广的人呢。」

「……」

要是对自己的努力成果不屑一顾的人也能被称作心胸宽广的话,那么很显然棠红院可能搞错了什么。

我从头到尾都不是因为自己的努力成功被剥夺才进行反抗的,只是单纯不想平白无故地被拉进某个小组罢了,将个人与群体划清界限,这本来就是我从入学开始就一直在做的事情。所以,即便她用正当手段邀请我加入学习小组,我也不会答应,更不会与他们合作完成社会实践作业。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我正视着她问道。

「想问什么都可以,我会尽可能地回答。」

「小组成员信息是在提交时加上去的吗?」

「是的,因为我们是等全班都提交了小组成员信息后剩下的四个人,当时我们四人还对此感非常意外呢,毕竟谁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是多余的那个,但也没办法,最后只好半推半就地组成了小组。」

「老师,您是什么时候在班里发布的小组成员信息?」我看向棠红院身后倚着办公桌站立的苍野老师。

「上个星期星期三……山己门同学,我以后讲话你最好用心听一下,这样说不定能减少一些你每天的额外日语作业。」老师将双手伸进休闲裤的口袋,对着我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人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很恐怖的话。

上个星期的星期三吗……那个时候,社会实践作业的时限都已经过去一半了吧,然后接下来的一周作业依旧没有任何进展,棠红院在确定自己如何抢救都已经来不及的情况下才想出这种不正当的办法。

这所学校的现任校长非常注重社会实践类的活动,如果学生没能按时完成校方发布的社会实践作业的话,受到的惩罚也肯定会相对严重,甚至还有可能面临被记过的风险。

即便如此,这也不能作为我伸出援手的理由。

因为害怕受到处分去窃取别人的成果而违反了纪律,这和因为太过贫穷去抢劫或者偷盗而触犯了法律是一个道理。

我在给自己寻找帮助棠红院的理由。

「同学之间要乐于助人」只不过是出于体面嘴上说说罢了,这样冠冕堂皇的话语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既然选择了帮助别人就要对被受帮助的那个人负责,对于「自身所具备的能力是否足矣解决当下遇到的问题」这点就要有足够的认知,否则帮助他人的行为到最后就会扭曲成刻意的自我表现,有更甚者还会连累到当事人,把事态推向更加难以挽救地步。

没有足够承担起责任的理由就无法承担责任。

因此,我迟迟没能问出来,没有对棠红院问出类似于「是否需要帮助」的话语。

「山己门同学?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哦,抱歉,刚才在想事情,基本上没有什么想要问的了。」说出这句话时,棠红院身后的苍野老师向我投来了少许惊讶的目光。

「这……这样啊,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先回班里了。」她说话的语气像是放弃了某物一般,说完后阴沉着脸朝咨询室的门口走去。

我知道,不仅是苍野老师,她也一样在等待着我问出那句话,期盼着有人能主动向自己伸出援手。

可惜的是,她们所企盼的人并不能给予她们回应。

「等一下。」苍野老师突然叫住已经走到门前的棠红院。

她身子一震,右手扶着门框,转过头来低垂着双眸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你们小组的实践作业怎么办?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吧。」

「作业那边我会想办法的,这次是脚踏实地地去做。时间方面去年级那边说明清楚情况的话,应该可以把原本的时限往后拖延一周。」

拖延期限……恐怕她自己都知道,即便争取到再多的时间,问题也不会得到解决。

「你应该不会拒绝外人的帮助吧。」

「怎么会!」一丝难以掩饰的欣喜浮现在棠红院那红润粉嫩的脸颊上。

「下午放学后去学生会旁边的空教室,那里有能够帮到你的人。」苍野老师注视着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我,脸上露出了热血动漫中大魔王般的坏笑。

……

「哟,这不是己门吗?」

路过学生会时,碰巧撞见了学生会会长川井寺。上两个星期为了能尽快完成校方布置的社会实践作业,我一有空闲时间就会来学生会这里借用空置的旧电脑,因此得以跟里面的极少数人产生交集。

「学长好。」

「今天是来借旧电脑的吗?」他一边用钥匙打开学生会活动室的前门,一边语气和善地问道。

「不是。」

「最近都没见你来学生会,已经做完调查报告了?」

「嗯,在上个星期的星期五提交了。」

「真快啊,单从个人角度而言的话。」川井学长脸上带着些许落寞的神情推开了门。

「学长之前也有做过类似的事情吗?」我注意到了那一闪而过违和感。

「没有,我是看着别人做的,在各个学习小组都一筹莫展的时候,居然有人已经单独把任务做完了,当时大家都对此感到非常意外呢。」回首着往事,学长露出了苦笑。

「那个人……现在在哪呢?」当我反应过来时,话语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谁知道呢……不过,说不定有你机会见到跟他很像的人哦,『很像』说的是行事风格。」

「我都不清楚他的行事风格。」

「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吧,既然都已经做出了与他

相类似的行为,那么在你们身上应该能找到几处共同点才对,我刚才说的那个很像他的人也一样。」

「就不能直接把名字告诉我吗?」

「哪个人的名字?」

「我有机会见到的那个。」

「这个……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人家啊,只是猜测在我们学校的高一新生里可能会有这么一个人而已。」

「这样啊。」

随即而来的是长达数秒的沉默。

「学长,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那个,山己门同学,能拜托你件事吗?」

「请讲。」

「要是你与那个人相遇了,请务必介绍给我认识。」

「了解。」

与川井学长分别后,我来到支援部的活动室门前。

今天下午,棠红院一定会来支援部向我和花鸟月提出委托。身为支援部的成员,向遇到困难的同学伸出援手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在苍野老师的一番作为下,我得到了帮助棠红院同学的理由。那么,花鸟月呢?她又会将自己的行动力建立在什么样的理由之上?平常见她总是一副忙不过来的样子,为何现在突然被麻烦事缠身却毫无怨言?按理来说社团活动之类的应该放在次要方面才对,自己的事情都没做完,哪还有闲工夫顾及怎么去帮助别人?

带着数个等待解答的疑问,我结束了短暂的犹豫,压下活动室前门的金属门把。

推开门,坐在活动室中央的人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转向了我。

干嘛一脸失望的样子?我的出现辜负了你的期望可真是抱歉呐,你等的棠红院同学可能要晚点才来哦,因为我走的时候她还在和朋友们聊得热火朝天呢。

我拉来角落的铁管椅在固定的位置上落座,从书包里拿出文库本开始以打发时间为目的进行半沉浸式阅读,时不时抬眼观察一下花鸟月的动静。

十多分钟后,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请进。」花鸟月回应道,然后利索地合上了面前的电脑,似乎是打算专心对待支援部的工作。

「打扰了。」门被推开,是棠红院。

她稍显开朗地走进门,环顾了一周这个空荡宽敞的教室后,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我合上书本,抬眼与动作和神情都逐渐变得拘谨的她对视,观察到的依旧是那显而易见的愧疚。

我朝棠红院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在意,然后从后方的杂物堆中搬出一张铁管椅,放在花鸟月面前一两米的位置,让两人能面对面谈话。

「谢谢。」棠红院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上了我为她搬来的铁管椅。向她点头示意后,我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翻开文库本,佯装阅读倾听着两人的对话。

「花鸟月同学,你们真的可以解决我们小组现在的遇到的问题吗?」棠红院怀怀抱着希望再次确认。

「能否解决问题取决于你们自己是否肯付诸努力,支援部能做到的仅仅只是帮忙而已。」花鸟月给予了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答复。

「所以,棠红院同学,能告诉我你的委托吗?」

「我想拜托两位指导我们小组完成社会实践作业,即便只是给出建议、指出大致方向也好。」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演技让棠红院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她终于主动说出了内心的索求,不再是办公室里那副坐以待毙的样子。

「只是指导吗……那好,棠红院同学,你的委托支援部接下了。」

「非、非常感谢!」

「帮助遇到困难的人是我这个支援部部长的职责所在,倒是棠红院同学,会做出那样的事,一定有某种迫不得已的理由吧。」

的确,以棠红院的性格来看,应该不会做出抢夺他人努力成果的事情才对。大概是为了与她同组的组员吧,我记得我在苍野老师的手机上查看那个小组的成员名单时,表格里标注了学习小组的组长是她来着。

从开始找苍野老师举报,到中途被叫去办公室认错,再到最后来支援部提出委托,这一系列事件都只与棠红院一人发生了关系,刚好验证了她瞒着其他组员做出违规行为的可能。

因为是组长所以要为整个小组负责,正是内心这种过于泛滥的责任感,才促使她冒着被处分的风险做出违法学校纪律的事情。

值得吗?为了那三个素不相识的人。

在棠红院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显然是值得的。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硬要说原因的话,大概因为她就是这么一个过分温柔的人吧。

一个我无法理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