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上的那出闹剧上演后,可怜的新娘塞维娅因不堪受辱而自寻短见,这事一传出去,便使本就不堪忍受瑞乌尔压迫的民众不满到了极点——因为在他们眼中,葛尼斯就是阻止暴政的最后一道堤坝。

因为这事,帝国军队都隐隐有些骚动起来,而作为帝国精锐、支持着塞维娅身后家族的东方军团更是上下一片哗然。

帝国政坛上空的乌云正在急速酝酿成型。

这天晚上,王城及周边地区的许多民众和士兵趁着夜色默契地聚集在一起,他们举着火把,抄着家伙,愤懑地向皇宫进发。

他们先是来到葛尼斯的府邸,恭敬地让仆人将他请出来。

当仍穿着睡袍,显然因为前段时间的糟心事没休息好而神色萎靡的葛尼斯来到门口时,围着府邸的民众们纷纷跪下了,他们哭诉着要葛尼斯为他们做主,这让葛尼斯空洞无神的双眼闪过一丝惊诧,他赶忙上前想要扶起众人。

“葛尼斯大人,我们知道您和那个混账皇帝不同,最是可怜我们,听说那个暴君前段时间在您婚礼上用下流的方式侮辱了您,大家都咽不下这口气!”其中一位民众紧搂着葛尼斯的胳膊,由衷地同情道。

“我......无所谓的......”葛尼斯垂下眼帘,用小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嗫嚅道。

“怎么会无所谓呢?!您可是帝国的守护神,而且我们早就受够那个狗皇帝的残暴统治了,不如咱现在就杀进宫,处死那狗皇帝,再拥你为王!”一名暴躁的士兵大胆地提议道。

受他这么一鼓舞,在场的人们顿时都群情激愤起来,高举着手中的火把和武器,高呼着造反的口号。

“杀了那暴君!”

“为我们的亲人报仇!”

“那不知廉耻的东西早该下地狱了!”

......

葛尼斯望着眼前激动的人们,不由暗暗咬紧了下唇,眼中情绪复杂。

“报——”就在这时,一名熟悉的信使奋力挤开了人群,来到了葛尼斯跟前,将一封密信递给了他,“将军,是那位大人的来信......”

葛尼斯神色凝重的点点头,他知道这名信使所说的“那位大人”就是瑞乌尔的外祖母,帝国的最大最隐秘的贵族,影子皇帝般的存在。

于是他接过信件,拆开一看,却不由愣了一下——信的一角有特殊的印章,这竟是一封调兵信。

这封信让葛尼斯越读眉头锁得越紧,它的大意就是瑞乌尔的外祖母也认为瑞乌尔不再适合担任帝国皇帝,打算扶植新的继承人,因此让葛尼斯处理掉他。

葛尼斯看完信,目光又变得空洞起来,沉默了半晌,他终是叹了口气:“好吧,请让我准备一下,我会和你们一起去皇宫。”

于是葛尼斯准备好后便随愤怒的军民一同来到了皇宫,凭借手头上的调兵信,他们轻而易举地解除了皇宫内外的禁军武装。

不多时,几名士兵便将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怒骂着扭动挣扎的瑞乌尔押了出来,见了这位昔日里嚣张跋扈的暴君,起义军民顿时沸腾了起来,人们纷纷愤怒地一边用最恶毒的言语辱骂他一边对他拳打脚踢。

“不!你们这帮刁民在做什么?!我是帝国皇帝,你们不能这样对我!”鼻青脸肿,嘴角流血的瑞乌尔痛苦而屈辱地哀嚎道,一如当年,而回应他的只是更狠重的毒打,也一如当年。

一同前来举义的女人们除了憎恨瑞乌尔外还嫉妒他那惊为天人的美貌,而这份嫉妒又和她们此前受到的压迫以及前不久的塞维娅之死串联到了一起,极大的激发了她们的破坏欲,于是她们便挤上前去一边朝瑞乌尔吐口水一边用刀子硬生生割断他一泻如注的秀发,划烂他白嫩细腻的肌肤,以泄心头之恨。

葛尼斯怕他们把瑞乌尔活生生折腾死了,于是便示意他们消停一下,而人们毕竟是信服葛尼斯的威望,于是便停了手,空出一片场地,将他和瑞乌尔围在中间。

“葛尼斯!”满身是血的瑞乌尔见了葛尼斯就恍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如受惊的小兽一般浑身颤抖地呜咽起来,“你一定要救救我啊!这些刁民都要谋害余,这事你得管管!”

“去你的!”周围的民众愤怒地啐道,“将军,不要被这家伙蛊惑了,想想他都对你,对我们,对这个国家做了什么?!”

“我知道,我都知道......”葛尼斯安慰地抚摩着瑞乌尔轻颤的脊背,但却对众人回应道,“我恳请大家一件事,待陛下死后,请不要侮辱他的尸体......”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就连怀里的瑞乌尔也惊愕地抬头望向他。

“因为......”葛尼斯说着犹豫了一下,还是毅然决然地道出了自己的心声,“说来很荒唐,但我对他......是抱有爱意的......”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人们面面相觑,投向葛尼斯的目光也渐渐染上了几分鄙薄和怀疑。

“葛尼斯......”瑞乌尔的眼中溢出了几滴不合时宜的感动泪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我不知道,或许感情深到一定程度,是难以言说的......”葛尼斯苦笑着望着他说,“就是现在我所说的,也不及我对你的感情的万分之一,有时我只想默默包容你的一切......”

“所以......你才会那么娇纵我......”瑞乌尔哽咽道。

“嗯,可现在看来,我真的错了,这样做反而害了你,让你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葛尼斯话锋一转,他一只手仍轻柔地抚摩着瑞乌尔,一只手已不知何时将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

“等等,葛尼斯,你要做什么?!”瑞乌尔察觉到了葛尼斯话里暗藏的杀机,蓦地瞪大了盈满了惊恐的眼瞳,“你不是最爱我了吗?为什么还要杀我?放过我吧,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是的,正因我是那么的爱你,所以才不想再看着你一错再错下去......”葛尼斯说着从瑞乌尔背后将剑尖对准了他和自己,“让你变成今天这样,我也难辞其咎,甚至要为此负上更大的责任,所以不用担心......”

“作为您最忠实的仆从,最爱你的人,我会陪你一起上路。”

瑞乌尔还未反应过来,利剑便凌厉地贯穿了他的肩膀,同时刺入了眼前人的胸腔要害中。

剧痛传遍了瑞乌尔的全身,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求求你......放下仇怨......也放过自己吧......”这是他意识涣散前听到葛尼斯在他耳边低语的最后一句话。

众人为葛尼斯这出乎意料的举动所震惊了,随后是万分的唏嘘,考虑到葛尼斯的威信,且暴君已死,他们最终还是散去,让葛尼斯的仆人们料理二人的后事。

——

葛尼斯的仆人们依照他事前的安排,将瑞乌尔包扎过伤口的遗体秘密转移到了帝国边陲一处荒无人烟的郊野中,然后给他口中滴下了某种特殊的药水。

不多时,这本该早已死亡的少年竟慢慢有了声息,进而迷迷蒙蒙地苏醒了过来。

“这是在哪......我......不是死了吗?”瑞乌尔疑惑地检视起自己的身体,发现身上的伤口都经过了细心的处理,包括肩上那处避开了要害的剑伤。

“葛尼斯大人事先在剑上涂抹了能让人假死的药剂。”葛尼斯的仆从没好气地别了他一眼,简短的解释道,随后将一封信交到了瑞乌尔的手中,“这是他给你写的遗信,读完就离开这个国家吧,你给它带来的苦难已经够多了。”说罢便扔下他一个人离开了。

于是瑞乌尔读起了葛尼斯的遗信,读着读着,眼眶便渐渐湿润起来。

“亲爱的瑞乌尔,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或许早已离去......”

“我深知你罪不可赦,但我依然想让你活下去,因为我爱你......”

“我曾听说过一种来自东方沙漠中的信仰,当神明要怪罪人们的罪恶时,信众们可以用羔羊来代为受过,这只羔羊将承载着人们的罪恶,将自己的生命献祭给神明,如此以后,罪恶归于它,清白则归于改过自新的人们,老实说,这一传说给了我上演这出戏的灵感......”

“所以,我将成为那只羔羊,用自己的生命为你代为受过,此后望你放下曾经的种种恩怨,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如此一来,那个受尽屈辱的王子和鱼肉百姓的暴君,都不复存在了......”

“其实啊,你在我的心目中,永远都是最圣洁的,没有为任何污脏所玷污过。”

瑞乌尔读完已是泣不成声,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落到信纸上,逐渐淡化了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