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回到自己的住处,打开了一个上锁的木箱。

木箱里是和侠盗重樱一样的行头,在这些衣物的上方,躺着一柄熟悉的武士刀。

克里斯将武士刀拿起来,寒芒出鞘,仔细端详了一阵。

这是一把标准的打刀,做功细腻而精良,仿佛光是看着就会被它的锋芒割伤。

刀刃底端用东和的汉字刻着这把刀的大名——“本命”。

本命,在东和语中指命运的,决定的选择,它曾经的主人确实践行了这一点,在人潮中选择了自己的路,并坚定地走下去,即使命途多舛,亦死生不怨。

克里斯将武士刀重新入鞘,然后拿起了一副能够遮住半张脸的狐狸面具,深深看了一眼......

哈里斯将军的婚礼如期在圣地亚哥大教堂举行,那天礼炮响彻了半座城,麦卡蒂的各界名流齐聚教堂内外,喜庆的表象之下是无尽的空虚,极少数参与者,尤其是皇家军队的人,想借此机会巴结哈里斯,更多的则如里昂、洛兰这般,为阿格尼丝的遭遇感到叹惋,却不得不到场见证这份罪恶。

以教堂正门为中轴的大道上,不时有人从高处抛洒玫瑰花瓣,道路两旁的每一棵行道树都被系上了典雅的白纱,此外还有许多装饰着五彩缤纷的花朵的拱门,一道一道地设在那路上,像是要竭尽全力将通往苦痛的道路装扮成天堂的阶梯。

即使现场布置得如此隆重,阿格尼丝还是迟迟没有出现,直到哈里斯将军和下属们的耐心几近崩溃,行将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拿起枪杆再到修道院搜人时,她才终于在一位年长教士的陪同下来到婚礼现场,她身着长若星河一般的洁白婚纱,白纱间闪耀着璀璨的光芒,那是一颗颗镶嵌在衣料间的珍珠宝石金银饰品,若是细数,会发现这些饰品足足有上百颗,这些珠宝有的是从别国进口,有的则是哈里斯将军的下属们从可怜的矿工和采珠人处蛮横搜刮的。

尽管阿格尼丝今日的穿着打扮是那么雍容华贵,使她比平日看上去还要光彩照人许多,这位少女的目光却空洞无比,仿佛失去了灵魂,她的面颊和嘴唇毫无血色,眼眶和鼻子则很通红,明显是绝望地哭过。

身着洁白礼服的哈里斯将军和他的亲信们就站在教堂门口,当他看见越走越近的阿格尼丝时,他的嘴角不禁漾起一丝笑容,这仅仅只是征服者的胜利微笑,没有一点爱的情感在里边。

距教堂大门越来越近,挽着阿格尼丝的年长教士不由不舍地哽咽起来,他和格尔高利神父一样,几乎是看着阿格尼丝成长的,他们都把阿格尼丝当成女儿一般。

联想到格尔高利神父的死和最近一连串的憋屈事,年长的教士不由哭得更厉害了,几乎在场的所有来宾都看到了他涕泗横流的脸庞。

“那教士哭得好伤心啊,明明是这种日子......”里昂的妻子奥丽芙不太清楚内情地感慨道,“你说这么年轻一姑娘,怎么就嫁了个年纪可以做她父亲的老东西呢?”

里昂听后叹了口气,只是摇头。

在他们身旁的洛兰则不由咬紧了下唇。

这时,阿格尼丝将另一只手也轻轻挽在年长教士的手臂上,这一举动令他稍稍停止了哭泣,教士转头,迎上了阿格尼丝重又恢复了些许光彩的目光,只见她凄然一笑,微微摇了摇头。

教士见状眼眶中又有温热的泪水在打转,但他终是用手臂狠狠擦了擦脸上的泪珠,苦笑着对阿格尼丝点点头。

这温情而悲凉的一幕,令在场的不少来宾也为之动容,更有甚者偷偷拿出手帕抹了抹眼睛。

就这样,在众人的注目下,教士重新振作起来,带着阿格尼丝向哈里斯走去,一步,两步......渐渐的,他们已近在咫尺。

哈里斯笑了笑,然后快速上前两步,一只手背后,一只手前伸,一副人模狗样的做派。

阿格尼丝见状也极不情愿地将自己的手递了出去,在此过程中,她甚至不愿看一眼那个令她感到万分恶心的男人。

两只手在彼此靠近,所有的宾客都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哈里斯的下属们则迫不及待地举起早已准备好的相机,打算记录下这精彩的一刻。

握住了!

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就连哈里斯本人也呆愣在原地。

轻风拂过阿格尼丝的耳畔,她感到握住自己的手很是温软,没有一点钳制的意思,就像一位知心朋友,这使她不由回过头来,进而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美丽的眼瞳。

只见握着她的手的,并不是哈里斯将军,而是身着振袖和服与行灯袴,戴着遮住半张脸的狐狸面具,腰间别着武士刀的义侠重樱。

“怎么......是你......”阿格尼丝声音颤抖地问,再忍不住让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说过,定会护你周全。”“重樱”安慰似地笑道,“重樱,绝不食言。”

“怎么是你?!”哈里斯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重樱听后从容地转过身子,在这个当口,细心的阿格尼丝忽然发现,重樱原本如墨般乌黑秀丽的长发不知何时变成了如被月光染成银白的略短的头发。

“这张面具之下不止是肉体,而是一种思想......”重樱指着自己的狐面,对哈里斯笑道,“而思想是不畏死亡的,哈里斯将军。”

“你......”哈里斯恼羞成怒,随后向自己的下属们命令道,“给我把这坏事的家伙拿下!”

卫兵们问询而动,纷纷掏出枪来,指着牵着阿格尼丝的重樱。

重樱见此阵仗并没有感到畏惧,反而嘴角漾起了一丝冷笑。

不知怎的此时并非太阳最烈的时候,哈里斯和他的下属们却莫名觉得阳光晒在身上炎热得可怕,仿佛要将他们体内的所有水分都蒸发一般,视野里白花花的一片很是灼目,内心因渴望凉意而焦躁,精神恍惚涣散得连站立都困难,更别提索敌了。

在这个间隙,重樱举枪使出了绝技——阎罗之瞳,哈里斯身旁的下属们一个接一个地脑袋开花,就像活生生的靶子般,待他回过神来,此地只余他一人。

“怎么会......”哈里斯看着周围满地的尸体,眼里不由流露出深深的恐惧,此后也没有更多的增援到来,因为实际上他杀害神父,强娶修女的行径彻底触怒了许多民众,他们自发地组成声势浩大的纠察队,于凌晨进入圣地亚哥附近的军营,解除了隶属于哈里斯将军的部队的武装。

令他更加绝望的是,受邀参加婚礼的来宾们见他这般狼狈,大部分都拍手称快,为重樱的义举叫好。

直到这时,哈里斯才意识到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究竟对他抱有多深的恨意,而穷兵黩武虽可一时压服抗争,却终是不能左右人心向背。

哐当一声,一把长刀落在哈里斯脚边,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对一,公平决斗。”重樱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枪支,然后扔掉,只是将武士刀拔了出来,尽管如此,他所散发出的杀气却更盛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用它自裁,这不算懦弱。”

哈里斯双手颤抖地拿起长刀,却忽然像丧失心智般仰天大笑起来。

因为不知这个已经被逼到绝路的恶魔会作何反扑,在场的人们都不由被他狰狞的笑容吓退半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群刁民的心思!你们不就是想要所谓的独立吗?!”哈里斯用刀指着在场的人们,失心疯般地笑道,“但你们以为杀了我,事情就结束了?做梦!玫瑰王国是不会允许任何一寸土地脱离他的控制的!”

“而你们,既然那么想置我于死地,那就谁都别想好过!”哈里斯将军歇斯底里地叫道,接着他高声大喊:“弗兰克——”

身形高大,像是由无数尸块拼凑而成的怪物应声从教堂楼上一跃而落,如难以翻越的大山般挡在哈里斯身前。

“解放你全部的实力吧,弗兰克!”哈里斯说着按下了弗兰克衣服上的一个按钮。

阴沉内敛的弗兰克顿时发出了困兽般的咆哮,它的身体不断膨胀,膨胀得甚至将宽大的风衣撑破,露出鳞甲般硬实的皮肤,与此同时,它又长出了一双手臂,四只手臂上皆生出刺刀般锐利的爪子。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弗兰克的胸腹如血盆大口般裂开,许多恶心的触手从中蜂拥而出,缠上了哈里斯,并刺入他的体内,与之逐渐连结。

在场的人们见此血腥惊悚的景象,都不由恐惧地溃逃,只有莱斯特夫妇和洛兰仍留在原地,担忧地望着重樱。

哈里斯难忍痛苦地发出呻吟,最终被弗兰克吸收同化,只留一颗头颅裸露在胸外。

“我要把你们都杀了,一个不留!”只剩一颗头的哈里斯眼睛血红地低吼道,然后便操纵着弗兰克,朝重樱扑将而去。

“小心!”重樱将阿格尼丝往里昂等人的方向推去,自己一个闪身,便灵巧地躲过了弗兰克的进攻。

随后,他拔出武士刀“本命”,为之灌注能量,不久,一股圣洁的气息便从刀刃中喷薄而出,仿佛使他的衣襟和头发都飘了起来。

弗兰克见攻击落空,便转过身来,咆哮着对重樱发起了第二轮猛烈的攻势。

它狂乱地挥舞着四爪,每一击仿佛都能让人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但重樱却皆能沉稳应对,他要么侧身躲闪,要么举刀格挡,像是能将对手的每一招都拆分化解。

就在弗兰克狂风骤雨般的攻势略有减缓之时,重樱眼中寒光一凛,他接连出招,在一番电光火石般的连环劈砍后,弗兰克的四只手臂尽数断离,且创口并没有血肉在疯狂生长

“这不可能!”哈里斯惊叫道,他竭力想调动弗兰克的自愈能力,但伤口不仅没有复原之势,还传来火燎火燎的剧痛,最后竟直接燃烧起来。

趁此机会,重樱紧握刀刃,一个箭步冲到弗兰克跟前,接连做出了突进横劈、回旋斩、突刺等动作,一套行云流水的连击下来,弗兰克的胴体上显现出诸多极深的伤口,弥漫着太阳气息的金色火焰自这些创口中喷涌而出,愈烧愈旺。

“不——”哈里斯的头颅也被斩下,滚落在不远的地上,引火自焚。

“这是为了爱丽丝......”克里斯说着放下刀刃,伸出手掌,“而这,是为了麦卡蒂的人民!”

那一瞬间,里昂等人只觉天空更加蔚蓝,阳光更加耀眼,仿佛所有浮云都被驱散,一道神圣、明净而纯粹的光芒从天而降,将苟延残喘的弗兰克笼罩于其中。

那怪物发出凄厉而惨烈的的咆哮,最后却还是只能不甘地消融在了强烈的光芒与火焰里。

光辉逸散,弗兰克已不见踪影,在它刚刚所站立的地方,只有些微余烬。

众人因这梦一般的光景而愣了片刻,随即却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皮科尔·哈里斯死了!我们自由了!”

里昂和洛兰相视一笑,阿格尼丝则目光深邃地遥望着远去的重樱的身影。

重樱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回头轻轻一瞥,正好和阿格尼丝的视线对上。

他微微一笑,随即如风一般在她的视野中消逝。

阿格尼丝热泪盈眶,她永远也忘不了重樱的眼睛。

那双如宝石般瑰丽的异色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