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之章（二）
杂音教团本部，两位和弦骑士正在动身前往主教的办公室。绣着金丝的白披风一尘不染，其下是媲美专业雇佣兵的动力合金甲胄，虽然面孔都被音符图案的白面具遮盖着，但仍能从金长发和银短发分辨出二人的差别。
银发少女沉沉打了个呵欠，随性地把胳膊搭到同行人的肩上：“赛蕾娜，你说什么事那么急，非得大清早把人叫过去？”
“已经是工作时间了，希望你用正式代号称呼我……卡农。”金发少女别过脸，轻弱的声音里略带一丝不满。
“唉，好好好——‘小夜曲’。”卡农扫兴地叹了口气，继续向她的“高音部”发问，“所以，赛蕾娜，主教大人有提前跟你说些什么吗？”
赛蕾娜回以缄默。
“别生气啦！只是想活化一下你的脑细胞。”卡农接着自说自话，赛蕾娜看不见她面具之下的表情，但她肯定这位“低音部”正在嬉皮笑脸。
“两分……不能再多了。”
这是对拙劣笑话的评分。身为全身义体化的教团“无罪者”，二人都只是模拟人格，电子脑里自然不存在脑细胞这种东西，想起这一事实反倒令人笑不出来了。
说回问题，她摇了摇头，“应该是……需要当面说的事。”
赶到办公室时，身着白肩衣的主教正背着手来回踱步——看似是金发幼女，但据小道消息已经活了一百多岁了。
二人恭敬地问好，主教点头示意她们关门坐下，并皱眉直入正题：“孩子们，你们当猜到不简单了。哎呀，仁慈的主啊……”
和弦骑士两人一组，面具上的“高音谱号”和“低音谱号”标明了她们各自的身份。卡农保持着礼节性的沉默，这是因为在主教面前只有“高音部”有权发言。
“主教大人？”
“露西亚，露西亚被人劫走了。”
主教口中的“露西亚”是教团的圣女之一，赛蕾娜早有耳闻，但圣女本尊是“骑士”阶级难以接触到的，她也没亲眼见过几次，只知道圣女近日要从外地回来。
“劫走了……被谁？”
“昨晚呀，浮空车失联了——被人打下来了。派人过去时已经不在了……哎呀，不好说，应该是被劫走了吧……”一边叨念着，主教从桌上取来一个证物袋。
袋子里是一枚红色的蔷薇胸针。
“黑蔷薇”胸针是“蔷薇”产自律傀儡的品牌标识，袋子里这枚“红蔷薇”与印象里的明显不同，但无论如何，这毕竟还是一枚蔷薇胸针。
“您认为是蔷薇干的好事吗？”
主教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这抹红色，是他们旗下傀儡专用的能量液，已经凝固了。他们发过通告，说园区里有一批自律傀儡失控了——失控，然后从客户手里逃走。他们一直在查这件事、悬赏追猎者去回收那批货，而这红蔷薇似乎就是那批货的标志物了。”
作为无界城最大的傀儡供应商，“蔷薇”与义体服务商“雏菊”势不两立，而“杂音教团”归属于“雏菊”阵营，生产傀儡这一行为与其教义相悖，教团也因此与“蔷薇”积怨已久了。
就算对方不是“蔷薇”的手下，而是失控窜逃的自律傀儡……他们为何会找上我们的圣女呢？赛蕾娜一时没有头绪。主教看出了她的疑惑，自嘲地嗤笑一声：“呵，恐怕——是为了‘塞壬’吧。”
“塞壬”全称“塞壬系统”，是“雏菊”和“杂音”的合作研发项目，和弦骑士很少与技术方面的人打交道，赛蕾娜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孩子们，你们也知道我们和蔷薇的关系。‘塞壬’就是造出来针对他们的渗透系统，军用级的，能够无视协议侵入他们的傀儡。唉，关键在于——‘塞壬’的数据，就藏在露西亚的电子脑里。”
听到这里，赛蕾娜已经猜到主教招来自己的原因了：“主教大人，我们的任务……是带回‘塞壬’吗？”
“务必低调行事。”主教闭目颔首，挥袖示意二人退下。两位和弦骑士起身行礼，异口同声地宣读临行前的起誓，随后转身离开——
“神谕净我耳，神铠护我身，此心聆听圣洁调律，而此行，终将消除世间万物的杂音。”
一出门，卡农就托着脑袋抱怨起来：“唉，又要加班了。主教大人怎么不去调查员行会雇个祛魅者呢？专门查案子的，不比我们好使多了？”
赛蕾娜懒得搭理她，涉及教团的机密技术，怎么能让外人参与呢？顺着这点进一步思考的话……假设对方的目标正是塞壬系统，他们又是如何得知内情的？毕竟其技术细节就连自己都闻所未闻。
这一天二人调查了塞壬的研发小组，得知一位神父出卖教团，将内幕卖给了一位光顾教会的慕道友。清理完神父畏罪自杀的尸体后，她们来到了他生前负责的小教堂。
这是个礼拜日，临时替班的新神父正在讲台上布道，台下坐满了慕道友，两位骑士则一左一右倚在门口。
“也就是说，这群人里藏着个自律傀儡啊……”卡农睁大眼睛扫视一圈，“完全看不出来。”
“能被你看出来……还能叫蔷薇产的吗？”
“蔷薇”的傀儡在外观上与真人别无二致，赛蕾娜劝她不要白费力气。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个个拽过来审一遍吧？”
“没用的，通过了图灵测试。”
就连行为也与真人无异。好在赛蕾娜已提前做好功课，她瞒着卡农在神父身上动了些手脚，现在只需静候某事发生就好。此时此刻，神父依然在台上铿锵地演说，但赛蕾娜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戏上演。
“……听到这里，大家也都明白了吧！这世上存在着太多杂音了啊！任何事物都有杂音，无法逃离、无法摆脱！使我们无法听见真正的神谕！这是因为——我们都被那命之花所寄生了啊……渴求养料——正是我们身为人类的原罪。在座的兄弟姐妹，只有雏菊的义体化手术才能拯救我们——只有那张赎罪券啊！那张赎罪券，使我们成为无罪者、使我们生而无罪！”
神父的话不无道理，但在教团之外鲜为人知的是，成为“无罪者”不仅意味加装义体，就连那颗最宝贵的原生脑也会被替换为仅模拟原人格的电子脑。这一事实，赛蕾娜也是被父母送来教团之后才得知的。
“无罪”的真正含义是——彻底摆脱命之花的寄生。
“……兄弟们，姐妹们！只有成为无罪者，才能从世间万物的杂音之中得到主的救赎，听到真正的无伪之声啊！”
被神父的演说感染，台下响起爆竹般的掌声，从门口看不见慕道友的表情，但想必他们都已热泪盈眶了吧……
这时，神父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突然用爬满紫绀的双手掐住脖颈，整个身子颤抖地趴到了讲台上，口腔如气球般膨大起来，并开始不断呕出史莱姆状的肉瘤。肉瘤在地上疯狂蠕动，眨眼就要吞没整座教堂，人们逃向出口，纷纷踏着前人的后背滚出大门，尖叫声不绝于耳，就连卡农也一个腿软跌到了地上。
而赛蕾娜则心中已有答案。
她轻轻一个响指，快要挤满教堂的肉瘤就在顷刻间全部消失了。台上的神父完好如初，台下的慕道友则只剩一名茫然的女子。
“喂，怎么搞的……赛蕾娜？！”
“傀儡的‘眼睛’与人的不同……他们看不见一些东西。”赛蕾娜丢下被她蒙在鼓里卡农，径直走向落单的女子，一对上视线，女子的目光就变成了死灰色，应该是从装束认出了来者的身份吧。
“原来如此，感官操纵……樱人的技术吗？不对，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卡农跟了上来，如预料般咄咄逼人，正中赛蕾娜的下怀。赛蕾娜一面为女子戴上手铐，一面故意用委屈的腔调搪塞她：“工作时间……请用正式代号称呼我，卡农。”
女子被押送至教团本部，蒙着眼绑在审讯室的电椅上，二人从她身上搜出一枚“红蔷薇”，与证物袋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若非必要撕破脸皮，赛蕾娜更愿意在轻松的氛围下与人对话：“女士，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痛，但你完全可以不受那样的苦。请让我们好好谈谈吧……友好相处。”
女子狠狠朝地上吐了口痰：“呸！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雏菊的狗。你们什么时候把我们当人看过？”
“很有自知之明嘛，”卡农按下电椅开关，悲鸣随即响彻整个房间，她耸了耸肩，“和这东西废什么话呢？就是个自律傀儡而已，又不会真感到痛。”
“自律傀儡”不具有自我意识，这是其与同为造物的“模拟人格”的本质差异，赛蕾娜当然知道这点，但面前的女子栩栩如生，以至于她下意识把对方当人看了。
即便是傀儡，悲鸣总还是刺耳得与真人一个样。
“关了吧，卡农。我们不是来听她嚎的。”赛蕾娜哀叹着踱到椅子跟前：“真的……我只想谈谈。”
女子几乎要被烤焦了，关掉了电椅才有机会喘两口气，浑身抽搐着，声音已经哑得细若蚊鸣了：“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这么说……就连死亡也无法让你回心转意了……”赛蕾娜一边在女子耳边轻声呢喃，一边伸出手，将指尖抵在她的胸口，女子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但赛蕾娜捕捉到了那颗机械心脏加速的跳动。
“看来，你还是比你想象中的更像我们一些。”
一阵沉默过后，女子终于开口了，赛蕾娜朝卡农点点头，卡农已经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她说了什么？”
“……血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