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之章(六)

收到加德纳的密信后,皮诺带队前往营收点“剧院”,如她所料的那样,那边一片祥和,老板娘尚且不知赌场已被和弦骑士端掉了。皮诺嘱咐她提高警戒并记得保持联络,随后原路返回安全屋,这间安全屋地处建筑群的边缘地带,附近有一条暗巷,相比离开时,巷口多了一痕未干的红。

她立刻蹲下来抹了一口,腥味浓烈,昭示着痕迹的成分——并非傀儡专用的能量液,而是真正的血。园区里本就没什么活人,何况是这么偏僻的地方,这么一去一回的功夫,圣女就出了事吗?不详的预感驱使她加快步伐,血痕果然一路溜进安全屋虚掩的门。

同伴们这时已取出武器了,屋里没动静,她索性用佩剑拨开门,打头冲了进去。

最先入眼的是一滩猩红。

就像有个疯子闯进来,将一切统统泼上红漆。

家具被拆得七零八落,没一个摆在原位,墙上遍布着剑痕和弹痕,红得刺眼,分不清哪些沾着血、哪些沾着能量液。原先绑着圣女的椅子倒在角落,正是血痕的起点,而人已不见踪影了。地上的黑斗篷一动不动,个个都死得面目狰狞,认得出是留下看守的同伴们。

“调取下记忆,快一点,看看怎么搞的。”

随行的同伴纷纷抱起地上的人,拆开他们的头盖骨并轻触内置的记忆存储器。同伴清一色是蔷薇产的自律傀儡,指尖集成有同款的物理接口,因而能读取其中的数据。

“不行,烧掉了……”

“这边也一样,一点儿影像也没留下。”

全员面露难色,她自己也试着读取数据,发现这些尸体不仅是存储器,就连其他核心元件也一并烧掉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

圣女是雏菊的产物,说不清身体里几成是有机组分,但既然同伴都是傀儡,血就只能是她留下的。皮诺来不及细想,匆匆追踪血痕去了。她仍想不通这位圣女是如何逃脱的,难道杂音教团的人已经追来不成……

以及,自己明明嘱咐过“不要动手”,为何情况会变成这样呢?

Φ

暗巷另一头,丽莎正在思考如何面对眼前的少女。为何自己能听见她遥远的呼唤呢?无论如何,少女看上去伤得很重,还是先设法救救她吧。

“是你在求救吗?这么多血……带你去医师行会,好吗?”

丽莎上前扶起少女,这才发现对方脸上并非得救的解脱,反倒是一副相当焦急的表情。少女用仅存的力气攥着她的胳膊,一开口就令她一头雾水。

“你听得见……啊啊,你果然听得见。仁慈的主……是主使你来守护神迹的,我亲爱的姐妹……”

她搞不清状况,但熟悉的口吻令她想起了地下教会——那个自她有记忆起,就在“慈父”庇护下同“家人”们一起生活的场所。

在最初相遇的那一夜,同为“家人”的孩子们已被谢莉娅屠杀殆尽,并被“雏菊”回收了电子脑。后来谢莉娅告诉她,“慈父”是代号“主教”的破戒者,养育孩子是看中他们的命之花,孩子们仅仅是他储存养料的牲口罢了。

地下教会是破戒者的巢穴,实际上没有发挥教会的职能,也因此,自己充其量只是个徒有其表的“冒牌修女”,在地上生活这么久了,这一点丽莎自然心知肚明。

回到当下,她并不认识这位少女,更没见过这身白中染金的装束,于是如实作答,而对方则依旧念念有词,听得她云里雾里的。

“嗯……神迹,什么东西呀。总之,先去医师行会……”

“不会错的,一来这地方,我就感知到了你的存在,而你也听得见我的呼唤,我们的血脉……一定是紧密相连的。纵使你如今披上傀儡之躯,但在过去,你定是与我相同的存在,有着容纳神迹的资质……”

“所以说,我不知道什么神迹……”

这时,巷子深处隐约传来了仓促的脚步声,少女浑身一颤,语气更加激动。

“来了,他们来了!那些愚昧的机械灵魂、企图篡夺神迹的恶徒。亲爱的姐妹啊,我定会殉道于此——你去吧,携着主予你的使命,这就将神迹托付于你。”

她伸出双手——

握住丽莎的十字挂坠(Electronic brain)。

十指交扣、如谢莉娅曾握住的那样,贴着表面的感应器。

自凝视的双瞳中,绯红的光晕浸染而出……

“系统连接。”

“获得访问权限。”

“解析地址。”

“识别传输协议。”

“传输开始。”

……

“塞壬系统,传输完成。”

丽莎顿时头昏脑胀,突如其来的数据流冲击着她的电子脑,内存被强制划出一块未知区域,就连她自己都无法读取其中的内容,就像有尖锐的异物硬生生插进头皮里。

“愿你聆听圣洁调律,消除世间万物的杂音……”

留下不明所以的话语,少女微笑着没了气息,剩丽莎一个人愣在原地。她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深巷里便远远晃出数道黑影——

来者不善的黑斗篷们。

“——抓住她,要活的!”

丽莎抬腿就跑,本能地冲出小巷,慌不择路地沿路狂奔。脚步声紧紧咬在身后,她不敢刹脚,更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情,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自己已被卷入复杂的事态中了!

身处陌生的街道,她完全无法认清方位,只好凭直觉选择道路。前面是个路口,急忙拐弯,转角却猛然扑来一个黑斗篷,幸好自己身形小巧,一个前滚对方就以头抢地了。然而刚松了口气,前面又是一人守株待兔,面对前后夹击,只能正面突破了!

谢莉娅定制的这具傀儡之躯,完美地复刻了过去的运动机能。丽莎腾空一跃便踩到那人肩上,对方自然没料到这位小修女如此敏捷,望着远去的身影目瞪口呆。

突破了封锁,再转过下个路口,前方赫然是条死路。丽莎下意识闯进最近的建筑里,那是个集成式的大型生活区块,内部结构错综复杂,光外面就能看见镂空的好几层。进去是个广场,不远处就有通往上层的楼梯,她直奔而去,连着上到三层,闪进楼梯间的死角,又趁追兵跟来时溜回二层,这么一番迂回,身后的黑斗篷已只剩三五个了。

二层似乎是卸货区域,遍地的集装箱,活动空间极其有限。一辆拖车横在路上,定睛一看,舱门竟然印着“速食小鱼干”。头上的仿生猫耳不自觉动了动,哎呀,现在不是想念小鱼干的时候啦!

不过,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她滑铲钻过车底,借着惯性拉下舱门,数百袋小鱼干瞬间倾泻而出,黑斗篷纷纷滑倒,只有一人勉强跟上。然而路已到墙边尽头,窗外正好有个广告牌,一人宽的支架连接着对面的建筑,这下是没路也得当路走了!她咬咬牙跨了出去,而对方也随她一同飞檐走壁,直到无路可走时,她才转身回望,下面是条川流不息的行车道。

这时丽莎才看清楚,黑斗篷之下是个栗发乌眼的少女,她不知道这些人为何如此穷追不舍,但都到这一步了,怎么能放弃呢?一辆货车悠悠驶来,她看准时机跳到车顶,少女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她随车远去。

终于能喘口气了……吗?

摩托引擎的声音紧随其后,回头一望,难道她不惜劫车也要抓到自己?到底是有多深的执念呀!

恰逢红灯,车一停丽莎就轱辘滚下车顶,并被少女制服在地了。她这才有些后悔,要是当初直接束手就擒就好了。以及这么一场追逐下来,自己的电量所剩无几,想继续跑也没办法了,哼,都要怪谢莉娅……

“挺能跑啊,小猫咪,终于给你逮到了。”

“你们……追我干什么呀?”

“别装了,杂音派你来回收塞壬的吧?”

丽莎彻底无言以对,今天已经发生太多古怪的事了,任何人都讲着听不懂的话,唉,有什么误会就之后再解释吧……

不出一会,其余黑斗篷陆续跟上,她被蒙眼塞进一辆车里,听他们对话:

“另一个在后备箱,已经没得治了。皮诺,现在怎么办,去安全屋吗?”

“没那个必要了,直接回据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