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地球上最令人感到不爽之事包括什么吗?

──就是我在找一个人,而她正努力避开自己。

风驰电掣这一辆尚未还清贷款的别克GL8,我驶入生物研究所大楼直接揪人。龚志文助手不愧人如其声,外表温柔老实,却早早知会保安把我拦在职员宿舍门前。

「刘记者!清月姐她现在真的没办法会面,请你先回去吧!」

这一刻,自己颇有几分佩服此人的勇气。即使被凶神恶煞如我揪紧衣领威吓,但助手君依旧努力回护他所敬爱的博士。

「她有苦衷的……」

「那就给我一个解释吧。」咱倒想知道出于何等的理由令张清月不把我和她自己的命当成一回事。

我们二人大概对峙了一分半钟左右,这小小的时间称得上度秒如年。龚志文最后摘下自己的眼镜,尖锐的眼神中不见有丝毫退缩之意。

「再说一遍,刘记者你最好放手。名单我可以给你,你的死活亦不关我的事,但如果你仍然珍爱性命的,最好赶紧去接受治疗。」

「我不喜欢被人威胁。」

「这不是威胁,我只是道出事实。博士她受伤了,现在她无法帮上任何人的忙。」

「很严重吗?」

龚志文叹一口气:「大概吧。」

我松开了手,他带回他那粗黑色的学者镜框,整理好被自己揉皱的浅蓝衬衣衣领,随后掉转头无事人一般对其中一名保安笑道:「这位先生手臂受伤了,请你带他前往外科挂号。」

「不用把他赶出校园?」

「二口子吵架呢,气消了自然和好。」

忽然觉得保安瞧我的目光,由怀疑变成同情,自己亦懒得去纠正。

「拿去吧!清月姐说过这剂疫苗应该对缓解病情有帮助。要不要相信则是你个人的决定。但请你记住,你的『病』只有博士她能够根治,所以刘昙你最好祈祷你自己和清月姐都不会有事。」

在我耳边搁下此话之后,龚志文眯起笑眼,目送保安把咱劝走。而我出于泄愤,用力把张清月的门卡扔还给他。

「代我向张博士本人问好。」

大学医院的医生视诊时,问我为何会被人在肩头上斩上一刀。我回答这是意外,然后他就没了言语。

消毒伤口,包扎,开药方,循循嘱咐病人要好好休息疗养。回到车上我打了疫苗,右手臂那股蚕食感再度回归,可能是她提供的疫苗开始起效。

赶上夜晚的高铁,回到X县某市,下塌前儿住宿的酒店。房号一样,只因上次离开前没有办理退房手续,反正花的是公司的钱,我不心痛。

但到达后我发现房门有被人打开过的迹象。

这间酒店是用电子门卡上锁,理论上安全稳当。早先我在门缝间夹上几条头发,门把挂上「请勿打扰」的塑胶牌。现在牌子看似完好,发丝却全部掉落地面。

不可能是酒店职员,因为登记时自己已一早声明,不需要为我入住的这间2208号房安排打扫服务。

回忆起最惊险的一次,是被逼急了的银行劫匪躲藏于衣柜门后准备捶杀自己。假如有枪枝在手,人或许会比较老定。可惜这是不可能的,擅自拥有此玩意在我国属于违法行为,故此退而求其次,瑞士军刀即是自己的最佳选择。

七厘米长的开锋刀刃,不锈钢加固,可切、可捅、可割,只要扎对了位置就能够见血封喉──开玩笑的。我从未试过杀人,但将坏人打成重伤是偶然会发生的意外。干我这一行,多少需要冒一点点的风险。

背部紧贴门板侧站。手心蕴藏利刃,轻拍门卡,静待一分钟后才瞬间推尽门而入。灯没有亮,未有听见奇怪的声响,窗帘拉上──情形跟我离开之时一样。但仔细观察,部分家具确实有被人移动过的痕迹。

小食吧的薯片没了,这个入侵者挺笨的。仔细检查床底,衣柜,以及所有可以藏人的角落,扭紧浴室洗手盆单边的水龙头。除非他会隐形或者藏身于天花板,不然这屋子目前应该是安全的。

不需要思考是哪一位干下之蠢事,皆因内心已经有了可能的人选。自己唯一不明白的是:动机。

就好似拼凑出事情的全貌,却缺少了作为关键的一两片拼图。

线索会隐藏于龚志文提供的这份巫蛊名单里吗?

我决定拜访名单上的其中一人。

或许是因为邻近苗疆的缘故,单是X县已存在好至少二百名「草鬼婆」。不用想得太复杂,我只需要找出与苗秀慧生活圈有交集的人士便可。

其中包括她两名同乡,一位作家,一个搬来城市与儿子媳妇同居的苗医,以及某宝网店的店主。

直接上结果吧──几乎全部白跑一趟。

起初我对同乡这条线抱有信心。既然来自同一个苗寨,多少应该听闻过关于苗秀慧家的事吧?但由于苗秀慧的父母很早就搬出苗寨,日后亦绝少回乡,除了感叹「时代改变了,大人」之外,两个家庭对此均一致表示爱莫能助。作者和网店店主更是不靠谱,看来目前只能将希望押在苗医身上。

假如连她也不是,那么若非是自己推断有误、找错了方向,要不就是访谈对象的范围划分得太窄,需要再扩阔圈子。我祈祷两者都不是,因为刘明俊今早在微信说道:

「三日。我尽力了老兄,但『挖目女』这回事你顶多再查三天,三天后再无结果的会计部就要封水喉,出差费你就别指望了。回来后,还有歌功颂德的庆节文章要你写呢!」

「理由?」

「上头不满意你将热乎乎的钱挪去白填冷灶。」

「我是指那个上不得台面讲的原因。」

他回覆一个「沉思中」的表情。

「我听说《异象空间》要被改编成网剧,下个月将进入开机阶段,所以回不得头。老兄你知道这本书吧?就是『南山闻鬼哭』第五本小说。」

我说知道了,三日后再联络你。

根据名单上的资料,自己找到一座老旧的民居楼。翻查地契,此楼已上待拆迁名单,难怪十室七空。

苗医一家住在三楼零四号室,但我有理由怀疑他们把左右两间房都占了。门铃坏了,我拍了很长时间的门才换来一道警戒的小隙缝。衰老满是皱纹的脸现身于门后,脖子底下是一片花花绿绿之靛蓝衣裙。

「你好,请问是马菊英女士吗?我是早上跟你电话联络的记者刘昙。此刻方便进行访谈吗?」

老婆子转身入内,我推开门,一大片草药香扑鼻而至。

「你儿子和媳妇都不在家?」

「上班去,两个都是。」

不对劲。

外面骄阳如火,室内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寂静。

空悄悄,架子上满是瓶瓶罐罐,蚂蚁在地面攀爬。这味道我闻过,苍蝇乱飞,挥之不去的尸臭味──

拍走扑向自己脸上的黑苍蝇。追循臭味,我来到一扇门前。

房门没有上锁。推开它,尸臭浓刺得令人作呕。

这是窗户关上的一间密室,正中央放着两口棺材,四角各放一个银色化缘盘,盘内燃烧药草,余烟袅袅。

我推开棺木一角,内里白蛆翻涌。但真正令自己汗毛倒竖的,反而是后颈传来的冷音:

「为什么要惊扰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