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一放学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

果不其然,那里谁都没有。

“……”

是我自己的声音啊。

在这没有朋友,没有女友,甚至和家人都缺乏对话的18年间,我似乎已经养成了这种偶尔会一个人与自己对话的坏习惯。

如果身旁的超娜能安慰我几句的话,我这奇怪的性格会不会更正常一点呢——我时常这么思考。

不过可惜的是身为存在与否都无法确定的超娜,自然不可能事到如今才对我的话语有所反应。

所以,以下的内容全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自导自演:

“谁是骗子呢,那只是为了赚取生活费而必要的行为罢了。”

“口口声声说是魔术,结果却是用超乎常理的力量实现的超能力,你这毫无疑问是消费欺诈。”

“客官看得开心,我也干得开心,不是挺好嘛,事后要去收拾课桌什么的也是很麻烦的啊。”

“真是的,如果想要钱的话,明明我可以给你的。”

“真、真的吗……无论多少都可以?”

“当然……无论多少。毕竟我……人家是你一个人的东西呢。”

“我爱你——超娜。”

“我也爱你,乌雷。”

“……”

我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我拥有着超能力。

和这世界的其他人不同,虽然他们有着比我更加精确的主角脸和身世,但是归根究底也只是日常漫画中会跳出来的角色罢了。

不过这也不代表我就是那种战斗漫画的主角,毕竟我的超能力听起来美妙,但也只是能用来伪装魔术骗骗小钱的那种,随机性大于稳定性的无用能力罢了。

“真是可悲啊……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超能力的秘密组织之类的来邀我入伍吗?”

看向身旁一言不发的少女,我再次撑起了自己的脸哀叹了一声。

“哎,回家吧。”

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再期待她能给予我什么回应,持续了11年的进攻我却没能搞清楚哪怕是她出现在我身边的理由。

好像是从我出生起就开始跟在我的身边了吧,说起来我隐隐还记得婴儿时期有个女鬼一样的家伙飘在我身旁的印象。

“……”

我站了起来,收拾好自己的背包,其中大部分都是假装魔术用的道具,而后才离开了座位向着门口走去。

而超娜也仿佛与我心有灵犀一般,拖着缓缓地步伐飘到了门口,仿佛在等待着我。

“……”

这混蛋就是这种地方让我做不到完全无视她呢。

说起来,就连超娜这个名字也是我为了方便而随便给她取的。

“哎,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呢?”

就在我遵从内心的疑问,发泄着烦躁感情的那一刻——

“不要去探寻理由,少年。”

一道不熟悉的男声将我的叹气声给彻底覆盖。

那一瞬间——我本能地感到的。

——只有危险。

“看样子这个世界也走到头了呢。”

世界?这家伙在说些什么?

“怎么了,那股表情,看见我是那么一件值得惊讶的事吗?”

“这是我第6821次看到这样无聊的表情。”

男人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伫立在不远处的教室门口,朝着我慢慢地逼近。

“你是……什么人。”

不像是学校的相关人员,说到底他究竟是怎样不被我察觉而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

“我不是说了吗……不要去探寻理由。”

“不要向他人寻求答案。”

“如果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事情——”

推了推他鼻梁上的镜框,男人轻轻地用手指打了一个响指。

“那就靠你自己的力量去赢取,并理解它。”

就像是——我中午在其他人面前表演魔术时,所做出的动作那样。

“……?!”

这是……什么?

“我……倒在了地上?”

看到了自己死掉的样子。

脑子里映出的,是我丑陋且悲惨地惨死在某大楼楼顶的风景。

“……”

够了。

已经不需要思考。

一瞬间——我便奔跑了起来。

“哈啊……该死!”

从后门冲出,不顾身后如瀑布般不断崩塌的地板,我甚至想牵起超娜的手向外狂奔而去。

这个世界很不正常。

我一直在想,这和我认知中的普遍的世界有着天差地别。

不过,我所对这普遍的世界的认知,又究竟是怎样形成的呢?

男人没有动作,就像是早已知道我会如何行动一般,伴随着我离开后的教室在一瞬间便化为了灰尘,身后的道路仿佛失去了重力一般向着地底的深渊被吸引而去。

学校——正在崩塌。

“该死……总有一种自己已经穷途末路的感觉!”

奔跑在学校的走廊,即使这时有人过来对我说走廊上不许奔跑,想必我也不会去理会吧,说到底在我们学校也根本没有这样的规定。

“果然……变成这样了呢。”

尽头,道路的前方不是通往下层的楼梯,而是仿佛被横空切断一般呼啸着狂风的悬崖峭壁。

教学楼被一分为二了,这是在日常生活中绝不可能撞见的风景。

“搞什么啊……就奇幻小说来说这也太离谱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身处的世界是毫无变化的日常,再不济也是只有我不被眷顾的恋爱喜剧。可谁知现在竟然变成了九死一生的黑暗系故事。

我能够从这里逃掉吗?说到底我刚才见到的自己死亡的模样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说过了嘛,不要去向他人寻求答案。”

仿佛看穿了我的内心,男人再次出现在背后的走廊上,逐步向我的方向逼近。

“我说啊,超娜,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才好?”

即使询问也得不到解答,或许真的如眼前这个男人所说,不要去向他人寻求解答才更为妥当。

那样的话,就只要靠我自己找出获救的出路了!

“吼……隐身,不……触碰自己身体之后,所以只是单纯的伪装色么。”

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能力,这个男人果然也是和我一样拥有超能力的家伙。

不过,即使被看穿了也没什么所谓。

如果掌握不了我现在的具体位置,那么这个男人也只会落入我刚刚设下的陷阱。

“真是单纯,不会以为这样的伎俩就能够欺骗我了吧。”

果不其然,男人像是准确地找到了我的位置般,转身向着欲图与他擦肩而过的我的衣领抓去——

“抓到你了,不……”

“这也是假象吗。”

镜子。

对于魔术师来说这几乎是每天必要的道具。

不知什么时候会用到,就连以此为生的魔术都不一定有机会能够在当天表演出来。

可是,对于魔术师来说,这确实不可或缺的重要道具。

“原来如此,不是伪装色……”

“而是将自己变成了镜子吗。”

镜子的颜色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在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定是一个永远无法得出答案的难题。

在这个世界中不需要去思考原理,我只需知道我能够为镜子「赋予颜色」这一点就够了。

“一瞬间将自己变成的镜子的「颜色」,而后扭转身体做出向后退步的动作……”

“如此一来,就可以造成像是你想要从我身旁溜过去的假象。”

即使他看不见我的身形,却还是可以凭感知认知到这种地步吗。

不过,这也足够了。

仅凭这一瞬间的空隙,我便可以从这个悬崖处向下跃下。

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毫发无伤地从他身边逃脱。

“二楼的话,再怎么说也不至于会死掉就是了吧!”

眼前是悬崖,我的心如同被烈火灼烧一般扑通直跳。

可是,这个教学楼的二楼有大概6米左右,如此跳下去并采用减缓冲击的姿势的话,姑且还是能保住一条狗命的才对。

我能做到吗?跑酷什么的本身也不是我所擅长的范畴。

在思考这些之前,我就知道我必须得先行动起来。

“将不可能展现在世人的面前,这就是所谓魔术师的工作啊——!”

飞到了空中——

身体前倾,我随时准备以惯性在落地的瞬间将自己的身体向前翻转。

可是,我错了。

“啊……”

向前倾倒的角度实在是太过靠前,导致如果这样子落地的话——

毫无疑问,我将会是脑袋着地而命殒黄泉。

“说起来,没有那个魔术师会不练习就上场表演的啊。”

居然忘记了如此关键的事实,说到底我也还是远远不够格自称魔术师吗。

仅仅只是一个,单纯的骗子罢了——

“——?!”

“这是……”

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到了原本的地面上。

教学楼的二楼,天花板已然被开了一个大洞。

宛如世界末日的风景,是的——

现在的这里看上去,就和教学楼的屋顶没有任何的差异。

“不好意思啊,再这样下去你或许就会没命,所以我只好将你给硬拉了回来。”

“如何,这样子视野就更开阔了吧。”

男人手指向的,是伫立在教学楼之外,那原本应该是学校操场方向的——

巨大的怪影。

“巨人……骑士?”

眼前伫立着穿着铠甲的巨型人类。

“那是——审判者。是会将你这样渺小的反叛者给轻松抹消的存在。”

审判者……以及,反叛者?

“看吧,他们要开始工作了。”

一瞬间,巨人的视线向下飘落,直直地落在了我惊恐未定的眼皮上。

而后,抬起那仿佛能将地表都一分为二的巨剑,向着我们站立的方向挥舞了过来。

“——!!!!”

连惊叫的时间都没有。

巨人的剑已经放回了原本的地方,而周围的一切景物都毫发无损。

除了,我自己那被一分为二的肩膀。

“审判者的攻击不会对正常的事物产生任何的影响,唯一会受到伤害,只有被这个世界所排除的异端——”

“也就是,你们反叛者阵营的家伙。”

——反叛者。

这一异样的词语在我的脑海中回荡,我对眼前这个男人所说的话和现在状况没有理解那么哪怕一丝一毫。

我只知道,自己现在倒在血泊之中,连思考都被完全地拦腰折断。

简直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刀两断。

说到底,我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却还活着?

“放心吧,你暂时不会死的。”

“不过,若是我放松对你意识的控制,恐怕你也会立刻就去细数阎王爷到底有几根胡子了吧。”

男人的眼镜反射着夕阳的光,其就算在笑却让人发渗的面容宣示着留给我的选项只有一条。

“没时间了,我就简短地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吧。”

“小子,成为我的同胞吧。”

“那样的话,我便能救下你的性命。”

“先给我……说……”

话语无法很好地从喉咙中蹦出,我只能拼了命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来显示自己的倔强。

“说清楚……现、现在的状况。”

“不要向他人寻求答案。”

“只有自己眼见,手触之处才留有真实存在。”

“……”

“——这就是我的信条。”

说完,男人便别过了头看向了远方。

站在操场处的巨人也像是对我失去了兴趣一般,默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

“……”

沉默了良久,就在我以为我自己都无法再开口的时候,身体的感觉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起来。我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信号。

“我……”

意识——正在远去。

留给我的选项,不用说,也只有服从。

“我拒绝……”

说是这么说,可我的嘴却总是不听我自己的使唤。

没想到身为骗子魔术师的倔强会在最后的时候成为我死亡的陪葬。

“是么——”

话音一落,我的眼前便天旋地转。

像是被人拉扯着奔跑在望不到头的雪地上,又或是被巨型客机挂到而不幸伴随着一起起飞的倒霉乘客。

“……”

而我,却还没有完全地被切断自己的意识。

“果然还是高处好啊,你不这么认为吗?”

男人愉悦的称赞声响彻在和刚刚完全不同的空旷空间,而我却连抬头看他一眼都已经无能为力。

“我将你转移到了你们学校对面的大楼楼顶,说起来这里是一个停机坪的来着。”

“毕竟再继续待在那里的话,很可能会被那些家伙给找到的。”

那些家伙……?

“好了,那么关于你拒绝了我的提议一事。”

“很是抱歉,我无法被男人甩掉的情况下还能好心好意地救他的性命。”

“所以,你就这样在这里迎接最后一刻吧。”

“不过在那之前——”

“呜——啊啊啊啊啊啊!!!”

身体突然恢复了惨叫的力气,我能感到自己的肝脏正在向外流出。

说起来,刚刚一直没怎么感到疼痛,看来是这个男人帮我抑制住了痛感和伤势的样子。

可现在,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回归了本源,我的身体一下子感到了剧烈的疼痛。

“得让你好好认识一下,你所身处的世界的真实才行。”

远方是正在缓缓举剑的铠甲巨人。

而在我们刚刚待的二楼的露空处,站满了身穿红黑配色制服的人。

搞什么啊……哥斯拉大战吗。

“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有意愿成为我的同胞吗,小子。”

“……”

将我无力气回答的样子当成了上一次问答的重现,男人轻蔑地咧开了嘴。

“好吧,没想到你是个如此倔强的人。”

将两手一甩,男人像是完全放弃了似地插进了衣兜。

“为什么……你要做出这种事……”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我挤出了这句话。

“嗯……这是我第124次听到这种无聊的问题。”

“你不知道吗……”

“探寻理由那是小鬼才有时间去在意的事情,对于大人来说,已然发生的现实需要的是能动摇其根本的「改变」。”

男人向我靠近,我能听到他舔舐着嘴唇的声音。

“不过……这样的废话怎样都好,我想听的只是你对于现状的看法。”

“告诉我吧,乌雷。”

“拒绝了我的提议……”

“你认为就靠你手中的那股力量,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

我的……力量。

不自觉地望向了飘在我身旁的超娜,都这个时候了她却还是无动于衷。

我知道,男人说的不是她,而是我拥有的「超能力」。

我的能力能成为我的力量?

开什么狗屁玩笑,就这种程度的能力,连每天的魔术我都得费尽心神。

更别说……有什么能将我从现在的危机中解救出来的方法了。

“……”

能将我……从这里解救……

解救?

我在想些什么?

“啊……啊……”

等等……

等等啊……

都发展到这个场面了,我还没理清自己身处的现实吗?

说到底,我的能力是什么?

每日一换的能力,无论如何都会在我清晨醒来的时候改变。

改变的时机呢?

我当然有所测量过,午夜12点,准确来说是深夜时针刚好走到正上方的时候。

那么,我今天的能力呢?

让被我触碰的物体改变颜色的能力。

我是如何认知到这件事情的?

面对每隔24小时都会交换和改变的力量,我是如何能够在每天都准确掌握到自己到底手握什么能力的呢?

“超……娜……”

没错,我是通过超娜来了解自己的能力的。

不,应该说……

“我是通过超娜来映射自己想要实现的能力的。”

是啊,我想起来了。

之所以我无需任何实验和提示,就能准确知道自己当天究竟拥有如何的能力并能将其写入笔记本。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这能力说到底还是应我而生。

自己所渴求的力量,通过眼前的「镜子」传递到了我自己的身上。

我自己?

我——到底是谁?

“超娜……”

“你直到现在,才终于认识到自己所身处的现实了吗。”

超娜——?

向着女孩儿的方向望过去,理所当然,她没有对我有任何回应。

眼前的男人所呼唤的姓名。

那——

是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我是……超娜。”

“哼——”

短暂的哼笑,在天空逐渐堕入黑暗之际,伴随着男人的向我逼近的右手,和远方巨人的怒吼奏响了故事的轮舞曲。

“终于意识到了吗。”

“没错,你是超娜——”

“而那被你一直当做灵体状态的女生,正是你自己在「现实世界」中的形体。”

“也就是——你自己本身。”

我是——超娜。

不,不对。

超娜是女生,而我无论怎么确认,这身体都绝对是男人的身体。

不同的两人。性别、外貌都毫不相同的两个个体,绝不可能具备能成为同一个人的条件。

只要——我们还身处在同一个世界。

“——?!”

怎么了……

我的身体……

漂浮在空中。

“……”

不,我的身体并没有移动。

我还是趴在高楼停机坪坚硬的石块上,以只剩一半的身体艰难地朝着男人的方向伸出手臂。

既然如此——

那么现在在高空俯瞰这一切的我,又究竟是谁?

“详情等回到了那边的世界后你自然就会明白。”

“具体来说,你自己会好好地向你说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吧。”

男人的视线,向上……

向上抬起——

而后,开始注视着我的眼睛。

“不过事到如今,你自己和自己之间能否相互理解和相信,就又是另一个值得深思的话题了。”

抓着我的身体,男人的手指仅是轻轻往伤口上一抹,残缺到现在还留有意识都完全是奇迹的身体便一瞬间恢复了原状。

“差不多了吧……”

“在你意识到自己身为「世界的异端」的这一点后,恐怕你与这个世界的连接便会被迫中断。”

“在那之前,你的这具身体就暂时交由我来保管。”

“放心吧,在你自己寻求到自己的答案之前,刚刚的回答我都当你是在胡乱放屁。”

“我期待着——”

“期待着你能成为我的同胞的那一天。”

飘在空中的意识,逐渐地向着黑暗的深处沉浸下去。

说起来,知道刚刚都一直不见「超娜」的身影。

不对,既然我自己是超娜的话——那么那个女孩……

那个十几年来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将我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从未和我有过一句交流的女孩儿。

现在以这样的视角俯瞰着自己的事实——

也就变得不那么令人耐以寻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