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回病房的路上,又被徐医生给叫到了主任办公室里。

不知是不是院长嘱咐过特别关照我,总觉得这两天经常见到徐医生。

吃过药后,还是有些恍惚的感觉,但已经比昨晚好多了。

有点像是摄入了一些酒精,虽然看东西多少有点朦胧,但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

主任办公室也就这么大,除了作为一个单间有些特殊外,里面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和徐医生仍隔着办公桌交谈。

“说起来,徐医生为什么会在这里工作?”

徐医生给我倒了杯茶,回到办公桌后坐下:“这里的环境对很合适潜心工作。”

她看上去还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清冷态度,但今天却没有披着平日里的白大褂。

事实上,评价女性的穿着打扮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除非人家原意让你评价。

我只能在心里说...她穿得有点“土”。灰色卫衣有点紧箍着身子,运动裤同样是灰色调,一眼看上去像是个不起眼的萝莉初中生。

她的外表太过迷惑性了,不过在遇见如此多的年龄与外表不相符的女性后,我倒觉得徐医生这样的小天才也不算罕见。

徐医生看上去不太在意他人的目光和评价,这种小天才通常在内心深处有着自己的一套价值体系。

也难怪梦中的她会说现实的自己并不相信这套光怪陆离的说辞。

“我猜工资不如其它大医院吧?”

比起前些日子的拘谨,现在我倒是放得开了。

徐医生喝了口温茶,靠在椅子上闲聊:“那不是我需要首先考虑的问题。”

“...家里有矿啊。”我苦笑着轻叹一口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顿了顿问道:“睡得还好吗?”

“还成吧,就是不如家里舒服。”

话锋一转,我又问道:“什么时候能出院?”

“取决于你什么时候正常。”

我有些困惑:“难道我看上去不正常?一不杀人、二不放火,就是有点神神叨叨,这也算是毛病?”

“......”

徐医生没回我,她从抽屉里拿出张问卷,递到我眼前。

“每周的精神评估。”她向我解释道。

接过问卷,我看了眼。这都是些比较私人的问题,虽然难度等同于零,但谁也无法确保答卷人会不会撒谎。

就我而言,还是尽可能实诚地回答问题。

徐医生没给我笔,作为代替给了我印泥,让我手指沾着红墨点摁选项。

大大小小共计百来道问题,我填的倒是挺快,不出十分钟就把问卷交还给了徐医生。

徐医生看了眼问卷,接着收回办公桌的抽屉里。她并没有立刻做出精神评估。

随后她递给我一叠纸巾,让我擦擦手:“你看上去...给人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接过纸巾,苦笑着擦了擦手:“没想到你也会说这种话。”

“有人说过?”

我点点头:“能说说具体是哪方面不一样了么?”

“眼神和气场,一个人的想法再怎么隐瞒,也瞒不住眼里本性的点滴。”

徐医生喝了口茶:“你以前的眼里透露着一些玩世不恭,近似于将现实拱手让人的空想者。”

“但现在...嗯......”徐医生突然沉吟片刻,“现如今倒不知该如何细说。”

我叹了口气:“你如果相信在一成不变的现实之上有着超乎寻常的真实,或许我的经历说出来才不会那么难以置信。”

“此话怎讲?”

我摇了摇头确是不言:“换个话题吧。沅河市康复精神病院...嗯,你们这里的伪装也差不多到头了。”

“你是指?”徐医生面色平静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精神病院是不假,但你的本职工作,可不是主治医师。”

“当然,我没法通过你的各种小动作判断出你的心理活动。只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家医院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你可以当我病入膏肓了,但我始终坚信自己很正常。”

在氯丙嗪的帮助下,现在倒可以侃侃而谈:“通常来说,直觉并不准确。但要是在死亡千次的磨砺下,打造出的直觉...或者说第六感,对我来说是可以依靠的证据。”

“唐杉、钟玄、项孑柯,这是我这些天内碰见的奇人,多亏他们,我也遇到了一些光怪陆离之事。也正因如此,我不相信这家医院凑巧会聚集这么多‘精神病人’。”

前倾身子靠近办公桌那一边的医生:“也许你们的目的确实是想要帮助他们回归到正常生活,但更大的可能性却是...他们永远无法回归到正常生活,所以才需要一个显得正常的收容所。”

“位于郊区的破败的医院——并不会引起社会大众的过分注意,不是么。”

“也不会让大众意识到那超乎寻常的真实,对么?”

无所谓地耸耸肩,随后坐回椅子上:“我要说的就这些了,你可以当做我的胡言乱语,继续将我视作一个精神病来治疗。”

“可问题在于,终有一天我会离开此地,而谎言可编织不出任何真实。”

“你可以赌,赌我会迷失在那份真实中。”

徐医生抿了一口温茶:“你的逻辑闭环,我说什么也没用了。既然如此,就先等到完成精神评估再说。”

“这样也行。”我点点头,“我也该去睡了。”

“去吧。”徐医生顿了顿,“晚安。”

“晚安。”

离开主任办公室,回到406病房。

出乎意料,项孑柯这小子竟然还没睡觉,他坐在床上看着房门的方向,注意到我走进病房后,视线就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躺在床上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兄弟有话想说?”

“你能看见小小?”

我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那位黑衣少女:“她在这里?”

项孑柯摇了摇头:“在又不在。”

“什么谜语人...我得向她说声谢谢。”摸了摸枕头下面,果然发现钥匙还在,“话说小兄弟,你真的觉得你妹是个坏东西吗?”

“......”项孑柯沉默着,他别开脑袋,像是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没资格说什么。也只能说一句,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随后话锋一转,我开口说道:“小兄弟你找我是有事吧?”

“你叫什么?”

“苏杰。”

项孑柯轻吸一口气:“你知道我为啥出不去吗?”

“人格分裂?”我顿了顿,“名义上是这病,不过我看你多半没得这病。”

他也点了点头:“他们觉得小小是我分裂出的第二人格,但小小并不是我的幻想,她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整个众界都尽收眼底。”

“众界......”

我立刻意识到项孑柯也是一类人。

“她现在知道我们在聊她,只不过不想出现在我们面前扫兴而已。”

我倒吸一口凉气:“那她到底是谁?”

据我所知,魔女们都被囚禁在以太书库内,没有任何一位魔女能像项晓筱那般,做到随意降临人世。

“归一者。”项孑柯只说了这三个字。

我愣了下:“太一?”

他摇摇头:“不是太一,是归一者,那把银钥匙的主人。界外魔,或者说...时空本身。”

我挠了挠头:“你这老妹有点厉害啊。”

“所以我随时都能出院,但小小她还没决定我出院后去哪、干什么,所以干脆让我在这里待着。”

我苦笑道:“听上去...你这妹妹控制欲有点强啊。”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如果没她的允许,这话你是听不到的。不是控制欲强、就是个病娇,要不是我还保留意识,怕不是吃喝拉撒都得由她管。”

“你以为我之前为什么对她大吼大叫?是因为爸妈车祸的事情?不不不,我是在向她抱怨不要什么事情都给我安排好。”

“很显然,她没听进去。”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遇上这么一个妹妹...也不知是喜还是忧。”

“反正我是受够了。”项孑柯脸上露出相当苦恼的神色,“之前还尝试过自我了断摆脱小小,可一系列的机缘巧合,说明了她不想让我死。”

他呵呵冷笑一声:“我估计我现在咬舌自尽都会有一个医疗队的人冲进来抢救。”

“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项孑柯眨了眨眼盯着我看了一会:“老哥你是作家对吧?”

“还算不上。”

“是就是,别特么废话。”项孑柯冷哼一声,“你觉得小小为什么要帮你?难道只是因为你能看见她?”

“......这倒是问倒我了。”

项孑柯:“她确实在你身上别无所求,但她觉得你会是我的转机,所以才出手帮了你一把。”

“现在是我欠你人情咯?”

项孑柯:“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帮我个忙,帮我弄清楚这家医院到底藏着什么。”

“你也认为这家医院有问题?”

项孑柯倒没有隐瞒:“我算是他们的重点监护对象,所以各方面的自由都有所限制,但老哥你不同,你可以继续调查这家医院。”

“虽然也仅限于这层楼内。”

项孑柯深吸一口气:“你得向我保证,把你见到的事实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嗯,或许到时候你什么都说不出来,哪怕你想告诉我。”

“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作家。”

他顿了顿:“我想你懂得该如何向我传递信息,毕竟语言文字并非是传递信息的唯一途径。”

“...那成,我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