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不知做了多少次的梦中醒来后,诺兹尝试着将意识拉回现实,不过从仍然迷蒙的状态看来,还不算是特别清醒,或者说其实根本不愿从这样的梦中醒来。

那个场景无论是那之后的这几年,还是未来更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已就会在梦中重复上演,就像是打不破的枷锁一般,一直束缚着自己。说到底也不过是侥幸存活下来,更不要说这样的梦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了,无非就是再一次揭开了藏于记忆深处的伤痕,只是让复杂的情感再次涌上心头。

到底是悲伤,还是说其实根本无法表达出这样的感情呢?

钟声敲响了七下,厚重的石英钟摆规矩地左右摆动着。正如往常一般,诺兹用能够保持在七点之前醒来的习惯,从退隐这么多年之后自然没能改掉这个老毛病。

晨起之后并没有什么要特定去做的事,简单的整理和洗漱之后,用前一天准备的普通食材应付早餐。这样有条不紊地做好一切后,可以勉强地称作开始了新的一天,这是这么多年来所未改变的。

透过刘海的缝隙向镜中的自己看去,双眼略微显得有些无神,可能是许久未曾打理自己的原因,但内在的因素可能占了更大一部分。

这样的状态,就像是一只没有睡醒的猫咪。

昔日勉强能够称作『帝国』精英的一份子,现在居然成了这样一副落魄的模样,真是可喜可贺……

不,完全不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啊——

诺兹一边无脑地吐槽着自己,一边用手捧着水往脸上胡乱的洗了一通,伸手随意地整理了一下头上顶着的鸡窝,想要把脑后翘起的头发抚平,到最后还是放弃了。

毕竟也没有其他人,也不是什么其他场合。啊不,就算是有这样的条件限制,他大概也不会特别在意吧。

简易的灶台上摆放着昨天已经准备好的吐司,虽然是在面包店停止营业前买到的邻进保质期的产品,且不说施加了可以保持新鲜度的术式,简单地加热之后还是能够食用的。

除此之外再配一杯超市促销买到的速溶咖啡,便解决让其他人也许颇为头痛的早餐准备,不如说简直让人轻松惬意。

虽然有着这样的有点,但却不得不面对不过几个小时后就会产生饥饿感的,以及经济压力逐渐沉重的现实。

事务所已经许久未曾开张过了,也许在不久之后能够重新过上大鱼大肉的奢华生活,但就目前而言仍然是一顿饱三顿饥的状态。

“啊,简直让人脑袋都要炸了啊。”面对无可奈何的现状,诺兹像是哭号一般地感叹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要做金钱的主人,去蹂躏挥霍它们,绝对不会像这样为了生计奔波。”

说出这样一句似要与命运抗争的肺腑之言后,诺兹瞬间泄了气,埋头处理起自己的早餐。掌握命运什么的之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肚子填饱。食者,乃民生之本也,善哉善哉……

不远处灶台上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水还未烧开,自然只有耐心地等待着,在原材料上略逊一筹,但是至少准备的过程是不能含糊的,按照步骤做完后,便可以偷得片刻清闲的时光,在此之后可能就必须得去公会寻找兼职或者临时工作了。

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这个所谓的事务所位于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虽然不会过于偏僻,但基本上属于不会被太多人在意的存在。面积不算大的事务所既是工作场所,也是生活起居之处。而正因兼具着二者功能,日常的开销能够稍微减免一些。

四周的家具也全是些极为普通的陈设,单一的原木色调,换句话来说就是根本没有其他装饰,但基本的东西还是一应俱全,对于他来说或许本就不需要什么多余的事物,简单地能够维持正常生活就行。

木门前悬挂着的风铃微微作响,清晨和煦的风顺着缝隙在这狭小的空间中流动,即便是接近夏日,这座城市依然保持着让人感觉清凉的温度。

诺兹走到窗前,推开虚掩着的木窗,然后用一根木条支撑住。阳光便倾泻而进,对于春日的阳光而言并不算刺眼,但也裹挟着一定的温度,窗口不知名的野花在这样温暖的氛围中绽放着,毫无保留地展现着生命与活力。

但这似乎与屋内的情形格格不入,诺兹没有过久地驻足,转身又回到了原来的位子坐下,随手拿起了放在沙发扶手上一本厚重的书籍。书的封面早已有些残破不堪,纸张也微微显得有些泛黄,显然已经经历了许久的年代,但从模糊的书名看来,似乎又是一个名不经传的童话故事。

“......果然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啊。”诺兹有些无奈地抓了抓头发,略微有些烦躁:“说到底好歹是一本童话书籍,为什么会有古代的卢恩符号啊,完全搞不懂,稍微体谅一下新世纪的儿童吧。”

他猛地将书合上,虽然心中颇有怨气,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将书放好。,即便是并非原件,但毕竟是从图书馆中借出的书籍,他并没有足够的金钱去偿还造成书籍破损所需的赔偿金。

解读工作在这一段时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水姑且是烧开了,水壶扑哧着往外喷出热气,从壶口传出尖锐的响声。顺带一提,燃素石作为这个世界的主要能源还是比较常见的,至少像诺兹这样的普通百姓也能够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使用。虽然使用类似于火系术式能够起到相同的效果,但也没必要在这样的琐事上投入过多的精力。

诺兹走向灶台,将火焰熄灭,水壶也就瞬间安静了下来,这个房间也就重新归于寂静。

这样的寂静也并没能够维持多久,诺兹思考着仍未解决的问题,正欲准备咖啡,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思绪。诺兹朝着木门走去,透过其上设置的门眼向屋外看去,表情瞬间凝固。

啧,怎么又是这个家伙——

“不用看了,是我。”

门外的男人有着标志性的蓝灰色头发,较长的一截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身上穿着不算张扬的贵族服饰,一手习惯性地握住一根手杖,另一只手抱着的是......一个纸袋?

“虽然我清楚你有拒绝开门的权利,但这样将客人拒之门外不是恰当的选择吧?况且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算是你的房东吧。”

男人保持着标准的微笑,微微眯着眼睛,语气不乏贵族的教养,但又总感觉别有深意:再不开门我也同样有权利将你逐出——大概可以这样理解。

“喂喂,这是明显地威胁好吧。”诺兹嘟囔着,不情愿地打开了大门。

“我怎么会威胁作为老朋友的你呢?”男人依旧微笑着看向诺兹,似乎真的像是一个老朋友一般的亲切。

“算了吧,不要用这么恶心的词汇......说吧,到底又有什么事?记得距离你上次到这里还没过三天吧。”诺兹斜靠在门框上,视线并没有朝向男人,而是毫无目的性地看向前方。

“准确来说是两天前的同一时刻我同样也在这个地方与你对话,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男人的视线已经绕过了诺兹,向着屋内看去。

诺兹叹了一口气,为他让出了一条通道。

“请吧,波兹迪亚大人。”

“那么,多有打扰。”男人走进屋内,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停止了脚步,转过头来看向诺兹。

“对了,这是给你带来的伴手礼,想必你还未用过早餐吧。”男人摇了摇手中的袋子,又是微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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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又有奇怪的事情需要委托我吗?”诺兹抬起头来,看向坐在桌子对面正在享用新鲜出炉面包的波兹迪亚。

“怎么说呢?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委托,只是需要你简单地调查一些东西罢了。”

波兹迪亚用叉子将一块切下来的面包放入嘴中,细细咀嚼之后咽入喉中。

简单么——

品味着这一个词的用意,诺兹看向了波兹迪亚,不禁愣了愣。

“喂喂,话说这是你给我带来的伴手礼吧?”他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面包。

“没错。虽然是作为伴手礼,但我也还尚未用餐,想必你不会介意吧。”

说着他又切下了一片面包,放在了餐盘之中。

“路过的一家新开张的面包店,味道还挺不错,你也可以试试。”

“......不了,”看着波兹迪亚有些故意讨好自己的样子,诺兹一时间不知该说出什么话来:“那个委托,是关于什么的。”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哈?明明是你委托我去调查,却不知道调查的关于什么吗?”诺兹觉得有些无语。

“准确来说我不算是这次的委托人,”波兹迪亚从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一块方巾,擦了擦嘴,叠放在桌上,然后接着说道:“我接到了一封匿名来信,所陈述的也只是信件中的内容。”

说罢,他又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封信件,递给了诺兹。

“就是这个,虽然很抱歉擅自阅读了信件的内容,但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再确认一下。”波兹迪亚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道,但看向诺兹的眼神却有些深邃。

诺兹对这突然来的态度转变有些摸不着头脑,耸了耸肩,接过了信件。信封的封口早已打开,从上面写上的地址看来的确是送到了波兹迪亚的府邸。

“为什么写给我的信会寄到你家里?”诺兹扬了扬手中的信,有些不解地看向波兹迪亚。

波兹迪亚看着诺兹沉默了一小会,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

“请你试着想想看......应该如何将信件寄到一个未曾注册通讯地址的人的家中呢?”

“哦,原来如此,话说回来这么多年我都还没有注册的吗?”诺兹恍然大悟。

难道说事务所近来生意不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很高兴你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波兹迪亚露出了十分欣慰的表情:“关于信件的问题稍后再说,现在先请读一读信的内容吧,至少有些部分,我无法阐释清楚。”

诺兹将信纸从信封中取出,展开后铺平,信纸上写着十分娟秀的字体。

尊敬的贤者阁下:

见信安。

本应直接寄往阁下住处,可无奈阁下并未曾注册通讯地址,姑烦请您的朋友波兹迪亚阁下代收,在此深表歉意。

关于《诺尔夫科拉童话》这一系列,相信阁下正在阅读其中的一本,或是更多,以阁下的聪明才智不难发现其中所隐藏的信息吧。没错,据我所知,这一系列书籍出隐含着『遗失时代』所留下的卢恩符号。自发现后一个月,我已解读出其中一小部分。不知阁下有何进展?想必已经拥有许多发现了吧,不介意的话,在我们相遇之后,烦请告知。

关于委托,希望阁下能够找到一个人。而关于这个人的信息我不能过多透露,线索正是在你已知的所有信息中。总而言之,请您以作为贤者的智慧,寻找出这个无名之人。顺带一提,委托的报酬届时请从这个人身上获取。

顺祝安康。

“话说回来,这封信甚至没有落款,是想要保持神秘感吗?”

“可能正如你所想,贤者大人......我想,毕竟没有什么的人会突然提到这个称呼。”波兹迪亚直直地注视着诺兹的双眼,但又被诺兹避开了视线。

“先不提这个,”波兹迪亚没有注意去看诺兹的神态,接着说:“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委托吗?既然有报酬,我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诺兹把玩着手中的信纸,满不在乎地说道。

“只是报酬而已吗?”波兹迪亚顿了一下:“不过这是你自己的问题,我当然无权干预。”

“但是我觉得这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至少从这个所谓的委托看来就是模棱两可的。”他接着补充道:“总而言之,万事小心。”

委托人未知,报酬未知,难度未知,甚至连委托的目的也是同样的模糊不清。

“《诺尔夫科拉童话》吗?这样看上去似乎有点意思……”

“什么?”

“没事,”诺兹摆了摆手:“感谢你能带来这份委托,所以,没有其他事了吧?”

“姑且就是这样,但我的主要目的还是来拜访一下老朋友,态度没必要这么冷淡吧,就好像打心底里不欢迎我一样。”波兹迪亚微微一笑,揶揄道。

“从你之前给我平静的生活带来诸多的麻烦看来,就能够明白为什么你不适合在这里出现了。”

“平静的生活啊……那真的是能够属于我们这类人的存在吗?”波兹迪亚缓缓起身,走到木窗之前,注视着眼前依旧平静的生活图景。

“对了,”他转过身来:“你这里有红茶之类的吗?说起来早茶时间我已经错过了,能否在你这里借用一下呢?。”

“……”

这就是所谓贵族的臭毛病吗,虽然说已经准备好热水煮咖啡的自己并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红茶没有,要喝的话请回自己的家去。”

“不用不用,客随主便,我并不会介意的。”

“我会介意好吗?从没见过有哪个客人会自作主张地把伴手礼吃光,顺便还要蹭别人喝的。”

诺兹将水壶拿过,走到木桌前重重地放下,霎时水滴四溅,这样的阵势让波兹迪亚不禁向外挪了挪椅子。

诺兹没有理会他,转身走向储藏柜,头也不回地说道:“说吧,咖啡,还是热可可?姑且我只有这两个。”

“那就热可可吧。”波兹迪亚将椅子挪回原位,接着说:“说实话我没想到除了咖啡之外,你竟然还有其他的饮品,很高兴看见你有所改变了。”

“……”

若是真有所变化,即便是迈出了很小的一步,在猝不及防之间,应当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但事实上真有所描述的那般容易吗?诺兹并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至少这可可粉是集市上打折促销买到的。

人类固然是善变的,但本质来说却又习惯着一尘不变的生活,究其根源总会是需要一个去改变的契机,这样的机会也总是隐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只要能够学会去尝试,终究会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那就两杯热可可。”诺兹取出了放置已久的可可粉,铝质的表面早已蒙上了灰尘,他轻轻吹出一口气,盒盖上的尘埃在这空间中四散。

“如果再不喝的话,我想差不多就要过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