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降临,安露弥和米歇尔向大家道别后就前往了镇子西南口。

他俩各背着一个双肩包,身上披着同一件款式的带兜帽灰色风衣,不过米歇尔还是戴着她送的那顶米黄色的帽子,毫无违和感地混入了人群。

最后两辆马车停在镇口,车夫这会儿正在和准备搭车的瓦伊拓族乘客讲价。

车夫穿着一身布衣头戴一顶斗笠,乘客却身着一件款式考究,颜色暗淡的绸缎衣服,他庞大的啤酒肚把衣服撑得胀开。

他们的目的地是南边与霍穆福斯邻接的比洱省,车夫要价50银以诺仕,以长途跋涉和最近大路上也不安全为由一步也不退让。以诺仕为比尼亚乌萨的通用货币,为椭圆形硬币,币身比其他国家的硬币要薄。

那瓦伊拓人却精明得很,硬是靠着那张嘴皮子砍价到了42银。

他们明明争执得面红耳赤,却因为比尼亚乌萨人特有的嗲声嗲气的说话方式让米歇尔感到十分好笑。

等到他们谈妥了后安露弥才发话询问。

“可以载我们一程吗?我们要去马塔尼斯,顺路的话把我们丢到附近的村子就行。”

车夫和乘客转头看向他俩。

“先生,你确定再没有需要带的行李了?”

“没了,就这些,拿不走的我也不奢求带上了,怎么,我们还不出发?”

“好吧,我想车里刚好还能坐下几个人,应该可以载这俩小家伙一段路,你意下如何?”

“行了行了,我没意见,赶紧走吧。”乘客挥手示意米歇尔他们一同上车。

“谢谢您。”安露弥说。

他们付了车夫40铜的车费。

然后他们钻进盖有顶棚的车厢里,里面塞满了大大小小的麻袋和箱子,从麻袋口露出的一部分可以看见一些生活用品和衣服。

安露弥牵着他的手,跟他将座位上的箱子往里推了推,好不容易腾出一片刚好够他俩坐的位置。

那位瓦伊拓乘客也弯着腰爬进来,一屁股坐在他们对面,肥硕的身躯呼出一大口气,从衣兜里取出一张手帕擦额头上的汗,然后整了整领带。

很快马车就出发了。

车里只有一扇窗户,刚好在米歇尔他们这边,瓦伊拓人让他们打开了窗户透气。

米歇尔和安露弥得以侧着脸看到外面的风景。外面是一条泥泞的大路,路旁还是高低不一的灌木丛。

随着车速逐渐增加,摇晃也变得剧烈起来。窗外传来车轱辘和马蹄声组合在一起的辘辘声。

“您这是要搬家吗?”

小安露弥率先发出提问。

“嗯?是啊,能搬的东西我都尽量带上了,唉...”

“您是从北边来的?我看您不像本地人。”

“没错,那烂怂北边已经待不下去了,因为北边的城市吃了败仗呗,我们都不敢待了,老早就往省城跑了。“胖子说得唾沫星四溅。

”他妈的,咱这仗打得真的臭,真不知道那帮士兵以前拿着百姓的钱在干啥,在自家的地盘上还被修理地那么惨,要我说都是这群瓜怂饭桶害的,哼,让老子坐了四个多月的车,来回倒车,屁股都快磨出茧来咧。”

安露弥听到这话皱起了眉头。

“可是他们也是在用性命保护大家啊,有很多人死了啊!你怎么...能这样骂他们?那如果士兵里也有你的亲人,你的兄弟呢?嗯?你还有脸骂吗?”

和平日不同,她一改大嗓门的腔调,语气尖锐冷酷。米歇尔看到她直勾勾地瞪着对面的瓦伊拓人,浑身仿佛都散发着一股一触即燃的气场。

“唉..啧,跟你们这些小娃说了也没用,你们听不懂。”

对方不知是不是被她瞪得不好意思了,撇过头,视线在车厢里来回游离。

“嘿,孩子们,你们家大人呢,为什么只有你们俩?”车夫隔着一层木板在车厢前和他们说话。

“呃,大人还在镇子上,我们有事要去城里,过几天就回去。”

看安露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米歇尔就代替她回答。

“咦,哈托斯菲尔德离边境没多少里路吧,听说北边战况很糟呀,现在人们都赶着往南方逃呢,你们为啥还不走?”

“不清楚,总感觉..大家都紧张不起来吧,很难想象战争会打到这边来,而且最近也挺平静的,很少有人经过镇子。”

“你就等着瞧好了,这雨季马上要来,肯定有一大批人正赶着往南边跑呢,呵呵,因为再不跑被帝国军撵上了就没命咯。”

车夫的一席话让米歇尔深觉不安。

是啊没错。最近太过和平的生活让他几乎忘记了战场有多惨烈。

以前他就隐隐觉得比尼亚乌萨的未来不容乐观,虽然这个国家的国土面积远超帝国数倍,但在帝国猛烈的攻势下这几年一直节节败退,已经有近三分之一的都市被占领,完全战败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即便哈托斯菲尔德所在的位置离战场还很遥远,也总会有被波及到的一天吧,他真的很不想看见那座镇子遭到铁骑践踏蹂躏的模样,连想象一下都觉得难受。

米歇尔偷偷瞅向安露弥的脸,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然而她居然正啃着一根硬邦邦的面包,吧唧吧唧地嚼着,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负面的情绪。

少女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一面嚼着嘴里的,一面把剩下的面包递给米歇尔,脸上沾了不少面包屑。

“你也饿啦?”

“我还好啦..”

“咱们到目的地还早着呢,我看要一直走到明早,你要是饿了就跟我说哦。”

“好..”

看来对这个家伙关心绝对是多余的。他这样心想。

又过了一阵子,窗外的天色已经逐渐黑了下来,大路旁巨树成林,郁郁葱葱的,将夕阳完全遮蔽。

“哎,前面得停一下了。”车夫说道。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胖子瓦伊拓问他。

伴随着一声“咴咴”,马匹们渐渐减慢了速度,车子停了下来。

“估计就跟镇上的人说的一样吧,是来盘查流亡者的。”

“流亡者?”

米歇尔从窗口好奇地探出脑袋,想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马上就被同样探出脑袋的安露弥按了下去。

不远处的大路两旁站着一堆身穿铠甲,腰佩长剑的人,米歇尔注意到在马车前面设置着几块由尖锐木桩组成的路障,完全阻挡住了大路。从路障后面走过来三个同样穿着铠甲的家伙,其中一个掀开头盔罩子的人向他们伸手示停。

他走到了车夫面前,其他人也跟了过来。

车夫从马车上跳下来,跟那人点头哈腰地说了几句,便回头呼喝米歇尔他们。

“来来来,大家先下来。”

“哈?凭什么,老子付的钱可不包括在这里浪费时间,妈的查来查去的有意思没啊?”

胖子吵嚷着,还是跟米歇尔他们一起下了车。

为首的那人手背在腰后,走路时铠甲发出咔哧咔哧的金属碰撞声,他扫了安露弥和米歇尔几眼便走向那个瓦伊拓人。

“我想你们一定听说南部这边的破事了,对,流亡者,请配合我的工作,让我们检查一下车厢,公民。”他向胖子出示出自己的上级骑士证章,压根没想争求他们的同意,径直走向车厢。

“呃,您说流亡者,那是什么?”胖子有点不知所措,急匆匆地跟上骑士。

“啊?没听说过吗?一群死野蛮人臭要饭的强盗罢了,想趁着国家混乱打砸抢烧的败类。“骑士眯眯眼笑道。”你们不会刚好知道些什么吧?最好不要。“

其他骑士上前将胖子的行李拉到地面上,一件一件地打开检查,其中还包括了米歇尔他们的背包。

瓦伊拓人看着被翻检得到处都是的行李,急了眼。

“哎呀!军爷您这是干什么啊,这些可是小的仅剩的家产啊!”

被翻出来扔在地上的不仅有衣物和生活用品,还出现了一些珠宝,钱币和做工精巧有致的工艺品,他虽然着急,却不敢上前阻止。

“报告骑士长,没有发现违禁品。”一名骑士说道。“也没有武器和魔法道具。”

“哦..那就好。”骑士长脸上露出了有点遗憾的表情。

“哎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现在查的这么严?”

“国家事务,请不要随便询问,感谢你的配合。那么照例我们还需要搜身并问你们几个问题。“

他抬起脑袋示意其他骑士上前,其中一人负责搜身,另一人拿出了笔和本子。

穿着铁甲的手在胖子身上上下摸索,把他的衣兜和任何可能藏匿东西的地方翻了个遍。

瓦伊拓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骑士长向他问话。

“你要去哪里?还有目的?”

“去南阿德莱省城,我家人和朋友都逃到那边躲避战争去了,我是去投靠他们的。”

“你从事什么职业,近期是否有进行药物,武器或者魔法道具方面的交易?”

“没,我保证!小的我是做点珠宝工艺品买卖的,因为战争早就做不成生意啦,现在就想着回老家颐养天年。”

“好,好。”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米歇尔和安露弥身上。“那你们呢?孩子们。”

米歇尔没忘记自己是帝国人的身份,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把手背在背后,差一点就下意识地去摸藏在怀里的小布囊,倒不是因为害怕被骑士发现里面藏着海娜尔他们的遗物,而是担心会失去它,失去让他活下去的心灵支柱。

预料之外的是并没有骑士上前搜他俩的身。

“我们要去马塔尼斯找工作。”安露弥回答。

“哦?找什么类型的工作?”

“呃,冒...冒险者。“她因为一时紧张而口吃,霎时间涨红了圆滚滚的脸蛋儿。

“原来如此。”骑士长听闻后轻轻地嗤笑了一声,他身后负责记录的骑士也摇了摇头默默地扬起了嘴角。

“真了不起啊,你们有十二十三了吧?现在就出来赚钱,我像你们这么大时还在家里念书呢,不错,不错哈哈哈。假如你们在城里见到可疑的家伙记得要向卫兵举报哦,说不定他们会奖励你们甜甜圈。”

“可疑的家伙?”

“比如说,嗯...啧,就像是那种聚在一起什么正事都不干,整天都想着搞破坏的家伙,不用靠近他们,你们看到了只管交给大人处理就行。”

“哦...”安露弥一脸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米歇尔对骑士长说的一样摸不着头脑。

“军爷这下总该完了吧。”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骑士长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吹了一声口哨,挡在马车前的路障被站在大路外全副武装的骑士们一一拉开。

胖子瓦伊拓铁青着脸,把散落在地上的行李一件件装回箱子里,安露弥看了一会儿看不下去了便帮着他一起收拾,米歇尔自然也跟着她一起。

他们好不容易收拾完了行李,全数放回了车厢后。

骑士们已经远离了他们,胖子在爬上车厢时嘴里开始骂骂咧咧的,就在马车准备重新出发时,在他们后方远处发出了一阵嘶哑的马吼声,踢里踏拉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飞速向米歇尔他们靠近。

伴随着骑士们吵嚷的喊叫,一架马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向着大路外的树林里横冲直撞。

在那一瞬间米歇尔看清了车夫的脸,那是个脸上涂着古怪红色战纹,皮肤黝黑的稚羽族人。

“放箭啊!还愣着干什么!”骑士长怒吼。

在他一声令下数只点燃的火箭划破暗沉下来的夜空,咻地直插在马车的顶棚上,车轮上,以及马的大腿上。

瞬间火焰就蔓延上了整个马车。

马被刺痛得嘶吼发癫,无视车夫的控制全速狂奔,慌乱中一头撞在了树干上,马车直接四分五裂,车轮和燃烧着的木板碎片随同车夫飞扬而出。

米歇尔看见车夫被远远地甩飞,他头先着地,发出一声闷响倒下后便再没动静,而翻倒的马匹还在烈焰中嚎叫,疯了似的挥动四蹄,状态凄惨得叫他不忍直视。

“看什么?赶紧走,再看就把你们的眼睛挖出来!”骑士长怒视着他们,挥手驱赶,其他骑士们抽出长剑,一部分跟着他一起前往马车坠毁的地点查看,剩下的组成人墙将大路堵死。

“天哪,他怎么说话的,太过分了!”安露弥趴在车窗上瞪着后方逐渐缩小的火光和骑士们,紧紧地捏着小拳头,一脸愤愤不平。

“到底是怎么回事?”米歇尔还心有余悸。

“甭管那些二货了,指不准就是他们说的那什么流亡者,乖乖,得亏咱们在前面,这种事儿再来个几回我非得折寿不可!”

胖子擦了下额头的汗。

“绝对是了,你们刚看见没有?那人脸上画着战纹!那种纹身我见过,只有流亡者会画在身上!”车夫扯着嗓子,音调颤抖。

“妈的,所以说流亡者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怎么比见了帝国佬还让他们兴奋。”

“我也只是听说,前段时间有一群自称流亡者的家伙公开反对贵族和王室,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求从比尼亚乌萨独立出去,还有人说他们在很多省都有根据地,现在已经跟正规军打起来了。”车夫解释道。

“北方战线那么紧张,他们还在后面搞破坏,怎么想的啊?真是的。”安露弥皱着眉头吐槽。

“确实,我也很难理解。”米歇尔说。

他心里隐隐不安,从刚才发生的一切来看,比尼亚乌萨官方对流亡者的反应太激烈了,如果只是引起了个别地区的动乱也不必这么大张旗鼓,恐怕这个国家现在的内部情况远比他们认识到的还要糟。

“靠,这个国家怎么这么倒霉?早知道老子就跟家人坐船跑到赛唯莉亚去了,得,现在港口都完了,想跑都跑不成。”瓦伊拓胖子激动地跺脚。

“哎,我看赛唯莉亚王国迟早也要跟帝国打仗,哪儿都不安全。”

“难道老子只能去西边的大陆了?不是吧?”胖子顿时泄了气,头顶两只猫耳变得无精打采。

“哪也得有钱,先生,再说了西方大陆也不太平,地广物稀,魔物却泛滥成灾,成军结队侵略人类的领土,打死我都不会去那里。咱小老百姓就混这一口吃饭钱,什么帝国王国的,就算改朝换代了,王室易主又如何,那都不是咱该考虑的事情,只能听天由命罢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