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有些苦恼。”恶魔这一次没有突然出现，而是先显现出淡淡的影子，在一点一点实体化。
“和朋友谈了谈。”年轻人还在对着他的论文张牙舞爪。
恶魔一屁股坐到年轻人床上“就算你这么吓唬它它也不能自己把自己写出来。”
“我知道。”年轻人叹了口气“今天有什么事？”
“你对你的专业看得倒是比那些普通人要高得多。”恶魔扫了一眼他不在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年轻人的经历。
“只是自己的幻想罢了。”年轻人连着点了好几下保存，关掉文档之后又复制了好几份。
“因为刻板印象？”恶魔从魔法口袋里掏出了一包他最近喜欢上的零食。
“其实也不算，因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年轻人挠了挠头。
“我觉得挺好啊，而且这个名字充满了变革。‘思想政治教育’，学习这个的人难道不是希望你们成为人类的进步的灯他吗？至少贴合你国家的政体，而你的国家的政体是我见过最优秀，最有意思的政体。”恶魔想了想自己在历史长河中见到的各种各样的国家。
“可我毕业了之后只能是个‘政治老师’。”年轻人慢吞吞地走出房间拿了盒果汁，窝到了恶魔对面，还给手机接上了电源。
“唔，老师不好吗？这也是人类最伟大的职业之一啊。”恶魔眯起眼睛，他品尝到了年轻人的负面情绪，和小零食的味道和在一起，让他越嚼越香。
“现在应该也是，可我觉得当教师没那么贴合人们赋予这个专业的期望。”年轻人把身后垫着的枕头弄得蓬松。
“所以你的想是成为下一个‘鲁迅’？”恶魔挑了挑眉。
“真的就只是做梦。鲁迅在他的时代才能成为鲁迅，我这个想法放到现在就只是个小丑罢了。”年轻人刷着手机。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爆炸？”恶魔打了个响指，关上了插线板的电源。
“其实蛮无所谓的。”年轻人继续刷着手机。
“你是不是又开始看那些没营养的东西了？”恶魔想到了那些让他恶心的小小童话。
年轻人闻言把手机屏幕亮给恶魔看“以前就在追的小说，现在作者到第五部了。”
“还算可以。”恶魔评价道。
“你今天吃的很多。”年轻人看着恶魔身边不一会儿就堆满的零食袋子。
“我今天在地铁上，守着一个过劳的人，看他会不会死。结果那家伙看着小说睡着了。”恶魔皱着眉头回忆“然后我好奇，就偷偷看了点他看着的东西，着实恶心到我了，比你看的那些工业糖精还恶心。”
“爽文？”年轻问。
“大概是这么个东西。呸！真的没有营养。”恶魔抢过年轻人的果汁漱了漱口。
“现在这东西已经大众化了。大部分人都喜欢。”年轻人继续刷手机。
“不是，人类现在都不思考了吗？就算脑洞清奇，也得有点逻辑吧！真的都不好好想想就去写东西吗？”恶魔大声抗议。
“来钱快就行啊。”年轻人说。
“嘁，也对，你们人类的贪欲，就是眼红别人，看着别人好了就自己也要做。”恶魔把嘴里发臭的东西呸呸呸吐掉。
“不过那些推广的东西也有人看不下去就是了。”年轻人说。
“是，他们写东西就好像解数学题一样，我在里面丝毫感觉不到创作的味道，一切都像是设计，只要描述的是轻易实现那些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写那些普通人过不上的生活，就一定会有一大群普通人去看。”恶魔又变了几盒果汁几包零食出来。
“其实不能一棒子打死，很多小说写得也蛮棒的。”年轻人说。
“我是真不懂，毕竟我可以算是《百年孤独》的第一位读者，我觉得你这个十几岁就开始看丹·布朗的家伙也只是拿来消磨时间。”恶魔起身，软踏踏地躺在空气里。
“我才活了多久，很多人都会说我懂个屁。”年轻人笑出了声。
“不过你们的文化现在也真够烂的，真就没多少人思考了吗？”恶魔在眼前放着这个国家过去的辉煌。
“只能说没时间，没机会。”年轻人想了想“以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数人经常辩论。现在的孩子们你让他们去辩论他们自己都觉得浪费时间。教书也一样，我们是能给学生送去些东西，让他们思考，可最终目的还是得把他们送去一所好的大学，可大学呢？大学就更是死东西了，这本该是个活的的地方，许多东西都是老旧的，很少能有新鲜事物。”
“应试教育我能理解，大学是为什么？”恶魔换了个姿势。
“出了一档子事。”年轻人顿了一下，刚要开口，却被恶魔打断。
“我知道我知道，几个小崽子设计他们的老师来的。”恶魔拍了拍手“那些小家伙可太聪明了。”
“就是那件事，弄得人人自危，反正最后也一样是通过考试，只要学生拿到进入社会的许可证就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年轻人点点头。
“你们人类啊！”恶魔摇摇头，满脸的讽刺。
“我们人类。”年轻人跟着苦笑。
“一开始希腊的那些真的是推动人类进步的瑰宝，先秦时期的百家争鸣也是。”恶魔闭上眼睛回忆“可后来好多东西都变了味儿了。”
“就像宗教一样。”年轻人从抓过一包飘在空中的零食。
“文化和宗教不能相提并论。”恶魔说。
“没错。”年轻人点头同意“文化比宗教重要得多。”
“哦？何以见得？”恶魔来了兴趣。
“宗教曾是人类对于无法解释的事情求而不得创造的解，对身为人类应当做的和不应当做的那些事情的传承。”年轻人起身打开了窗子，夏夜的虫鸣声瞬间涌进了小小的卧室。
“你说曾经？”恶魔问。
“是啊，曾经，比如大洪水，比如火山喷发，比如疾病。”年轻人眯着眼睛享受着从窗户吹进来的阵阵微风。
“那之后呢？”恶魔坐了起来。
“统治者维护统治的道具。”年轻人说。
“不尽然吧，欧洲那些国家的君主不还得接受教皇的加冕？”恶魔反驳。
“对啊，教皇的加冕，又不是天使飞下来给国王加冕。”年轻人闻言翻了翻白眼“教皇真是神在人世间的代言人，为啥还有教皇给人抓走的呢？”
“再言之，从兜售赎罪券开始，他们所做的事情就已经和他们的神背道而驰的吧？”年轻人不等恶魔提出相反论点就继续说道“神说人人平等，犯罪当罚，可他们提倡只要给钱就能免除罪过。这是什么神？胸前挂着十字架走的埃及地府的套路？”
“所以说，宗教和文化一样用到现在在人的手里都变了味道。本来同是人类，分出阶级就已经够扯淡的了，还要挣个高低贵贱三六九等，高高在上的君王贵胄被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问得惴惴不安惶恐不已，对下号称天子高高在上却在灾害的面前束手无策，你要真是老天爷的儿子那为什么你的国家会爆发自然灾害？怀疑的声音大了，屁股底下的王座自然就不稳，不公的事情多了，整个国家的基石自然就动荡。那些冤苦那些不甘，最好的化解办法就是创造一个公平的、无私的且铁面的，连皇帝国王都要被其无情责罚的东西。神发怒了，所以会有大洪水，神开心了，所以会风调雨顺。到后来，那些‘侍奉神的人’开始将自己的意愿揉进神的话语里。想要的，只要祈祷，你心够诚，就会实现。他们不说何年何月，也不说何时何地。人开始想要不劳而获，想要平步青云，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就说是神的旨意，违背伦理道德法律的事情就说是恶魔的蛊惑。更可悲的是，所有的不公，再无人申诉，能听到的只有木椅子和铺满干草的地板。”
“宗教和文化相辅相成，可文化更是代表一个国家的内涵与底蕴。一个国家没有宗教能存在，没有自己的宗教也能存在，可没有自己的文化，她必亡。”
“精彩！”恶魔击掌“宗教可以传播，文化可以分享，那如果是强势的一方强行进入弱势的一方，会怎么样？”
“您不是已经看到过了吗？大发现时代的非洲。”年轻人举出人类史上最无耻最血淋淋的例子“宗教并不能毁灭国家，可文化能。见到好的就拿来用，也不去思考为什么，自己站立那么多年的根骨更是说丢就丢了，那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做不成，只能作为一块烂肉任人揉捏。”
“那我们再说说你烦心的事？”恶魔点头，一边回味一边进入下一个议题。
“很简单。家里这边前不久发了一个榜单，‘对外文化出口重点名单’，里面有许多好的作品，可是在游戏这块，简直就像个笑话。”年轻人的头垂了下去。
“唔！当时来了兴致打开的时候我都惊呆了。这怎么敢的啊。”恶魔赞同的说。
“我们自己陷入了一个很奇怪很窘迫的境地。”年轻人皱着眉“一有什么好的作品有先导问世，那些大厂就要出来百般阻挠。影视方面更是，直接一刀切。别说人性的呼唤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只要涉及到一点，要么无法问世要么就被阉割的不成样子。”
“你是指血腥暴力和色情？”恶魔问。
“是的，可现在看来是这竟然也是最好的办法。”年轻人点点头“小孩子就如同一张白纸，哪怕只是手不小型蹭了一下也会留下难以消除的痕迹，要解决就只能把这张纸过塑，可这样也就在上面留不下任何东西。”
“那你还不想当个老师？”恶魔的嘴角慢慢扬起。
“不。如果已经到哪怕只有一颗火苗也要抓住的时候，那抓住还有什么必要？这是火种又不是萤火虫，会自己飞过沼泽，那些脆弱的星星哪怕是沾染上一点潮湿的风，都会被无情地熄灭。”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颗湿透了的煤渣了，可你能不能乐观d点？”恶魔突然觉得反胃，好像吃进去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我只是希望保住更多的火种。”年轻人说。
“那很难，”恶魔尝到了不该在这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身上尝到的味道，声音都颤了起来“你得成为那些一切你讨厌的地方的最高层，并且你这天马行空的想法还得能顺利实施，你这个想法还真像一只肥皂泡。”
年轻人抱膝，缩成小小的一团。
“好啦，又不是说没机会，你现在不也在创......”恶魔说不下去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提议比年轻人那不切实际的幻想还要扯淡。
“你说，这些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味儿的啊？”沉默了良久，恶魔轻轻地问。
“不知道。”年轻人小声地回答。
窗外开始下雨了，时间已经走到了夏天的末尾。
“有些事情只能国家来管，可国家之行必是长久之事。”恶魔慢慢开口。
“公义。”年轻人轻轻触摸烫金的书名已经没摩去的那本宗教著作。
“赎罪券，教皇国。”恶魔跟着小声说出那些变了质的东西。
“公平。”
“买官卖官，官官相护，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求知。”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道德。”
“金钱。”
“平等。”
“高低贵贱，贫富，种族。”
“思考。”
“好了，睡吧，这个太多了，我得给你巴巴多久才能讲得明白。”恶魔合上了年轻人的眼睛。
可以看出，年轻人今晚注定无法安眠。
