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那是一把剑？不，那是我心中的正义。
楚欣从小便知晓，何为正义。法律是正义的标尺，而警察则是负责度量的使者。人性本恶，无规矩不成方圆。
十四岁那年的一天，她突然发现，往日收发自如的术印，变得不听使唤了起来。她焦急地向父亲求助，但父亲听到后却兴奋异常。“你一定，一定是被选中的人。”
那一天，她第一次体验了“概念”。
那把早已用得破旧的木剑，在自己手中突然放出万丈光芒。只需轻轻一碰，恶人便哀嚎着倒地，口吐白沫两眼发白。
何为正义？遵纪守法惩恶扬善，此为正义。
但是今天，那把名为正义的意志之剑，在她面前破碎了。
而云君昊，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单纯地让剑砍在了自己身上。
“你的心乱了。”云君昊扶着墙面，艰难地站起。肋骨也许断了几根吧？身体各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但他必须站起来，在众人的面前，黑狼形影必须站起来。
“我不明白。我已经，什么都不明白了。”楚欣松开手，那把断剑掉落在地。她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那把断剑，眼眶湿润了起来。
心中向往的正义已经粉碎，那她还剩下什么呢？
回去吧，去问父亲吧，他一定知道！此刻，在楚欣的心中，浮现出父亲坚定的眼神。
“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你抓回去！”楚欣握紧了拳，她的双翼突然发出刺眼的白光。
“啧。”扑面而来的压迫力令云君昊皱了皱眉。他作为概念使并不是很惧怕这种压力，但环顾四周正如他所料，身边的这些寻常民众纷纷昏迷倒下。“喂！看看这些人的样子！你想杀了他们吗！！！”
但楚欣对云君昊的话已经完全没有了反应，仿佛听不见一样。她一拳拳打向云君昊，云君昊也只能忍着疼痛闪躲。
概念的力量仍在急速膨胀，空间中白光肆意流动，压力已经大到令人呼吸苦难，就连云君昊也感到十分不适。这种情况云君昊虽未曾亲身体验，但他从书中看到过类似的记录。
无论是概念还是术能，其中都是自带一定的“意义”的。自然循环的过程中往往会洗掉这些性质，但也很难不产生残留。自然世界中，这些“意义”在一定条件下富集到一定程度，就会产生“精灵”，也就是野生的能量体意识。
概念使也同样是容易富集“意义”的存在。体内保有概念术能这件事，本就是在富集饱含“意义”的术能，人的精神在驱动术能的同时，很容易便会被这些“意义”所影响。因此，一些概念使从获得力量的那一刻便疯了，精神被太过强大的“意义”所摧毁或同化，变成一颗富含术能的活体炸弹，甚至当场死去。只有精神力足够稳定、强大的人，才能自如地驾驭这股力量。
当概念使被“意义”影响暴走时，他们的术印会不加节制地抽取空间中的术能。因为自身的术印无法容纳这么多的术能，术能便通过在概念场中反复流动的方式维持循环，其结果就是概念场产生恐怖的精神压迫力，并且范围扩张到夸张的程度。同时，概念使的意识也趋近混乱，几乎无法做出理智的判断。
“笼。”隔绝概念按照云君昊早已准备好的模式展开。与楚欣不同，云君昊的概念具现化时并不能形成那么具体的事物，只能构造出最简单的线和面，但这已经足够了。一条条黑线顶破地面，将云君昊裹入其中，其上又长出各种方形的面，就这样构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笼子。
楚欣此时的拳头可不是一般的拳头，每一下都附带着概念术能的猛烈进攻，“笼”也不能坚持太久。准备已经完全，云君昊再次将手探入隐藏口袋中，这次，他拿出了一支装满液体的玻璃管。
里面的液体，是宛如红酒般的暗红色。
没有犹豫的理由。将液体一口饮尽，云君昊感到一份前所未有的舒适。从腹部开始，疼痛感迅速消散。紧接着的是术能，由内而外传来了温暖且富有生机的感觉，那便是术能渲染。
笼外，在白光的夹缝中，黑色的术能之流从四面八方涌向这里，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漩涡，笼也变得更加坚固。笼内，云君昊的身体也发生着惊人的变化。
利齿从牙龈中迸发，头发飞快地生长，但新生的部分却是不带一丝杂质的白。包括手套和口罩在内，身上的黑衣化作布条迅速抽离钻入内衣口袋，露出包裹在内的便服。
C’M’V，这就是那瓶液体的名称，三个字母各代表一种主材料。这是借用军用兴奋剂配方改良后，再加入特制的吸血鬼血浆和稳定剂制成的禁药。
云君昊继承了卡西亚家族的“浊血”，这个名词意味着他的血具有“噬性”，能够对抗术能渲染的侵蚀。吸血鬼的本质其实只是一种被过量术能渲染污染后依旧存活下来的人类，他们的血液中蕴含着大量术能，若是不加保护地接触他们的血液，人的身体将会遭受严重的术能渲染，轻则肢体扭曲变形，重则直接坏死。但毒药往往也能制成良药，吸血鬼的血在去活和过滤之后留下的血浆依旧保有“同化”【Assimilation】的概念，是常用的术阵原料。如果在血浆中重新加入少量鲜活的吸血鬼血液和特制稳定剂，就能制作出能将人变为吸血鬼的魔药，欧洲人早在数百年以前便完成了这项研究，并且带来了巨大的社会问题，也使得吸血鬼这一种族被世人所知。
然而，对于流淌着“浊血”的云君昊来说，这种药无疑是最优秀的术能活化剂。控制剂量后，药品的概念强度不足，在云君昊自身孤独概念场的保护下能够主观的操控同化程度，血浆中的活性成分进入血液循环时，术能渲染危害也会被“噬性”抵消，几乎相当于没有代价地借用吸血鬼的能力来强化身体。军用兴奋剂则能有效保证云君昊的精力集中，不至于概念失控暴走。
是时候了。笼子突然间便分崩离析，云君昊身形如同黑光一闪，转瞬间便绕到楚欣的身后，盯紧了她雪白的后颈——但他立刻便被那双白翼逼退。看似柔软洁白的羽翼在接近云君昊的一瞬间便转变为刀刃般的质感，每根羽枝都宛如钢针，挥动起来相当吓人。紧接着，楚欣身形一转，正对着云君昊挥出右拳。见此机会云君昊全身红纹显现，毫不犹豫地全力挥出左拳，正好接住楚欣这一击。“嘭！”不自然的碰撞声从两人的手臂上发出，两人皆被强大的冲力击退几步。
照这个样子打上去，就算是铁手，多半都得断了。云君昊苦笑着捂住自己的左手，一截断掉的白骨已经刺破皮肉穿了出来，十分血腥恐怖——但受了如此重伤却没有出现大出血，痛觉也被本能和兴奋剂掩盖得七七八八，伤处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楚欣的手自然也是断了，多半还是粉碎性骨折，然而她的表情此刻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若不是右手上白光四溢，简直难以想象刚刚他们俩进行了如此凶残的拳击。只过了十几秒，楚欣手上的白光便消失了，她握了握右拳，随后开始缓慢地靠近云君昊。
恢复了？？？云君昊这回是彻底黑下了脸。刚刚那一拳云君昊可是出了全力，在术印、药物和吸血鬼能力的加持下，和楚欣对冲的这一拳至少也有2000kg以上，自己的手没被撞断飞出去靠的都是隔绝概念在体表编制的细网保（兜）护（住）。但是楚欣此时不仅没有受到肉眼可见的重伤，就连恢复速度都比自己快，这已经严重超出了云君昊的预期。
正当云君昊无计可施之时，一股熟悉的术能波动从四周传来——是魔晶！储存术能，用于急需术能时使用术法所准备的魔晶！果不其然，云君昊环顾四周，漫天的白光把黑夜照亮，附近老楼的楼顶上正站立着许多术法协会的熟悉面孔。
发生了能把夜空照亮这种程度的大事件，术法协会也是不得不插手了，他们正举着手中的魔导书和魔杖，合力咏唱用于控制概念使的术式“水银环”【Red Mercury Ring】。“真有魔法师的感觉，要是吴映雪在的话一定会忍不住拍照吧。”云君昊苦笑着，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知道现在要做什么。
楚欣虽然已经基本失去了理智，但是本能依旧警惕着刚刚云君昊爆发出的力量，同时也对天上升起的这个术法感到厌恶。她挥动翅膀想要升空，但身体去差点失去了平衡，腿上传来了巨大的阻力。低头一看，云君昊的右手正紧紧握着她的脚踝。云君昊在楚欣看向周围的一瞬间便全速冲了上去，顾不上左手的伤，用右手抓住楚欣的脚踝。紧接着，隔绝概念瞬间从体表显现，将云君昊的全身都包裹起来。
之前那一拳，云君昊是使用隔绝概念的线接成一个个的圆环，形成简易的、能活动的“锁子渔网”将手兜住，把反冲力分担给身体；但此时云君昊使用的是牢固死板的线，以此瞬间构成坚固而又极度简单的外壳，将自己保护起来，并且从脚底延伸到地板，再从地板延伸到几条承重柱，一路往下延伸，几乎是与整栋固定在了一起。
虽然成功地把楚欣钉在原地了，但云君昊此时也并不轻松。空间中术能含量在楚欣和水银环术式的榨取下已经极其稀薄，云君昊此时也没有术晶可用，还要将概念场延伸至如此远的长度以布置隔绝术法，他无法坚持太久。楚欣奋力地蹬着腿想要甩开云君昊，震得整栋楼都在摇晃，然后她又再次向云君昊打了几拳，但都无济于事。还好她现在神志不清，要是她直接用之前那招正义之剑，或者干脆就一直打拳，我也是吃不住消耗的。云君昊暗暗抹了一把冷汗。
“干得漂亮，年轻人。就这样保持着别动。”一个陌生的声音从云君昊耳边响起，楚欣也突然停止了挣扎。透过身上的线网格，云君昊看见一双手伸到了自己面前，手里捏着两个硕大的魔晶，他心领神会，把基本恢复完毕的左手释放了出来，抓住了魔晶。术能迅速补充上来，云君昊稍稍松了口气。
“父…亲…”楚欣双眼紧紧盯着那人，口中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水银环，闭环开始！”术师们启动了最终程序。早早准备在地上的术印纸终于彻底爆发出灼眼的红光，压在上面的铁壶里浮起一种红色的颗粒——那是朱砂（硫化汞，HgS），这个术式最关键的原料。红色粉末迅速飞向楚欣，在她身边围成了一个环，随后化为黄色的粉末（硫，S）落下，银白色的水银仍旧漂浮在空中。水银宛如在一个圈中流动起来，缓缓向楚欣和云君昊聚拢。
下一刻，水银圈突然一闪，瞬间收拢在两人身上，然后再度变成橙黄色颗粒（HgO），掉落在地面。这时术法才开始发动，地上的一圈硫粉上浮现出一个金属光泽的圈，两人外放的概念场瞬间便紊乱了，概念术能在空间中迅速溢散。云君昊连忙加大功率维持隔绝概念，这才保护住辛苦构筑的固定框。
“可以放手了，辛苦你了。”听到这句话后，云君昊才放心解除了身上的概念框，然而下一刻他便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他也在术式的影响范围内。水银圈将云君昊的概念场向体内极限挤压，就连体表术印里储存的概念术能也被压得向内渗透。“戚，没办法了。”云君昊皱了皱眉，概念术能再度运转起来，隔绝线交叉成网格从体表生出，将术式的力量挡在了外面，他顿时感到如释重负。
回过头来，云君昊端详起那个陌生人。一个高大的男人身穿T恤短裤，一身健硕的肌肉轮廓隐隐浮现，脸型长得和楚欣颇有几分相似。在他的怀中，楚欣眉头紧皱，概念术能依旧在向外大量溢散——那当然是水银圈的功劳。水银圈能压制概念场，将只能在概念场中流动的概念术能压回概念使体内，并且脱离体表术印，从而剥夺概念使的能力。而当概念使狂暴时，回流的概念术能因为体内的概念场无法储存，就会直接溢散在空间中，迅速扩散并消逝。人的体内空间太小，不会形成刚刚空间中概念流动储存的状态，概念溢散后对精神的影响也会消失，只要不拖太久，概念使的精神也能恢复正常。
“我是楚欣的父亲，楚家家主楚建华。女儿给你们添麻烦了。”楚建华向云君昊点了点头，随即注意到了云君昊身上被强行挤出，没能生效的银圈。“看这能力，你应该就是孤独概念使，云君昊了吧？”
“嗯，没错。天上都放起烟花来了，怎么也得来看一眼。”云君昊见状也不好隐瞒，只好开始糊弄。“只是不知道她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派她去追查黑狼形影的案件，她大概是和黑狼形影交起手来后不敌，被扰乱了精神。”楚建华满脸歉意，“你稍等一会儿，术法协会的人会帮你解开的。”
正说着，楼梯口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雷临峰、吴映雪和术法协会的一大批人一下子涌了上来。
“你不是先回家了吗，我和吴映雪跑你家找你，你却不在，只看到夜空在睡大觉，叫都叫不醒。我就觉得多半是你已经在现场了。”雷临峰友好地拍了一下云君昊的背，“什么嘛，你也对黑狼形影感兴趣？”
“我只是对晚上7点的烟花感兴趣。”云君昊叹了口气，“唉，你不该来找我，你该直接把吴映雪扣押在我家，然后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喂，好过分！真的好过分！”吴映雪听到后十分不满，伸出手指半开玩笑地戳了戳云君昊的脸。“我可不是笨蛋，看见形势不对我也是会跑的！”
“云君昊说得对，无论能力如何，遇见概念使，你们最该做的事就是逃离现场，然后再通知我们。”说话的人是术法协会G镇分部长柳杉，她一发声，所有人都看向了她，就连正在搬运昏迷民众的协会成员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我代表G镇术法协会分部感谢你的协助，云君昊。但是这次事件需要你和楚家的笔录，希望你理解。”说完，她举起手中的魔杖轻轻点了一下水银圈，术式立刻消散了。
“行，之后我会去的。”云君昊也只得答应下来。
“欸欸，话说刚刚那个天使，那个浑身发光的带翅膀的女孩子。”吴映雪虽然没法插手，但也一直在对面楼顶，全程看着术师们咏唱术式。“那是什么？那也是术式吗？我能学吗？”
“那是挂。别想学。”云君昊和雷临峰异口同声。
“啧。”吴映雪略微有些失望。“但是飞起来多美好啊，真的没有能飞的术式吗？”
“有，我不是说过吗，云君昊的飞行扫帚，下次给你玩。”
“那玩意是我13岁时乱做的。你问我的话，反正我不敢骑。”
“所以到底有没有啊，能用的那种！”吴映雪气得鼓起一边腮帮子，“你们俩老是合起伙来耍我！”
“问题不大，等你把所有的魔导魔导书都学完，我相信你一定能把自己炸飞的！”云君昊坏笑着竖起大拇指。“回家再说，啊，今天真累死我了！”
伸着懒腰，云君昊三人慢悠悠地离开楼顶天台。天空中飘散着的白光终于散去，落在地上的光羽也已然升华。漆黑的天幕上，星星终于开始一颗颗浮现。
夜，才刚刚开始。
To be continu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