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厦肆陆肆陆戊子润年黄帝历六月初一 小暑

“……接下来为您播报沧海郡的天气预报,今天卯时过半钦天监发布台风橙色预警,台风‘龙王’将于今天下午申时一刻登陆沧海郡,直至后天晚上离开沿海地区,期间会带来两百一十到两百六十毫米的特大暴雨……”

啪嗒一声轻响,屋中的少年关掉了留影屏,换上深蓝色工作服出了公舍往外走。

望着头顶上的这片艳阳天,很难想象之后将会有一场狂风暴雨。

“这几年的台风来的都挺晚的啊,虽说我今天休息,但是那些家伙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呢。”少年嘴里嘟囔了一句。

如此酷热的夏季,即使是坐在书房内吹着冷气的文官也很难有工作干劲。

然而在这样的环境下,少年的眼中却透着同龄人未有的刚毅与成熟。

少年打工的地方是郡内的一家灵炁供应厂,这里的薪酬条件是与工作强度成正比的。

多劳多食对于他这样社会底层的小人物而言,已经是再合适不过的金科玉律了。

毕竟孤身一人的他,没有任何家庭背景。

仅凭借一张毫无含金量可言的高等书塾(注:高中)结业证书还能找到这样一份像样的工作,已经可以说是谢天谢地了。

旧时代的底层百姓是没有上升空间的,所谓的寒门都是落寞的旧士族。

他祖上虽然是农民,但父亲选择出去经商,年轻时打拼了一些家业,倒也足够黎冬勉强读完中等书塾。

高中以后就必须靠自己打工挣钱了,少年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只鲸,沧海郡这个小池塘小归小了点,但是胜在不像其他地方民不聊生。

全国各地都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尤其是西部、东南和长江以南的沿海地区,城里的百姓都穷的一匹,更不用说农村人了。

沧海郡位于长江北岸,郡城下属的村镇生活过得困苦,然而有意思的是沧海郡的百姓却过得纸醉金迷……

路上的人们行色匆匆,大汗淋漓却又不停的抱怨天气的炎热,他们似乎和往常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少年不禁嘴角挂起一丝微笑,他还是很喜欢这种紧凑却有条不紊的生活。

一踏入灵炁供应厂,迎面而来的便是三座“大山”,或者应该说是肌肉大山!

一身身强健的疙瘩肉,平均两米多的身高,三个强壮的就像斗国棕熊一样的猛男挡在了少年的身前。

换做一般人怕是早就吓瘫了,然而少年却面带微笑的打招呼道:“三色,你们还没下班呢?”

“喔~~,比利!这不是我们厂最最最可爱的厂草小黎么!你不是在休假么,怎么到这来了?”

开口说话的壮汉外域名汉化后叫威廉斯·比利,据说是西亚美洲的米国人。

一张国字脸、略腮胡须,长相英伟阳光,汉语虽然说的流畅,却总是洋腔怪调的,也不知道是刻意的还是改不过来。

这时比利身旁一位留着板寸头的神州黄肤面孔的壮汉也用类似的腔调接话道:“这还用问?肯定是一整天待在家里见不到我们,想我们了呗~~”

“nonono!”

一个非域黑夷反驳道:“要我说小黎肯定是来跟我们中的一人表白的,因为只有同性间炙热的爱情才能超越那些垃圾般的异性/交往!”

眼前的这三个壮汉来自不同的国家和大洲,来到诸厦后因为缘分结交为兄弟。

于是入乡随俗的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字,分别是赵刚、伍次郎和金邦硬。

由于这三人一向形影不离,取得中文名字又那么的……十八禁,所以嫌麻烦的少年直接将他们三人统称为三色了。

“快别跟我闹了,我是放心不下厂里的设施,所以特意回来看看。”少年对于那厂草的称呼只是无奈的笑了笑,便接着问道:“赵刚,今天下午台风就要到了,总闸那边关掉了没?”

“伍次郎,控制室的防灾隔离网有的记得放下去吗?”

“金邦硬,西城区的备用蓄炁池开启了吗……”

“喔~~亲爱的小黎果然是因为思念我们才来的。”

“又忘记了是么……”

看着答非所问神情热切的三人,少年一扶额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无可奈何之下少年只好重新一个一个的去确认三人的工作流程。

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才将所有疏漏全部补齐。

本来即使不这么做,一般来说也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但是少年生性严谨,有轻微(怀疑)的强迫症和轻微(怀疑)的完美主义思想。

所以他绝不允许出现一丝纰漏,更何况这还关系到整个城西的墨苑工坊和近一半居民的日常用电呢,可千万马虎不得。

突然一处角落里传来一道弱弱的呼唤声:“小、小黎,过、过来一下。”

少年转头一看,发现总工正躲在门后面朝他挥手,他不解的走过去问道:“王总工,你怎么躲在这啊?”

“唉,其他科的小组都提前放假了,你又不在,偌大一个厂子就只剩我跟三色了,俗话说得好炎炎夏日三基一佬,月黑风高菊花不保,我都快五十了,要是因此晚节不保,我还怎么活啊?嘤嘤嘤……”

王总工哭丧着脸,像个撒娇的孩子似得赖在少年身上,少年嘴角略微抽搐,将自己的右手伸出并摊开。

“还是小黎你最懂我!爱你呦~~”

见此王总工喜上眉梢,啪的一下重重的把一串钥匙砸在了少年的手上:“那么之后的一切就交给你了,俺去也!”

话音刚落,王总工脚上带着风眨眼的功夫便失去了踪影,这身法哪里像是个快要五十岁的人啊!

“那么,小黎,我们也先下班喽。”

快到四点的时候,三色也跟少年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而余下的检查工作也完成的差不多了,只要到控制室再确认一遍开关,然后将总炁阀切换至备用阀门,最后封闭整个供炁厂就可以了……

狂风暴雨如约而至,路上再无一个行人,只有被台风席卷上天的垃圾和暴涨至膝盖的洪流。

少年关闭了供炁厂,而此刻夜幕已然降临,狂风呼啸着,哪怕他披着宽大的深色雨衣,在凛冽的风伯面前也是显得那样单薄。

天空响彻着震耳欲聋的雷声,银蛇般的闪电不停的撕扯着天公即将闭合的眼帘。

一步一步的匍匐前行,忽然一道人影从面前街道口的拐角处闪了出来,险些撞到了少年。

但是那道人影反应极快,一晃眼便消失在了少年眼前,然而下一刻少年的胸口猛然间传来一股撕裂般的剧痛,鲜血飞溅而出瞬间染红了衣裳。

被砍了!少年这才反应过来,顺势仰倒在地,而他的余光追寻而去……

只见一个浑身被风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右手扛着一个一米长麻袋样的东西放在腰间,速度飞快的往少年身后的方向奔去。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装死的少年,许久后才缓缓的坐起身子来,方才明白到那人竟不是刻意袭击他的。

好在伤口砍的并不深,少年捂着胸口想要减轻些痛苦,突然间街道口的拐角处方向传来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和嘈杂的喊杀声。

不一会儿数百个黑衣大汉手持各式武器气势汹汹的朝他冲了过来,少年刚想起身逃命,却被一人扶了起来,他递过来一件金属质地的东西,少年顺手接了过来,低头一看竟是一把一米长的钢刀!

卧槽?!

而扶他起来的大汉,关切的问了一句:“兄弟,没事吧?还能继续追吗?”

“呃……”意识还在懵懂状态的少年半天说不出话来。

“很好,走,弄(neng,只在这里读三声)死那个妖女!”大汉吼了一句便头也不回的朝前奔去。

而少年在人群的洪流之中半推半拉的被带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

不知不觉黑衣大汉们将那身穿风衣的神秘人合围了起来。

而莫名其妙被带到现场的少年大脑当机一般呆立在原地,手中还握着那柄钢刀。

江湖仇杀?帮派火并?不知不觉竟又被卷入离奇危险的事件当中,少年心中虽暗暗叫苦,神情却显得额外平静,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

就在黑衣大汉们一拥而上的时候,少年缓缓而退,随之杀戮开始了!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血腥虐杀,全身被风衣笼罩的神秘女子在人群之中起舞,与之同舞的还有在雨水中绽放的血之花。

很难想象一个身扛重物的人竟然能有如此矫健犹如鬼神般的身手。

黑衣壮汉如田间的麦秆,一片接着一片倒下,又如山间的蒲公英漫天飞舞。

一些手持重型弓弩的壮汉面对神秘女子的奇绝身法也同样无可奈何,反倒误伤了不少自己人。

少年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悄然离开这处是非之地,直觉告诉他绝不能跟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扯上一丝关系,否则自己安稳的人生将会面临毁灭!

然而似乎正如他预感的一样,刚逃离这个修罗杀场的中心,不远处便传来了一阵阵整齐有序的密集脚步声与喊杀声。

人数竟比刚才的那帮人还要多出数倍,少年焦急的在原地打转。

这要是被他们发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忽然他抬头看向身旁的一家新建的污水处理坊。

无路可走的少年翻过护栏跳了进去,好在台风天没有门卫站岗。

整个污水处理坊可以说空无一人,少年用随身携带的机关钥匙打开厂房楼梯的铁门直接上了二楼,透过窗户正好能看到街道上的情况。

果不其然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气势汹汹的朝那片空地冲去。

比起最初的一批,显然这一批才是真正的主力,无论是战斗素质还是武器装备都远远不是前一批可比拟的。

轰隆隆~轰隆隆~

空地的方向传来密集的爆炸声,少年将铁门拉上,躲在厂房的廊道上,同时心中暗暗惊奇: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拥有如此多的墨苑机关武器,甚至还有大规模杀伤性的机关重武。’

而这些神秘人不仅避开了公家的监督,而且还借着台风天气发动如此大规模的帮派火并,或许这已经不能称之为帮派火并了……

难不成是凯神盟在搞破坏?

自从抗东瀛战争结束,凯神盟与民盟彻底决裂,两边的势力在长江两岸进入对峙阶段。

双方都在为最后的大一统做着最后的准备!

而少年所在的扬州便是双方势力互相渗透、争夺的战略要地。

只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时机,双方都没有轻举妄动,反而导致了扬州虽人心惶惶却意外的安定,经济方面更是两头吃福利。

所以这些年少年虽然大型的械斗见过不少,但动用真枪实弹的却也是头一次亲眼遇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地方向的喊杀声渐渐稀疏,少年拉开了铁门探头张望着,犹豫要不要现在出去,但又害怕遇到那些人。

算了,小心起见,还是再等等吧。少年如此打算着,忽然一道黑影摔倒在他的面前,吓得少年连滚带爬的往后逃。

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倒在楼道口那里,鲜血如同小湖泊一样汇聚在她的身下,雨水夹杂着血液顺着楼梯往下流淌,而她的身边还有个一人高的麻袋。

少年不由的摒住了呼吸,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身后就是污水池,掉下去不是淹死就是被熏死。

而倒在地上的那人没有一丝声音仿佛死透了一般,见此少年也渐渐平复慌乱的内心,只是当他准备离开时,却被神秘人身旁的人形塑料袋惊到了!

袋子的开口处露出了一张人脸,那是一张满是伤痕且溃烂流脓的脸,六七道骇人的伤口淌着脓血,浮肿的下巴和双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了。

只能通过身形依稀判断出是位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到底是谁?有着怎样的仇恨?竟然对一位花季少女下如此毒手?”少年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不解。

这时女孩的一道轻咳声引起了少年的注意,她竟然还活着!

此刻的他只能装作没看见一走了之,毕竟他很清楚自己牵涉其中将意味着什么!

少年转过身来几欲先走,可是女孩凄惨的面容深深的烙印在少年的心中挥之不去。

“遇到这样的事,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置若罔闻呢?唉~~”

少年摇了摇头回想起社会上的众生百态,作为一名弱者在面对这样的境况明哲保身或许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毕竟弱者终究只是弱者,没有成为英雄的器量与决心,面对绝境只能是无能为力,这就是为什么弱者会需要英雄的根本原因……

“可惜啊,在这个时代英雄侠义已经失去它的意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别人的死活又与我何干?”

少年摊了摊手对小女孩说道:“小妹妹,祝愿有位大侠从天而降拯救你,你保重……”

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少年提着那柄钢刀往外走。

忽然一声轻轻的咳嗽让少年不自主的回眸看去。

看着女孩稚嫩的面容,少年微微屏住呼吸,双眸在剧烈的颤抖着,他在挣扎,他在犹豫!

这时少年的脑海中产生了一个这样的疑问:如果有一天我跟她一样躺在地上,我会不会怨恨那个对我见死不救的人呢?

“呵,肯定会吧,而且还要问候他祖宗十八代,诅咒他不得好死。”

黎冬叹了口气走了回去,蹲在地上盯着女孩的脸又发呆了几分钟,最后怒搓着自己的头发,狠狠的骂了一句傻叉,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至于一旁没了声息的神秘人,黎冬没有去理会,他抓住麻袋用钢刀顺着边线割开,将女孩从袋子中拉了出来。

“小妹妹,既然我的血还未真的冷却,那我就为你拼一次命,当一回大侠!”

少年轻轻抚摸了下少女柔顺的发丝,眼神中透露出从未有过的坚毅。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了,我……会保护你的。”

少年将自己的雨衣套在了女孩的身上,背起她的同时也背负起了她的人生……

只是无人知晓的是就在少年背着女孩离去后不久,本来挺尸在地上的风衣女子呼的一下自立了起来。

她发出娇柔妩媚的声调:“宿命是注定无法逃避的,你就慢慢挣扎吧,咯咯~~”

言毕便化作一道黑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背着女孩从污水厂出来的黎冬小心翼翼的观望着四周,好在并没有看到那些杀手。

街道上依旧是大雨滂沱,而背后少女的情况不大乐观,呼吸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这样的伤势寻常的医馆恐怕已经回天乏术,看来只能去找他了!

虽说实在不想跟那人扯上关系,但现在能救她的或许就只有那个人了,想到这黎冬加快了脚步,往郡西郊外的方向奔去。

“快看!人在那!”一道呼喊声从黎冬的身后传来。

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只能尽量往偏僻的道路走,那些人有远程兵械,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开阔的街上,即使有雨夜做掩护,那也等同于是活靶子。

躲进古老的三坊七巷中,却发现这里同样埋伏着杀手。

面对着无数围追堵截的黑衣人,少年在万般无奈之下只能不断的变道逃窜。

突然在转过一个拐角时,迎面撞上了两个持刀大汉来,眼见避无可避!

这时离他距离最近的一个瘦子二话不说举刀当头便朝黎冬劈来。

几乎同时黎冬扭动身子尽可能的后退躲避,然而动作终究还是慢了半拍!

只见闪着寒光的刀刃夹着雨水带着风声砍在了少年的脸上,左眼眉间斜拉至右脸颊一道长长的血口。

少年凄惨的痛呼了一声,双手却死死的抓住后背上的女孩不肯松开,鲜血满溢了他的眼眶,只觉得眼前一片通红。

在死亡的恐惧下,少年快若闪电的出脚,如同长矛般直接捅进了瘦子的腹部,整个身儿拱成了虾状,鲜血与一些胃中秽/物从口中狂泻而出。

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感令少年瞬间失去了对力道的把控,只一脚便将瘦子踢翻在地没了声息。

这时瘦子的同伴赶来救援,黎冬看不清周遭环境,只得腾出右手朝着有声响的地方举起钢刀劈将过去。

面对来势汹汹的一刀,那男子慌忙架起自己的钢刀向上一挡,哐唴一声巨响,恐怖的力道震得他的虎口发麻,险些抓不住钢刀。

而黎冬逐渐加强力道竟然将一个体壮如牛的男子压的半跪在地上。

随后少年补上一脚也将他踢飞了出去,只是这一刀一脚的力道比起之前那一下明显降了大半。

见后面的追兵逼近,黎冬不敢恋战,撇下两人抓紧逃命。

“咳咳咳……卧槽,这小子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变态!”

壮汉嘴角溢出鲜血,他被自家兄弟扶了起来,半天没缓过劲来,而那个瘦子显然没有那么好运,早就停止了呼吸……

杀手们终于见识到了少年的实力,但他们并没有心生畏惧,相反还有一些兴奋。

毕竟在场的无一不是亡命之徒,每一个人身上都至少背负着四五条人命,他们不在乎别人的生死,自然也不会在乎自己的生死,除非真的死到临头了。

于是杀手们兵分两路,一路在背后驱赶少年,一路绕道包抄,打算在少年出郡城前截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